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景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凤鸣九洲 作者:狄小箬 简介 华夏中原,天命狼星,江湖天下,逐鹿问鼎。 她影响着他的一生,他为她改变一生,十年错过,命运的轮盘再次开启——长于山中的天真少女下山祝寿,原以为只是偶然遇到,却不知自己早已深陷宿命的洪流…… 我是谁?谁又是我?  他策马扬鞭,衣袂飘决,语含霸气道:“以后你——月灵就是我冥焰的人,当誓死效忠门主,如有背叛,我当亲手刃之!” 他一身月白色绣龙锦袍,眉目精致如画,半开玩笑道:“不如你做我的皇后吧……反正除了你,没有合适之人?”  狼烟沙场,泼墨山河,看纯真少女如何在江湖宫廷之间寻找自我。红尘一梦,物是人非,尘封已久的真相又是否会因此揭开? 命定宿星,等待凤鸣九洲、凌驾山岳的那一刻!慕月锦兮,四季嬗变,只道是水与火的融合…… 待曲终、弦灭之时,谁能陪我去看凤凰花开?陪我走到最后? 1.第一卷-第1章 流光晚韶华 楔子 四周……冰雪茫茫……耳边只有寂静的风声…… 前方……隐约跳动着一个身影……正奔跑而来……嘴巴微张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逐渐地…那人越来越近……就快要看清脸时,鲜血……仿佛点点梅花般……在眼前绽放…… 顿时染红了视线……眼前……猩红一片! 我惊恐地看着…叫着……可喉咙…却像被什么扼住一般……呜!呜!…… 什么也叫不出……… 正文: 风过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照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朝阳,怀着对万物的眷恋,一点点像金子般……披撒万物,倏然万道金光,照亮了黛青色的剑锋山…… 在山阴处有一个山洞,洞顶镌刻凤箫洞三个大字。四下望去,洞外绿草茵茵,满是一片青翠之色,可感到蹊跷地是这其中居然没有一棵高大乔木!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见一群人站在离山洞不远的山坡上,默不作声,而是神情紧张地盯着前方…… "啪!""嗒!"干脆的声音自崖壁处响起。遥见两名青年男子不停跃上跃下,将硕重的石子嵌入崖壁。那山壁一道道线横纵交织,竟然,是盘棋局! "啪!""嗒!"同样的声音还在洞内响起。循声找去,没想到刚走到洞外,就觉彻骨寒气。再进一步,洞内石壁上竟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白雪皑皑,冷气寒洌,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么一抹纯净的白色。 就在这白色最深处,早已有两人端坐桌前,"嗒!"男子抬手落下一枚白子。 落子的人,浓眉阔目,身着一袭朱红色衣袍。天下间能将红衣穿的如此霸气如此理所当然之人,除了他!世上恐无第二人选! 对面巍然端坐一位青衫男子,白貌清癯,眉宇间却透着几分不羁,眼神里带有几分惊喜,几分钦佩,还有几分惺惺相惜…… "啪!"白子又落,红衣男子嘴角一勾,"现在,我不会再让你了!” "好啊!"青衫男子亦一笑,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 那就让我们真正地厮杀一盘! "啪!"洞外,崖壁上棋子再次落下!山坡上众人神情变得更紧张。原来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棋局对弈犹如战场杀敌!高手对弈,不闻其声,先闻其势! 此刻山坡上的众人屏气凝神,虔诚地见证这旷古的对决—— "咚咚!咚咚!咚咚!"天朗气清,云天开阔,一声声急促的战鼓由远及近传来,随着棋子掷地有声地落下,登时崖壁光芒大振!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万丈光芒之下,一条墨龙冲出云霄翱翔九天!"吼!"紧接着,又一只雪白猛虎破笼而出虎跃山岗! 咚!咚!咚!……雨点般的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快,龙争虎斗也益发激烈! "吼!"一龙一虎随着鼓点的节奏不断发起攻击。撕咬!长吟!响彻九霄…… 明月初升,斗转星移,陡峻的悬崖上一匹独狼仰天对月长啸,唤起了大地上古老的歌谣。原始的静谧被打破,大地一片颤抖! 远处,仰望——霸气十足的猛虎不断低吼!撕咬!黑龙也毫不示弱,上旋!翻腾!世界仿佛回到了蛮荒时代,只有最虔诚的仰望,叫人不敢移目…… "啪!"翌日黎明,当太阳冲破了晨雾将万物都揽在自己怀里,沐浴在光辉下的众人怔怔仰望着…仰望着…仿佛是做了一个悠久而又亘长的梦…… 咚!战鼓戛然而止! 日出,梦醒,众人从虚无中醒来。遥遥远望,黑白棋子深深嵌在崖壁上,虎踞龙盘,竟成相当之势! "真龙棋局!"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哈哈哈哈!"就在此时,洞内传来一阵飘渺的笑声。 两名男子相伴走出石洞,互相拱手行礼。 "哈哈哈!御虚兄,在下真是佩服了!"红衣男子拱手一揖。眼神里丝不掩饰相见恨晚之色。 青衫男子亦是志趣相投之相,但难掩惋惜之色,"慕兄,你棋艺精湛,看来这凤鸣琴我是无缘相见了……” "唉御虚兄过赞了,改日我们再切磋如何?” "那就这么定了?哈哈哈!哈哈哈!"青衫男子大笑,似有满足,有开心,甚至还有一丝意犹未尽…… "御虚兄,你"身后青年男子上前喊道。 青衫男子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伸手阻拦。然后上前对众人拱手道:"各位!多谢大家不远千里赶来。今日我与慕兄对弈,纯属朋友间切磋!” 青衫男子话锋一转,别过脸对旁边一僧人道:"空性大师!请吧!” 黄衣僧人双手合十,眉宇间一派安详,"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今日两位施主对弈,贫僧承蒙各位器重,担任此次棋局裁判。现在,贫僧宣布——此局为和局!” "和局!"众人一听,立时像炸开锅似的纷纷议论—— "这怎么可以!和局!我们武林正派怎么可以输给他们邪魔歪道!” "是啊!怎么可以和局!" "是啊!" "唉!对啊!不能这样……” 那青年男子看了一眼青衫男子,上前高声道:"各位!刚才的棋局大家也看到了,此乃真龙棋局!若谁自认为可以破解此局的,就请上前!"说完,右手一伸,做请的动作。 真龙棋局,乃是百年前一位高手所创,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早已埋下"金鸡独立"、"朝天拆二"等妙招,并将史上最大的"倒脱靴"也设计了进去。环环相扣,险象环生!不过记有此局的棋谱早已失传,百年来天下间更是无人见过此局!没想到今日此局重现人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敢站出。见此,青年男子复高声道:"既然如此——此局就为和局!” 风,自地而起,吹走了当年的挥斥方遒,也带走了豪迈的烈火青春.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 寒冷刺骨的凤箫洞内,石桌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玲珑剔透的冰床。床上躺着一人,确切来说是一名少女,桃花玉面,相貌甚甜。 可惜,此时却双眼紧闭,肌肤苍白,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层白霜,也不知是躺了多久…… 乱红飞度残秋,一盏清茗听风雨。任洞前鸟兽惊鸣,雷雨大阵,那少女依旧静静地躺着…躺着…好似出尘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啪!"声音猝然响起!突兀的好似飘渺处传来,那是须臾间唯一生命的迹象,是苍穹中唯一盛开的新莲——一抹淡淡的水红色,亦或者…是紫色…… 少女被惊醒,长长的睫毛有了轻微的颤动…良久……她骨碌碌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神里充满着迷茫,随后又流露出一丝害怕,恐惧…… 就在少女不知所措时,一位老者缓缓走进她的视野。老者右手轻捻雪白胡须,左手负于背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中流露出不知是难掩的喜悦还是意料中的从容——看着眼前刚刚醒来的少女。一身素布长衫,有种说不出的儒雅与飘逸。 "你是谁?我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少女无措地问着,眼睛一直盯着老者,希望可以从他眼里得到答案。 "你不记得了吗?你是谁?"老者轻轻反问,声似醇酒,涓涓潺潺。 少女轻抱着头,眼神里透着迷茫,"我……我头好像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也对,都这么久了……老者俯身扶起少女,坐在床边。右手轻轻搭在少女手上,左手轻捻胡须,望着少女。 "你叫月灵,是我的徒弟。十岁时便跟与我。两年前你生了场大病,为救你性命,我将你放这冰床上,好助你调养身体。” "这么说,我是躺了很久了……可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少女再次迷惑地问。如果是真的,那她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也许是你睡了太久了…亦或者……老者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确定少女无大碍后,老者放下她的手,起身道:"看来你是全好了,但万不可大意!每日还是要来此打坐,调养身体,记住了吗?” "记住了!那……师傅?"少女明眸熠动,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什么?” "你以后可不可以告诉我,以前有关我的一些事情,说不定有助于我恢复记忆!"少女恳求道,波水秋横般望着老者。 老者望了眼少女,"过去的事有那么重要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哎!师傅等我一下!"见老者走出老远,少女方才感到洞内彻骨寒气,急忙追出道。 2.第一卷-第2章 竹林初试剑 "师姐,快醒醒!快醒醒!” "嗯,别吵我!让我多睡会……” 剑锋山腰,日头高挂,一间清雅的木屋内,明媚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斜斜落到地上,铺就一片温暖的黄色。 "快醒醒,再不起来就来不急了!"就在半开窗户旁,一名布衣少年不停摇晃着床上熟睡的少女。好梦被扰,少女似有些不悦,下意识挣脱掉少年的手,侧身继续睡着。 嗯……刚才的声音好熟悉啊……这么早喊人家起床干嘛?我还要多睡会呢!讨厌!呼呼……呼!……欸!不对今天好像师傅要来看我们练功!天哪! "啊……!"熟睡的少女突然失声大叫,吓得一旁少年惊骇不已。 呼!终于醒了!少年长舒一口气,高兴跑上前喊道:"师姐!你终于醒了!” 少女此时才注意到身边有人,转头立即惊叫道:"死少扬!怎么也不经我允许就跑进我房间了!都说了男孩子不许随便进女孩子房间!"她一把掀开被子,也顾不得穿鞋忙将少年推出门外。 你也算是女孩子吗?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脚下,眼神里透着鄙夷。 "师姐,你醒了就好。哎!你别推我,我自己走……” 少年还欲说什么,下一秒却已被推出屋外,"咯吱"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少年转身拍打着木门,大喊"师姐,你快点!这会儿师傅恐怕已经到竹林了……” "知道了,罗嗦!"少女一边嘟囔着嘴碎念,一边赶紧穿衣服。紧接着"啪!"一声夺门而出。 *** 微风拂过,林海森森,一片竹叶悄然落下青石板上,而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是那少女身着淡绿衫子,急促地向青石板路的尽头跑去,但见她眉拂春山,脸如白玉,颜若朝华,一双明眸熠熠生辉,如泉水跳脱的月光,拂过青山,让人不敢直目。 好险!幸亏来得及!匆匆赶来的少女因为剧烈运动而双颊红润,呼吸略显急促。待她稍稳了稳呼吸,上前道:"师傅!” 青石板路对面是一片茂密竹林,一位身穿宽大长袍的老者负手默立,轻捻胡须,显得仙风道骨,气韵不凡。 "嗯…灵儿来了,站到为师这边来……"老者声似醇酒,涓涓潺潺。 "是,师傅!"少女吐了吐舌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透出几分侥幸,面容恭敬地站在一侧。 而老者目光一直追寻着竹林里一名黑衣少年,嘴角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看,晨儿的剑术大有进步!”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是的师傅,师兄经过您这些年的□,武艺等各方面都大有提高。” 段莫晨,乃是御虚子也就是我师傅的大弟子。因为自小体弱多病,故拜入师傅门下。但师傅向来对于那些上山拜师的人不屑一顾,却惟独收下他,可见此人与师傅的关系不一般。 并且,我还常常看到师傅和他"秉烛夜谈"。肯定是偷偷教他什么武功秘籍。哼!小气!自私! "灵儿,想什么呢?"一阵飘渺的声音打断少女的思绪,将她拉回现实。 什么!少女心神一震,心虚地低下头,"没,没有什么……” "月灵,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御虚子虽然眼望着前方,可唤作月灵的少女却觉得有一双更为犀利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心里忍不住一阵寒噤。 但下一秒,月灵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对御虚子撒娇道:"呵呵呵!师傅您怎么知道的?莫非……是长了通天眼?那……教给灵儿好不好?” 御虚子似乎并不为所动,依旧淡淡望着前方道:"并非为师长了通天眼,而是你一做亏心事就低头!” 原来是这样!月灵鼓着嘴,生气道:"哼!师傅就会欺负灵儿,寻灵儿开心!不理师傅了!” 眼眸光华流转,月灵望向竹林的另一人。那就是早上叫醒她,搅人清梦的三师弟——孟少扬!他是月灵病好后半年,御虚子从山下带回来的孤儿,父母均被山匪所害,只有他侥幸被御虚子所救。其实御虚子并非满腔侠骨,喜好伸张正义之人。只是恰巧路过时山匪说了不该说的话,才导致御虚子"大展拳脚"。事后,见他可怜,又无家可归,这才带他上了回剑锋山,收做三弟子。 因为入门晚,孟少扬的武功自然没法与段莫晨比,但或许是勤能补拙,两年下来,现在他已经基本上能和月灵打成平手。这让月灵好不气恼! "少扬的武艺也大有长进,灵儿你可要多加努力啊!"御虚子顺着月灵的眼光望向布衣少年,嘴角似乎也露出一丝微笑。 见御虚子对孟少扬亦一笑,月灵有些恼怒。现在连他也有资格教训我!哼!月灵再次鼓着嘴,不情愿道:"是,灵儿知道了,灵儿会好好用功的……” 这次月灵决定哪都不看,望天发呆! "灵儿?灵儿!!” 欸?月灵从发呆中惊醒,匆忙收回思绪别过脸去,才注意到原本在林子里的两人都站到老者面前,其中孟少扬偷偷抬头正瞄着月灵。 "灵儿,你听到为师说话了吗?” 恩?师傅刚才说什么了,月灵一时有些呆怔。御虚子将月灵的神态尽收眼底,"灵儿,为师让你和晨儿比试一番,你可听清楚了?” 什么?!一字一句像一个个爆炸的鞭炮在月灵耳畔响起。和段莫晨比武!师傅不会是开玩笑吧! 不过御虚子可没在意月灵的神情,转头对段莫晨道:"晨儿,莫不要她是你的师妹就让她,知道吗?” 天哪!师傅不是在开玩笑!这不可以!绝不可以! "师傅!"她不顾一切地大喊,目光盯着御虚子,接着又望望面无表情的段莫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脸上一定写满了惊愕和无措! "别怕灵儿!就让为师看看你近日是否长进。"御虚子对月灵的心思了然于心,柔声安慰。 可听这话的月灵脸色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哀怨。和段莫晨比,这不是找死吗! "师傅肯定是存心的!他是存心整我!"月灵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不情愿地向场中央走去。她当然清楚自己的实力,段莫晨对付她就和老鹰抓兔子一样简单。这会儿只觉腿肚子发软,恨不得离开逃走! "请!"段莫晨提剑抱拳,眼里平静无波。 "死段莫晨!臭段莫晨!"见此,月灵暗自腹诽,死段莫晨!成天摆着张臭脸,就像谁欠你二百两银子似地。哼!真气死我了!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段莫晨都怪你! 正骂的起劲时,不想正视他那张冷峻像谁欠他二百两银子的脸,一切愤懑不平瞬时土崩瓦解,不由得,她又咽了咽口水。 她承认段莫晨是挺好看的,刚毅分明的脸庞,眉目清朗,棱角分明,眼里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唇色也是极淡的。看起来挺好的一人,可是却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师姐加油!"一旁孟少扬挥手加油。 死少扬,叫什么叫!想让我早点死啊!月灵拧着眉狠狠瞪了一眼。 回过头来,她抽出腰间的朔潇剑,剑身散发着冷洌的银光直逼段莫晨。见此,段莫晨也拔出手中之剑,手中赤剑登时发出咄人的气势。两人笼罩在各自的剑中…… 月灵深知自己不是段莫晨的对手,恐怕还未出手就会被段莫晨打趴在地。但是一看到他那张欠揍的脸,胆怯立即就飞到九霄云外。终于,咬咬牙决定拼"死"一搏! 她清楚自己不能处于被动,占居下风。唯有主动出击,方有一丝胜算!想到这便打定主意——主动出击! 剑气破空,霍霍如电!月灵挥剑刺向段莫晨。剑光暴涨,段莫晨亦挥剑上前。 "咣当!!"一红一白两剑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群鸟惊飞! 朔潇剑——千年寒铁所铸,剑身极为刚韧,剑长三尺三寸,厚三寸三分,所到之处,不见剑身。唯有银光一闪。 赤剑——天外玄铁打造,曾置于火山熔岩中锻造,通体赤红。战斗时剑所到之处,如猛虎一般锐不可当,所向披靡—— 《九墨剑录》 段莫晨临风跃起,手中赤剑如飞矢之剑,破空而来。接着他足尖一跃,倏忽红光一片直逼月灵。月灵则剑锋偏转,身体如一块柔软的绸布,紧贴着红光,与他擦身而过,转身,斜刺。而段莫晨借以竹竿转身一跃,轻松接下月灵这一剑。 见此月灵急飘退三丈,凭借擅长的轻功,不断游走在段莫晨剑下,好几次都在赤剑直逼咽喉时,侥幸躲过一劫。 但在段莫晨强势的攻击下,她始终无法突出重围,只能依仗不断地先发制人和一身轻功,穿梭在竹林间。游走在段莫晨剑下。一时之间你来我往,一黑一青两个身影互相追逐,偶尔回身挽起的剑花扬起片片落叶,散落在天地之间,化做惊鸿翩影倒映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好了!"御虚子出声喊道。眼里平静无波,不染尘埃。 御虚子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对月灵道:"灵儿,看来你最近也很努力,懂得如何巧妙地对付敌人!” "谢谢师傅夸奖!"哎不对!月灵放下手转念一想,师傅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心里悄悄犯起了嘀咕。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各自去吧"语罢,转而看向段莫晨,微微点头。然后走出竹林。 见御虚子走远,孟少扬才敢跑上前,满脸傻笑的看着月灵"师姐你好厉害!可以接师兄那么多招!” 那么多招!月灵嘴角抽搐,猛一记爆栗"你还好意思说!差一点我就要见阎王了!” 孟少扬轻轻摇头"怎么会,段师兄平时看起来有些冷漠,不近人情,可其实他有时还是很温柔的"话落,孟少扬脸上浮现崇敬模样。 有没有搞错!刚才我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差点就死在他剑下。这孟少扬居然还敢这么袒护他!月灵气极,举剑向孟少扬砍去。 "啊!师姐饶命啊!"刚刚恢复平静的竹林此刻又一次传出惊天动地的叫声,天空中掠过无数的飞鸟…… 3.第一卷-第3章 风雨下山路 最后关头,我用一招"天地无极",把段莫晨打趴在地,剑指咽喉,问他服不服!见状,他忙跪地求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看到段莫晨这般向我求绕,我得意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哈哈哈!……呵…呵……” "师姐?师姐?” "嗯!别吵!"月灵极不耐烦地推开来人的手,熟睡的脸上仍旧挂着自得的笑容。段莫晨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姐醒醒……师姐?师姐!!!” 一声大吼,总算是把月灵彻底惊醒了。被吼醒的月灵睡眼惺忪不满地大叫道:"干嘛!” 孟少扬笑问道:"师姐你干什么?一个劲的傻笑!” 嗯?什么!月灵倏然从石椅上站起四周望望,"嗯?有吗?没有啊!” 孟少扬凑近脸笑着问。脸上一副馋样,"明明就有!师姐刚才笑得好得意!好开心!是不是梦到包子了?” 月灵瞪着孟少扬,薄嗔道:"死晓阳!就知道吃!” "嘿嘿!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孟少扬继续问,"师姐为什么那么高兴?” "这……这不关你事!"月灵叉着腰指着孟少扬摆出一副大师姐模样,"你还楞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练剑!就知道在这里偷懒!” 对此,孟少扬一脸委屈,背对着月灵小声道:"明明是师姐你自己躲在一旁偷懒,还恶人先告状!"哼!就会拿师姐头衔压人! 月灵见孟少扬小声念叨着什么,厉声道:"在那嘀咕什么?还不快去练剑!不然一会儿师傅来又要骂我们了!"听到这,孟少扬才悻悻提剑离开。 天已晌午,太阳充分散发着光和热,洒下一片斑驳。 "少扬,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过段莫哦不!段师兄啊!"依着凉亭内栏杆的月灵突然问到。 "师姐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孟少扬一脸疑惑,后转而恍然大悟状,手指着月灵,"哦!难道……你刚才就是因为在想这个才笑的?"嘴角挂有一丝奸笑。 "谁…谁说的……!"月灵忙别过脸,掩饰道:"…我…我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这样啊……"孟少扬收起嬉笑,手支着下巴,思索道:"嗯……像你这样天天偷懒,恐怕……你一辈子都打不过师兄!"语罢还恨铁不成钢似摇摇头。 "孟少扬!"月灵应声而起,怒目嗔视。什么!居然敢说我月灵比不过段莫晨!孟少扬是不是找死啊!月灵死死瞪着孟少扬,一副要把他吃了的模样,俨然是个母夜叉。 怒了!月灵发怒了!孟少扬忙陪笑,"嘿嘿嘿!师姐先别生气…"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道:"呵呵…师姐你先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其实想要打过他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吗?月灵眸光一闪,转而欣喜问"嗯?是什么?” "嗯…就是……"孟少扬望望西周,故意压低声音,凑近一步"师姐你也知道师傅天天晚上都和师兄在房间里"孟少扬手指指后面"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什么!你要我去偷学!"月灵霍的站起,一脸震惊。 "嘘,小声点!"孟少扬忙拽下月灵,望望四周。老天保佑!这可千万别让人听到啊! "放开我!快放开我……这…这要是师傅发现了,我会死的很惨!"月灵一脸担忧。开玩笑,这要是被抓到下场可是很惨的! 孟少扬拍拍月灵安慰道:"师姐,你别忘了我们也是师傅徒弟,就算师傅发现也不会责怪我们。再说我们又不是偷学!只是好奇。难道师姐你就不好奇师傅师兄到底在做什么吗?” 这句话说到月灵心里了,她一时语塞:"我……” 唔!少扬说得对,我们也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徒弟,就算被逮到,师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惩罚吧!月灵在自我安慰。 况且打败段莫晨,让他在自己面前求饶!她一想到这个,其他的恐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思考片刻月灵站起,明眸闪烁"好,今晚我们就去看看!段莫晨你死定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 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路尽头就是月灵三人平日练功的竹林。再顺着林边小路走出竹林,转角便可看见一座竹屋。竹屋正对对面山崖,远远望去,昏黄的蜡烛不断摇栧,像一团融融的光渐明渐暗,透着说不出的清幽与雅致。 "晨儿,这是西枫堡送来的邀请函,青山五十大寿,邀请我去。你就替为师去一趟吧。"屋内,御虚子将一张大红请帖递给段莫晨。 段莫晨看着鲜红的请帖,眼波流转,面容更加冷峻了几分。良久才轻轻问道:"为什么?” 御虚子无视段莫晨的表情,笑容不变道:"因为我不想见那那些人,况且他又不是单单想见我。” "可是师父!"段莫晨还想说什么,却被御虚子出手阻止。 御虚子右手一挥,木门大开,门外的两人也顺势跌入屋内。 "哎呦!"两人痛叫一声,下一秒抬头却均是错愕,忙起身低头道:"师傅!""师傅!” 段莫晨站在一旁,眼里雾气流转。静默不语。 御虚子轻捻胡须,依旧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缓缓问道:"灵儿、少扬,你们躲在门外做什么?” "我我们只是好奇!这么晚了,师傅和师兄还在屋里干什么?"月灵低着头回答。心想这下完了。 "现在知道了” "嗯""嗯"两人点点头。 见此,御虚子转身坐到椅上,眼神扫过两人,"既然如此,少扬!明天你和晨儿一起下山,为段堡主祝寿!” 师傅没有怪罪!孟少扬长舒一口气,忙拱手道:"是师傅!” 欸,我呢?怎么没有我的份! "师傅!"月灵急忙大喊。 "灵儿,什么事?"御虚子视线转向月灵。 月灵鼓着嘴不悦道:"师傅,为什么不让我去?灵儿也要去!"凭什么不算我一份! "怎么?灵儿就那么不想呆在山上……还是说…是根本不愿陪我这个老头子?"说着,御虚子脸上还做出一副极其委屈、无奈以及无比哀怨的表情望着月灵。 天!月灵看着御虚子,吞吞口水忙摇手道:"不!不是的师傅!而是…而是我从来没有下过山,所以灵儿也好想下山。"山下多好玩啊,在山上我都玩腻了!不过,这句话月灵可不敢说。 话落,她又上前抓住御虚子衣袖,撒娇模样央求道:"师傅,您就让我下山见识见识好不好嘛!!” "不可以!"可御虚子似乎并不买月灵情。 "为什么?师傅?你就让灵儿去嘛!” 任月灵怎么央求,御虚子始终不肯答应。月灵气极猛地甩开御虚子衣袖,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段莫…不!段师兄和少扬可以去!我就不可以!” "因为你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御虚子淡淡吐出一句。一句就足以点月灵死穴。 自己武功怎么样,月灵当然清楚。上次竹林比剑,要不是靠自己耍些小聪明,早就被段莫晨打趴下了。但,就这么退缩不是月灵的性格! "谁说的!"月灵为自己辩解道"一般小毛贼我是可以对付的!再说,不还有段师兄嘛!"唔,少扬就算了! 孟少扬也出声请求道:"对啊师傅,您就让师姐和我们一起去吧!” "可是…"御虚子略显犹豫。 "师傅!您就让师妹随我们一起去吧,我和少扬会保护好她的!"许久未语的突然段莫晨开口道。 他居然会为我说话!月灵心里一阵惊讶。不过既然连段莫晨都开口了,师傅应该会答应了吧! 月灵忙上前道:"师傅您看!师兄都这么说了,所以他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安全。师傅您就放心让我去吧!” "……"御虚子思索片刻,复轻叹一声"好吧!但你记住!"御虚子手指月灵。"你一路上务必要服从师兄的安排,万不可惹是生非!知道吗?” 御虚子答应了!月灵高兴的抱拳道:"是!师傅!我保证会乖乖的!那师傅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们这就走。"可千万不能给师傅他老人家反悔的机会。说完,月灵拉着段莫晨和孟少扬阳退出屋外。 "晨儿你留一下!"御虚子突然唤道。 "是师傅!” 夜冷星辉,幽静的竹屋里烛火闪烁,忽明忽暗。 烛火旁,御虚子轻捻胡须一脸担忧,"晨儿,此次下山,路途必然凶险,你们千万要小心啊!” "师傅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月灵和少杨。” 嗯!御虚子点点头,复缓缓道:"灵儿的武功对付一般毛贼没有问题,加上又有你和少扬在,我想应该不会出太大乱子。但!倘若遇到的是心怀不轨之徒……"御虚子似轻叹一声,“还有切勿与魔道中人纠缠!知道了吗?” 段莫晨再次抱拳答道:"师傅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带师弟师妹回来!” 那就好!御虚子心满意足点点头。而后脸色略显疲惫,摆摆手道:"为师累了,你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 段莫晨转身离开,紧接着咯吱一声,木门被紧紧关上。 今夜,月明星稀,清风细拂,立在窗边的御虚子重重叹了一声。仿佛是感受到什么,屋内不断摇栧的烛火终于不再挣扎,呼!灯火熄灭,天地重回黑暗。 此刻,剑锋山安静恍若隔世…… 4.第一卷-第4章 花重锦官城 “唉你看!少扬,这个好好玩啊……唉,还有这个” 蔚蓝如洗的天空下,锦官城干净整洁的街道横纵交织,往来的商旅行人不休,四处响起不断的叫卖声仿佛随着那穿城流过的锦河一直流到天际。 随之响起的一声声清脆女声也此起彼伏,如黄莺啼叫,令人心生愉悦! “师姐,我们快过去吧,师兄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呢……”孟少扬暗暗拽着不断把玩摊上东西的月灵衣袖,小声催促。 可惜月灵一心只盯着手中的手镯,丝毫没有在意孟少扬表情,不断搪塞道:“别急嘛,再让我看看!少扬你看!这个手镯好好看啊!” “老板这个多少钱!” “十五文!”老板扬扬手示意。 “这……”这也太贵了。月灵眼神犹豫,正考虑着要不要买。 “老板,这个手镯我们要了!”一个熟悉而又生硬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 欸?月灵忙转过脸,没想到那人却是段莫晨! “喂!等等!”月灵快步跟上去,“你为什么会帮我买?” “手镯我帮你买了,该看的你也看了。现在可以老老实实上路了吧!” 恩?原来就为了这个!亏我刚才还觉得你还挺不错…哼!当我看走眼!月灵望着段莫晨背影小声喃喃着。 一旁的孟少扬出声替段莫晨辩解道:“师姐,你就别怪师兄了!” 听此,月灵停下脚步,回瞪孟少扬,“不怪他怪谁!还有你孟少扬!以后要再帮他说好话我连你一起骂!哼!”说完,抬头大步向前走去。 “哎呦!”月灵光顾生气,一点也没注意前面的路况。一头撞到段莫晨背上,发出阵阵嗤痛。 段莫晨回头看着月灵,眼里雾气流转,“你没事吧” 月灵摸摸鼻子,没好气应道:“没事没事!”这段莫晨是石头做的吗?这么硬!嗤!痛死我了! 走进客栈,段莫晨径直挑了一方最不起眼的桌子坐下,“今天,我们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孟少扬趴在桌上满脸不快的嚷嚷道:“终于可以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死少扬,就知道吃!”月灵狠狠剜了孟少扬一眼。 孟少扬却不以为然,对月灵笑道:“嘿嘿!民以食为天!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填饱肚子,师兄你说是不是?”孟少扬转头问向段莫晨,示意认同。 段莫晨不语,起身对两人道:“我去安排一下,你们先坐一会儿,菜等会就上!” “哎?师兄!”孟少扬望着段莫晨离开的身影大喊。 月灵看看孟少扬,又看看走远的段莫晨,一脸幸灾乐祸道:“怎么样!”呵呵,活该! 趁这会功夫,月灵掏出刚才买的东西不断把玩着,月灵没想到山下居然会有这么多新奇事物!她的小脸上充满欣喜好奇的表情。 “哎少扬你看,这东西多漂亮啊!”月灵拉拉孟少扬衣袖,目不转睛盯着手里东西。 孟少扬却不以为然轻蔑一笑道:“这算什么!这锦官城还没有长安一半繁华,要是到了长安,那里的东西不知比上好上多少倍!” 月灵眸光闪烁,抬脸好奇问道:“真的吗?长安真的有这么繁华?” 似乎得到月灵的肯定,孟少扬昂着头,满脸兴奋道:“当然,数当今天下,有哪个国家比得了我们天胤朝,泱泱大国珍宝无数:东海的珍珠,华山的灵芝,还有雷州的绫罗绸缎。记得小时候我爹曾带我走进一次长安,叫卖身,欢笑声,还有那唱戏声………那景象!啧啧…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欸?长安真这么繁华?快告诉我!” 世上居然会有这种地方,月灵深深的被孟少扬所描述的长安吸引。但是可惜自己从没去过。月灵神色一黯,自从她醒来,就从来没有下过山,山下是什么样子,她从不曾知晓。她好想知道啊! 见月灵突然神情忽变,孟少扬心中不安,小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少扬!”月灵一把抓住孟少扬手腕,难掩兴奋之色,“等我们回来,就顺道去一次长安可好!” 这个嘛!……孟少扬面露为难之色,“当…当然好,只是不晓得师兄会不会答应!” 一听师兄两个字,月灵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身子一垮坐回凳上。该死的段莫晨!一路上,她几番想驻足张望一会,段莫晨都不允许。今日若提出去长安,恐他是一万个不答应! 臭段莫晨! 正苦恼时,隔壁一桌的谈话却引起月灵的注意。 只听一名男子首先开口道:“喂!你听说了吗?七情楼的人一夜之间全被杀光了!” “嗯?怎么回事快说说!"另一名男子放下酒杯,凑前问道。尽管两名男子低声交谈,但足以让月灵和孟少扬听得清清楚楚。 首先开口的男子又道:“听说啊…是一批黑面人突然闯入七情楼,见人就杀!一夜之间七情楼就被烧 的干干净净!” “真的啊!你说这会是谁干的?” “不知道,但有人说啊……"男子看看四周,“有人说…看见一个血月标志!” “血月,那不是!” “嘘!小声点!"首先开口的男子,把手放在嘴边示意。 接着谨慎地望望四周,确定没什么异常后,再道:“那七情楼的老板金公子会善罢甘休?” 首先开口的男子抿一口酒,表情淡然道:“当然不会!听说啊,金公子已经派人去追杀黑面人了!” 另一名男子摇摇头,“可如果当真是…那武林可就要不平静了喽!” “嘿嘿嘿!”首先开口男子捧起酒杯玩笑说,“不管怎么乱,也乱不到咱们兄弟身上。啊?哈哈哈!来!李兄请!” 听到这,月灵回过头,低声询问道:“喂!少扬,七情楼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孟少扬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姑娘,七情楼那种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别问得好!”这时来上菜的小二插嘴道。 “为什么?”月灵歪着头问向小二。 “因为啊……”小二脸上露出一种暧昧的表情,“这七情楼可是我朝第一大青楼。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富商贵贾哪一个没去过!那可是有名的温柔乡,销魂窝!” 听到这,月灵的脸不觉红了,但还是继续问:“那七情楼老板金公子又是什么人?” “姑娘,你是从哪来的!连金公子都不知道!”二摆出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上下打量着月灵。 小二的目光看得月灵好不自在,“我我就是不知道行不行!这关你什么事!”猝然站起吼向小二。 声音虽不大,但还是引起邻桌阵阵侧目,这让她更尴尬不已,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下去。满脸的怒火顿时被浇灭,化为一团团窘色,添满了她的小脸。 见情况不好,孟少扬急忙起身打圆场:“好了小二,你下去吧!这不需要你了!” 好不容易将月灵拽下,孟少扬忙安慰道:“嘿嘿!师姐别生气!这也不能怪你啊,来!我们先坐下。呵呵!先坐下…等一会儿师兄回来了,问他好了……师姐别生气了,来!我们先吃饭!”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吃的下!”月灵气冲冲嚷嚷一句,像极了发怒的野猫僵了半响,段莫晨踱步回来见怒气未消的月灵,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但还是淡淡问道:"怎么了!” “哦,师兄没什么,师姐只是和小二拌了几句嘴” “哦”段莫晨听罢,招呼两人吃饭。 月灵看向段莫晨,眸光不定,欲言又止,但又十分好奇模样,“师兄……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段莫晨问道:“什么?” “金公子是谁啊?” 段莫晨抬头对上月灵,眼底慢慢升起一层雾气,良久,才道:“你问他做什么?” 月灵一笑,随口敷衍:“哦…我只是好奇嘛!” 孟少扬在旁补充道:“师兄,刚才师姐就是因为这个和小二吵了起来。” “这样……"段莫晨放下手中碗筷,顿了顿说:“金公子景德,天下第一首富。名下几乎经营国家所有产业。不仅如此,他还控制我朝的两大水域蔚江,锦河的漕运,包括开发运河,制造船只等。他手中还有数十座铁矿的私产。另外,还与他国朝廷保持密切生意来往,许多军饷他都出钱筹集过。据说,只要他跺跺脚,整个天下都要震三震,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人人称他金公子,与血,玉并称三公子” “血、玉?”月灵眼睛来回眨,好奇心更甚。 段莫晨却略显迟疑,沉思片刻,道:"血公子幽阙,江湖第一暗杀组织冥焰首领。此人年纪不大但武功极高且为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加上他向来以面具示人,无人知晓他面具下的真正相貌,因此,更为他增添一分神秘。” 段莫晨看了两人一眼,意味深究,“冥焰是只认钱不认人的组织,只要有钱就可以找它去杀任何一个人!凡是接受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现在武林人士对它都忌惮三分,所以你们若遇到冥焰的人,能避则避!” 月灵没料到段莫晨会突然发难,撇着嘴嚷嚷道:“师兄!你怎么会认为我会遇上冥焰,谁遇上还说不准呢!” 段莫晨怎么这样,说翻脸就翻脸,可恶!月灵夹起一颗青菜狠狠地咬下去。 *** 暮色渐渐降临,街道上的商贩们窸窸窣窣离开,穿城而过的锦河也略显冷清,可是属于夜晚的喧嚣才刚刚开始…… “少扬!快来啊!” “师姐!师姐你等等我!” 锦河旁一条喧闹的街道上,月灵和孟少扬穿梭其中,来往的人群不久就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师姐我们偷偷出来不好吧!"孟少扬皱着张脸,看向月灵。 “怎么?你怕了!怕了就回去!"月灵不以为然。好不容易溜出来,这回就让她回去,她死都不肯! 孟少杨忙摆手道:“不!不是的师姐!只是……我们没有和师兄说一声就出来……师兄会担心的!”要是师兄发火怎么办? 月灵明白孟少杨的担忧,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我们只是出来逛逛,一会就回去!”不过,就算他生气又怎么样,哼!我月灵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见前面游人聚集,似乎有什么好玩玩意,她拉着孟少扬向前指道:“哎!你看那……我们也过去吧… …” “哎,少扬你看!”月灵跑到一个面具摊前,手指一个面具,面露欣喜。 “姑娘您买一个吧!这面具可以帮你找到有缘人!”小贩见有客上门,立刻卖力的吆喝起来。 “真的吗?”月灵忙拽拽少扬,“少扬我们买一个吧!” 孟少扬皱着脸问道:“师姐这你也信?” “哎?”月灵转身敲敲孟少扬的头,“叫你买就买!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师姐了!”语罢就拿起一个山鬼面具。 “唉……”她都搬出一副大师姐架势。孟少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喧哗街市上来往人流不绝。流光溢彩间,不少行人头带各式各样的面具。灯火映照下,仿佛面具上的鬼怪就要破笼而出,游戏在这滚滚红尘之中。 河边不知名的小花随风而舞,散发着沁人的芳香,远处一只小船上的舵手慢慢划着船,水面上轻轻散开一圈圈涟漪,无声无息。 “公子,幽阙在搞什么鬼?居然血洗七情楼,害我们损失惨重!” 微微晃动的船舱内,昏黄的蜡烛照着一旁站立的黑衣男子,男子长相平常但深邃的眼神却透出一种敏锐的目光。此刻低头询问太师椅上慵懒坐着的华服男子,细细观察下便可看出男子的衣服是由天胤最好的云锦所制,衣服有如初春残雪一般洁白。他腰间还佩戴一枚玉佩,玉佩通体翠绿,一看就知是上好的翡翠,只是玉中却沁有一丝血色,隐隐透着寒意。 华服男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脸上露出轻蔑,“哼!他从来心高气傲,血洗我七情楼,是向我表明他的实力足与我匹敌。看来……这场戏越来越好玩了!”男子一挑眉,随即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 见状,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嘴角也微微勾起,抬头向窗外望去。 船舱外,船静静驶在夜色中,向远方划去…… “少扬你看这个!……少扬?少扬?” 月灵手在在半空中抓了个空,回头望望却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 “少扬!少扬!” 月灵在商贩间叫喊着。却不想声音早已湮没在鼎沸的人声中,波澜不兴。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月灵此刻心中竟有了一丝丝害怕。她四处转着,找着…找着…不知不觉走到桥边。桥上似乎站着一名男子,正侧对着少女。 少女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惊喜道:“少扬!少扬!” 闻声桥上男子转头望向少女,银白色面具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只剩下一双冷酷而又淡漠的双眸。她畏惧的后退半步。 “你!呃…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那还不放开!”男子冷漠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月灵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当下尴尬地缩回手去。 “呵呵!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和你一样带着银白面具的人?” “没有!” 依旧冷漠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月灵不由生气起来。 这人怎么这样!和段师兄一样冷!咦!这人莫不是段师兄?故意耍我吧!想到这,她的手抬起想摘下眼前男子的面具。 男子后退一步,略带怒气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男子叱问,月灵才似大梦初醒般连忙赔罪道:“对…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姑娘,如果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告辞了!”那男子似乎不想再和月灵纠缠,说完转身欲离开。 “哎!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男子背对月灵问。 “我……”其实,月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口挽留。所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眨眼摇摇头,“没…没有了……” “……”男子不再多言,迈步向桥下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月灵看着这男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竟有些苦涩,不舍? 望着一片漆黑的夜幕,月灵心里暗暗问自己,今个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素不相识的人有了这么多奇怪的感觉? 甩甩头,扬手便摘下面具,走到桥头,望着锦河两岸的风景,不由得赞叹一句:“没想到锦河的夜色这么漂亮!” 月灵独站桥上,安静的看着波光闪动的锦河,望向繁华的街道。清风拂过她的脸颊,温柔的吻过她的青丝。月色为她洒下一层亦梦亦幻的薄纱,似月下仙子般,美妙不可方物。 望着桥上少女娇俏的身影,孟少扬不由看得痴了…… “少扬?孟少扬!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许久月灵才现桥下呆呆站立的孟少扬。 她略带怒气又道:“还不快过来!” 回过神的孟少扬嬉笑着跑上石桥,甜甜喊一声:“嘿嘿嘿!师姐!” “死少扬!跑哪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月灵嗔怪道。 孟少扬把手一晃,道:“嘿嘿!我给师姐买你最爱的绿豆糕去了,尝尝,看看有没有山上的好吃。” 月灵见有心爱的绿豆糕也就不再怪孟少扬了,撅着嘴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省的又让段师兄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云中,洒下一片阴影,两人顺着石桥走下,沿着锦河向前走去。身后徒留一片深沉的夜色。 5.第一卷-第5章 飞絮月初升 "没想到赤城也这么热闹!” 又走了几天,段莫晨三人终于来到赤城,一进城,孟少扬望着热闹的街市,不经赞叹道。 段莫晨淡淡道:"这些都是因为西枫堡主大寿,武林人士都来祝寿。走吧…去晚了,恐会又生些麻烦。” "啧啧!没想到段堡主把西枫堡安置在这么个美丽的地方!"西枫山山腰,月灵望向山路两旁,苍翠的树林层层掩映。树叶沙沙作响,轻一声,浅一声,交叠、起落…… 段莫晨走在最前面,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现在还不够漂亮!到了秋天,山中红叶会把这山装饰的如火般绚烂!” "咦?师兄,你怎么知道的?"月灵一脸诧异。莫非师兄来过? 段莫晨不语,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 "喂,少扬你发现没?师兄这几天有点怪怪的?"月灵故意放慢脚步,低声向后面的孟少杨问道。 孟少扬抬头,面带疑惑反问道:"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不!一定有问题!"凭着女人的直觉(唔!起码月灵认为自己是女人吧——她觉得段莫晨有些不对劲!) 孟少扬思索片刻,又道:"嗯……或许他是饿了吧!” "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啊。哼!"月灵白了孟少扬一眼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嘿嘿嘿!师姐别生气!我是说笑的……哎!师姐!” 西枫堡——建于西枫山顶,三面悬崖峭壁,只有架于一道瀑布上的石桥可以通过。踏上石桥,脚下是垂直落下的湍急瀑布,头上是晴朗的天空。四周水气弥漫,阳光照射,划出一道绚烂的彩虹。走下石桥,踏上整齐的青石板路,半晌就来到西风堡前——高大的院墙,诺大的朱漆木门,门上挂着一块金漆牌匾。 "‘西枫堡',好字!笔力刚劲雄厚,气势磅礴!不愧为武林泰斗段堡主之字!” 刚走到西枫堡门前,忽听到一人称赞。月灵不由好奇地四下张望,直见那人身着玄色青衫。面颊清瘦,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眸,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浑身透着一股英气。 月灵细细打量那名男子,最后目光落到男子背负的剑上。剑身古朴自然,剑鞘上略有些斑驳,似有一股沧凉之感,再细看之下,又发现剑鞘上有一些花纹,那纹饰是她从未见过的。 正思索时,那人转头望向月灵,面微一笑。月灵一怔,就像是偷窃的小偷被人抓到把柄似,脸噌噌一顺儿红。 孟少扬回头看见月灵通红的小脸,奇怪道:"师姐你脸怎么红了?” "有吗?哦,可能是爬山路热的……我们快走吧!"话音未落,月灵就拉着孟少扬进西枫堡。 堡内,四周都可见段府家丁张灯结彩,大厅里高高挂着"寿"字。琉璃飞檐,碧瓦朱柱,整体看上去虽不是金碧辉煌,但起码也是富丽堂皇。 穿过正厅,绕过长廊,前厅的喧闹声亦渐渐变小。三人跟着段家家丁穿过花园,绕过假山,转眼来到一处桃花林。 粉粉桃花掩映着一座小木楼,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四角飞檐之上,还挂着一串铃铛,微微摇动,仿佛天籁。 家丁微微躬身,对段莫晨恭敬道:"这里是飞絮楼,就请各位客人在此休息,还望不要嫌弃。” 段莫晨微微颔首道:"西枫堡客气了,还望代晚辈多谢堡主。” 西枫堡家丁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表情不卑不抗,对段莫晨点头道:"不打搅了!"然后转身离开。 "这几天你们恐怕也累了,今天就在这休息,但记住别到处乱跑!尤其是西院!那是段堡主及其家眷住处,切勿打扰到人家知道了吗?"段莫晨面露严肃吩咐两人。 月灵连连点头"嗯!知道了!知道了!哇!这里太美了……少扬快来!"显然她并没有把段莫晨的话放在心里,拽着孟少扬就朝飞絮楼方向跑去。 身后段莫晨依旧驻足原地,若有所思的望向西方。 微风吹过,扬起了一旁的酴醾粉霞,落到段莫晨的肩上,可他却并未察觉……良久,才轻捻起粉瓣。花瓣放在手中,却映衬着谁的脸?停在了指尖,又飘起谁人的心?段莫晨的脸庞第一次有了松动。风吹起,吹散了斯人的心绪,飞扬在天际,随着段莫晨的目光渐渐向西方飘去…… *** 月灵奔上二楼,推开房门。镂空缠枝熏炉里香烟袅袅升起,屋里弥漫着一股舒适雅致的气息。真美啊! 四周望望,屋子摆设十分简单,梨花木雕花木床,配以粉色纱幔,还有同木妆台。扶上窗台,张望远方,北边是西枫堡入口,西边却有一片湖,波光粼粼闪耀着宝石的光芒;湖边一抹绿色,是竹林!绿叶婆娑,竹涛阵阵,月灵有些痴了。 "咚咚咚!"沉闷敲门声自耳畔响起。 嗯?月灵回头直见门口,一位深色布衣的老者躬身施礼道:"月姑娘,老奴是西枫堡管家,段公子让老奴请你到花厅用午膳。” 月灵摸摸肚子,是有些饿了,自早上起就没吃多少东西,刚才又光顾看风景了,竟也没感觉到。 "呵呵"月灵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了!” "师姐这里!"花厅里孟少扬一见月灵进来就连忙招手。 孟少扬指着月灵道:"师姐你好慢哦!” 月灵猛一瞪眼孟少扬,道:"少废话!我快饿死了"话音刚落,就自顾坐下端起碗筷开吃,一点没有名门淑女风范。 段平修微微颔首,向段莫晨道:"公子如果没什么事要吩咐,老怒就告退了。” 段莫晨淡淡道:"段管家言重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老奴告退……"段平修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下,什么也没说离开。 刚一入席,月灵随意看看四周。唔!都是一些武林人士,一个都不认识。下一秒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邻桌一名男子,是早上碰见的那名男子。 似是觉察到月灵目光,那男子转头亦微笑示意。月灵忽觉得脸有些烫。 "师姐,你看什么” 孟少扬顺着月灵的目光也看到那名男子,随即又问:"他是谁啊?师姐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月灵忙低头扒着手中的饭,否认道。 再抬头,直见段莫晨一言不发,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月灵耸耸肩,伸手就夹起离自己最近的鸡肉大快朵颐起来。现在对她来说填饱肚子才是最关键的! 哎!吃完饭,出来走走是最好的!吃饱的月灵闲庭信步走在回廊上,打算四处看看风景。却不知晃着晃着,走出了西枫堡。 临近堡外石桥,身子倏然一滞,下一秒便闪身躲到一块大石后,贴着石面小心翼翼地向前张望。 突然感觉肩上一沉,还未等来人张嘴,月灵急忙站起将人拉到石后。 眼睛再望望前面,见这边动静没有被前面察觉,月灵长舒一口气。 "呜呜!"手中人不停挣扎着,使月灵才意识到,自己正捂着那人的嘴。 等她低下头,诧异地差点叫出声,"少扬怎么是你?"她又看了眼前方,松开手转而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好不容易从月灵的'魔掌'下逃出来的孟少扬大口喘着气,"这……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在这干什…什么?咳咳!” "嘘!小点声!"月灵做噤声动作,又指指前方。 段莫晨一人独自站在虹桥上。桥下,是垂直落下的湍急水流,头上,是朗朗天空。四周水气弥漫,阳光照射,宛若一道绚烂的彩虹…… 一位深色布衣的老者走上桥,弯腰对段莫晨道:"少爷”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少爷!!” 段莫晨的语气极重,一句一句打在老者的心上。老者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又很快消失,"是…段公子!” 段莫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重,吸口气缓声道:"有什么事段管家?” "段公子……就不想见小姐…或老爷吗?” "暂时不想!除非段管家已经把我来到西枫堡的事告诉他们?"段莫晨转头看向段平修,一脸探究模样。 "奴才不敢!没有少爷的吩咐,奴才万不敢多嘴!” 段莫晨脸色一沉"我说过了,我,不,是,少,爷!” 段平修眼皮一跳,缓缓道:"是!段公子,老奴知错了!” "师姐,师兄和段管家在那做什么"大石后面,孟少扬小声问道。 月灵摇摇头,"不知道!离太远了,什么也听不到……” "那怎么办?"孟少扬还想说什么。就听月灵打断他接下去的话,小声道:"别吵!哎,过来了!” 桥上,段平修半躬着身开口道:"公子,若没什么事,老奴下去了。” "嗯,段总管慢走。"段莫晨也不阻拦,表情依旧淡漠。 等两人再次望向虹桥,桥上已不见段管家的踪影。段莫晨则一直负手望着远方,任由水汽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心里。 "师姐醒醒!” 月灵揉揉眼睛反问道:"嗯,怎么了?” 孟少扬指着空无一人的虹桥,对月灵道:"师姐,师兄已经走了!” "走了!"月灵打了一个激灵,忙站起身跑上虹桥,四下望望哪里还有半点人的身影!再向西边望去,日落西下,黄昏时刻斜斜的余晖照在月灵身上,一双灵动眼睛格外耀眼。 孟少扬皱着脸道:"师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你看天都要黑了!” "可恶!"月灵恨恨地跺跺脚。就这么让机会白白溜走了。 "你们去哪了?"刚踏进飞絮楼,就听见段莫晨怒喝。 两人心中有鬼,自然不敢把上午跟踪段莫晨的事说出来。月灵支支吾吾道:"我,我们只是到处看看……对!只是到处看看……” "是吗?"段莫晨看了月灵一眼,不再追问。 "明天就是段堡主大寿之日,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要是捅了什么娄子,我可帮不了你们!记住了吗?” 孟少扬道:"嗯,记住了!” 月灵点点头,"记住了!"紧接着又拍拍胸脯"师兄你放心,我和少扬明天一定会乖乖的!” 段莫晨深深看了一眼月灵道:"希望如此!” *** 一轮弦月已悄然在东方挂起,月灵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台四处张望着。突然眼见段平修穿过桃林,手里提着灯笼,走进飞絮楼。没过多久段莫晨就跟着段平修向西院走去。月灵眼前一亮,好奇心顿时被提到老高。 这么晚了,段管家来找师兄会有什么重要事?莫非……想着月灵迫不及待地跑下楼径直敲开孟少扬房门。 "师姐,什么事啊?”孟少扬张张嘴,再伸个懒腰,一副昏沉沉模样。 "我刚才看见段总管来找师兄,现在他们向湖边那边过去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可是……"孟少扬略显迟疑。 "哎呀!没什么可是的!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不等孟少扬思考,月灵已经拽着他往外跑去。要是错过了!可能会终生遗憾的! "哎、师姐!师姐慢点!" 6.第一卷-第6章 月影共徘徊 月色朦胧,树梢轻轻晃动。树下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跟着前面两人,尾随至湖边。一轮弦月倒映湖中,湖边竹叶婆娑,更显清静,寂远。湖边分别站着一男一女。黑衣男子望着绿衣女子,不知在说些什么? 树后,孟少扬小声问道:"师姐,师兄和那个女的在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么远又听不清楚……奇怪!先是段管家和师兄在桥上见面……再后来…又是这个女的和师兄鬼鬼祟祟在湖边见面,莫非?” "莫非什么?"孟少扬忙问道。 "莫非这个女子和段管家原本就认识师兄……莫非她是师兄的心上人!” 月灵大胆的推测,让孟少扬惊骇不已。心上人吗?孟少扬转而望向两人——段莫晨和绿衣女子背月而站,月光流泻在两人的身上,斜长的影子静谧而悠长的拉着…… "哥哥,十几年没见了……”女子率先开口道。 "是啊……一晃就过了十二年!"段莫晨微叹一口气,目光渐渐陷入迷离。 良久,段莫晨涣散的眼眸终于找到了焦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记得自己刚走时,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小时候,自己身体虚弱,卧病在床是常有的事,可她却不耐其烦的每天陪我说话解闷,是她令自己还感到一些温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也是她在一直保护自己。哈哈!哥哥却要妹妹保护。记得临走的那天,依稀中可以看见她泪眼通红,一向不哭的她,那时却哭得十分大声! 当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有能力保护她时,我就会回来的。是!我回来了!这十年来,是你!是你的笑容一直支撑着我!是我对你的承诺让我走到了今天!我回来了!我终于可以站在你面前对你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声音极淡,缓缓从段莫晨口中吐出,似乎是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绿衣女子先是一怔,抬头看向段莫晨,眼颦凝水,充满了喜悦和激动。紧接着绿衣女子一把抱住段莫晨,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是的,他回来来了!小时如此孱弱的他,现在如此健康,高大!他的心跳是如此快,如此有力!他回来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终于回来了!想到这,绿衣女子再次抱紧了段莫晨,生怕一松开,他就会如流云一般离她而去。 女子知道此时不该说这样的话,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回到我和父亲身边……好吗?”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但还是咬咬唇,再一次道:"我和父亲都很牵挂你!你……回来好吗?” 段莫晨没有说话,一动也没动。只是抱着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顿了顿又道:"你…还恨父亲…是吗?……其实……爹是爱你的!” "不要再说了!"简洁而有力的话打碎了女子继续想说的话,在她心里掀起了层层波浪。 段莫晨松开女子,转身望向湖水,目光变得深邃而悠长…… "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能让时间重来吗?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吗?” "哥哥!"绿衣女子叫了声。 段莫晨没有回头,对着湖水道:“别说了!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绿衣女子站在段莫晨身后,低下头,咬唇道:"好!哥哥我给你一点时间……等你想清楚了……就回来…好吗?” "谢谢"段莫晨的眼神忽变得深远,淡淡的月光洒下一层光辉,却只能看到他眼里一片灰蒙蒙的雾气。夜静的深沉,静的寂寥……彼此无言!无言相对! 树丛后,孟少扬小声道:"师姐,我们靠近点吧,这么远什么也听不到!” "笨蛋!再近点,师兄会发现的!” "那我们还是走吧……"孟少扬越想越不安。偷听人家说话始终是不好的行为,万一被师兄抓到那后果会更惨! "嘘,小声点!”月灵手放在嘴边。 "谁?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了一阵怒吼。 天啊!月灵与孟少扬四目相对,一脸惊恐。 "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湖边段莫晨已将绿衣女子护在身后,右手握上剑柄。 月灵和孟少扬缓缓起身,绕过树荫走上前"别动手!是我们!”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杀气!绝对的杀气!段莫晨冷着脸看着两人。那模样简直要把两人生吞活剥了。 呃!月灵强忍咽下一口口水。 唔!不愧是经常撒谎,说起来面不红心不跳,(就算晚上也看不出来吧!)上前道:"师兄,我们我们是来看月亮的!"月灵手指指天空,下一秒却垮下脸来。 "月亮?"段莫晨看看天空,一轮弦月早就躲到云层中,天空只剩下点点繁星。 虽然看不出段莫晨到底是什么表情,但就算用鼻子想也一定不是高兴!月灵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退到孟少扬身后,怯懦地低下头。 "你们都听到了!” "没!我们什么也没听到!"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孟少扬抬头看见段莫晨那张慑人的脸,胆怯地又低下头。 身后绿衣女子出声询问道:"哥哥,他们是?” "你别管!” "哥哥!"月灵和孟少扬异口同声叫道。 "有,问,题!"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段莫晨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冷冷道。那气势绝对吓人! "没,没问题……"天啊!俩人居然是兄妹,这下惨了!月灵心想这次她绝对在劫难逃! "师姐,你不说她是师兄心上人吗?为何又冒出个妹妹?"孟少扬暗自叫苦,这次又被月灵拉下水了。 "我怎么知道!"月灵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失误!绝对失误! "你们在小声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又一次异口同声道。唔!这下恐怕离死期不远了! "哥哥,你就别怪他们了"一旁绿衣女子看着两人担惊受怕,面如死灰的样子,心中不忍为他俩求情。 绿衣女子走向月灵,"你们好,雪晴有礼了。” 月灵显然还没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道:"有…有礼!呵呵!” 段雪晴,这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听过。月灵呆呆地看看段雪晴,一张瓜子脸,螓首蛾眉,眉若修羽,薄薄的嘴唇绽起灿烂的微笑,绿衫随风舞起,更显得清雅动人。 "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回!"一旁静默不语的段莫晨兀地开口道,言语中听不出有一丝怒气。消气了?未必!月灵可不敢再在太岁头上动土,乖乖的立刻和孟少扬离开。 湖边,夜虫嘶鸣,两人依旧静静地伫立在湖边,彼此不语,好似就这样亘古不变…… *** "师姐,我们怎么从不知道师兄还有个妹妹啊?"一回到飞絮楼,孟少扬看着趴在桌上的月灵,忙问道。 月灵轻叹一口气"唉……不知道也不奇怪啊!师兄从来没说过,我们也没问过。"今天还真是栽了!天知道,待会段莫晨要怎么收拾我! 孟少扬突然想起什么道:"不过,师姐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她?” 这么一说,月灵也觉得段雪晴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几分熟悉。唔!好像是在哪见过…段雪晴,月灵沉思起来,天!莫非是! "师姐!” "少扬!"两人同时叫出声。 这…这…段雪晴不是西枫堡大小姐的闺名吗?! 咯吱一声!就在这时,段莫晨推门而入。 两人同时朝门方向看去,异口同声道:"师兄!""师兄!” 段莫晨不语,关上门,径直向前坐下,手端起茶杯,微微一抿,而后抬头:"你们跟踪我!” 月灵忙否认道:"不!我们没有跟踪你,呵呵!” "哼!"段莫晨一把放下茶杯,茶水四溅。月灵吓的立刻闭上嘴。 段莫晨再一次高声问道:"说!” 段莫晨摆明不吃这一套。月灵撇撇嘴,坦白道:"好嘛,我说,我们是跟踪你,但我们只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好奇!"段莫晨勾了勾嘴角,以足够将月灵冻僵的寒意再道:"嗯!好奇……” "是!"说完月灵识相的低下头。 呜呜!!师傅啊,早知道我就呆在山上陪你了!!!呜呜呜…呜呜呜……月灵还以为段莫晨想什么计策整她,心里暗自叫苦。 不想,段莫晨却道:"今天的事不许你们对任何一人提起,知道了吗?” 孟少扬道:"是!” "嗯,为什么?"月灵抬头问道,但一看到段莫晨那双透着杀气的眼,又乖乖闭上嘴,道:"是!” 夜深的西枫堡,树叶摇摆,森森树林中偶尔窜出觅食的动物。可今夜,更多的是一个个疾飞的黑魅。接着一道道黑影整齐站在石桥上。接着出现一位男子,似是众人之首。一身黑袍,长发垂落腰后,脸上带着有月牙形面具,却丝毫掩盖不住刀削般的脸庞。身后黑影均是一袭黑袍,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袍子上还印有一轮血月,鬼魅而恐怖。他们的脸上带着鬼面具,目光凌厉而凶狠,好似随时捕食的猛兽。 为首的男子不知说了什么,一排鬼面人立刻消失不见,唯见树林中道道黑影穿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只有带月牙形面具的男人站在桥头,望向西枫堡方向,嘴角似乎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7.第一卷-第7章 珑璁暗涛生 橘黄的灯火,照在妆台旁的女子,简单雅致的摆设,清新淡雅的帷幔,红木雕花的床上,洁白的纱幔已经放下,随意落在床前。一幅仕女图映衬着镜前的绿衣女子,颦着眉若有所思望向窗外。 咚咚咚!简短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女子的思绪。待整好衣衫,段雪晴起身开门,轻轻唤道:"爹!” 门外一名浓眉阔目的男子点点头,然后走进屋内对段雪晴道:"雪儿,我看你屋里灯还亮着,就知你没睡,所以过来看看。” “爹,你不也没睡吗?” “是啊,有点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中年男子又拍了拍段雪晴肩膀,关切道:“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要早点休息,千万别累坏了身体……” 段雪晴微微颔首:“让爹费心了,女儿这就睡” 中年男子面带微笑的望着眼前的孩子。这些年都是她替自己打理事务,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这么大了,中年男子不由心生安慰。可一旦想到另外一个孩子,心里不经又一阵担忧和愧疚。 段雪晴望着眼前的人,幽幽问道:“爹是在担心哥哥吗?” 中年男子一怔,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提到那个人,十年了,他!从来是他们之间闭口不言的话题。 中年男子最终点点头,神情黯然道:"嗯?是啊!十二年了……当年我将他送到剑锋山,以后也再也没去看过他,怕是他对我还有记恨!” 段雪晴又问道:“那……爹可曾派人将请谏送到剑锋山上?” “送了,只是——”中年男子再次叹口气,咳嗽一声,摆摆手道:“罢了……咳咳!” 中年男子转身拉开门,对段雪晴道:“雪儿,你早些睡吧!” 段雪晴点点头,“嗯,爹你也是!早点休息!” “嗯……” 看着中年男子颓然迈步离开背影。段雪晴的心里像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她想告诉他,哥哥回来了!他思念十年的晨儿回来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没法说,她也不可以说。 长廊两排灯火将中年男子的身影长长的拉着,显得那么孤单,凄凉…… 段雪晴仰头张望星空,夜静静地,无声的…看似平静的湖水下,不知暗藏着怎样的波涛。 清晨,月灵伸起大大的懒腰,起身推开窗户。啊!又是新的一天!她抬头直见远处橘红的晨曦泛着点点的白色冷光,似乎在预示今天会是很好的一天! 俯在窗台向竹林眺望,不经意间瞥见桃林边站着一个人,定眼一看,居然是昨日的那位青衣男子!月灵定睛细看,只见他负手面对桃林,双眼微闭,像跟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你在做什么?"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青衣男子睁开眼睛,"是你啊,姑娘!"声音甘醇似一杯清茶,就如同他人,叫人神清气爽。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入定” “入定?” 见月灵似懂非懂,青衣男子缓声又道:“是,摈除一切杂念,闻着清晨的泥土香,使身心都得到放松,从而达到心神合一的境界。” 这话把月灵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忍不住叫道:“这么神奇?我也来试试。” 风四面吹来,四周弥漫着花瓣和泥土的清香。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大地似乎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月灵睁开眼睛,此时的她只觉神清气爽,连整个身子都轻松了很多,眼睛更是清澈无比。 “好神奇啊!现在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连身子也变得轻松很多了呢!” 青衣男子一笑,“摈弃一切杂念潜心问道,这是我们的宗旨,也是我门弟子每天必须做的事情。只一次,姑娘就有这么大收获,看来,姑娘与道很有缘分。” 月灵大喜道:“是吗?没想到我还挺有天赋的嘛!嘻嘻!”突然想起重要的事,讶一声!转口问,“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在下萧逸!” “萧……逸”月灵嘴里喃喃念叨,抬头说,“那我叫你萧大哥好了,我的名字叫月灵,他们都喊我灵儿。” 萧逸垂眸道:“萧逸不敢,敢问月灵姑娘,请问你是住在这吗?”手指飞絮楼方向。 月灵顺着萧逸的手看了眼飞絮楼,回头问道:“对啊,有问题吗?” “哦,没有……”萧逸望望掩映在桃花之中的楼阁,似有些出神。 半晌,他才缓过神,拱手道:“月灵姑娘,我该回去了,一会前厅见!” 月灵点点头道:“好!前厅见。” 月灵站在一株桃树边,看着萧逸转身离开,而自己却呆呆站在原地,也不知想着什么。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倏然间一股寒气由背后袭来。月灵打个激灵,然后缓缓转身,干傻笑道:“师兄,早上好啊!” 段莫晨一身黑衣,窄袖劲装,冷着脸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我只是看桃花……"月灵抓起一旁的桃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心里却在思索着,段莫晨昨晚的气消没消? 段莫晨显然不买月灵帐,淡淡道:“我好像还看见一个人……哪去了?” 月灵放下桃枝,四下张望道:“有…有吗?我怎么没看见!”完了!他还没消气!接下来该不会要找我麻烦了吧! “……”段莫晨皱皱眉,半晌才道:"去叫少扬,我们该去祝寿了!” 可以脱身了!嘿嘿!月灵一脸傻笑模样道:“是!”飞快跑进屋内。 “快看!是段姑娘!”刚走到长廊,月灵便瞧见段雪晴站在尚荣堂前,招呼来往的客人。她手指段雪晴,回头望段莫晨。 似乎是觉察到月灵的眼神,段雪晴向这边望去,当目光扫到段莫晨时先是一愣,然后淡淡一笑,向三人点头示意。今日的她身着身着一袭白色素纱,衣袖裙角处绣有粉色花瓣,看上去清丽脱俗。 而段莫晨只是轻轻扫一眼,冷冷吐出一句,"我们走吧!” 尚荣堂内鲜红的‘寿字’映入眼帘,红色的绸幔充斥着屋内,西枫堡主段青山衣着织锦华服,眉宇间透着一股沧桑与老成。 段莫晨刚走进屋,段青山的眼神就直直落在他身上,瞬间笑容僵滞在脸上,连身子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段莫晨神色不变,向前拱手道:“在下奉家师之命,特前来为段堡主祝寿,祝段堡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注段青山似乎还没恢复,沉默良久,才道:“好!好!好!”笑容仍僵硬在脸上,“有劳你师傅了……你师父他还好吗?” “谢段堡主挂念,家师一切都好!” “好,一切安好就好……”段青山似是自言自语,身子一下软了下去,靠在椅上。 “晨儿?我!”段青山言语一颤,似有些局促,凝噎之态。 “段堡主,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在下还是先行告退了!”段莫晨眼里雾气流转,没有一丝温度。 段青山一怔,言语也有些不自然,“好……下去吧…平修!” 一旁段平修躬身道:“老爷!” 段青山仿佛用尽一生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送……段公子去景宴堂用膳…” 段平修略显老迈的身子微微一躬,“是!” “公子请!” “有劳!”语罢,段莫晨头也不回走出尚荣堂。 身后,孟少扬小声问向月灵,“师姐,师兄怎么了?” 月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我们还是少说话为妙。” 开玩笑!昨个段莫晨生那么大的气,再多管闲事!恐怕就没昨那么好运了!最起码……月灵是这么想的!乖乖闭嘴,老老实实跟在段莫晨身后是最安全的。嗯! 景宴堂内早已有不少人入座。月灵四下望去,不经意间看到坐在偏角的萧逸,不由心中一悦,拉着孟少扬就向萧逸走去。 “这么巧啊,在这里碰到你!” 萧逸笑道:“是啊!” 孟少扬疑惑的看着萧逸,又看看月灵问道:“师姐,你们认识?哎,不对啊我记得昨天你还说不认识他啊?” 月灵无语,狠狠剜了孟少扬一眼,“现在认识了,不行吗?介绍一下,这是萧逸,他是我的师弟孟少扬……他是我师兄段莫晨。” 段莫晨站在月灵身边,眼光上下打量着萧逸。拱手道:"幸会!” “幸会!”萧逸抱拳,同样上下打量着段莫晨。四目相对,互相探究,彼此又微笑不语。 “不知萧兄师承何门,为何门弟子啊?” “萧逸师承禅宗。”萧逸语气温和道。 “哦!”段莫晨挑了挑眉,更加饶有兴致看向萧逸。 月灵不解看着段莫晨,问道:“师兄怎么了?” 段莫晨并没有回答月灵,继续道:“久闻禅宗武功高深莫测,所以在下猜想萧兄武功一定不弱吧!” 萧逸淡淡笑道:“不敢!不敢!我只学得些皮毛,花拳绣腿,登不上大雅之堂!至于…说禅宗武功高深莫测……那也只是武林朋友抬举罢了!” 段莫晨抬手道:"哎,萧兄自谦了!谁不知道当年禅宗门主紫嶷道长及武林之众,杀尽魔教之众!并且一人独战玥冥宫四大长老。这可是武林神话啊!” 听到这句,萧逸嘴角边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哈哈哈!家师武功并没有如此厉害,当年四 大长老早已身负重伤,只是让家师占了个便宜罢了,胜之不武!” 段莫晨闻言,忙端起酒杯,向萧逸敬道:"原来萧是还出自紫嶷道长门下,失敬!当真失敬啊!” "段兄严重了!"萧逸亦端起酒杯,跟段莫晨对饮起来。 月灵一脸兴奋看向萧逸,"哇!没想到,萧大哥你这么厉害啊!” “哪里……”萧逸尴尬一笑,眼底有些不自然。 临近晌午,大多数人也已落座。满脸笑容的段青山走进大堂,对众人拱手道:"承蒙大家赏光,段某何德何能,在此先谢谢大家了!” "哎,段堡主严重了!段堡主德高望重,为人也大仁大义!当今武林之中谁人不服!今天段堡主大寿,我等自当前来为您祝贺!"此话一出,众人亦纷纷附和。 段青山再次笑道:"哈哈哈!那在此就谢谢诸位了。” 月灵坐在一角看着段青山。自从昨夜知道段雪晴就是段莫晨妹妹,那也就是说段莫晨是西枫堡堡主段青山的亲生儿子,西枫堡大少爷!可令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段莫晨会一直呆在剑锋山,而且一呆就是十二年!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心中好奇万分。不由得她开始细细打量起段青山——他就像老年版的段莫晨,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轮廓。岁月的沉淀使他多出一分沉稳与老练,数十年的风风雨雨让他眼神透彻,城府极深,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影响着江湖。这就是西枫堡堡主,人人都得尊称一句武林前辈的段青山。 月灵歪着头把段青山里里外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感觉……也没有什么特殊地方啊!纵使好奇 万分,终归也是人家家事。对!人家都不担心她操什么心啊! 她撇撇嘴,转头再看段莫晨。只见他一言不发,光盯着眼前的酒,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似乎周围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真是奇怪的父子!对!这一家子都奇怪! *** 鼎铛觥错间众人皆有些醉意,这时门外一声通报却使众人变得有些清醒。 "老爷,金公子来了” 段青山脸颊透着红晕,道:"哦,快请!” 段青山急忙起身。几杯酒下肚,步子有些摇晃。段雪晴忙上前搀扶,走到门外,见此众人也纷纷放下酒杯,向屋外望去。 一男子缓缓走上台阶,身着家常如意云纹的缎子白衣,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碧玉簪簪着,明眸光华流转着别样的风流;高挺的鼻梁,微启的嘴唇。右手持一把折扇,左手负于背后,从容的走上前。腰间一块玉佩随男子的走动发出叮叮的声响。太阳的光辉撒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淡淡的光华,宛若谪仙,显得清发高贵,同时又散发出一种慑人心魄的美。 月灵承认她看到那谪仙的第一眼时,就被他那谪仙般的容颜惊呆了。早听说他美如宋玉,貌若潘安,但是这…这也太漂亮了! 月灵不由暗暗思允道:"太漂亮啦简直比女人还漂亮!” 漂亮!用在男子身上?萧逸不觉有些哑然。 一进屋,白衣男子双手向前拱,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景德来迟了,未能准时为段堡主祝寿还请莫怪啊!” 段青山抱拳笑道:"金公子说笑了,公子能来,已是老夫的福气,又岂会怪罪公子呢!公子请!” "请!” 宴席中的月灵小声问向段莫晨:"师兄?这就是你说的天下第一首富金公子吗?” "嗯"段莫晨应了声,月灵紧接又道:"可他怎么长的……这么…这么……”他的容貌简直没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这么美!是吗?”段莫晨淡淡的回一句。 月灵一怔,然后点点头:"嗯嗯!就是……就是这么美!” 段莫晨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这就是他的本事,要是没生得这么好皮囊,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他!” "咦?” 月灵不明白段莫晨说的话,不解的看着段莫晨。可他却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喝着手中的酒。 搞什么嘛!说一句话吊起人家胃口就不再说了!月灵有些气恼!好!你不说我自己查!她转头看向景德。只见他静静的坐在那里,轻摇折扇,不时与别人交谈几句。 回眸间忽觉察月灵投过来的目光,妩媚一笑,一双丹凤眼流露出别样的风情,像一池春水,令探寻的目光深深陷了下去。于是月灵便很没骨气地沉醉在这一池春水之中…… 酒过三巡,天已渐昏,众人醉意朦胧,段青山父女也早已离开,屋内的人也越来越少。 “师姐!师姐!” “嗯?怎么了?”月灵终于回神,转头问道。 “师姐,其他人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她转头瞥向四周,原本喧闹的屋子的确冷清了不少,四周只有一些收拾东西的下人和不省人事的客人还趴在桌上。 "嗯,我们走吧……”伸伸懒腰准备立刻就走。 倏然孟少扬唤住了她,道:"可师姐,师兄他……”眼里露出一丝为难。 “呃,怎么了?"月灵顺着孟少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段莫晨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想必是酩酊大醉了吧…… 有没有搞错!不会喝还学人家饮千杯!月灵颦着眉道:"少扬,我们扶师兄回去!” "真重啊!!” 孟少扬好不容易扛着段莫晨回飞絮楼,把他放在床上,然后揉揉自己肩膀,大喊道:"师姐,我的肩膀酸死了!” 月灵白了孟少扬一眼,轻轻为段莫晨盖好被子。段莫晨也不知在做什么梦,双眉拧在一起,口中喃喃着什么。 "咚咚咚!"身后响起一阵敲门声。 孟少扬打开门,兀的一惊:"段姑娘,你怎么来了?” "段姑娘!"月灵亦一惊,"这么晚了,你?” 段雪晴并未回答月灵的疑问,眉头轻颦问道:"哥哥,他怎么喝得那么醉!” "是啊!"月灵苦着张脸道:"不知道,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 段雪晴静默不语,低下眼睑,缓缓道:"请替我好好照顾他……我…我先走了!” "哎,别走!"月灵叫住段雪晴,"该走的是我们,你留下来,好好照顾他吧,少扬我们出去!” "唉!月姑娘!” 月灵不顾段雪晴叫喊,拉着孟少扬迅速离开屋子,屋子里只剩下段雪晴和段莫晨两人。 "师姐,你这是为什么?"屋外孟少扬不解的问。 月灵敲敲孟少扬头,道:"傻瓜!当然是做好事啊!明明段姑娘就想照顾师兄,索性好事做到底!” "可是?"孟少扬还想说什么。 "可是什么!没什么可是,反正我们都出来了,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月灵不再理会孟少扬,自顾向桃林走去。 孟少扬见状忙追道:"哎,师姐等我!” "你跟着我干嘛,走开啊!” "师姐,我是说笑的!嘿嘿嘿师姐!!"每当月灵生气,孟少扬就用这招哄她。百试不爽!谁叫月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果然月灵就笑了起来,灯火阑珊的庭阁外,响起了清脆的笑声,格外悦耳,舒服…… "谁!""谁!” 倏然一道黑影嗖似地在竹林里一闪而过。月灵和孟少扬相视了一眼,一个人可能是眼花,可两个人不能同时眼花!月灵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提个老高,越神秘的事,她就越兴奋!没想到这几天居然发生这么多好玩的事!嘿嘿! 不等商量,她抢先跟了上去。 注:语出《诗经》,为祝寿辞。解释,象太阳一样久远不落,象月亮每天都升起。象南山一样万寿无 疆,不迁移也不崩塌。象松柏一样长青,子女没有不继承(长寿基因)的。 8.第一卷-第8章 魅影两生花 竹林寂静,弦月高挂,照的林子里亮晃晃的,宛如一块美玉遗落凡间。 "师姐,师姐!等等我啊!”孟少扬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总算追上月灵。他躬着身子大口喘着气。 "哎呀……你快点!你看人都不见了!”月灵向四周望去,一边埋怨孟少扬的慢慢吞吞。 孟少扬不相信月灵的话,出言反驳道:"师姐……你怎么知道那是人!不是……不是獐子什么的?”就凭月灵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那怕是一块石头也能说成无价之宝! 月灵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相信,敲敲他的头道:"你傻呀!要是獐子能跑那么快啊!” “哎呦!”孟少扬捂着头,“可那也不一定是人啊……”真是!她就会凭着师姐的身份欺负我! 眼下树影重重,灯火昏暗,四下望去,却寻不得刚才那道影子的半点踪迹。 就听月灵娇斥道:"少废话!赶快快找找!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呢?”抬脚走到一对灌木丛前,倏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出于本能!月灵忙抽剑大喝。而孟少扬听到犹如惊弓之鸟飞快跑到月灵身后,和她一样拔剑指着后面。 但见一个身影隐于黑暗之中,脚步不急不缓,最后皎洁的月光洒在那人身上,露出他的容貌。 等看清那人样子,月灵一惊,忙收剑走上前,困惑道:"萧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走来的正是萧逸,他也是一头雾水,眼神疑惑看着两人道:"我听林中有声响,所以就来看看,却不想遇到你们。对了!你们在这里干嘛?” 今夜,萧逸着一袭白色中衣,但与金公子不同,气宇轩昂中更显得神气飘逸。 月灵撇撇嘴,尴尬道:"我我们是来跟踪一个黑衣人,结果不知怎的就跟丢了。” "也不一定是黑衣人!"孟少扬忙补充。 嗯?萧逸心生疑惑,缓缓道:"到底怎么回事?与我从头说来!” "哦!事情是这样的……"月灵和孟少扬把事情原委都与萧逸诉说一遍。其中省略段雪晴那段,不仅因为段莫晨交代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并且月灵也觉得这件事还没查清楚之前,就不要妄加判断。 月灵在这边眉飞色舞的说着,外加和孟少扬手脚配合,而萧逸一直沉默不语,再后来眉头微皱,神色颇为严肃。 "萧大哥?"月灵拍拍萧逸,"……怎么样啊?” 萧逸沉吟片刻,正色道:"照你说来,那黑影应该是人没错!只是…为何如此鬼鬼祟祟,恐怕是另有目的……” "真的吗?……那我们该怎么办!"既然萧逸都说是人,那就算月灵猜对了!不过丝毫没有增加月灵再孟少扬心底的威信,他反而觉得萧逸为人稳重,才智过人,和段莫晨简直不相上下! 萧逸皱着眉,缓缓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多,不能证明什么!"萧逸突然抬头,看着两人"还有!今天的事还望两位先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免打草惊蛇!” 恩!怎么又不要告诉其他人?孟少扬和月灵相视一眼最后点点头。 见状,萧逸嘴角一勾,拍拍月灵和孟少扬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恩,是该休息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月灵是得需要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月灵拉着孟少扬道:"恩!那萧大哥……我们走喽!”话落,转身离开。 冷月如霜,夜风习习,竹涛阵阵。望着月灵和孟少扬越来越远的背影。萧逸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表情,他抬头看了看天,口中喃喃道:"恐怕要变天了!” 语罢,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暗香盈室,淡淡的光辉透过十字花窗斜斜照在床边人身上。床边女子一袭白衣,安静的俯卧在床边,几缕发丝顺服的贴在脸上,嘴角抹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熟睡的男子渐渐从睡梦中醒来,眼睑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等到眼睛全部睁开,视线完全变得清楚时,身子微微坐起。不料却惊醒了一旁的女子。 女子看到男子醒来,惊喜唤道:"哥哥!你醒了!” 段莫晨似没有太吃惊,语气淡淡道:"你怎么在这?” "你喝醉了,"女子咬唇站在床头,"而且……哥哥,你又做了噩梦” "噩梦!"段莫晨阖目,轻叹一声。 咯吱!屋门从外被推开。 "师兄,你醒啦!"月灵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一盆水。 “嗯!”段莫晨淡淡应一声。随后段雪晴起身道:"你醒来就好,那我先回去了……"语罢,转身离开屋子。 "哎,段姑娘,你!"孟少扬刚进门,就和段雪晴擦肩而过,正欲打招呼。段雪晴却一言不发,转眼就走出老远。 孟少扬问道:"嗯?段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不关我事哦!"月灵甩下一句话,附加还使了个眼色指指一旁的段莫晨。 朝阳已经泻出它的的第一缕金辉,照耀在沾着露珠的桃花上,等待绽放的那一刻!可树下却早已一片酴醾,见证着昨日的辉煌…… 段雪晴一回到西院,迎面便走来了段管家。 段平修看到段雪晴,不由长舒了口气,道:"小姐!” 段雪晴问道:"修叔,怎么了?” 段平修欲言又止,看了眼后面道:"老爷他,一夜没睡,老奴担心……唉……” 段雪晴看了一眼书房,道:"修叔你先下去吧,我去看看!” "是!”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红红的蜡泪还挂在烛台上,记录下了这房间的无数声叹息和惆怅…… "爹!"段雪晴推开房门唤了声。 只见一中年男子颓然地坐在案前,样子似乎又苍老了几分。 段雪晴颦着眉上前又道:"爹,是雪儿啊!” 段青山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雪儿啊,你怎么来了?” "爹"段雪晴并未段青山的微笑而感到轻松,相反心越发的心痛,一脸担忧。 段青山知段雪晴不忍他强忍欢笑,当即黯然的问:"雪儿,你早知晨儿回来了,是吗?” "是"段雪晴默默低下头。 "唉……"又一声叹息在屋里响起,段青山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声叹息了,只是这声更加颓然,更加的重! "爹您也别太担心了,我相信哥哥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段青山扯出一丝苦笑道:"希望如此” "好了雪儿,这你就别操心了……看你!面容憔悴,怕是一夜也没睡好。趁天色尚早,快些去多睡会吧!"段青山拍拍段雪晴肩膀劝道。 "是…爹!"段雪晴微微颔首,复开口道:"你身体不好又一晚没睡,也去睡会吧…” 段青山摇摇手:"不急,我再多坐回……” 段雪晴知劝不了段青山点点头:"好,但爹你也注意身体啊!” "嗯知道了……回去吧!” "是,爹!” 走到门外,段雪晴回头看了段青山一眼"……"随即即掩紧门。 *** 初祚七年,西枫堡主大寿,宴请天下豪杰。祝寿之人络绎不绝。其中也不乏武林之中的大门派和朝廷中人——梵空寺、无为派、静一庵、天下镖局、祁国、就连天胤朝也派遣官员亲自送来贺礼,一时之间西枫堡风光无限,荣耀无比! 月灵三人来到前院,刚踏进景宴堂,就明显感到喧闹喜庆的气氛。大堂中央,早已坐着段青山父女, 旁边依次坐着梵空寺方丈苦智大师,静一庵主持慧明师太,无为派掌门逍遥散人,天下镖局总镖头宋言书,以及金公子锦德,祁国威远大将军无欢,天胤文澜阁三品大学士,户部尚书傅敏。 酒席之上谈笑之声,庆贺之声,觥筹之音交错一起,喧闹繁华的气氛无不使在场的每一人都有一丝醉意。 就在这时,一个西枫堡下人,走进大堂,手托着一个锦盒,径直向段青山走去。 "老爷,这是外面人送进来的,说是要老爷亲手打开。” 段青山放下酒杯,侧身问道:"谁送的?” "不知道,来人也没说” 段青山接过锦盒,放到桌上,然后摆摆手,"好,下去吧!” "是!” 段青山打开锦盒,不想里面只有一朵白花!只见段青山略有些迟疑,拿起白花,仔细瞧了瞧却没发现半点特殊之处。可随后段青山将花倒立,竟见白色花瓣反面竟是娇艳的红色!只是那红的有些诡异,与正面白色的纯洁,犹如双生一般,诡异的形成对比! 一朵花竟有红白两色,那当真是奇花一朵!可在段青山看来,却没有一丝高兴,反而还有一丝担忧。 段青山皱着眉,看着手中的花。此时喧闹的景宴堂一下安静起来,有些人原本通红的脸此刻变得煞白无比。 一旁坐着的无欢显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问向段青山:"怎么了?” 段青山不语,只是静静看着花。 月灵也疑惑的问道:"大家怎么了?” "嘘,别说话!"萧逸打断月灵的话,手做禁声状。 萧逸和段莫晨神情倏然变得万分凝重。段莫晨更是右手悄悄握上剑柄。电光火石间,二人同时抽剑疾奔门外,挡掉门外暗器。是那双生花!和段青山手中一摸一样!兀地□旁边的柱子上。众人见后,皆倒吸一口凉气。 骤然!四面响起了厮杀之声,只见一手持钢刀西枫堡家丁浑身是血跑进来。 家丁悲戚道:"老爷,我们被人袭击!兄弟们死伤无数啊老爷!” 段平修也从堂外跑进来,身上似乎也受了伤,面色凝重道:"老爷,冥焰从三面环攻,此刻家丁怕是抵挡不住了!” “不可能!!西枫堡三面都是悬崖天堑,他们怎么可能上来!”段青山不可置信般自言自语。这怎么会! 段平修急切催促道:“老爷,先不要说这些了,我们该怎么办!” 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段青山逐渐冷静下来,走到大堂中央,高声道:“诸位,今日冥焰胆敢上山,向我西枫堡挑衅,这笔账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没想到会连累诸位,段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酒席中站出一人上前道:"段堡主不要这么说,冥焰向来是武林一大公害,人人欲得而诛之!今日他胆敢上门偷袭,那就是与整个武林为敌!我等自当出尽全力,杀尽魔道中人!匡扶正义!” "对!杀尽魔教!匡扶正义!"众人随之高声附和,一时间景宴堂内士气高涨,鼎沸喧天。 “哈哈哈!哈哈哈!”彼时,门外忽传来一声浑厚的大笑,“哈哈!你们这时还在说什么‘匡我正道’!段青山,你的人就要被我杀光了!你还不出来吗?哈哈哈哈!” 男子的声音,声如洪钟,浑厚低沉,似从地狱而来的修罗,充满杀戮之意。在场之人俱心生一寒。 “你这个缩头乌龟!还不准备出来受死?啊?哈哈哈!” 声音渐渐远去,但那种令人畏惧的气息却依旧回荡在空气中,令在场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各位!”段青山高声喊道,目光坚毅,“今日我等就杀出重围!除魔卫道,为我武林除害!"说完,迈步走向门外。 “嗯!”临行前,段青山深深看了眼段莫晨,微微点点头,脸上似露出满足的微笑。然后径直走出去,身后武林各派亦尾随段青山。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少扬!你和月灵保护好段姑娘,跟在我身后,知道吗!”段莫晨抛下一句后也走出屋外,手中赤剑发出淡淡的光芒。 “段小姐,我们走吧!”月灵拉起段雪晴的手向屋外走去。 9.第一卷-第9章 西风夜惊魂 红艳的帷幔上沾满了鲜血,变得越发妖冶娇艳,似乎在呼喊着,呼喊更多的血液! 段莫晨不停地挥舞着赤剑,眼前只有血液绽放的红色…… 杀死又一名鬼面人后,段莫晨定了定心神,抬头望向屋顶。只见一名黑衣人静静的站在上面,黑色长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银色月牙形面具流转着淡淡月辉,如墨般的长发披至腰间,随风摇摆,整个人似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显得格外神秘。 段莫晨纵身飞上屋顶,神情凝重看向黑衣人。而黑衣人似乎也在打量着段莫晨。但唯一不同的是——段莫晨打量的是对手,而黑衣人打量的是死人! 黑夜似浓厚的墨色,以席卷漫天的姿势笼罩住全部。同是身着黑衣的段莫晨,与那人静静地伫立相对,宛如雕像。茫茫黑夜中只有他手中的赤剑,发出耀眼的红光…… "铛"赤剑一声长吟,随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段莫晨也从半空中坠下。 "哥哥!"段雪晴失声惊呼。 啊!!眼看自己就要摔到地上,段莫晨只觉腰身一紧,别过头去,不想却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爹!"段莫晨恍惚唤一声。虽然只有轻轻一声,也足够让段青山欣喜万分。 待两人稳稳落地后,段青山抬头望向屋顶。黑衣人依旧站在屋顶,眼神凛冽似冰,冷峻而肃杀!如同传说中的死神,带着死亡的命令来到人世。夜黑星稀,一轮血月挂在空中,发出淡淡的红晕,照在那人的身上,整幅画面看起来格外妖异,血腥! 段青山飞身踏上屋顶,一双铁拳挥的虎虎生风,直逼那黑衣人。而角落处的段雪晴则目不转睛盯着屋顶,神情随着段青山的每一个动作而紧张。 这黑衣人甚为厉害!他刚才只是两指轻轻一弹,就将赤剑挥开,加上刚才那声音——隔空传音!段青山的瞳孔微微一紧,力道又随之重了几分,直逼那人下盘! 突然!段青山感觉胸中一紧,丹田中似乎有一口气在乱窜,一点点蚕食他的内力,不由身形一滞。趁此空档黑衣人上前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口。 段青山当即向下跌去。 "爹!""段堡主!” 众人纷纷冲上前去。段雪晴扶起地上的段青山,不成想段青山张口又吐几口血。 "爹,你没事吧!”段雪晴焦急问着,她没想到那黑衣人会如此厉害,更没想到段青山只受一掌便被打下屋顶。那黑衣人是死神吗? "我还好……咳咳咳!"段青山勉强站直身子,安慰段雪晴,不想脸色却是一阵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段莫晨皱眉道:"雪晴,你扶段堡主到一旁去休息。这儿交给我了!” "你要小心啊!”段雪晴紧握段莫晨的手,目光灼灼看着他,不知怎的她觉得这次危机没那么容易过去。她已经失去太多,她不想连段莫晨也失去。 段莫晨明白段雪晴的担忧,大手抽出轻轻覆在她的葇荑,微微点头,“放心,我不会就这么轻易认输的!” 接着他别过脸去,与萧逸相视一眼,携手向前冲去!杀戮还在继续! 两人携手力战鬼面人,手中之剑,一青一红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耀眼,不久四周便躺满了鬼面人的尸体。众人见状,信心大振,原本不利的战局陡然扭转,胜利的天平眼看就要倒在正道一方! 屋顶上,黑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两人,眼神在一青一红两件中游离。最后,目光落到萧逸手中剑上,瞳孔猛然紧缩,死亡的气息当即重了几分,一股寒意弥漫在四周。 黑衣人纵身跃下,站到两人面前,对萧逸道:"你是禅宗的人?” “是!” "很好,够诚实!你们都退下!"黑衣人右手一挥,四周的鬼面人立即停手,退到黑衣人身后。 段青山似乎也恢复了几分,忙起身说道:"快!扶我到前面去!” "哎!爹,小心!” "幽阙,西枫堡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血洗西枫堡!"段莫晨声音低沉,可语气中却明显带有一丝怒气。 不错,此人就是第一杀手组织冥焰的首领,江湖人称血公子的幽阙! 幽阙听完段莫晨一席话,只觉一阵好笑,大笑道:"无冤无仇!哈哈哈哈……” 笑罢,幽阙目光陡然凶狠,"我是邪教,你们是正道,正邪本就不两立,你们既发誓要要消灭我们,那我为何不可以先下手为强!” "你!"段莫晨不由怒气中烧,挥剑意欲上前。不料,却被段雪晴暗暗拽住。 幽阙不再看段莫晨,转而高声喊道:"景德,你隔岸观火也差不多了,是时候现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容,随即缓缓走出一白衣男子,手执纸扇,神情自若。 “门主怕是误会了!在下不过一介商人,手无缚鸡之力。方才阁下大动干戈,我怕伤及性命,这才躲了起来。”景德依旧一身白衣,面如美玉,与这满是鲜血的修罗场格格不入。好似他是从九天而来的谪仙,不被红尘所扰,纤尘不染,云淡风清。 幽阙似带轻蔑道:"哦!原来富可敌国的金公子这么怕死!” 景德轻摇玉扇,缓缓道:"门主错了!在下只是区区一凡人,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怕死自然也在情理中。” "哼!景德,因为你还那么多人死于非命,难道你就不觉得一点愧疚吗?”看着景德那副风姿玉骨模样,就觉一切肮脏血腥的的事都不该在他身上发生,这遍地的鲜血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只是幽阙非要这遍野狼藉直白的摆在他面前,看他会不会露出一丝怜悯,拯救沉沦的世人。 景德凤眼微挑,轻咦道:"门主这话怎讲?在下何德何能,竟能让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门主亲自来西枫堡抓在下,这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 "少废话!景德,我烧了你的七情楼!你不但不恼,反而跑来着西枫堡……只怕是借祝寿之名,前来避祸……呵呵!没想到啊!你金公子也是胆小如鼠之辈!这到让天下之人错看于你!"幽阙语气中似有挑衅,又带有一丝轻蔑看向众人。你们所敬仰推崇的景德也不过一介凡人,他没有能力来拯救你们,那么就让我亲手毁了这世界,再创造一个世界! 景德一笑,也不恼又道:"幽阙,你此番前来不是想来抓我这么简单吧!西枫堡主大寿,前来闹闹场子!这才是你真正目的!而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罢了,你又何苦这么置我于这般境地……” 一旁,段青山静静看着两人唇枪舌战,言语讥讽。嘴角微微一勾。不想血气上涌,不停咳嗽起来。 闻声,景德转身走到段青山面前,抓起段青山手腕,手指轻扣,随后眉头一皱,接着从袖中取出一瓷瓶,在手掌中倒出一粒小药丸,抬手欲为段青山服下。 段雪晴忙问道:"你给我爹服了什么?"眼神里写满了质疑。 显然刚才的一番话引起了段雪晴的怀疑。作为多年打理西枫堡的大小姐,又岂非寻常人可比?他俩耍的那些小伎俩,段雪晴自诩还瞒不过她。 景德微微一笑,解释道:"段姑娘不必担心,这是在下多年前寻得的一粒灵丹妙药,包治百病不敢说,但对于缓解内伤确实有几分功效!” 话落,他转身对段青山道:"你现在打坐调息一下,记住切不可妄动真气!” "有劳!"段青山吞下药丸后,双脚盘坐,运功调息。 "哈哈哈!金公子这招拉拢人心让在下好不佩服啊。”冷眼旁观的幽阙眼底露出一丝嘲讽和不屑,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景德不语,只是静默的站着,神采飘逸,嘴角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 站在人群中的月灵茫然地着眼前的两人,一黑一白宛如两个对立的世界。那名叫幽阙的男人浑身散发着狂妄的气息,而景德则散发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味道。可是她又觉得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隐约中又有什么是相似的。 奇怪!真是奇怪!对于生长在山中的她来说,这几天接触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思绪如乱麻,令不谙世事的她无法理解。她真实地感到山下其实并没有山上那么简单。有太多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譬如——死亡! 月灵看看四周,到处躺满了尸体,粘稠的血液如扯断的锦绣丝绸溢过台阶,漫过脚踝……浓重的血腥味惹得乌鸦乱叫,心绪起伏。月灵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她第一次醒来面对茫然世界的恐惧不同,这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恐惧……裹挟着…血的味道!莫名的…月灵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师姐,你怎么了?"孟少扬感到一丝异样,转过脸见月灵一脸苍白,双手抱着胳膊,肩膀不停的颤抖。 孟少扬声音里夹杂一丝害怕,神色慌张道:"师姐,你别吓我!” "师姐?"孟少扬急忙覆上月灵的手。不成想,她的手如冬日冰雪般寒冷,孟少扬心里一阵寒噤。 幽阙似乎也觉察到一旁的异常,转头向月灵方向望去。就在对上月灵的那一刻,犀利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如木头般定在那里,良久才缓缓向月灵走去。 段莫晨挡在月灵前,对幽阙道:"你要干什么!” 幽阙不语,神情呆滞的继续走去,眼神里似乎充满了重新找到宝贝般的喜悦。 段莫晨挥剑上前,剑指咽喉,众人皆到吸一口凉气。此时幽阙的眼神重新恢复了焦距。银白面具下,命令的语气一字一句道:"让!开!” 段莫晨不动,依旧剑指在前道:"如果我说我不让呢!” "哥哥!"段雪晴暗暗拽了一下段莫晨,熟料他置若罔闻,无奈之下她只有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 "铛"又是一声剑吟,段莫晨被打退在旁,幽阙头也不抬的的径直踏过去。 "哥哥,你没事吧!”段雪晴扶起段莫晨,眼里丝毫不掩担心之色。 "我没事……"段莫晨幽幽道。可眼神一直落在幽阙的背影,眼神变得深邃,如同广袤无垠的大海,蕴含汹涌的潮水…… "锦、锦儿?"幽阙哽咽地说道,眼神里充满着欣喜,苦涩还有一丝愧疚。 "哎?"月灵看着缓缓走来的男子。 "锦儿"幽阙深情的唤道,冷峻的脸庞此刻有了些松动,语气极为轻柔地轻轻唤着,生怕一大声就会打碎这个美好的梦。 孟少扬紧紧抓住月灵的手,挡在月灵面前。可幽阙眼中似乎只有月灵,再次深情唤道:"锦儿……” 月灵绕开孟少扬,对上幽阙双眸,"你……你是谁?” 声音不断回响在耳畔,幽阙仿佛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身子一僵,眼底里盛满了破碎的星光,瞬间湮灭成一片被抽离的空旷。 幽阙沙哑的问道:"你你不认得我吗?” 月灵想一想终究摇摇头道:"对不起,我好像并不认得你……你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这三个字将幽阙仅存的希望彻底打碎。他呆呆的看着月灵,经历过大喜大悲后,逐渐冷静下来。他细细打量月灵,刚才只看见月灵和锦儿一样的容貌,竟没发现两人年龄上的差距。月灵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那……怎么会是她!!顿时幽阙心更冷了几分。 幽阙连连退步,仰天大笑着,笑的有些癫狂。 "哈哈哈哈……"幽阙有些自嘲的笑着。早该死心了!不是吗?她死了,早就死了。连尸骨都不存了,她怎么可能是她,自己早该醒了不是吗?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不出我的不是吗? 该醒了!梦早就该醒了!想着,幽阙停止了大笑,重新恢复成暗夜修罗的摸样,殊不知眼神里却是浓浓的悲哀,带着死亡的命令! "今夜就是你们的死期,你们谁也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右手一挥,身后的鬼面人如同鬼魅般冲上前。 原来屠杀还在继续! *** 一轮圆月印染着血色,暗红的酴醾在天空中绽起绚烂的花朵,可瞬间又落下,颓败的花朵渐渐汇聚成河流,血腥味充斥着周围,令人作呕…… 段莫晨不停挥舞着赤剑一边护着段青山,一边杀退来袭的敌人。突然他感到一股气在丹田乱窜,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每一分力气。半响,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段莫晨勉强转头望向众人,岂料其他人也是一样,摇摇欲坠,动作迟缓。依稀间,只见一道青光还在远处晃动。 幽阙面无表情的看着发生的一切,银色面具下,嘴角再次向上勾起,冷哼一声:"你们中了我的月蚀,还想可以反败为胜吗!” "月蚀,该死!"段莫晨咬咬牙,猛吸口气,双手继续挥着赤剑。 段雪晴扶着身子虚弱的段青山,问道:"爹我们怎办?” "西枫堡三面悬崖峭壁,想徒手攀下是不可能的!唯一一条下山之路想必幽阙也早已派人牢牢把手,以我们现在的情况突围是不能的,为今之计只有……"段青山抬头看向段雪晴,段雪晴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段雪晴走向段莫晨,附在耳边不知说些什么。段莫晨点点头,上前大喝道:"大家快往西院后退!"段莫晨和萧逸相视一眼,转而朝黑面人冲去。 树影萧条,暗夜如魅。段雪晴扶着重伤的段青山快速向西院跑去,穿过层层树林,一座石屋赫然进入人们视线。段青山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丝毫不敢怠慢的快步走去。穿过一排排石像,径直站到石门前。抬头目光落到石门右边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砖。段青山毫不迟疑按下,石门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吱呀',打开一条只容一人进出的细缝。 段青山也不迟疑,立刻侧身进去,见状,武林中人也纷纷躲进去。 负责断后的段莫晨和萧逸也赶到西院。见大部分武林人士都已经进了石屋。电光火石之间,那群鬼面人中已经腾空飞出几人,手中的刀携着毁天灭地力量扑面而来。 "啊!"一声尖叫从不远处响起。 段莫晨慌忙看去。只见一鬼面人抓住一人,伸手便欲砍下。段莫晨疾步上前,提剑一刺,鬼面人身子一软,就地倒下。段莫晨这才注意到被抓的人,不由眉头一皱。 只见一女子衣着男装,头发却早已散落在后,坐在地上,一脸惊恐的摸样看着段莫晨。 远处厮杀之声不绝于耳,段莫晨望向石室,再看看后面,赶来的黑面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段莫晨俯身对女子道:"姑娘,得罪了!"伸手将女子抱起,快步向石室跑去。 "轰!"石门应声关闭。断绝了门外鬼面人的前进。站在林中的幽阙看着紧闭的石门,嘴角浮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段莫晨和萧逸穿过甬道,转弯便走进一间石室,四壁均由石头砌成,火把将屋子烧的极为干燥,在火光的照映下,众人皆露出疲惫之色,浑身血污,也顾不得擦拭,颓然的坐在墙角。 一位中年男子见段莫晨三人进来,顾不得肩上的伤,欣喜叫道:"甜儿!” 段莫晨怀中女子亦随之唤道:"爹!"上前与来人抱在一起。 劫后重生的父女俩相拥而泣,丝毫不顾身处何处。一番哭泣后,中年男子拍拍女子,随后拱手对段莫晨道:"多谢少侠相救,甜儿才不会惨遭毒手,大恩不言谢,请受宋某一拜!"话未完,中年男子俯身欲跪下。 段莫晨见状连忙抬手拦道:"别这么说,宋镖头,这可真是要折煞晚辈了,快请起!"话未说完,段莫晨只觉一阵眩晕,身子一软就向后倒去。 "师兄!""师兄!""少侠!” 月灵和孟少扬忙将段莫晨扶到墙角躺下。萧逸也上前为段莫晨把脉。 萧逸眉头微拧,而后舒展,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诸位别担心,段兄只是消耗内力过多,加上月蚀毒性发作,才导致他一时气血不足,休息一会就好。” "月蚀?那是什么?"月灵疑惑问向萧逸。 "月蚀是冥焰一种特有的迷药,说是迷药也不全是。武林中人中了月蚀后,不仅会四肢无力,内力全无,而且还会使武功较弱者神志不清,发狂而死。此毒无色无味,可以飘散在空气中,食物里,甚至涂在桌椅茶杯上,令人防不胜防。因为这毒只会发作在晚上,所以称为月蚀!” "这么可怕!"月灵一脸担忧的望向四周,只见众人皆盘腿而坐,运功逼毒,一脸痛苦之色。 "你也中毒了吗?” 萧逸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个三寸左右的浑身散发蓝色幽光的小虫子。 "我这次来,家师深知路途艰险,特命我带了一只冰蚕,此蚕可辨识毒性,所有东西只要经它一验就可知道是否有毒!” "真的吗?世间竟有如此稀罕之物!"月灵手指轻碰冰蚕的身体,冰蚕也不躲闪,抬起圆圆的脑袋,对月灵很是亲昵。 "呵呵!要说在下躲过劫难纯属侥幸,但不知姑娘是有何灵丹妙药,可以抵御着月蚀之毒?” "啊?"月灵一阵诧异,食指指向自己,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你是说我没有……中毒?” 萧逸点点头,目光深沉的看着月灵,"是,你看其他人,众人进来后皆一副疲惫之色,满脸憔悴,毫无半点血色。脚步虚浮,气喘无力,可你却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很明显你并没有中毒!"萧逸的一番话立即引来众人一阵侧目。 自己并没有中毒!月灵被萧逸的话吓了一跳,忙转身看向众人。 的确!所有人都浑身无力,憔悴不堪,可惟独月灵好好的站在那里,相比之下,月灵也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咳!又遇到一个大问题了!月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中毒。” "是吗?那……姑娘以前可曾吃过什么奇怪之物?”萧逸想了想又问。 "奇怪之物?"月灵思索片刻,再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姑娘!"萧逸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萧少侠就不必再问了!咳咳!咳咳!” 萧逸见到来人,拱手喊道:"段堡主!” 段青山一脸憔悴模样,由段雪晴搀扶着走到萧逸面前,道:"萧少侠,现在大敌当前,解除月蚀之毒是最要紧的事,不知你是否知道解毒之法?” 萧逸不觉面露一尬,拱手道:"惭愧,恕晚辈才识浅薄,晚辈不知如何解毒。” "哦,那就不难为少侠了。"段青山似带笑意看一眼萧逸,随即望向月灵,道:"你就是月灵?” "嗯"月灵点点头。 "你的事,雪儿和我提起过,你师父还好吧!”一番话说出却不想牵连伤势,胸口血气翻涌,脸色更是苍白几分。 "嗯,我师父什么都很好!段堡主你快去休息吧!"月灵抬手扶住段青山,目光转即落到昏迷在地的段莫晨身上。 "无妨!”段青山摆摆手,“丫头,你给老夫讲讲你师傅的事,十年了!这老家伙素来喜欢清静,怎么会收你们几个为徒,想必剑锋山呆长了也呆无味了吧……"似乎沉浸到美好的回忆中,苍白的脸此刻却有了些红润。 段青山拉着月灵便往内室走去,而月灵也茫然的跟着离开,临走前她回头望了望段莫晨和孟少扬,随即又望了望萧逸,什么话也没说。 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10.第一卷-第10章 月蚀苦相思 天不觉已经大亮,朝阳也跳出地平面,发出依稀光芒。望天崖上,幽阙静静伫立,眺望远方,黑袍被风刮得鼓鼓作响,如同展翅的雄鹰。 良久,崖上又出现了一名男子,与幽阙一样,一身黑衣,脸带鬼面具,目光凌厉而悠长。 "燕杀,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 男子说完立刻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就在这时,朝阳终于喷薄而出,毫无保留的将金色洒满崖顶,连幽阙的眼里也镀上一层金辉,如秋水般流光溢彩,一种莫名的情愫缓缓在眼中流动…… 石室内,火光明亮,各武林人士皆东倒西歪的或躺或靠在墙边,角落处,一黑衣男子颓然的躺在一白衣女子身旁,女子衣角处落有斑斑鲜血,好似点点梅花,临寒怒放。 段莫晨从昏迷中醒来,眉头紧皱,左手扶上额头,不想他的动作却惊动一旁的女子。 段雪晴一晚没睡,见段莫晨醒来,忙问道:"哥哥,你怎样?” "现在什时候了?” "应该已经天亮了……” "哦!"段莫晨淡淡应道,起身欲站起。 "哎小心啊!"段雪晴紧紧扶住段莫晨。 段莫晨望望四周,皱眉问道:"月灵呢?” "她在内室,昨晚父亲和她说了一晚的话……哎,哥哥!” 段莫晨不理身后担忧的段雪晴,径直向一侧甬道走去。转身,再走几步,就见一少女正恬然地趴在屋子里一方石桌上。她身子倾斜,手臂侧在头一边,嘴角带有一抹淡淡的微笑,想必是在做什么好梦吧! 段青山见到段莫晨,问道:"晨儿,你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段莫晨应了一声,目光却依然落在少女身上。 段青山的视线也随着段莫晨转移到月灵身上,笑道:"她很讨人喜欢!” "是吗?”段莫晨轻轻反问,又似自言自语,“她自小在山中长大,从未涉足过人世,她就像一块未雕琢的美玉,浑然天成!” 段青山望着段莫晨,语气中带着些许试探性笑道:"看来,你对她的感情不一般啊!” 段莫晨摇摇头,继续道:"山中清苦,甚至可以说是乏味。可她总会找些乐趣,每天总是开开心心的。我…很羡慕她!” 段莫晨语气极为轻柔,眼神中流落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似是追忆着一些美好的回忆。 思绪渐渐回到现实,段莫晨转身正色道:"我答应过师傅一定要带他们回去,这是我的承诺!” 段青山面带欣慰,满意的点点头,道:"晨儿,你长大了!” 接下来就是良久的寂寞,彼此无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熟睡的少女似乎也被这声响惊醒,眼皮有些松动。 "段堡主,现在我们被冥焰团团包围,加上又遭奸人暗算,不知段堡主有何对策?” 说话的正是段莫晨昨日救下的唤作甜儿的父亲——天下镖局总镖头宋言书,随行的还有梵空寺的苦智方丈,静一庵的慧明师太,无为派的逍遥散人,以及金公子景德,祁国威远大将军无欢,天朝三品大学士傅敏及萧逸。 段青山盘曲双腿坐在榻上,望向众人不紧不慢道:"此石室名为玄武,密不透风,水火不侵,原就是作为我西枫堡避难场所,室内堆放了一些干粮清水,可以吃上半月有余,一时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毒……” 段青山一顿,头偏向一侧,问道:"金公子,你素来见多识广,不知你可有解毒之法?” 景德轻摇纸扇,走上前道:"巧了!前几日,我在贵堡后山饮酒,忽见崖下有几株隐隐发亮的植株,心生好奇,便仔细观察了一下,谁料竟是石梲草!” 段青山一听,顿时大喜道:"石梲草!"景德此时又露出遗憾之情,重重叹了声"是啊!在下原本想下去摘得,留作研究。无奈此草长在万丈悬崖之上,四周又无一处可攀援停滞之处,故此在下只得放弃,唉……真是可惜!” "石梲草是什么?"宋甜儿出声问道。 段青山道:"石梲草,长于悬崖峭壁之中,每到夜晚就会发出淡淡荧光,它本是极其普通的草药,但却是月蚀的克星!只要有了它,月蚀之毒便可解除。但是石梲草并非那么容易可以拿到啊!石梲草往往长在万丈悬崖之上,只有飞禽才可到达!想拿到它……谈何容易啊!” 宋言书微微皱眉:"那怎么办!长在悬崖峭壁之上,那必须是轻功极好的人才有可能。现在我们都身中月蚀之毒,半分力气都提不上来,不要说下悬崖了,恐怕连出去都很困难!” 景德慵懒一笑,"宋镖头说的没错,我们拿不到,可有人可以拿到!” 段青山开口道:"金公子说的是萧少侠和月灵姑娘!” "不错!” 闻言,站在角落处的萧逸眼底掠过一丝精芒,开口道:"金公子恐怕还忘了两人!” 景德转身,凤眼微挑,惊讶道:"哦!萧少侠是指我和段姑娘吗?” "不错!” 段青山提醒道:"萧少侠,金公子和雪儿均非练武之人,月蚀自然影响他们不得。” 萧逸扫了一眼景德,眼底露出深邃之意,道:"我看未必!” 看到气氛突然变得怪异,段青山连忙接过话题,道:"咳咳!萧少侠师承禅宗,又是青云道人座下弟子,武功内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月灵……” 景德深意一笑,眼神扫过萧逸,对段青山道:"段堡主,如今可是只有他二人并未中毒啊……” "但是……”段青山略显迟疑。 "不可以!"段青山还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转头一看,是段莫晨! 只见段莫晨走向众人,大声怒斥道:"不可以!你们凭什么让一个弱质女流去冒险!这是我们武林的侠义精神吗?绝对不可以!!"说完因为过度激动,他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止不住的开始咳嗽。 "你……” "段公子!"段雪晴和宋甜儿上前搀扶段莫晨,却被段莫晨出手阻止。 景德脸色一沉,对段莫晨道:"段少侠,现在正值危机关头,如果拿不到石梲草,我们都得死在这!” "那也不行!” "你们别吵了!我去!"一阵声音兀地响起,段莫晨一惊,抬头不想是月灵! 其实月灵在他们进来时候就已经醒了,她默默站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景德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人去,大家恐怕都要死在这,为今之计只有月灵和萧逸去拿石梲草!也只有这唯一的办法!更何况,在月灵心里,死人,只有这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见有人死! "不要说了,我去!”月灵道。 "不可以!” 段莫晨大声怒吼。见状,月灵愣在那里,呆呆的望着愤怒的段莫晨。 在月灵记忆中,他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摸样,看不出有什么感情,可此刻,愤怒、害怕挂满他的脸上,一时间月灵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反驳的话。 “咳咳!这样吧,摘石梲草就由我来做,不需要月姑娘去涉足冒险,段兄你看这样如何?”见一下子落入僵局,萧逸忙拍拍段莫晨肩膀,打圆场道。 景德却摇头道:"一个人恐怕完成不了,既需要防范冥焰偷袭,又要下到万丈绝壁。危险性太大!”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要她去送死!"段莫晨再次吼道。 "师兄你别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去!”月灵拉住段莫晨衣袖,眼里留露出从没有过的认真。或许连月灵也没有发现,此时的她不再是剑锋山上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了,一种叫责任的东西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你!"段莫晨吃惊的看着月灵,嘴角嚅动了动。 "师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金公子说得对,如果我不去,大家都会死!……所以我要去。师兄,我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大家啊!师兄,这一次就让我做主吧!” "你……"段莫晨明眸不定,雾气流转,嚅嚅道:"你真的决定了?” 月灵点点头,"是!我决定了!” 僵了半响,段莫晨阖目,轻叹一声,"万事小心!” "嗯,我会的!"月灵重重点了点头。 "好!月灵,萧少侠我们的性命就掌握在你们手里了!等天黑后,我就会打开机关送你们出去。出去后径直向望天崖跑去。萧逸,你要保护好月灵。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安全最重要!等到了望天崖……” 段青山从身后拿出一捆丝线,神情严肃的将雪蚕丝交给萧逸,"这是雪蚕丝,到崖顶后,用它系至腰间,另一头拴在树上。此丝坚韧无比,一般兵器恐难将它切断。切记!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回。还有!尽量不要与冥焰交手知道吗?” "段堡主放心,我们一定会拿到的!"两人抱拳道。 夜色渐渐降临,影影绰绰的树林中,隐约两个黑影迅速地窜动,直直向后山跑去。 等两个黑影穿过层层树林,后山山崖上一块大石赫然矗立在前,月光轻柔地披上石身,依稀可以看到石头上刻着的三个大字——望天崖! *** 夜,凄迷如靥,风,森冷呜咽。 望天崖下,借着淡淡的月光,依稀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下落。晚上的山崖云雾层峦叠嶂,一不小心就会坠落万丈深渊。 那个娇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云团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崖顶,萧逸手握长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疾风刮过,萧逸倏然转身向后,只见一人,不!是一群!一群鬼面人如同鬼魅一般静静地站在萧逸身后,同暗夜雕塑般看着萧逸,没有任何言语。 萧逸微微握紧了手中之剑。良久,抬手,右手搭在剑柄上,剑鞘上那神秘的花纹反射着月光。流泻出淡淡的光晕。 萧逸缓缓抽出手中之剑,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的水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透过指尖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月光浑然一体象清水浸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萧逸剑指右侧,眼神决绝、凛冽。 幽阙冷冷的看着萧逸,萧逸手中之剑泛着点点青光宛如一条意欲出渊的青龙。幽阙的眼神中又寒了几分,疾劲的风从远处吹来,吹向在崖上的众人,但却吹不散越来越浓烈的杀气……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此刻已是一片刀光剑影!重重黑影中一人一剑穿梭其中,显得格外醒目。幽阙静静站在一旁,嘴角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在不起眼角落处,一条银白色的蚕丝静静置于一旁,显得有些落寞。月光静静地流泻在蚕丝上,流转着别样的光彩。 不久,蚕丝似乎有了些摇动,像是被风轻轻吹动一般,可是在萧逸眼中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忙转身向这边靠近。 瞥见这一切的幽阙疾步上前,挥手斩向蚕丝。萧逸立刻紧追上前,以内力灌入剑身抢先挡在幽阙手下。 气劲反将幽阙退却几步。萧逸剑指幽阙,目光凌厉而深邃。 “没想到残渊会到你手里” "……” 幽阙神秘一笑,看着萧逸"残渊剑染无数鲜血,罪孽无数!紫嶷老儿将这把凶剑传与你,想必是对你格外'器重'吧!”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离间我们,好收渔翁之利!” "错了!我只是想告诉你,继承残渊的人,注定就会背负残渊剑上的血债,今天!就是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幽阙疾冲而上与萧逸厮打起来。可萧逸无心恋战,转身欲拉起蚕丝。幽阙也不手软,反手就是一掌! 萧逸身体向前一倾,一口血吐出,殷红的液体滴落到蚕丝上,开成绚烂的花朵。 "啊!"崖下女子连连喊叫。可此刻萧逸也顾不得许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暗暗调整气息。萧逸再次挥剑向前,凌厉的剑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夺目,随后漫天的剑影充斥着山崖,透出丝丝寒意…… 月灵吃力的向上爬着,隐约能听见上面的打斗声,她皱了皱眉,心里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拆了十几招,动作快如闪电。可就在这时,幽阙右掌一挥,打在萧逸胸脯,萧逸当即旋转身子,连连后退,但因重心不稳,身体往前一倾,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剑,抬头看向幽阙,左手紧按着胸口,张口又吐出大量鲜血。 崖下忽传来轻微响动,萧逸一愣,随即用力一拉,蚕丝顺势拉回飘舞在空中。幽阙瞳孔微微一紧,纵身飞上。萧逸见状也紧追飞去。 "啊!"月灵惊恐的大叫。她就像一只鸟儿般从崖下跃出,转眼便飞翔在高空之中。向下望去,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在空中缠斗,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啸着撕裂黑暗飞袭而至的光网将两人包围,那绽放的光芒好似要将大地照亮。 咦?幽阙见到月灵略有几分诧异,但身形却一点也不迟顿。赶来的萧逸挥舞着残渊,剑仿佛是活的一般,如水的月光,从剑身倾泻,转眼便包裹住萧逸。 劈、点、撩、云刺、抹、压、扫、截、拦,处处寒光闪闪,剑锋之利包含摧毁天地的力量,一波又一波向幽阙袭来。 幽阙并非凡夫俗子,身子一动,紧接着缠绕在他身外的茫茫真气猛然一凝,化作一层薄薄的白雾挡在他面前,萧逸的剑气打在这层白雾上,立刻弹向四周,反观白雾却一点也没减少。幽阙嘴角一勾,骤然间真气轰卷,白雾如飞矢之箭般散开,直直向萧逸袭去。 萧逸反手一挑,以真气汇入剑身,挽起的剑花堪堪挡下幽阙这招,随即转身抱住月灵向石室飞去。见状,幽阙伸手又是一掌,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萧逸背上,萧逸身子一倾,径直就向崖下落去。 啊!!!!!一声尖叫划破厚重的风墙,刺入幽阙的耳膜。视线处,唯见一条银色的丝带飘舞在空中,随着尖叫的远去,在天际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 熏黄的弦月垂挂枝头,洒下飘渺的清光,世界安静的如一片净土,唯有风声清脆而动听…… 风乍起,一树粉色花瓣纷纷落下。在这森然黑夜下,在这漫天花雨下,在这寂寥冷月清白光辉下,幽阙长身孑立,黑色的披风临风飘舞。他深邃如渊的眼里盛满了无数隐忍的感情,似一朵朵花颓败地在夜里调尽…… 四面卷起的夜风吹下的凋零之花,吹散了三千发丝,也吹乱了离人之心,幽阙哀伤的目光灌透着黑夜,悲伤仿佛开闸的猛兽,从心头最深处不断噬咬着,咬得他的心头一阵一阵的痛。 锦儿你知道吗?当我看见她时,是多么的高兴!以为她是你,以为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让你回来了!可是、哈哈哈哈! 锦儿,你还恨我是不是?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你还是放不下对不对? 幽阙哀伤地站在桃花林旁。与平日不同,此刻的他只是个满腹愁苦的寂寞男子。他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一脸彷徨,失落!他渴望着有人可以找到他,拉他一把,带他找寻回家的路。 可是路远了,天也黑了……他却终呆在角落里哭泣,等哭够了他就自己的方式走下去,渐渐的…离家的路也越来越远了! 11.第一卷-第11章 金戈又一夜 "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 "还可以…咳咳咳……” 天际渐渐露白,崖顶的空气湿润而冷冽。月灵和萧逸挂在崖下一棵歪脖树上,正吃力地向上爬去。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上去了!” 月灵瘦小的身躯驮着萧逸重伤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上挪着。崖壁上虚浮的泥土簌簌落下,弄得两人极为狼狈。 "呼!终于上来了!"见终于爬上崖顶,月灵躺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喂,萧大哥你怎么样?"月灵推了推旁边的萧逸。 可躺在地上的萧逸一动未动,浑身僵硬。 他不会死了吧!月灵面色一白,忙扶起萧逸,喊道:"萧大哥,你别吓我!萧大哥?萧大哥?” "咳咳咳!咳咳咳!"过了好久,萧逸才睁开眼睛,重重咳嗽着,脸色煞白。 "萧大哥,你醒啦!你终于醒啦!”见萧逸醒来,月灵心里大石头终于稍稍落地。在她心里她早已将萧逸当做自己朋友。要不是自己,或许萧逸也不会受这么重伤,或许他早就逃出生天。 “对不起萧大哥!都怪我!都怪自己不好……呜呜…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月灵泪眼朦胧道。 “你别哭了!”萧逸见少女发丝凌乱,剪剪清瞳蒙上一层水汽,可是这并不减损她的美丽,一双明眸更见清丽。 接连不断的事情或许早已让她身心俱疲。她只是懵懂的少女,江湖上许多事情不该由她承担。萧逸突然想到师傅常念的一句——佛家讲究机缘,有因必有果。 “有因必有果……” “嗯?萧大哥你在说什么?”月灵低声哽咽着,两眼红红的,加上一夜未眠,更见憔悴。 萧逸闻言回过神来,道:“没……没什么……咳咳!”抬头看看天,扭头看着月灵“……天已经亮了,我们快回去吧!” “哎,萧大哥小心!”月灵搀扶着身受重伤的萧逸吃力的离开望天崖。 此刻,太阳已冲出薄雾,淡淡金光照的崖顶透亮…… *** 密不透风的密室内数十把火把将屋子烘的干燥而透亮。已经解毒的众人围成一团,对这中间一张地图看着。 "西枫堡建于西枫山顶,三面悬崖峭壁,只有虹桥是通往西枫堡的唯一通道。"段青山指着堡前石桥,"西边是青龙堑,东边是跳虎渊。桥上装有机关,只要发动机关,桥上护栏立刻会转成弓弩射杀敌人。进入西枫堡,这是景宴堂,旁边是花厅。穿过前院,东边是客房,这是西院。西院四周环树,是藏身和偷袭的最佳地点。而这里——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玄武!” 段青山顿了顿,继续道:"西枫堡三面悬崖峭壁。但青龙堑较为平坦,所以我猜想冥焰可能是兵分两路,一路由青龙堑攀爬而上,另一路则由西枫堡正面上来!躲过我西枫堡的暗哨,里应外合,然后攻陷西枫堡!唉……他们对西枫堡的情况了如指!看来请求外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想活下去只有靠我们自己!” "应该还有办法!"一旁景德突然开口道,"冥焰杀手敢突袭,必定是经过周密计划。可人必有一疏。他们肯定没料到我们已经解了月蚀,以为我们会投降求饶。所以现在正是他们麻痹大意的时候,只要我们突然袭击,成功完全有可能!” 众人听此脸上皆露出欣喜之情。希望似乎又重新燃起。 段青山转头问道:"不知金公子有何妙策” "妙策不敢,只是有些建议。"景德一笑,手执纸扇指向地图,"我们现在身处石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外面一定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所以在下想,让一人先出去,引开鬼面人的注意力,接着其他人再出来躲到草丛,树林里。等天完全黑下来,再四面环抄将鬼面人团团围住,逼他们向堡外撤退,这时我们再开启桥上机关,定将他们全数歼灭!不知段堡主认为如何?"景德转头望向段青山。 "金公子此计极好!"段青山大喜,下一秒脸一沉,"只是……不知由谁来当这诱饵呢?” "我去!" "我去!"四周中已有几人高声大喊。 "诸位!"段青山高声大喊,"诸位,此行相当凶险,这人充当诱饵,引鬼面人离开,这很可能会一去不复返。而且此人还要有足够的胆识可以拖住鬼面人,为我们出去创造宝贵的时间。不知有哪位壮士敢担当重任!” "我!" "我!"突兀的声音从两面响起。 "师兄!"站在人群里的月灵惊愕地看着走上前的男子,差点叫出声。 段青山也略显吃惊,心中虽然舍不得段默晨冒险,可也心感安慰他能为江湖出力,露出欣慰的表情。 他问:“你们二位真的愿意去充当诱饵引走冥焰?” "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一旁地络腮大汉嚷嚷道,口中略显焦躁。 段青山转头看向大汉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是?” "我叫陈放,平素最见不得魔道猖狂。这次冥焰竟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哼!老子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老子就对不起手中这把刀!"名叫陈放的大汉抬起手中大刀,神情十分激动。 段青山拱手在前,笑道:"哦!原来是霹雳快刀陈放,陈兄!失敬失敬啊!” "段堡主客气了,论辈分您可是我的前辈啊!"陈放见状也抱拳,眼里丝毫不掩饰对段青山的钦佩和仰慕之情。 "你们二位可都想好了?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是!” "好,那既然这样……” "我不同意!"人群中走出一人,高声再道:"我不同意!” 段青山看着走出的黄衣男子,问道:"傅大人,有什么问题?” 走出来的正是当朝大学士,户部尚书傅敏,他身着黄色锦缎深衣,简单而不失身份。眉目英挺,面如冠玉,眉宇之间一派温润,高贵之中又透出几分清雅。 傅敏走上前,对段青山恭敬的拱拱手道:"段堡主,这安排恐怕有些问题?” "哦,不知傅大人有何建议?” 傅敏深意一笑,看向段青山,"这次偷袭,冥焰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段堡主你也说了,冥焰对西枫堡十分了解。这些计划恐怕幽阙也会想到,难道他就不会有所准备吗?” "傅大人这话里似乎有话!"段莫晨出声反问。 "不错!我担心在我们之中有冥焰的人!有内奸!”语气铿锵有声,像在平静的湖里突然砸下一块石头。 "有内奸!不会吧!谁啊?"这句话一下在众人里炸开了锅,众人纷纷猜测。 另一魁梧男子从人群走出,大笑道:"哈哈!傅大人莫不是说我吧!” 那男子一身青色宽锦袍,腰围腰围白璧玲珑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而眼神却是经过战场搏杀养成的尖锐和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敢!不敢!大将军为人光明磊落,怎会做这里应外合阴险狡诈之事!"傅敏躬身,殊不知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哼!傅大人这么说不是指桑骂槐么?人人皆知我是祁国人,但是傅大人你忘了,这次来我只是完全因为敬重段堡主,所以来为段堡主贺寿,别无他意!况且我现在也是身处石室,如果我是内应,现在应该在外面和幽阙把酒言欢!"无欢面露不善,眼盯着傅敏。剑拔弩张意味不言而喻。 “哈哈哈!”段青山拍拍傅敏肩膀,“大家现在都身处险境,应该是互相团结才是,内不内应等出去后再说,况且老夫相信无欢将军是光明磊落之人,决不会做此等事!傅大人你是代表朝廷来的,万不可让朝廷蒙羞啊……” 傅敏也不是没头脑的人,当即明白段青山的意思,莞尔一笑拱手道:"多谢段堡主提醒,下官一时口误,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傅敏躬身向无欢赔礼,无欢见状也不多言,抬手道:"傅大人言重了,快起!” 见傅敏与无欢不再多说什么,段青山这才转身正色道:"陈兄,段少侠我知道这件事有一定的风险,但为了大家,一切……还是按计划行事!……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万可中敌人陷阱知道吗?” "是,晚辈明白!” *** 日近黄昏,重重树障之下,无数张眼睛盯着密不透风的石室。突然,石室大门打开一条几不可闻的细缝,紧随闪出两道黑影,向后山跑去。紧接着,无数黑影宛如鬼魅般蜂拥上前。一时间,黑影重重,在夕阳的余晖下,见证着不可预知的征兆…… 夜色就这么到来了,你或许并未发现草丛下,树林里潜伏着多少颗杀戮的心。是的!正道是杀戮,魔道亦是杀戮!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一支支悄无声息的箭自远方呼啸而来,刺透鬼面人的身体。鬼面人还来不及出声,就已倒下,接着任由黑幕里的人拖进树林中,四面无声…… 书房内幽阙负手若有所思的看着墙壁。窗外飞快掠过一道黑影,隐隐透着一股杀气。幽阙眉峰一肃当即冲出屋外。 是夜,月朗星稀,鸟鸣不绝。空旷的院子里,凉风阵阵,却生生透出一股诡异的寂静。 倏然!一道道暗箭刺破黑夜,横贯刺来! 幽阙身形一闪,落到一旁,失去目标的暗箭径直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啪!声音在空旷的院子回响,似乎预示着一些难以预料的事。 幽阙纵身便向前院飞去。 依稀的灯光在诺大的西枫堡中闪烁不定,隐藏在树林的人缓缓向前,将毫不知情的鬼面人团团围住,等待瓮中捉鳖! 杀戮即将上演! 幽阙自天空落下,站在景宴堂前。前几日,这里还躺满了尸体,此刻却早已不见,只有摊摊血迹见证昨日的一切。 幽阙伫立在院前,也不言语,好像在等待什么。 夜寂静的可怕…… 倏然!杀意骤起,四面冲出无数江湖人士,转眼空旷的楼阁前刀光剑影,声声惨叫不绝于耳。幽阙轻蔑一笑,闪身便向一人手腕抓去! …… 西枫堡后山,无数黑影穿梭在黑夜之中,身形如鬼魅。 "你们这些魔人,老子今天就送你们上黄泉!"话落,一位络腮大汉就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朝鬼面人砍去。转瞬间两道身影穿梭在重重黑影中,鼓动的强风充斥着后山的夜,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兀…… 段莫晨杀死最后一个鬼面人后,拍拍大汉肩膀急促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话落,拉着大汉就向山下飞去。 两人赶到前院,只见四周尸体遍布,络腮大汉忙挥舞着手中大刀向前冲去。而段莫晨则静默不动,向上望去—— 三个身影在屋顶上打的难解难分,其中一人招式快!狠!准!如同鬼魅一般行走杀戮。定眼一看,竟是幽阙,段青山和萧逸。只见幽阙反脚一踢,登时便将萧逸重重掀起,从屋顶滚下。见状段莫晨立即飞上屋顶,剑锋直指幽阙。 剑光漫天飞舞,照亮了半边天…… 黑夜翻腾,鹰矢疾飞,幽阙飞下屋顶,落到堡前。朱漆大门前,段莫晨一齐人人影闪动,团团将幽阙围住。 段莫晨冷冷道:"幽阙,我们已将你们团团围住,束手就擒吧!” "束手就擒哼!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紧接着幽阙大喝一声。众人见状蜂拥上前,转眼就有人被打退几丈之外。 最后苦智方丈,慧明师太,逍遥散人,宋言书,段莫晨,萧逸,段青山七人将幽阙团团围住。七对一,看似幽阙必输无疑,可其实是实力相当! 见此连陈放也担忧道:"奶奶的,幽阙这么厉害!” 七对一,七人之间绽放道道光芒,而他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人! 幽阙,这个武林视为禁忌的男人,面对七人联手,嘴角只是勾起一个弧度,双掌疾劲,化作一条巨龙直袭七人! 苦智方丈,双手合十,手奉佛珠,悲悯的合上眼,但随即双目倏然睁开,一声大喝,杀伐之气,剑气破空。慧明师太的长剑,逍遥散人的拂尘,宋言书的长枪,段莫晨的赤剑同时出招。 他们不是直袭幽阙,而是迎面之上,缠住他! 五人齐齐缠住幽阙,气劲之强,让在场人皆退怯一步。反观幽阙,五人手中之物,皆缠上他的脖颈,双臂,下腰,双腿。基本丧失了反抗之力。 然后,才是最后一击! 一声剑吟,萧逸出剑。只见青光闪过,如水的月光,从剑身倾泻,转眼便包裹住萧逸。似一离弦之箭,从幽阙正面扑来。 狮吼响起,段青山凌空跃起,挥舞一双铁拳从幽阙后面袭来。 七人连攻,任是大罗神仙恐怕也难逃此劫。众人看得血脉喷张,前有强敌,后有夹攻,今夜就是幽阙必死无疑! 幽阙看着一干人的表情,嘴角向上一勾,大喝一声,登时真气迸爆,如巨浪狂涛般将七人撞的冲天倒退,而段青山和萧逸首当其冲,跌出一丈之外。 "爹!" "萧大哥!" "师兄!” 众人忙奔上前。段雪晴亦跑上前忙扶起段青山,担忧之情一览无余。 "师兄,你别吓我!"月灵扶起段莫晨,焦急间,只见他脸色苍白,嘴角紧抿。仿佛受了什么力量重创一般,身子一颤,张口便吐出一口血。 "师兄!"月灵担忧的看看段莫晨。转头再看看四周。其他人也不好过,脸上皆显虚弱,苍白之色。 扶起段莫晨,月灵向前望去。暗如浓墨的黑夜背景下,幽阙负手站在桥边,银白月牙形面具下,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只有一双比冬日更为寒冷的眸子,冷笑着望着无知的众生。 "他真的很可怕!"段莫晨嘴里喃喃道,脸上无半点血色。 "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尽数使出,我冥焰一定会奉陪到底!"包含杀戮之意的话,似昭示着屠杀之夜还未完结! 幽阙立于桥边,自信,狂妄。可是他的身后却站着不满十人。他真的还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反败为胜?难道他就当真就不怕死,不畏惧吗? 经历两场生死之战,上山贺寿的人损失过半,数日的担忧惊恐加上严重的体力透支,已经无法支撑他们继续下去,况且…他们的对手还是幽阙此等杀人如麻的修罗!对于明天,所有人产生模糊的概念。 是继续?还是束手就擒? “门主,我们损失惨重,所以属下建议……”一旁鬼面人小声进谏。 “住口!” 鬼面人闻言低头道:“是,属下该死!可属下不得不说眼下的局势如果我们不撤,这里就是我们葬身之地!” 鬼面人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况且眼前的局势已成平局,再斗?谁都讨不了好。况且…… 幽阙沉思片刻,上前高声喊道:"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但是你们别高兴的太早!正道与我冥焰自此势不两立!走!"话落,转身离开,一干鬼面人听到命令后也向后飞退几步,最后消失在无尽月色之中。 遭此劫难的的众人不相信胜利来得如此之快,等证实幽阙已经退走后,劫后余生的他们彼此欢呼着,用兴奋来表达胜利的喜悦。 段青山抬头望向天际,月不知不觉已向西边滑去…… 12.第一卷-第12章 挽月故人归 西枫堡一战,武林人士团结一心重创冥焰!大错魔教锐气!一时之间,声名大振。武林中人听后无不扬眉吐气,大快人心!但是,经此一战西枫堡家丁死伤无数,连前来的祝寿的宾客也有不少战死或误伤,情况一片狼藉。 “不知公子准备何时离开?”湖心亭内段青山微抿一口茶。湖对岸,西枫堡的下人忙着清理血迹和修复毁坏的建筑桌椅。湖岸边,绿条扶风,清波弄影,勾勒出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 今日他着一角暗绣云纹玄色袍裾并一双黑底的云靴,较往日比更显精神。而景德淡淡扫过段青山一眼,勾勾嘴角复慵懒一笑道:"怎么,这么快段堡主就赶景德走了啊!” “不敢!……只是怕公子事务繁忙,怕耽误你的大事!”饶是武林中人都要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前辈的段青山,这会儿,也用恭敬的语气和景德说话。 令人不禁要问——这景德究竟有多大来头?! 景德却似乎很受用,轻轻放下茶杯,抬眼道:“其实……当日幽阙说的是真的!我这次来的确是避难的!” "哦?不知公子那里得罪幽阙,竟引至杀身之祸?”段青山脸露诧异,挑眉问。 景德微微皱眉,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在下向来奉公守法,本本分分做生意,与幽阙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是生意上的,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冥焰也有生意?”段青山身子探上前,似乎很有兴趣的追问。 景德摇头一笑,颇为头痛的抚额道:“只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罢了……但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过节?”一番动作下来妖娆却不媚俗,他的美就连段青山也呆了半响。 “咳咳!那……公子打算怎么办?”段青山勉强收敛心神问。 “我想……冥焰经此一战,损失不小!一时间我想他还不会找我麻烦!”景德嘴角一勾,又露出谪仙般的笑容。 段青山手奉茶杯,对景德道:"哦?如此甚好,那今日我们以茶代酒,先祝贺公子了!” "请!” "爹!"段雪晴走上亭,轻轻唤道。 段青山放下手中茶杯,望向段雪晴问道:"雪儿?有什么事吗?” 段雪晴蹙眉略显踌躇道:"段少侠他……他特来请辞,现正在花厅等候!” 请辞!段青山手捧茶杯的手略为僵了僵,笑容也凝固在脸上。但转瞬就将僵色敛去。 景德一笑,对段青山道:"段堡主,你要有什么事先去好了,不必陪我!” 段青山站起身拱手道:"那……公子!老夫就先失陪了!” "请!” 山抹微云,萃云搂头,一带碧水如钩,景德手执玉扇,望着段青山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嵯峨宫冠下风流而又妖娆一笑,十指修长洁白,端起青瓷茶杯,静默不语…… "晨儿,你们?"一进花厅,段青山就迫不及待开口道。 段莫晨上前拱手道:"我们打扰贵堡多日,所以今天我们特此前来告辞!” "你!"段青山还欲说什么,堵在喉咙,轻叹一声,“唉…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好好好……你们…下去吧……”嘴巴张开却说出心中挽留的话,段青山清楚他,始终没有原谅自己,可是从此之后,他还有机会能再见自己的儿子吗?心中顿生一片苍凉。颓然挥挥手,向前走去。 "对不起……"段莫晨似是低语,声音在段青山耳畔响起。 段青山却身子一震,胸中的死水被段莫晨这句话突然泛起一片涟漪。他猛然回头却见段莫晨已经走出大厅,没有回头,转眼消失视线中。 “爹!”段雪晴走上前轻轻唤道。 “嗯?”段青山叹口气,拍拍段雪晴,"我没事……唉……”他早就习惯了不是吗?他们父子之间存在的心结可能需要一辈子来化解。 “……” *** 尽管几日前飞絮楼还是一片凌乱,但是如今却丝毫没有一点当时的痕迹,就连被毁坏的草木也都一一还原。作呕的腥气早就荡然无存,被掩盖在岁月的尘埃中,腐朽,成泥…… 咚咚咚!再一次敲门声在月灵房间重演,月灵站在窗前,疑惑问道:"段管家?你有什么事吗?” 段平修躬身颔首道:"月姑娘,我家小姐请你去湖边一叙。” “段小姐?”月灵在心里默念,脑海里猛然跃起初见她的画面。 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平静的湖水倒映着月影,微风吹来,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洒满了星辉,熠熠闪动。湖边野花盛盛的开着。偶尔的虫鸣吠叫,更添一份恬然安谧气息。 她跟着段平修走到湖边,抬头望去——段雪晴白衣薄纱,淡淡的月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风吹衣袂,长发飞舞,临风而立,淡淡出神,像极了月下仙子,绰约独立。 “月姑娘,冒昧请你来湖边一叙,切莫见怪!”段雪晴看见月灵,嘴角泛起一丝淡笑。 月灵倒是无所谓,耸耸肩道:"有什么见不见怪的,有什么事说罢!” "好,那我就直说了!"段雪晴略显迟疑,顿了顿接着道:"月姑娘,你们是不是明天一定要走?” “嗯!”月灵点点头。心里却猜出几分段雪晴的用意。 “不可以迟些再走吗?”段雪晴脚出半步,眼底露出几分急迫。果然她想让月灵多留一段时日,哪怕只有几天。 这点,月灵无能为力,再说段雪晴真心想留的是他,不是自己啊!所以,心里有点不爽,撇撇嘴直截了当道:“师兄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走不走不在我们,而在于他!他要走,我们也没办法!”他是老大他说了算!段小姐你还是直接去求你哥哥吧!啊? 彼此无语。段雪晴阖目,缓声问道:"月姑娘你知道我请你来是为何吗?” 不知道!月灵会很想干脆的说这句话,但又觉得这太不给她面子了,索性不语,等着她自己公布答案。 段雪晴一叹,抬眼又问道:"哥哥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月灵想了想复摇摇头,段雪晴略显慌张问:"不好?” “不是!不是!而是……从前的记忆我都没有了。”月灵忙摆手解释,“我有记忆还是从三年前开始——” 说完月灵陷入对往事的回忆,眼睛也陷入迷离,"八年前,我从沉睡中醒来,却对过去的一切都记不起来。而在那之后的半年,我很少见到他,他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每次见他都是在练剑。他看到我也什么话都不说。整天板着张臭脸,好像谁都欠他什么似的。记得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就把他堵在竹林里。他二话不说,一招把我打在地上。我当时不甘心,就假哭起来。呵呵!他果然不算铁石心肠,虽然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可还是把我拉起来。可我却趁机挥剑刺向他。结果只是刺破了他的袖子。但我当时就呆住了——因为一条长长的伤疤从他的胳膊由下而上蜿蜒,好似一条盘曲的长蛇,狰狞而恐怖!” “呃!”听到这,段雪晴一脸惊恐的用手堵住嘴巴,眼里泪光闪烁。 “呵呵,吓着了吧!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后来我就再也不敢去找他,他也没有提及这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月灵转头望向段雪晴,对上那早已泪流满面的脸。 "哥哥,他一定吃了好多苦吧!” "应该是吧……”月灵垂眸应道。心底掠过一丝惆怅。 "月姑娘!”段雪晴突然喊道。 "什么?” "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啊?"月灵瞪大眼睛看着段雪晴。我没听错吧!要我照顾他! 那个木头人,心比石头还硬,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万一我被他传染,那我岂不是变成和他一样的木头人?呜呜呜…… 段雪晴看见月灵有些为难的样子,情急之下抓住她的衣袖恳求道:“月姑娘!就当我求求你了!” “这……”月灵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要推脱。但一看到段雪晴那坚定的眼神,忡怔半晌,点点道,“嗯,好!我答应你!” 可刚答应,心里就后悔了。咒骂自己怎么能一时冲动答应了呢?诶,能不能后悔啊。 “谢谢!”段雪晴高兴的自动忽略月灵的神情,对她不停道谢。 就看在段雪晴不停说谢谢的分省,月灵怎么也得答应对段雪晴的承诺。唔,本姑娘豁出去了! 月灵刚下定决心时,段雪晴已经扭头向湖中央望去,她的眼底慢慢蒙上一层雾气。 她突然问:“这湖很美对吗?” 月灵亦随着段雪晴的目光望去,附和道:"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湖。 “这湖……叫做挽月湖"段雪晴转头看向月灵,"和你的名字很像!” 月灵望着粼粼湖水,痴痴笑道:"是吗!挽月湖,好美的名字!” 段雪晴怅然一叹,轻笑道:"以前…只要我一有不开心,就会跑到湖边!而哥哥他总会在这找到我!” “师兄他应该很珍惜这段感情!”月灵想了想道。 “或许吧……"段雪晴微微颔首,两排凤翎似的黑睫在脸上倒映出蝴蝶的阴影。更显出一种纤弱的风情。 13.第一卷-第13章 漫漫青古道 “站住!别跑!” 三福镇喧闹的大街上,来往的小贩,百姓络绎不绝。一个手执菜刀的大汉,一边向前跑,一边大喝。只见前面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穿过人群,时不时还回头做个鬼脸逗着后面的大汉。 大汉见状更是火冒三丈,忙大喊道:"站住!小偷!别跑!” 穿过闹市,两小孩转弯向街角小巷跑去。等大汉追进小巷,就见一布衣少女站在巷子里,那两个小孩躲在少女的身后不停的向大汉做鬼脸,有恃无恐状。 "你个小偷,还不快把钱叫出来!否则老子把你们送官府去!” 那布衣少女一手叉着腰,看看身后两个孩子对大汉说道:"有我在,你别想把他们带走!” 大汉看了眼体型瘦小的少女,哈哈大笑道:"就凭你!哼!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别自讨苦吃!” "哦,是吗?"少女秀眉一扬,狡黠的目光一闪而过。 大汉手持菜刀,挥手便向少女砍去。少女护住两个小孩立刻向一旁闪去。 "你们在这里呆着,别乱动!” 说完,少女转身冲向前,一招擒拿手便将大汉双手钳住。再一跃起,大汉就这么后背朝地,四脚朝天。 "真是可怜啊!"少女似乎在后悔下手重了些,殊不知,那懊悔的表情里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只见那大汉不服,忙起身又向少女挥去。菜刀就在离少女一尺时,少女一个侧身,躲过菜刀,大汉便无可预料的向前冲去,接着少女右脚一伸,大汉立即被绊倒在地,灰头土脸,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样!钱还要不要了!"少女叉着腰,一脸得意地看着地上的大汉道。 大汉自知不是少女对手,忙躬身求饶道:"不要了,不要了!姑娘大人有大量莫与小人见怪啊!” "哼!告诉你,你以后再敢欺负他们,就不是摔几个跟头可以算了的!还不快滚!” "好,我滚我滚"大汉一边说着,一边向大街仓皇跑去。 巷中,两个小孩崇拜的目光盯着少女道:"月姐姐好厉害!” "这有什么!以后啊,要是他在敢欺负你们,就和姐姐说看我不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少女边说边挥舞着拳头。 少女双手搭在两个小孩头上笑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要是他找帮手就惨了,我们快走吧!"话落,少女带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开小巷,向城外走去。 "我们回来了!!” 土地庙外响起一阵女声,听到声音庙里的七八个小孩纷纷冲出门口,满心欢喜的围着走进来的人道:"月姐姐!月姐姐!” 少女将手中两只烤鸭一提,开心道:"哈哈哈……来!看我今天带什么了!” 孩子们见是吃的,争先叫喊道:"我要!我要!” "哎慢慢来,每个人都有份,来……慢点!” 少女盈盈笑起,看着四周的孩子,细心地为他们擦拭嘴角,轻声道:"别急,慢点吃!不够一会我再去买。” 啾!门外突然响起一啸马鸣。然后跑进一人,"师姐师姐!” "少扬!"少女一惊"你怎么来了?” "呼!师姐你在这就好!"少扬见到月灵,长舒口气,"你快和我回去吧……师傅知道你偷下山的事了!” "什么?可恶!"月灵一听,秀眉一挑,没好气的咒骂一句。 嗯?月灵似想到什么,猛然回头,一脸审问模样看向孟少杨,"该不会……是你和师傅说的吧!” 孟少扬一怔,他没想到月灵会这么快觉察,嘴里支支吾吾道:"是……是师傅问…这么些天都看不见你……我…我就说你一时贪吃去后山摘野果去了……” "你!"月灵柳眉倒竖,手指着孟少扬大骂道:"你可真会编!编这么一个烂理由,连我都不信!哼!你还不如说我直接死掉算了!” 真是没用!这点事都瞒不住!气死我了! "师姐……"虽然月灵正在盛怒之下,但是一想到不回去的后果,孟少扬就后怕的吞吞口水。思前想后,被月灵骂怎么也好的过师父责罚!所以壮着胆子上前拉拉她衣袖,"先别说这些了, 你快和我回去吧…”再不回去咱俩就真可以去死了! "我……"月灵望望四周的孩子,一脸迟疑。 那些孩子此刻也上前围住月灵,不舍道:"月姐姐别走!月姐姐别走!” "月姐姐,你走了那些大哥哥又要欺负我们了!” "是啊,月姐姐你别走!呜呜……” "我……"她低下头,咬唇不语。这终究是狠不下心的。 御虚子有什么手段,月灵当然清楚,如果不回去,接下来的就没有孟少扬通风报信这么好运,怕是……怕是师傅他老人家亲自来,那么后果……月灵不敢想,她清楚记得两年前,一个不 怕死的找师傅,就因口无遮拦被他一脚踹下山崖,生死未卜。呜呜!她可不想到崖下去陪葬啊! 思索片刻,月灵抬头摸摸其中一孩子的头,对大家道:"你们放心,我只是回去一趟,过几天就会回来,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们不管……哦,还有!” 月灵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交到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手里,"小柔!这些钱我就叫你保管,节省着用,这样应该能过几天。” 月灵摸上叫小柔女孩子的头,而后又看看另一个男孩子,"阿七!这里就数你和小柔年纪最大,你要管好弟弟妹妹!还有我不在这几天,绝不可以打架生事。知道么?” 名叫阿七的孩子点点头道:"嗯,我们知道了!” 月灵微叹口气,对大家承诺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们要乖乖的等着姐姐回来哦!"得先希望她有命回来再说。 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三言两语就能令他们相信。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月灵长吸一口气,抬眼道:"走吧!” 两人走出庙门,翻身上马,驾!马蹄凌乱,在马鞭的催促下,马跑的很快,转眼消失在孩子们的视线中。 *** 所幸三福镇离剑锋山不远,不消半日两人就已至山下。 孟少扬看了一眼月灵,轻轻喊道:"师姐!你?” 月灵抬头,看看高耸的剑锋山,翦翦清瞳蒙上一层碧绿,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没事,快走吧!” 初祚七年,江湖大变,自西枫堡一战后,冥焰公然和武林作对!不仅武林人士,就连祁国、天胤官员也不能幸免。事后,傅敏立即回禀盛帝。可毕竟冥焰乃江湖组织,与朝廷利益不深,所以盛帝并未做太多决断。 倒是祁国借此向天胤发难!原本两国微妙的关系,此刻却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所幸的是两国之间有蔚江天堑阻隔,祁国暂时还不会有太大动作。 只是武林动荡异常。街头巷尾,截杀叫嚣之景屡有不绝,错杀误伤也屡见不鲜。这使百姓无不担惊惧怕。段莫晨三人自从赤城回来就快马扬鞭,日夜兼程赶回剑锋山。 却不想在三福镇口,见到一群瘦小的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个个互相紧挨,忍受这几个年纪大的孩子殴打。月灵一时路见不平,出手救了这几个孩子,将他们安置在山神庙。后看他们可怜,提出要逗留几天。 却没想到段莫晨当场回绝。冷脸道:"你就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天下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孩子,你能一一救得过来吗?” 这话惹的月灵当场跳起,大吼道:"救得了一个是一个!今日我救下他们,那就应该对他们负责!"并气的当场坐下,决心打死也不走。 见状,段莫晨上前就是一点,二话不说就带她离开。谁想过了几天,月灵就偷偷下山。可这才过几天啊,就被御虚子发现!月灵不由一阵唏嘘。 "师傅,灵儿回来了。” 屋内,御虚子一袭青衫,轻吹杯里的热茶,头也不抬的问:"嗯,灵儿回来了,这些天去哪了?” "我,我去后山练剑,顺道就想为师父摘些野果,谁想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要不是少扬找到我,我还不知道我要何时才能见到师父呢!"月灵抹抹眼泪说着。一副可怜兮兮摸样,我见犹怜。 "是吗?那野果呢?”御虚子继续问。 "欸!"月灵一怔,但随即又恢复成哭泣的样子,"人家吓得魂都没了,那还记得野果啊!师傅,要不是我命大,您可能就见不着灵儿了……"声泪俱下,外加言语中的啜泣,月灵拉着御虚子的衣襟,好不煽情。 孟少扬站在一旁,头低着,心想这师姐还真是厉害,就几天功夫,别的没学到,这撒娇,装模作样的本事倒学得有模有样。只是我快支持不住了!嘿嘿! 等月灵哭了一阵,啜声渐息,御虚子这才开口道:"好了灵儿!戏你也演够了,该停了!” "欸!""欸!"两人同时抬头,一脸错愕看着御虚子。 御虚子自动忽略他们的表情,依旧喝着茶。半响,才道:"灵儿,这些天你到底去哪了?” 天啊,师傅当真有通天眼!自己演得那么逼真,居然也能被师傅识破,这可怎么办! 见月灵不答自己话,御虚子再次喊道:"灵儿!” "嗯!"月灵回过神来,抬头见御虚子那双似能看透人心底的眼,立刻低下头。 谎言被拆穿自然只有老实交代的份,月灵支支吾吾总算把事情交代清楚。"我……我在三福镇救下几个孩子……他们……他们都是孤苦无定,无依无靠的孤儿……我…我见他们可怜,所以我就想留在那里陪他们几天……” "哦"御虚子放下茶杯,正色道,"灵儿,这动机是对的,可是灵儿!你可知道,你就得了他们一时救 不了一世!” "我!"月灵一时语塞。这话怎么和段莫晨一样! "灵儿,为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可是你可曾想过——在别人保护下成长的孩子,永远也长不大!” "我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再挨打,再挨饿啊!”难道这样也不可以? "可是你干涉到他们的生活!"御虚子一脸严肃。 "但,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啊!”看着他们颠沛流离,饱受欺凌,月灵做不到! "灵儿"御虚子出手安抚月灵,缓声道,"灵儿,你当初是救下他们,给了他们温饱,可是你又能护到他们几时?长在别人保护下的孩子永远也不可能生存下去,你帮他们,其实是害了他们!” "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看他们可怜!我…"月灵低下头,手指不停绕卷衣角,心里一阵翻腾。 "别拿恻隐之心当借口!灵儿,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可是灵儿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我还想!"月灵欲上前反驳什么,脚出半步,却被御虚子生生拦下。 "好了,灵儿……好了!你别再说了!你先下去好好想想!"没有半点商量的语气,生硬的回绝。这是平时温和儒雅的御虚子所鲜有的。 御虚子不再言语,重新端起茶,轻轻吹吹微抿一口茶水。与之相反的是月灵紧咬嘴唇,眼角湿润地跑出屋子。 "师姐!师姐!"孟少扬欲追上去。 "少扬别追了!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御虚子出声阻止道。 "但是师傅,师姐她……”孟少扬不放心,继续道。 御虚子起身站起,看着门外道:"她想去做什么就让他去好了,路是她自己的,我们管不了,同样也阻止不了!” "师傅,就这么让师姐她?"孟少扬还想说什么,但看御虚子的神情,也只得缄口,静静站在那里。 …… 师傅这些话什么意思?什么干不干涉生活,就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太复杂,不明白!秉承着‘复杂就不去多想的原则’月灵不去再想御虚子那些话什么意思。 刚才一口气从屋子跑到山崖顶,月灵望着茫茫青山,大口吞吐胸中的闷气。在这一吞一吐中,心情一点点被抚平,她开始整理思绪。 在山下月灵见到了许多新奇的事物,许多奇怪的人,还有许许多多的……这些可比山上都好玩多了! 她心想反正在山上也玩够了,到山下玩玩似乎也不错?要是能闯荡江湖,逞强除恶,那又该是多刺激啊! 况且这几天相处,月灵俨然已经把那群孩子当做自己的亲人!既然是一家人,有困难就帮,什么干不干干涉生活,全都去见鬼!! 想着,月灵做了一个决定! 少女抬起头,阳光洒在她眼里,落下一片金辉。茕茕孑立,飞袂飘舞,青丝当风…… "师傅不好了!"孟少扬突然从屋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手里一封信,"不好了!……师姐…师姐她…留书出走了!” 什么!段莫晨心中一惊,不过细想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面色一紧,如墨般的眸子流转着异样的感情。 御虚子倒是不急,缓缓问道:"灵儿信上都写什么了?” "师姐说…她说他们都是她的亲人,既然是亲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就…就不存在什么干不干涉生活。"孟少扬声音小了下去,迟疑得看向御虚子。 御虚子眉头一皱。哼!这丫头长大了!都敢和我唱反调了!唉!都怪自己平时太宠她,才让她这么有恃无恐! 御虚子语含怒气道:"这丫头不是要下山和亲人团聚么?好!就让她去,你们谁也不许去帮她!等她吃够苦了,看她还敢不敢当好人!哼!"说完,拂袖离开,平时仙风道骨的摸样全无。真不知是被月灵气着了,还是原本就那样,两人不敢猜测。 屋内,段莫晨不语,提剑离开。只留下孟少扬一人默默为月灵祝福。 14.第一卷-第14章 绿掩映芳菲 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 转眼到了草长莺飞的四月。抬头直见燕入百姓之家,墙扉掩映之中,一枝红杏出墙来,好不惹人怜爱! "姐姐,那红红的是什么?"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孩子手指杏花对月灵问着。 月灵纤笑盈盈,低头说道:"那是杏花!"声似春风,温暖舒适。 "什么是杏花?” "就是一种花的名字” 小孩子显然还不明白,歪着脑袋问:"那……它可以吃吗?” "呵呵!小馋鬼!"月灵躬下身,勾勾孩子鼻子,满眼宠溺,"这花是给人看的,不是吃的东西!” "是吗?"孩子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瘪瘪嘴道:"这花红艳艳的,我以为一定很好吃!” 月灵摸摸孩子头,笑嘻嘻道:"哈哈!是不是饿了?饿了就和姐姐说,姐姐带你买吃的去!” 听有吃的,小孩子连忙拍手高兴跳道:"哦!还是姐姐好!” 月灵无可奈何状摇摇头,薄嗔道:"你这馋鬼!” 喧闹的街道上,旁边摊贩卖力的吆喝着,月灵手牵着一个小孩,穿过来往密集的人群。小孩衣服尽管看起来有些寒酸,但至少是洗干干净净。 月灵脚一顿,突然指着前方对小孩子道:"阿宝你看!” 顺着月灵的目光,只见一位公子身穿月牙白窄袖衣衫,乌黑头发拥一根白丝带随意扎在脑后,棱角分明的脸上点缀着一双繁星秀眸,高挺的鼻子,微启的嘴唇,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摇一把纸扇,缓缓踱步而来。 景德!不知道为什么月灵看着那人第一感觉。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那如谪仙般的人。可眼前这位公子却与锦德不同。此人浑身透着一分蕴藉风流与与生俱来的霸气,与锦德那种妖媚截然不同。显得傲然修竹,气韵高清! 阿宝指着那位公子腰间道:"姐姐他的玉佩好漂亮啊!” "嗯?什么?” 阿宝又指了指,"诺!就是那人身上的玉佩,姐姐你看!” 月灵顺着孩子的手看向那人腰佩,嗯!是块好玉,看他那样也不是缺钱的主,丢一两块玉佩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嘿嘿!月灵眼睛骨碌碌上下一转,然后蹲下身,手指着那名公子对孩子道:"阿宝,你看到那位公子的玉佩吗一会啊,我们俩过去,倒时你见机行事,拿走他的玉佩!知道了吗?” "嗯,阿宝知道!"孩子点点。 "嗯!乖!"月灵摸摸阿宝头。起身就拉着孩子向那名公子走去,接着身一歪倒在那公子肩上,叫唤一声。 "哎呦!” "姑娘你没事吧!"白衣男子扶起月灵,温柔而细腻的声音缓缓从口中吐出。 "没事,奴家没事!"月灵微微颔首表示感谢。随后牵起阿宝手,轻声道:"阿宝走了!” "等等!"未出半步,身后白衣公子开口道。 月灵回头,莞尔笑道:"公子还有什么事?” "姑娘,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白衣公子目光在月灵脸上停留片刻,嘴角轻抿,不知是怒还是笑。 "你说什么?谁……谁是贼了?"月灵心里暗叫不好!说完便拉着阿宝就往人群走。 "哎姑娘!”白衣公子在后面叫道。 可恶!刚得手就被发现了!巷口拐角处,月灵看看身后,大口吸着气咒骂。 确定那白衣公子没有跟来,月灵蹲下身把玉佩交给孩子道:"阿宝,玉佩你拿着,你现在马上会土地庙!我一会就回去!” "恩!"阿宝点点头,然后扭头向城外方向跑去。 这下就逮不着了吧!月灵眼瞧孩子身影越来越远,转身拐到另一边巷子里。 "青衣楼?” 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巷口,出了巷口就看到对面挂着高大的牌匾。月灵灵机一动,径直走了进去。 青衣楼是三福镇仅有的茶楼,说书,唱戏,客人们付过茶水钱,听戏品茶就可以快快活活过一下午。 月灵悄悄溜进青衣楼后院,在那里偷了一套男人衣裳,等换上后她大摇大摆走进青衣楼,找个偏僻角落坐下。 心道这下那人总不会找到我了吧!正暗自窃喜时,她端起桌上茶杯,眼睛随意向四处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门口处站得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白衣公子!不过那人并没有向月灵往来,而是走到前挑了一方桌子坐下,看模样是来听书的。 这人也忒小气了!偷一块玉佩竟然追到这里!月灵越想越气结。但她自知是自己理亏在先,不好发作。 本想一走了之,但眼睛骨碌一转,俗话说:最危险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嘿嘿!月灵假装若无其事喝起茶来! "各位看官!多谢大家捧场!今天我就与你们说一段!"台上,说书的老者已展开架势,拍起惊堂木,张嘴就说起来。 "大家都知道,自上古时代,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娘娘捏土做人大地开始有了生命,千百年来我们繁衍生息,如今我们身为天胤子民,国力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这世上却还是不太平!这…是为什么呢?” 说书老者右手指一指,继续道:"原因就在于北有雪狼国虎视眈眈!南有祁国伺机待发!我们其实内忧外患啊!” 台下一位看客不满嚷嚷道:"小老儿,你说你就一说书的!你谈什么国家大事!你当这是天子朝堂,还是你是朝廷大员,说些别的……” 这说书人也真是的,也不看看台下都是些什么人,对于老百姓来说,国家大事那都是官老爷操心的事。而他们最关心的还是什么风流韵事诸如此类。 "对!说些别的!"台下众人连声附和! 见状,说书人长叹一声,似有些自讽之色,抬眼二敲惊堂木:"好!那……我就说说这武林之事!” 武林!月灵一听来了兴趣,也不顾自己处境如何,专注听起来。 说书老者一脸正色道:"十年前,武林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江湖各大门派携手歼灭了玥冥宫,玥冥宫宫主及其四大长老都以自焚而终。自此,魔教一蹶不振,原以为武林从此平静,可不想就随后又出现了一个杀手组织——冥焰!” 说书老者三敲惊堂木:"不久前,西枫堡主大寿!冥焰公然杀上西枫山,虽然战败而归!但在江湖却掀起不大不小的风浪!” 台下一似书生打扮的人问道:"哎,小老儿,不说冥焰杀上山是为了金公子吗?” "哎,这位看官说的就不对了!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金公子只是个幌子。不是他,冥焰也会找其他借口歼灭正道。这不过是个迟早的事!” 那人语气中似带迟疑,接着道:"这么说…冥焰的目标是称霸江湖?” "称霸江湖!哼!"老者冷哼一声,“凡有雄心之人都会想这事,难道只有冥焰吗?谁都想啊……"说书人故意拉长尾音,语气中似带不屑。 “冥焰”隐在众位看客中的月灵口中默默念道,眼前不断浮现幽阙那双悲哀绝望的眼神。 “锦……儿?”月灵不觉念着这个名字,记得西枫堡第一次见面,幽阙就唤她锦儿。 可是月灵思前想后,快把脑袋敲破了都想不出锦儿——到底是谁?为什么幽阙一见她就喊她锦儿!但自己不是锦儿啊! 她摇摇头,这么复杂的事,她觉得还是不要想得好。 抬头间,感觉到一道探寻的目光。下意识寻找,不想却对上那白衣公子的双眸。她突然感到一整寒意自上而下袭来。暗道:糟糕!被发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想着月灵溜出青衣楼。 *** "我回来了!"破败的山神庙外响起一阵熟悉的女声。 一群孩子蜂拥冲出庙门上前喊道:"月姐姐!月姐姐!” 月灵摸摸孩子头,四下望望,然后颦眉问道:"阿宝呢?” 一稍大的孩子问道:"月姐姐,阿宝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什么!他还没回来!"月灵大惊,一种不好的感觉笼上心头。不知怎的白衣公子那抹神秘的微笑浮光掠影般闪过她脑海。 月灵疾首颦额,不安猜测道:"难道……可恶!”猛一跺脚,"阿七,你和我来!小柔,管好弟弟妹妹,我们一会就回来!”领着一个稍大孩子后就朝镇子走去。 "咚咚咚!” 黑衣男子打开客栈房门,见门外站的是个十七八岁小姑娘,不由皱眉道:"这么晚了,姑娘有事吗?” "少废话!你家公子在不在!"月灵怒目圆睁,柳眉倒竖,一脸不善。 黑衣男子淡淡回道:"不在!"抬手欲关上门。 "哼!闪开!"月灵抽出腰间软剑,一把挑开门冲了进来。只见屋内明案几净,一白衣公子端坐椅上,正是早间见到的那位公子。 月灵挑眉,冷声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擎风,下去吧!” "是公子!"一旁黑衣男子微躬身,随即退出屋子。 只见白衣公子手奉清茶,半晌才道:"姑娘深夜闯进在下房间,不知所谓何事?” "少废话!把阿宝交出来!” "阿宝谁是阿宝?” "你不记得了?"月灵提剑指向白衣男子。 白衣公子放下茶杯,起身看了眼月灵然后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姑娘啊!” 月灵不想听他说什么废话,高声道:"少废话!阿宝呢?你把阿宝抓哪了?” 白衣公子嘴角一勾,气度不减道:"姑娘弄错了吧!我为什么要抓令弟,无凭无据随便绑架人这可是犯法的!” "哼,不是你,还会有谁?我把全镇都找过了,都不见阿宝身影……早上我们不就偷你一块玉佩吗,何苦为难孩子,要杀要剐冲我来!"说到这,月灵双手无力垂下,一脸乞求模样。 "姑娘多虑了,姑娘这般快人快语,敢作敢当,着实让在下钦佩!"语罢,白衣男子高声喊道:"擎风!” 咯吱!黑衣男子手拎一小孩推门而入。那怀中小孩就是阿宝! "阿宝!"月灵一见到阿宝,顾不得其他,立刻冲上前去。 "阿宝怎么样!身上没伤着吧!怎么样,有没有吓到!"月灵抱着孩子头,盈盈翦瞳,似是蒙上一层水汽。 孩子憨憨一笑道:"没有,月姐姐这两个大哥哥对阿宝好好!还给阿宝买好多好吃的!” "你这小馋鬼!"见阿宝没事,月灵这才破涕为笑,勾勾孩子鼻子。 "玉佩呢?"月灵可没忘来的目的。不就是一枚玉佩嘛,还他就是。 "呜呜"孩子似是做错事般低下头,"玉佩……玉佩被狗子抢走了!” "什么!"月灵一惊,然后忐忑站起身,看着那白衣公子,"嗯,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玉佩…现在不在我这…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拿回来的!……我现在就去拿!至于阿宝就先留在你这,等我拿回来,再带走他……你说这样行不行?” "不必了!” "哎?”月灵惊讶的问。 白衣公子徐徐展开折扇,笑容清雅道:"我想信姑娘人品,令弟就请姑娘先行带走,明日我若见不到玉佩自会报官处理。” 报官那可不行!月灵忙摇手道:"别报官!千……千万别报官!”一旦报官,事情可就糟了! "那……就看姑娘准不准时了!"男子看着月灵,唇角略带几分促狭,眉宇间更显清俊。 月灵拱手道:"放心我一定会准时拿到玉佩!” 夜已深,咚咚咚!一串轻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屋内,黑衣男子打开门,又是月灵! 这次黑衣男子没说什么,侧身便请月灵进门。 等月灵走进屋子,从怀里拿出玉佩,递给白衣公子道:"公子,这是你的玉佩,你看看!保证毫发未损!” 白衣公子接过玉佩,眼睛却瞥见月灵手腕处被一条布条缠绕,依稀看见涔出的血迹,拧眉道:"嗯?姑娘受伤了!” "哦!"月灵闻言,摸摸手腕,一阵干笑,"无碍,只是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 唉!都怪月灵刚才没注意,才遭那狗子的暗算,所幸匕首只是划了一道口子。 出神间,她竟然没有察觉白衣公子起身接过她的手腕,小心探查伤势。 等回过神,她发觉自己和那名白衣公子距离不到一尺,鼻翼间满是那男子的气息,让人有一种浑身燥热的感觉,让她的耳朵从而后跟一直红到小脸,就像熟透的的苹果。这下她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白衣公子却没有察觉月灵的异样,只是专注的看着月灵伤势,出声道:"姑娘是为在下讨回玉佩而受伤的,擎风!” "公子"一旁黑衣男子颔首道。 白衣公子命令道:"你马上去请一位郎中,来为姑娘诊治!” "哎,不用那么麻烦了!”月灵不想麻烦白衣公子,起身就要走。 白衣公子闻言反手扣住月灵的手臂,不容她拒绝道:"那可不行,姑娘你是为我而受伤的,就别推辞了……”然后抬头看着黑衣男子,“你还不快去!” 黑衣男子见状眼都没抬一下,拱手道:"是!” 话说回来,那黑衣男子办事效率就是高!才过了一盏茶时间就将大夫请来,不过那大夫身上只是随意披了件外衣,提着药箱脸带倦意,匆匆赶来。 月灵深深怀疑那大夫莫不是被黑衣男子从床上抢拽起跑来就诊?这白衣公子手下这么厉害?心下不由对这主子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在醺黄烛火下,大夫仔细看过月灵手腕,然后细心上药,系上纱布后,起身对白衣公子道:"好了!所幸这位姑娘的伤并无大碍,只要休息几日便好了!” "谢谢大夫,擎风送大夫出去!” "是!大夫请!"黑衣男子抬手送大夫出了屋门。转眼屋内只剩月灵和白衣公子两人。 "对了,在下到现在还不知姑娘名字呢,敢问知姑娘芳名?"白衣公子出声问道。 "哦,我叫月灵!”月灵倒也豪爽,直接把自己名字报上来。 白衣男子收起折扇,拱手道:"月姑娘,在下表字玉鸣” "玉"月灵默念了声,转而高声叫道:"你……难道就是玉公子!” 玉鸣淡然一笑,道:"姑娘过讲了,在下正是!只是……敢问姑娘从何得知?” 月灵想都没想,张口道:"我只是听我师兄提起过……” 玉鸣挑眉,心生好奇道:"哦?适才见姑娘手指一把软剑,并非凡品……不知?姑娘是师出何门?” 月灵也许觉得身子太僵硬了,换了个姿势道:"我师父啊!我师父叫御虚子,无门无派!” 玉鸣神情一变,黑瞳闪过一道光,复拱手道:"原来是御虚子,御真人门下,是在是失敬!” 怎么会这样!月灵忙起身"玉公子……你别这样,这是为何?"为什么他听到师傅名字会这么惊讶?月灵有些不明白。 看着月灵一副困惑的表情,玉鸣心生诧异道:"姑娘不知?” 月灵摇摇头。奇怪?她一定要知道吗? 玉鸣抬头看看窗外,开口道:"现在天色已晚,你我独处一室终是不好!若姑娘不嫌弃,愿结交我这个朋友。改日我再与姑娘细细说来。” 是啊,月灵望望窗外,看情形都快二更了,折腾了一天,还受了伤,此刻还真有些累了。 她回头拱手笑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到,那……我就不打搅公子了,月灵告辞!” 咚咚咚咚!更夫走在寂静的街上,不停敲着手中锣鼓,夜越发的静。 客栈,屋内玉鸣径直站到窗边,看着月灵逐渐走远的背影,然后抬头——四月的夜晚,涤月沐风,星辰稀疏……可就在朗朗星辰下,却不知命运的轨迹早已蛰伏,再次转动。 15.第一卷-第15章 青衣说凤鸾 "二十六年前,玥冥宫宫主慕燊与御虚子在剑锋山对弈!这一下,就下了三天三夜!但结果却以平局作罢!一时间,剑锋对弈就成了武林一个传奇。” 传奇?一场棋局,不至于吧!月灵心里嘀咕。 青衣楼二楼,月灵和玉鸣坐在临窗位置,向下望去,便可见三福镇的百姓人头攒动,密集如织。 玉鸣露出与以往不一样的神情,正色道:"是,不仅是个传奇!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玥冥宫创立已有百年,历代宫主在武林中都有举足轻重地位。三十年前,老宫主退位,新一位宫主继位,此人不但武功高深莫测,文学见识亦是不凡!” "他就是慕燊?”月灵问道。 "是!"玉鸣点点头,"自他成为玥冥宫主,不到两年就成为魔教第一大派,凡见过他的人都说,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位放荡不羁的侠客。” "哦?"月灵好奇心一下被提起来了,接着问"那……他和我师父的赌约又是什么?” 玉鸣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两人相约在剑锋山对弈,至于赌注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二人就像是一个谜,一个放荡不羁,一个飘然若仙,很难想象这俩人会赌什么。 "各位看官!谢谢大家捧场,今天小老儿又要与你们说上一段……” 楼下,一米多高的高台上,已然入座上次那位老者。老者身穿深色布衫,只是洗的有些发白,可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扯开嗓子又要开说。 "唉,老头!"台下一人高声叫喊"今天又要说什么新鲜事了?不好我可不给钱啊!哈哈哈哈!"那人和一旁人一阵哄笑。 旁边众人亦跟着附和道:"对啊,不好不给钱啊……” 台上,老者伸出手,示意安静,不紧不慢道:"好!那位看官客可好了,今儿……"说着老者抓起惊堂木"我就说说玥冥宫的镇宫之宝——凤鸣琴!"啪!惊堂木拍下,楼上,玉鸣瞳孔不觉收紧几分。 "风鸣琴?那是什么?……你听说过吗?"台下的百姓显然并不知道此为何物,小声议论着。 高台上,说书老者再次拍下惊堂木,啪!"对!就是风鸣琴!凤——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有诗曾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说书老者顿了顿,话锋一转,接着道:"风鸣琴,传说由雪狼国一极北之海中特有的香木做骨,九天神风之泪做魂,凝成琴弦。相传,如果遇到命定之人,就可以弹奏此琴,奏出凤鸣九洲!” "凤鸣九洲?"台下诸人发出疑问。 "对!凤鸣九洲!唉……"老者转而重叹一声"……可惜,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老头!那你不白说吗!得不到证实的神话,没准都是假的!"台下一人不屑道。 老者面带怒容反驳道:"欸,这位看管您可错了,凤鸣九洲也许只是个传说,但凤鸣琴却真真切切存在!” "……难道凤鸣琴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台下那人接着问。 "不错!"终于有人问到点上,老者似满意地笑笑,手摸花白胡须道,"这凤鸣琴…独到之处就在于凤泪!” "凤泪?” "凤泪是九天神风流下的眼泪。可九天神凤乃九天神鸟,谁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什么凤血,凤毛了。可这凤泪却真有其事!就在我朝盛帝继位之时,西方星落森林的西夷族为表投诚就曾上贡一滴凤泪,唤作——冰魄!” "冰魄?” "对,冰魄!据说,此泪似水非水,似玉非玉,风吹不散,水遇不化。更有传说,如果活人吃了它可百病不侵,延年益寿;死人吃了它可容颜不损,尸骨长存!” "这么神奇,那老头,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台下又一人问道。 老者摸着花白胡须,得意道:"呵呵,我们这些跑江湖说书的,那个不得了解些野史外传,不是我吹,这世上啊,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你知道凤鸣琴现在在哪吗?” 老者指指台下对那人道:"欸!这位看官可算说到关键了!凤鸣琴本是西夷族所有,是他们的圣物,可就在百年前,落到玥冥宫手里,成了他们的镇宫之宝。……唉但可惜的是,历代宫主竟无一人可弹奏此琴,以至于凤鸣九洲到底存不存在,谁也无法说清。” 这番话可谓吊足了台下的胃口,只听台下人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说书人面带惆怅之色,"十年前……玥冥宫遭武林各派灭门,凤鸣琴下落不明!” 话落,台下一阵唏嘘,之后只听一人高声喊道:"肯定是被人藏起来了!"有这么好的宝贝,换谁都会藏得严严实实地! "没错!"老者突然一脸严肃,三敲惊堂木,"凤鸣琴是被藏起来了!可是会被藏到什么地方呢?"老者扫了一眼台下,"凤鸣琴收藏之地,只有历代玥冥宫主知道,而上届玥冥宫主自焚身亡,死前又未曾透漏半点口风。尽管如此,武林各派都曾派人在玥冥宫方圆十里仔细找过,未曾有半点下文,恐怕……凤鸣琴就此要成为传说了……” "凤鸣琴"月灵心里默念,转头问向玉鸣,"玉公子,你见过凤鸣琴吗?” 玉鸣神情自若,轻笑道:"姑娘抬举在下了……那种传说之物,在下怎会见过!” "是吗?"月灵有些失望。说心里话,月灵对这凤鸣琴倒真是提起十万分兴趣! 这可比她师傅的事迹神秘多了。老实说,玉鸣所说的那盘棋局她看了不下百次,她实在看不出那棋局有什么厉害,竟然可以成为武林一大盛事。相比之下,月灵还是觉得被大家传的神乎其神的凤鸣琴更合她胃口。 月灵扫兴地转头向下望去,眼撇一角,神色一惊,霍的站起身,欣喜地向下招手,"萧大哥!萧大哥,这!” 此时楼下刚进来的几名玄色素衫少年,他们被月灵的动作吸引了去,抬头疑惑地望着月灵。为首的一名英气男子却是冲月灵一笑,与旁边耳语几句,便负剑上楼。 "月姑娘,好久不见!"萧逸拱手对月灵道,嘴角丝毫不掩饰笑意,露出一排光洁的牙齿。 "玉公子,没想到你也在这!"待将目光转到另一边。萧逸略显吃惊唤道。而他身后几名青衫少年听到这称呼,眼睛顿时一亮,纷纷抱拳。 "萧大哥,原来你们认识啊!正好,也省的我介绍了,萧大哥快请坐!” 月灵拉着萧逸就坐下,其余几名少年亦就邻桌坐下。 "呵呵!萧大哥,上次在西枫堡你不告而别,没想到今天会在这见到你!” 萧逸闻言抱拳道:"上次实在对不起,师门急召我回去,故来不及向月姑娘和段少侠告辞,还请姑娘见谅啊!” "欸,萧大哥你别在意,我们不会介意的。萧大哥,喝茶!"月灵端起茶杯向萧逸敬道。 此时已临近傍晚,青衣楼比其他时候更显喧闹。不少人都来此喝喝茶,聊聊天,不时迸发出一阵阵哄笑。 "萧兄,不知你们今日出现在这是为了何事?"玉鸣放下茶杯开口问道。 "这……"听此询问,萧逸有些尴尬,似有难言之隐,嘴角蠕动,而后道:"不瞒玉公子,我们师兄弟这次出来,是有正事在身。” 玉鸣微微挑眉,开口道:"哦,如果萧兄信得过在下,可否告知一二?” 萧逸思索片刻,拱手正色道:"那……还请公子替我们多加保密!” "好说!” 一时萧逸也不知从何说起,心中酝酿一阵,缓缓道:"实不相瞒,我等是奉了掌门之命,追踪那魉牧道人!” "魉牧道人!是他?"玉鸣面色一沉,眉头微皱。 "是!自西枫堡一役后,武林已经不再平静了。据线报冥焰现在正急于扩张势力。魉牧道人最近也在这一带活动频繁。所以掌门派我等下山,原是想擒获他,好探听一些情报,否则就杀了他,也算为民除害!"萧逸重重敲敲桌面,看来此行势在必得。 玉鸣沉吟片刻,抬眼问道:"那……敢问你们是否已寻得他下落?” 萧逸点点头:"是,几日前,我们曾暗中跟踪他。不想却被他发现,一番交手后,让他负伤逃走。我等是一路追寻,今日才进这个镇子不巧在这里见到公子和月姑娘。” "也就是说,现在他很有可能就藏身在这附近!"玉鸣接下萧逸话,神情颇为严肃。 "是!"萧逸直起身,对玉鸣拱手,"所以我等想,还请公子出手相助!"语气真诚,充满恳求之意。看来萧逸是真心希望玉鸣可以出手帮助。 玉鸣抬手,言辞恳切道:"既然禅宗看得起在下,在下自当全力以赴!但…魉牧道人那厮素来狡猾,为人又邪门多怪。想找到他,恐怕并非易事……” "是,这个我们也知道。所以我与众师兄弟商量过,由我等几个先入城查探,其余的则守在城中各个出入口,希望可以瓮中捉鳖!”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一旁月灵出声打断萧逸的话。神情茫然地看着两人,眼睛骨碌碌来回转着,一脸天真。 萧逸哑然,这月灵还是一点没变。无语片刻,才开口解释道:"月姑娘,我等提到的魉牧道人,他是冥焰的一员。此人狡诈多端,行事阴险无比。自从西枫堡一役后,冥焰就已成为武林公敌。现在全江湖人士都已经行动起来,计划合力铲除冥焰。如果我们抓住他,说不定就可以知道冥焰总堂地点,直捣黄龙,还天下太平!” 月灵一听,秀眉紧紧皱在一起。西枫堡血流成河的画面还在她眼前浮现,顿时觉得浑身哆嗦。 "说到底,不还是要杀人吗?杀来杀去有那么好玩吗?"月灵神情黯淡,低下眼睑,喃喃道:"我不喜欢杀人……” 气氛陡然降到冰点,玉鸣见月灵有些异样,出声唤道:"月姑娘?月姑娘?” 听到玉鸣叫唤,月灵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抬头。 "月姑娘,你还好吧?"玉鸣低下头询问道。 月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给大家带来困扰,报以浅笑,"呵呵,我很好……我只是…只是不喜欢有人死……"死人真的很可怕! 玉鸣淡淡一笑道:"月姑娘仁慈善良,不想滥杀众生,这点叫人佩服。但止戈为武,消灭妖邪,此乃我辈习武之人终生目的!"玉鸣故意加重语气,表面听起来极为轻柔,其实隐隐又透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萧逸身后一干玄衫少年听玉鸣这番话,皆面露崇敬之色,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月灵望望周围,是这样吗?她突然想起山上的生活,无忧无虑,远离纷争,对山下的纷争浑然不知。可……下一秒脑海里出现的全是那些孩子,只要能保他们周全,其他的都不重要! 月灵霍的站起身,扫了眼众人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月姑娘,一路小心!"玉鸣拱手报以一笑。 "恩,我会的!"月灵点点头,接着头也不回的转身下楼。再呆在这里,她怕是就要窒息而亡了!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走在出城的小路上,金色的夕阳在地平线上绽放最后的余晖,缕缕金辉打在月灵身上,就连她那双眼睛也洒下一片金黄。整个人就像镀上一层金色,明眸熠熠,越发耀眼夺目。 16.第一卷-第16章 月去小松岗 夜,月色如水,淡淡洒在地上,残破的土地庙里,几个孩子抱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沉沉睡着…… 尽管已是四月,但依旧没有摆脱冬天的夜晚仍然,有些寒冷。 残破的山神庙里,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火焰随着庙外刮进的风,忽明忽暗,照的围成一团的孩子们脸通亮。 啪啪! 燃烧的柴火发出细细的响声,偶尔伴随着一丝风声,夜,静谧而诡异…… 月灵迷迷糊糊睡着,半睁开迷蒙的双眼,下意识搂紧身旁的孩子。不想,手却在半空中扑了空。 月灵猛地打了个激灵,忙起身查看,点了一下人数——少了两个孩子!不知怎的她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汗! "小柔,小柔,快醒醒!”月灵忙摇醒一名女孩。 "恩?月姐姐什么事啊?"被唤醒的女孩也是睡眼惺忪,一脸困惑道。 "阿七和阿宝不见了!” "阿七?阿宝?你们在哪儿?"月灵和小柔在庙四周不停叫喊着。可惜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郊外,如泥牛入海,鸟无音讯。 "姐姐,这怎么办?他们…他们不会出事了吧!"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小柔拽着月灵衣角,满脸焦急道。 这么晚了,他们按理说应该不会到处乱跑,四周又都找遍了,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也是月灵最不愿去想的。这个时候,月灵绝不能慌,她一定要镇定! "小柔,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这样,你现在立刻回去等着,我再出去找找。"月灵拍拍小柔肩膀道。 "不!姐姐我和你一起去!"不知道为什么,小柔突然有种不好预感,似乎月灵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月灵面露一笑,摸摸小柔头道:"不用了,你别忘了我可是会武功的,你去说不定会托我后腿的。好了,快回去吧!” 见月灵态度坚决,小柔只好作罢,不安的一边回头看月灵,一边回山神庙。直到月灵信心满满的挥挥手,小柔才终于回去。 *** 就在离山神庙不远处有一处乱坟岗。乱风岗里到处都是被野狗扒出的尸骨,残骸。 狗嚎叫声不绝于耳…… 继续往前走,一座破坟前,两个年龄不大的孩子抱作一团,脚边躺着一块朱砂犹新的大理石墓碑。这是一个横死异乡的他乡人,家里人无法带他回家乡,只有出钱在此立一座坟,可惜如今墓碑斜躺在地,连坟头也被扒开,露出里面的乌黑棺木。 膨!一声巨响,棺木被掀开,一股腐臭之气顿时弥散开去,树梢处,乌鸦在狂叫,似乎在为晚餐高叫。可这股弥散血腥之气却令两个孩子感到窒息。原来死亡如此之近,本能的恐惧使他们腿脚发软,除了浑身颤抖,什么也做不了。 “嘿嘿嘿!”突兀的声音从坟里传出,似是已死去之人重新复活般,兴奋地大叫着。气氛益发恐怖! 被扒开的坟头,缓缓露出一人,只见那人乌黑宽大的袍子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因为上面有大片大片的血污,就连那人脸上也全是鲜血,如狼般泛着绿光的双眼划破黑夜,使人不寒而栗。 浑身血污的男子肩扛着一物,缓缓走向瑟瑟发抖的两名孩子,阴森森地笑起来,“嘿嘿嘿!别担心,很快就轮到你们了!”说完,提手将肩上东西重重摔在地上。 居然!是个人! 被摔在地上的人诚然死去很久,脸上泛着乌青,手臂处因方才的摩擦,生生带掉下皮肉,露出点点白骨。浑身血污男子满意地看着地上的死人,嘴里再次发出笑声。 “咯咯咯……”笑声穿透寂静的黑夜,显得格外阴森,可怕。 大笑后,浑身血污的男子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和一个瓷碗,瓷碗轻轻放在地上,右手举刀轻轻刮着那死人手臂,细碎的割肉声回荡在寂静的山岗上,让两个小孩几欲昏厥。 浑身血污的男子割开死人手臂后,将死人手臂伸到瓷碗里,让死人的血顺着瓷碗流在一起,一滴,两滴……未到半盏茶功夫,就已经有了一碗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顿时变得浓烈异常。 “嘿嘿嘿!”浑身血污的男子大笑着,他不但不厌恶这味道,反而眼里绿光大盛。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熏炉,双手捧着,轻轻放在地上,揭开炉盖,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立刻似蛇般飚射而出,伸长着半截身子,立在空中。然后顺着男子引导,蠕动着圆圆的身子,爬进碗里。 爬进碗里的虫子在碗里翻腾,五彩之色由于血液的浸染更加显目。 “嘿嘿嘿,好虫儿,你就好好喝,等喝饱了,吃足了,就该我享受了!"浑身血污的男子转头望向两个孩子,那如饥似渴的眼神看的两个孩子抖得更加厉害,其中年龄较小的孩子更是脸色苍白,几欲尖叫! …… “阿宝?阿七?……你们在哪?”月灵飞上树梢,不停地四处张望,无奈夜深月黑,始终瞧不见两个孩子的身影。 十五月圆,清冷的月辉洒在树梢,一切都照得雪亮。月灵从树梢跃下,焦急的找着。无意间瞥见地上一排脚印,那脚印极深,像是背了什么重物。 “难道……不好!”月灵低叫一声,快步顺着脚印方向追去。 …… 连喝七七四十九碗后,那虫子的身子越来越大,原本只有一寸,如今却有五寸左右,如麻绳一般粗细。等最后一碗喝完,虫子这才慢悠悠爬进熏炉,蜷缩一团。 浑身血污男子难掩惊喜之情,对熏炉道:“好虫儿,你总算吃饱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嘿嘿嘿!” 笑罢,浑身血污男子手拿熏炉,起身向两个孩子走去。一名稍大的孩子将稍小孩子护在身后,眼神平静。待男子靠近,稍大孩子抓住一把泥土向前撒去,同时拽着身后的孩子就往后跑。 “往哪跑?”浑身血污男子以袖遮面,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两个孩子没跑几步就觉身后一阵狂风,接着就像小鸡一样被身后男子提起。两个孩子不停挣扎,无奈人小力量也小,逃脱不得。 那男子当即冷哼一声,手一挥便将两个孩子狠狠掴到地上。 被甩在地上的两个孩子眼冒金星,还没从疼痛中反应过来时那男子拽住稍小孩子的手。那小孩肉嘟嘟的身子在男子眼里,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男子眼底的绿光倏然更盛,吓得孩子不停哭闹。 “别吵,一会你就安静了!”男子强行将孩子手伸进熏炉,那五寸虫子,浑身焕发五彩之色,伸直脑袋看着那孩子。 “住手!”及时赶到的月灵见此情景,没有多想,提剑便向前刺去,一把挑开男子的手,从他手下救出幼孩。 “阿宝,你没事吧!阿七,你也还好吧!”月灵利落地耍了几下,最后缓缓收势,横剑在胸。 男子如饥似渴的眼神不停打量着月灵,表情癫狂道:“哈哈哈哈!又来一个送死的,啧啧啧!皮香肉嫩,对我的伤一定大补!”嘶哑的声音在乱坟岗回荡着,贪婪的笑意惹得月灵一阵厌恶。 月灵看了看身后两个孩子,然后向那人刺去。见状,那男子身子一偏,宽大的袖子顿时如长蛇般死死缠住月灵的手臂。月灵慌忙收剑,转身欲挣脱束缚。不想,越挣扎越紧。 情急之下,月灵向那人刺去,转手一挑,反手一刺,月灵手臂似乎缠的不那么紧了。就在这时,只见寒光一闪,撕裂之声骤起,待逃出束缚,月灵疾疾后退,眼前忽出现一名青衣男子。 “萧大哥!”月灵欣喜叫道。太好了!萧逸来了,她心中的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在她心里萧逸无所不能,他一定能把那人狠狠教训一顿。 “保护好孩子!”萧逸丢下一句,径直提剑上前与那人缠斗起来。 萧逸将全身真气注入剑内,以退为进,反手将地上墓碑掀起。那人衣袖一挥,化为一股真气向前斩去。轰!只见墓碑轰裂,随之响起的是震耳的爆炸声,一时灰尘四起。 不等灰尘散去,又挥剑上前,转身,云刺,抹,压,扫,截,栏,残渊剑所到之处,寒光点点,骤然间闪烁的剑花如星河落雨般乍散。轰!又是一声爆炸声,萧逸疾疾后退,右手撑剑,左手抚胸,却难掩胸前这一大片红色,鲜血渐渐溢出,开出一朵朵绚烂之花。 他暗暗调整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对面—— 原来对面那人情况也不好,原本他就身受重伤,如今一场恶战简直又要去掉他半条命。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赶来的禅宗弟子纷纷上前问道。 见是禅宗的人,那人自知在劫难逃,大笑道:“哈哈哈!看来我魉牧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萧兄,你还好吧?”一同赶来的的玉鸣俯上前道。 “我…没有大碍……咳咳咳!”话落,萧逸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月灵看着萧逸这样,愧疚之心更甚! 魉牧道人见到玉鸣,颇为吃惊,但依旧笑道:“原来玉公子也来了……老道真是受宠若惊……哈哈哈!我今日…能死在玉鸣公子手里也算三生有幸……哈哈!哈哈!” 见他死死盯着玉鸣,丝毫没有把重伤的萧逸放在眼里,眼里轻蔑之色一览无余,这让禅宗弟子好不气恼! 见状,一名禅宗弟子不甘受此大辱,张口便道:“我们上!!” 几名禅宗弟子提剑冲去,密密的剑网,天衣无缝,今夜便是魉牧妖道的死期! 眼见魉牧道人就要命丧于此,倏然从剑网外冲进一黑衣男子,在一干剑下救出他。 “是你?”魉牧道人见到黑衣男子略显吃惊,然后笑嘻嘻的说,“看来今日我是命不该绝啊!咳咳!” “少说废话!”黑衣男子看也没看魉牧道人一眼,紧紧盯着前面,面具之下目光冷峻而肃杀。 “他是我冥焰的人,你们想杀他,也得问我同不同意!”充满磁性却宛如恶魔之音幽幽传来。 众人不由得循声望去——同样一位黑衣男子绝尘而来,他骑着一匹乌黑骏马,整个人似乎要与茫茫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银色月牙形面具泛着生硬光辉,寒意,不言而喻。 “幽阙!”或许西枫堡的记忆太过深刻,月灵一见到他便认出,心中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幽阙高骑马上,拉住缰绳,在众人停下,魉牧道人走到马前,拱手道:“门主,属下无能,险些让他们要了命去。咳咳…咳咳……” “哼!退下!”幽阙冷冷扫过魉牧道人,然后扫过在场众人,最后目光落到萧逸身上。 “好久不见了,萧逸” “……” “哦,玉公子,你也在!怪不得他们敢动我的人!”幽阙嘴角浮出一丝高深讳莫的笑意,眼底骤起一层寒冰。 玉鸣眉眼间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敛去,抬手道:“门主,今日重伤魉牧道人,纯属一场误会,还请门主不必介意!” “误会?哈哈哈……”幽阙挑眉,仰天大笑。 笑罢,目光再度扫过众人,口中缓缓道:“伤我门人者——死!” 狂妄的语气,肯定的语句,令在场人无不心生一寒。这个人视生命如草芥,轻易的就决定他人生死,不带有一丝感情。 月挂梢头,清冷洒满一地。众人静静伫立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杀气,形势一触即发。 月灵怀里的孩子哪里见过见过这种架势,早就被吓呆了,刚才幽阙那修罗般的话更是让阿宝崩溃,嚎啕大哭。 “别哭了,阿宝怪乖!别哭了!”月灵焦急的哄着孩子,眼角瞥见玉鸣那越来越沉的脸。她心里更是委屈,又不是我让他哭的! 月灵蹲下身,佯怒道:“别哭了!不许再哭了!”熟料,这招居然没用!反倒让孩子哭得更厉害! 天啊!这下死定了! “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一旁阿七对阿宝斥责道。 月灵看看阿七,略微惊讶。再看着他略微抖动的小手,唉难为他小小年纪了,尽管自己也吓得不轻,却能够强忍恐惧,安慰阿宝,实属不易。 月灵瞥了眼幽阙,心想这下完了! 于是她想也不想伸手覆在孩子嘴上,起身不想迎面落入幽阙那双漆黑的眼眸。 呃!月灵看着银色面具下那双玄墨双眸,墨如深渊,又有一种难言的魔力,好像会把她的魂收去。 她不由抱紧两个孩子,连连后退,她退一步,他进一步,她退一步,他再进一步,一步步将月灵逼至死角。 幽阙死死盯着月灵,就在月灵以为自己要死时,他却在月灵耳边道:“不要再让我听见孩子的哭声,否则我就杀了他们!” “呃!嗯嗯……”月灵怔怔点点头,下意识手捂得更紧了。 幽阙见月灵听懂了他的话,满意的转身高声道:“你们今天谁也别想回去!” “且慢!” “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幽阙看向玉鸣,目光烁烁。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凭什么?你没有资格?” “我没有资格,可有人可以!” “谁?” “月灵?” “我?”月灵一脸惊愕,手指自己。有没有搞错? 玉鸣目光似炬,紧盯着月灵:“是!这是从头到尾你都是无辜的!今日之事,本就与你无关!是魉牧道人掳走孩子在先,你来只是找会孩子,所以你有资格!”也只有你可以! “这孩子和你什么关系!”幽阙突然转头问道。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月灵先是一怔,随即反驳道。 “说!”幽阙眼底薄冰更甚,寒意直袭月灵心底,从头到脚手脚冰凉! 这幽阙是冰做的吗?从头到尾都不给人好脸色看!还有孩子和我什么关系管他什么事? 月灵抬头,眼底闪过一暖意,回答道:“他们……他们只是我的家人。” “家人?”幽阙微微眯眼,似是注意到月灵眼神里的一丝暖意,退后一步然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笑完,幽阙那墨如深渊般的眼眸紧紧锁住月灵。 他道:“好!我放过在场所有人,但是你——月灵!必须和我走,归入我的门下!否则我就将这里所有人全部杀光!包括你的家人!” 听到这话,两个孩子害怕的搂住月灵,身子极力克制颤抖,不停哭喊:“月姐姐!月姐姐你别走!我们不让你走!”没有人能将他们心中的月姐姐带走! 反观月灵有如木偶般任两个孩子之间拉扯,脑中不断回想幽阙刚才说的话——和他走!开什么玩笑?她走了,那群孩子们怎么办!况且凭什么和他走? “你凭什么?我月灵爱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月灵怒了。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可以决断他人的去留!本姑娘才不吃这一套! “你不愿意?” “不愿意!”月灵斩钉截铁拒绝道。 幽阙嘴角微抿,缓缓走向月灵。似乎是感觉到幽阙那股压迫的气息,让月灵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最后退无可退时,他道:“难道你就要这些人全部因为你而丧命!” “你!”月灵眼含怒气的望着幽阙,不料幽阙一点也没生气,嘴角勾出一个弧度,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唔!月灵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叫血公子!因为他真的很可怕!他就像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只要给他理由!不!或许不需要理由!他随时可以夺取人的性命,没有半点怜悯! “我……”月灵无力的瘫倒在地,眼角湿润。 “为什么?”月灵口里嚅嚅道。她再度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黑!太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是将所有东西都隐藏在无尽黑暗,还是根本什么也没有?她不懂!她也不想懂!她想知道为什么要逼她?她不是货物,可以随便交换! 月灵脑海不停闪过在山神庙的日子。尽管地方破旧,衣衫单薄,可是过的很快乐,每一天能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让她逐渐有了家的感觉,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还记得她偷跑下山发誓说一定要守护他们,只是因为她把他们看做是家人! 是家人,是家人就要互相帮助!是家人就要拼尽全力守护这个家啊! ——即使付出任何代价! 月灵抬头,毫不畏惧的迎上幽阙的眼眸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和你走!但你一定要放过这里一切人,包括这两个孩子!” “我幽阙一言九鼎!” “月姑娘!别……咳咳!咳咳!”萧逸喊了一声,却一口血堵在嗓子眼,胸口起伏不定。 萧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对不起。月灵干笑两声,强颜欢笑道:“萧大哥,别担心我!我一定会没事的。有空去剑锋山代我看看师傅,告诉他老人家,就说弟子生性贪玩,叫他别担心了,呵呵呵……”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突然想起剑锋山的种种回忆,心里就如针刺的一阵一阵痛。 月灵强忍心中不舍,擦去眼边泪水,一点一点掰开两个孩子的手,对幽阙道:“我可以先送他们回去吗?” “不可以!” 你这个魔鬼!月灵沮丧的点点头,转身弯下腰道:“阿宝以后要乖乖的,不可以在哭鼻子了知道吗?还有以后要听小柔姐姐和阿七哥哥的话知道了吗?” “嗯!”阿宝双眼红肿的看着月灵,重重点点头。 月灵安心一笑,然后对另一孩子道:“阿七,以后弟弟妹妹们就交给你了,你要学会当一个好老大知道了吗?”好好照顾他们,好好看着他们。 “嗯!”阿七一把抹去眼泪点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会长成男子汉把姐姐抢回来的!” 这孩子! “傻瓜……”月灵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似有不舍。 玉鸣点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们。” 月灵闻言起身,对玉鸣充满感激的一躬,然后开口道:“多谢玉公子。公子请告诉他们,姐姐不能陪伴他们了……他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玉鸣却嘴角一勾,望着月亮神秘一笑,道:“姑娘切莫担心,你一定会回来的!”拍拍月亮胳膊,似乎带有特殊的含意。 “啊?”月灵心中一讶,来不及细问。 身后幽阙道:“给你的时间够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从此去往另一个地方,展开另一段新的旅程。在此之前,分别总是令人哀伤的。月灵强忍眼泪,化为莞尔一笑,“拜托了!”话完,转身朝幽阙走去。 瘦削的身影,月光打在上面,看着竟有些生疼。“恩!”月灵霍的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驾!”幽阙扬起马鞭,魉牧道人和黑衣人也翻身上马,马蹄阵阵,疾尘而去…… *** 两侧的身影从身旁掠过,疾疾后退,拉成一条绵延的长线。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打马声,还有——哭声。 月灵再也忍不住泪水,迎着风泪水簌簌落下,偶有一两滴被风吹到幽阙手上。幽阙不觉皱皱眉,冷喝道:“不许哭!再哭我就回去把他们全杀了!” 这一招果然有用,她一听立刻强忍泪水,动作粗鲁的抹干眼泪,满腹委屈道:“为什么?为什么老拿这个要挟我!”可恶!你绝对是个恶魔! 幽阙自诩心狠手辣,不过或许连他也没发现,自从见到月灵,心里某一个地方变得柔软,连声音也不再生硬,道:“想哭就快哭个够!以后你要再哭!我说到做到!” “真的?” “嗯。” 你这个讨厌鬼!月灵一把抓住幽阙手臂,在上面狠狠咬一口。 “呃!”幽阙眉头一紧,冷哼一声后,紧紧扣住月灵腰,冷冷道:“别动!掉下去可没人救你!” 月灵可不管这么多,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手不停敲打幽阙胸膛道:“不用你管!呜呜…你为什么?…你凭什么?…呜呜…我从小就没有亲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家,还被你…呜呜呜……你们冥焰觉得拆散人家家很好玩吗?呜呜呜呜……” …… 约莫哭了一个时辰,哭声渐渐微弱。幽阙低头看看怀中人,轻笑一声——原来月灵哭的早已没了力气,泪水鼻涕一股脑全蹭在自己胸前。 这回儿她早在怀里沉沉睡去,小脸还不时蹭蹭胸口,似乎是想找个舒服的位置。 “以后你——月灵就是我冥焰的人,当誓死效忠门主,如有背叛,我当亲手刃之!” 疾风狂卷,乌黑骏马上一男一女驰风而去,迎着东边的旭日,染上一层靓丽的色彩。 17.第一卷-第17章 云过兮流年 春光懒困倚微风,三两金色映苔青,阳光斜斜照进山峦里每一角落,就连掩映其中的山庄也不例外,西厢阁轩,洒下点点斑驳。 一名少女躺在屋子里的雕花大床上,面容恬静,耳畔青丝散落,也不知睡了多久。 半盏茶过去,她才眼皮微动,缓缓睁开双眼,骨碌碌旋转一圈,抬眼即见一方鲛绡蚊帐,侧过头去,十字雕花木窗上画着些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这是哪?月灵来不及多想,就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咯吱!一声,推门的声音令她急忙闭眼,假装熟睡。却听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床边停住。 “姑娘,门主有令,若是姑娘醒了,先请入汤池沐浴。” 起初月灵没敢应答,是想抱着拖延的心态好让人赶快离开。尽管如此,那人没有得到回复却不露半分恼意,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好似笃定她早已醒了。 月灵终于装不下去,索性伸个懒腰,假装刚刚醒来,睡眼惺忪的扭头望向床边,瞥见两名面容相似的青衣女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怔。 “哎?” 其中一名女子颔首对月灵说:“姑娘请!” 嗯?月灵虽满腹疑惑,却在那两名侍女身上得不到答案,犹如木偶般被两人服侍着起床。 汤池里香雾缭绕,地板用大理石铺成,就连围绕汤池的一圈石板也是用青玉铺就,水上漂着一层花瓣,映衬着一圈黛绿,当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月灵褪下身上衣衫,赤足刚沾池水,麻麻的感觉立刻自足尖涌上,她吃痛一声,忙收回脚。 侍女却不以为意,轻声再次催促:“请姑娘沐浴。” 月灵心中一阵憋屈,想要发作,一想到这是在人家地盘上,又不得不屈服,于是再次踮起脚尖,轻沾池水,等水温刚好时她将整个身子都置于温水中,等麻麻的感觉渐由温暖舒适之感替代……刚才的委屈憋闷才烟消云散。 再侧过头去,只见青衣侍女侧坐池边,将她的一头青丝散开,舀起清水而后顺着发丝流下。望着那侍女的侧脸,月灵不由问道:“你们长得这般像一定是姐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侍女低头道:“回姑娘,奴婢叫素绫。这位是奴婢的妹妹叫素研,我们姐妹是门主专门派来伺候姑娘的。” “哦”月灵应一声,然后抬头又问:“这里就是冥焰总坛?”居然是个山庄? 素绫道:“回姑娘,这里是兮云山庄,并非冥焰总坛。” 不是冥焰总坛?月灵大喜,刚才她还在想要是冥焰总坛,肯定重重把守,想逃走门都没有!好在这里不是门禁不严,若能偷偷溜走嘿嘿嘿!嘿嘿嘿! 一旁两名侍女见月灵突然没缘由的笑起来,双目相望,不知何故?心道这姑娘不会要做什么傻事吧! 月灵可没在意那么多,她是答应幽阙没错,可是她没答应自己不会逃走!对!她才不要呆在冥焰,等玩够了就回三福镇!想着心情便大好!自顾自得玩起水来,青丝散落,她的脸上洋溢着深深的笑意…… 一尺荷塘,九曲回廊,幽阙负手立于廊外,望着荷花,然后望向汤房,珍珠落地般清脆的笑声幽幽传来。幽阙嘴角不禁有了一丝笑意。 锦儿,她真像你!一样天真,快乐,不知烦恼为何物! 锦儿?我这么做对吗?把她留在身边,冲动的想从她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锦儿,你会怨我吧…… 兮云山庄建于山谷腹地,地点极为隐秘,四周山峰起伏,似是一道天然屏障,但兮云山庄并非属于冥焰,仅仅是幽阙的个人资产。 月灵洗完后立刻提出要到处晃晃,两名侍女并未阻拦,默默地走在她两旁,有时还细心地替她介绍山庄的格局。不消半日,月灵就对这山庄有了初步的了解。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山庄建的很不错!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想来幽阙为建这庄子没少花心思,居然能造了这么个好地方! 只是‘兮云’——当她听到这庄子名字时,第一感觉就是‘云过兮流年’没有飘逸,没有狂妄,有的只是一股悲哀,淡淡的苍凉之感。 “姑娘!这阁子不需任何人进!”出神间,竟走到最偏僻角落,一座楼阁掩映在阴暗之处,已是山庄最深处。 她抬头望望上翘的屋檐,问道:“为什么?” 素绫颔首道:“奴婢不知,只是门主有令,自建成之日就不许任何人进去。” 这么神秘?月灵好奇心起,凑过去问道:“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武功秘籍之类的,怕人发现?” 素绫没有回答,依旧颔首低声道:“奴婢不知,姑娘还是请回吧。”抬手欲请月灵离开。 扫兴!自知没趣的月灵只好打道回府,耸耸肩但还是再瞥了眼阴暗之中的楼阁转身离开。 只见鸟鸣通幽,清然绝然的楼阁门匾上写着遒劲的三个大字“宿云阁” 走到前院,月灵一进大堂,就见魉牧道人和昨日的那个黑衣人并肩而站,心中顿时不快! 她不像其他武林中人,对邪魔歪道深恶痛绝。只是昨夜魉牧道人居然敢抓走阿七和阿宝!要不是她及时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一想到昨夜的场景,月灵没来由感觉一阵恶寒,对魉牧道人的厌恶更是毫不掩饰。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他绝对在月灵的眼刀下死好几回了! 休整一夜,伤势略有好转的魉牧道人彼时正和燕杀说话,忽感角落里传来一记尖锐的视线,不禁讶然侧目,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惹着这丫头了! 好在怒气尚未升温,局面就被幽阙打破,他衣袂如夜,月牙形面具泛着一道清冷光辉。 “参见门主!” “门主……”就算月灵心中再不情愿也得乖乖低头。 仆一坐下,幽阙跳过月灵,转而看向魉牧道人,询问道:“道长,你的伤怎么样了?” 魉牧道人面露感激之意,拱手回道:“多谢门主关心,老道的伤已经好多了。昨夜要不是门主及时赶到,老道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 哼!死了最好!月灵偷瞄一眼正暗自腹侧,紧随响起的惊桌之声却吓得她急忙低头,心绪忐忑,猛生退意。 “哼!”只听幽阙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杀机:“敢动我的人,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他们算得!” “燕杀!” “门主!”黑衣男子上前拱手道。 “现在各堂情况的怎么样了!” 燕杀道:“回门主!现在整个武林都与我们为敌,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各堂加紧防范。” “嗯…火烺那边呢?”幽阙继续问道。 “火烺前几日飞鸽传书,说他正在加紧联系各门各派,不日就会有消息。” “好!”幽阙兀的站起,眼里放出异样的神彩。嘴角也浮出一丝冷笑,嗜血而残暴。 倏然幽阙笑容一冷,“站住!”他倏地低斥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燕杀和魉牧道人顺着幽阙的目光看去——浓眉上挑。 嘿嘿!有好戏上演了! 屋檐之下,门框之边,月灵侧身而倚,右脚僵在半空,呆木若鸡的表情让她勉强回头发出一阵干笑:“呵呵!你们说你们的,外人不便在此……不打扰你们了…呵呵……” 此时此刻,她的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细薄汗,但是她不知道除了傻笑还能有什么表情。 幽阙眼神似冰,盯着月灵问:“你忘了昨夜,你已经加入冥焰了!” “那你是逼我的!”月灵下一秒反驳。幽阙不提还好,一提她就发飙!心中一阵厌恶,哼!谁要加入冥焰了! “你,说,什,么!”幽阙缓缓吐出四个字。明媚的阳光在门前戛然而止,月灵只觉一阵寒冷,从头到脚,仿佛从阳春三月一下跌入腊九寒冬。 “我……我没说……什么”这幽阙太可怕了,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幽阙似是极不满意月灵这么快就示弱,出声道:“你已经加入冥焰,就是冥焰的人,想要逃离…除非死!” “唔!”败了!这下彻底败了!月灵被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苍白,手脚僵硬。她心道: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绝不会去山岗!这样……也绝不会碰见他!更绝不会在这里被他威胁! 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被狼看中的食物,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本来她还想探探幽阙口风,希望他一个心情好就放自己回去,现在看来,自己早就是身在狼窝,任凭宰割了!好!小命要紧!我忍! 月灵稍稍平复心情,天!再呆这里,迟早会心脏爆裂而死! “呵呵!门主息怒……我回来……坐着就是…”月灵慢悠悠走进屋子,在离幽阙最远的一个位子坐下。我惹不起至少还躲得起! 幽阙不再多言,目光转向一边道:“道长,你伤还没好,姑且就在庄里住下。” “多谢门主!”魉牧道人上前拱手道。 这时,从屋外跑进来一名鬼面人,手抓信鸽,双手递给幽阙。 幽阙接过信鸽,抽出纸条,看完后大笑起来。 略带磁性的笑声似乎吹走了屋子里的严寒,让屋里的人感到一丝温暖。可是,大地真的回春了吗? *** 日暮西下,星月初升,波光粼粼的湖水倒影着湖心亭那昏黄的灯火,从远处望去,就像大海里一只独行的渔火,寂寥而又沧桑。 幽阙身边正是这样的灯火,他的面容在小小的灯火下忽明忽暗……无法看清…… 只能见到他衣袂飘摆,黑发如蝉丝散落腰后,修长而洁白的手指轻握茶杯,缓缓送进嘴里,举止优雅。 “出来!”幽阙握酒杯的手一顿,眼神凛冽似冰。 “晚上好啊……哈哈”假山后缓缓走出一人,对幽阙打着太极。 “你为什么躲在后面!怕我!”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幽阙不需要转头也知道只有月灵不知死活的敢跑到这里,可是也只有她才那么怕自己。 其实,月灵也说不上为什么害怕他,也许是第一相见的情景太过深刻,也许是他身上的疏离肃冷很难让她产生亲近之感,彼时闷头不言,不停把衣带流苏。 幽阙望着月灵手足无措的样子,埋藏下面色舒缓柔和几分,幽幽道,“坐下” “嗯?” 幽阙眼神一凛,语气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势:“我的话从不重复两遍,叫你坐下就坐下,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也就是说月灵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喽。 搞什么嘛!月灵撇撇嘴,早上那副场景还记忆犹新,怎肯再入狼窝,无奈迫于情势和幽阙那吓人的眼神终究,还是不情愿的坐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明星稀。月灵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双手不停把弄衣服,而幽阙仍一口接着一口喝酒。 “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终于忍不住的月灵抬头试问道。 “说!”幽阙又倒一杯酒,随口应着。 “你……为什么要用我交换条件?” 幽阙手虽滞却未停下,又灌了一口酒,“没有为什么!” 不对!月灵不死心又问:“那你……为什么又要我加入冥焰?” “加入冥焰,成为我的人,那是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殊荣,你应该感到荣幸!” 什么鬼理由!我要听实话!月灵有些沉不住气:“可到底是为……?” 话未完,却见银色月牙形面具流转清辉,他那如墨般衣袂竖直垂落,生生透出一股冰冷的感觉。 他对月灵说:“你是我的奴才,奴才没有向主人提问题的权利!所以你只要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就行了!” “你!”月灵气极,却又不敢对着幽阙干,赌气般撅嘴道:“哦……属下遵命就是!” 切!这份殊荣爱谁谁要!白送我都不要! 幽阙虽然不太满意月灵的敷衍,但还是很受用。提起酒杯继续喝着,一杯又一杯转眼就喝了半壶。 月灵眼见幽阙如牛饮水般自饮自灌,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酒壶:“别喝了!你已经醉了!”什么嘛!都已经醉了还喝,难道想醉死不成! “给我!”幽阙见酒杯被抢,有些生气得看着月灵,原本冷酷无情的眼睛渐渐变得迷惘。 在盯了月灵半响后,就在月灵快要暴怒时,忽而嘴角喃喃,轻喊:“锦儿?锦儿!” “哎!”月灵闻言,心中大叹,似是同情自己又沦为替身。 “我不是我!”她猛一摇头,还想反驳什么,一对上幽阙那双眼睛——痛苦,悲伤,挣扎,懊悔。 月灵不禁被这双眸子吸引住了,她呆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锦儿!”幽阙缓缓抬手抚摸月灵的脸。感觉陌生而又熟悉,嘴角,鼻梁,眉眼,额头,一切一切都那么真实,他常常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却显得那么仓促。 星辰似幻,飘渺的月光隔着云缱绻而来,优雅地铺了一地,一切又显得那么不真实。 幽阙小心翼翼的捧起月灵的脸,视若珍宝般端详,而后缓缓靠近,浓烈的酒气满天席地袭来,但却似花落满杯,暗香充盈,令两个人不禁,都醉了。 幽阙一点点靠近月灵,银色面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锦儿?”他唤。眼里不再是万古不变的黑色,似乎有什么要破笼而出,惊涛骇浪般席卷了他和月灵,两人便如风中浮萍,在这片汹涌大海中不停沉浮。 就在幽阙即将贴上月灵时,迷离的双眼终于重重的合上,一头歪在她肩上。 这才大梦初醒般,一朵红云飞上脸颊,呆呆地看着幽阙。 晚风吹拂,双眉飘舞,青丝当风,两个人的头发在空中交错,纠结,就如交缠的命运,纠缠便不再放开。 18.第一卷-第18章 玉阁论天下 早间四月,春光明媚,朝阳从天洒下浅浅暖色,映的湖面波光粼粼,上下一色,纤尘不染。就连亭中两个人也镀上一层靓色。 幽阙一醒来就被这层暖光刺得微眯双眼。 他缓缓抬头,忽觉胸中一沉,不由低头看去,却见月灵恬然睡在自己怀里,眉眼淡然,嘴角浅笑。 幽阙一怔,手缓缓抬起。 杨柳扶风,就在碰上月灵脸颊一刹那,手却僵在半空中。 怀中的,女子浅浅吟笑,笑似春风,春风化雨,雨化江南…… …… “月姑娘!你快下来!下来啊!”和煦的风吹在人身上极为舒服,可是素绫却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这风吹得人口干舌燥,因为树梢上爬上爬下的人影,时而回旋掠过树梢,时而如山魈魅影仅凭一手勾着树干,看得人心惊胆战。 “素研!”树上,月灵被浓密树叶遮掩,忽隐忽现,随着树下素绫声声叫唤,她明媚如花的小脸探出枝叶,手里抓着几个大大的梨子,向下扔去,“接着!” 几个梨子以抛物线形式纷纷落下,而负责接的两姐妹却为此跑前跑后,几个轮回下来就已经跑的晕头转向。 “哈哈哈!你们要小心了!来!接着!”话落,茂茂树叶中又抛下几个梨子。 一个梨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素绫头上,“哎呦!”弄得素绫痛叫一声。 坐在树梢的月灵见此顿时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 素绫不好发难,却听一旁素研也掩面偷笑,不禁脸色一沉,望向自家妹妹。 素研自小就怕极了这个姐姐,见姐姐面色不善,暗叫声不好!立刻敛容肃穆,可是眉眼间还是带着忍不住笑意。 素绫见后只摇摇头,认命的哀叹一声。 嘣哧!树上,月灵坐在两树杈分叉处,两条腿不停晃动着,手里抓着一个梨子,如狼似虎的啃着,看起来极不雅观。 不过好在,这里没什么人来,也就不顾的那么多了。月灵自顾自得大吃起来,眼睛还不时半眯,极为享受的样子。 “姑娘,这么多应该够了!”素研手托着裙衫,里面满满都是梨子,看起来收获颇丰。 “嗯…应该够了!” “那我先拿回去了,姑娘你也快下来,姐姐说要是门主看到会骂我们的!”一想到幽阙那张脸,素研就觉自家姐姐那生气的样子根本不算什么。 月灵不以为意,摆手道:“别担心!门主这两天都不在庄里,哪会有人管我们。你先回去吧!” “可是姑娘!”素研还想说什么,却见月灵一个翻身,似乎在树上睡起了觉。她抚额摇摇头离开。 暖暖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洒下点点光斑,还未全败的梨花一旁盛开,那散发出的淡淡梨花香很快使少女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躺在树上的月灵倏地头一歪,身子险些从树上跌下来。她揉揉眼睛,睡意全消,余光处竟瞥见树下有一人望着梨树发呆。 她眼珠一转,飞身落在地上。那人似是没察觉到树上还有人,先是一退,待看清月灵容貌后,异样的眼光骤然紧了紧。 “你是谁?”月灵问,眼光却不停打量那个人。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脸戴鬼面具,看上去应该和燕杀一个级别。那不用说一定是冥焰的人。 “你别说!让我猜猜——你是冥焰的人,对吧!”月灵抢先道。 那人点点头,盯着月灵道:“你就是月灵?” “嗯!”月灵点点头。怎么?他认得我! 鬼面人喃喃道,又似轻声低语:“像,真是像!” “像谁?”月灵疑惑问道,但看到鬼面人的眼神,心中似乎已有答案。 “难道没有人说你像——”那人还欲说什么,却被过来的人打断。 走上一名鬼面人抱拳道:“火堂主,门主有令,命你立刻去玉斋阁。” “知道了!”那人只是淡淡应了声,而后扭头对月灵道:“我叫火烺,以后倘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真的吗?”月灵眼睛一亮,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如果可以拉拢火烺,那是不是说以后要是闯了什么祸,能有人为我求情?还有,没听到刚才那人喊他堂主吗!那么这人肯定是幽阙信赖的人。唔!不错!不错!幽阙喜怒无常,以后是得拉个同盟才是!凡是都要做两手准备嘛!嘿嘿嘿! 火烺没想到月灵这么大反应,微微一怔,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道:“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当然月灵没有看到火烺在说这句话时眼底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拉拢到一个靠山而高兴。 “我现在要去见门主,你要一起吗?”火狼问道。 “嗯?好啊!”月灵没有听清楚就满口答应。反正他去哪我就去哪,准没错! 跟着火烺一直来到玉斋阁,月灵的心中正疑惑他为什么来这时,一只脚就已经踏进玉斋阁。身后朱漆木门随即关上,月灵似乎察觉到幽阙那股冰冷的气息,绕过屏风,汗!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 只见幽阙端坐案前,身边还站着燕杀和魉牧道人。 幽阙见月灵跟着火烺一同来,微微皱眉。而月灵见幽阙脸色不善,乖乖地站到一边。 幽阙不再看月灵,别过脸,道:“火烺,叫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火烺上前拱手道:“回门主,属下最近一直在联系多方门派,目前已经有多数门派表示愿意归顺我们,但还是有几个……” “哼!”不等火烺说完,幽阙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道:“告诉他们,顺我者得永生!否则就要做好相应的代价!” “是!” “禀告门主!无欢求见!”屋外突然跑进一鬼面人对幽阙道。 幽阙似乎并不惊讶,只冷冷道:“让他进来!” “是!” “哈哈哈!幽阙,数月不见别来无恙!”一魁梧男子走进屋里,剑眉星目,五官凌厉,嘴角噙着笑。 “将军,是好久不见了!”幽阙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哈哈哈!自西枫堡一别,这几个月来您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啊!”无欢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虽然静坐不动,但浑然天成的霸气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无欢觉得这次前来,自己绝对不会失望而归。 “是吗?”幽阙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上次要不是将军相助,到手的肥肉又怎会轻易逃脱!” 幽阙目光冷冽似冰,连那一丝笑容看上去也冰如寒铁。屋角的灯火投射到幽阙身上,如墨般黑衣此刻更显得深沉阴诡。 “哈哈哈哈哈!”无欢突然的一阵大笑终于打破这个尴尬。他故意忽视幽阙的表情,继续道:“门主,上次的事是我食言,没有完成与你的约定。可是当时情况你也看见了,即使我插手,恐怕没有能力扭转局面。西枫堡数十年基业,怎会在一夕之间就此毁掉?……退一步说,段青山在江湖打滚几十年,又怎会轻易让我们拿下西枫堡?有一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望门主了解我难处。” “所以…将军是承认自己的无能喽!既然如此,我幽阙从不交无能之人!慢走!”幽阙脸色不善,开口下逐客令。 见幽阙不想再谈,无欢再也沉不住气,忙上前道:“门主何必如此动怒,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助门主一臂之力,但是……” 无欢余角忽扫到月灵,似是想到什么道:“门主可知西枫堡之所以一败,全是因为有两个人没有中毒,并且拿回了石梲草,才叫那帮人毁了门主大事!” “是谁?” “禅宗萧逸!” “是他!”幽阙忽然想到望天崖那个剑气漫天的夜晚。 “还有呢?” “还有一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嗯?”幽阙挑眉,顺着无欢目光落到月灵身上。 幽阙一步步走向月灵,眼底留露出复杂的神情,终于在立一尺远的地方停下。 月灵举足无措的看着幽阙,再发出求救表情看着火烺。不料火烺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却无动于衷! 可恶!关键时候指望不上!月灵再看着幽阙那张简直要吃了人的表情,心中大叹——这次死定了!呜呜! “你没有中毒?”他问。 “哎?”这么突然问起这个?幽阙思维果然和别人不同! 幽阙见月灵有些发愣,低斥道:“回答我!” 月灵忙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中毒……” 幽阙紧紧盯着月灵,在确信她没说谎后,转头对无欢道:“将军不知,月灵最近才成为冥焰中的一员,以前的事本门主既往不咎,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都随着过去而过去了,你说是吗?” 无欢挑眉,不可置否道:“既然门主都不介意,那我一外人又好说什么呢?” “将军请!”幽阙不再深究月灵的话题,右手伸出请无欢上座。 “门主请!”无欢深深看了一眼月灵,心知幽阙是有意袒护这个少女,不由对她多看了几眼。 “那将军今日前来又是为何事啊?”幽阙重新坐回椅上,慵懒的问。 “在下前来就是想知会门主一声,现在武林各大派都蠢蠢欲动,似乎要对冥焰不利!” “哦?”幽阙嘴角噙笑,手指关节轻轻敲着几案,“多谢将军关心,这些人我还不放在心上!”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多势众,门主不可不防啊!”无欢好心提醒道。 “那…将军想要我怎么做?”幽阙斜着眼望向无欢,语气中带着询问商量的意思。 无欢见时机成熟,立刻起身对幽阙道:“如果门主愿意,我可以将你推荐给我们陛下,只要我们祁国在后面相助,别说称霸武林,就是夺取整个江山也是易如反掌!到那时你我平分天胤山河,如何?” 幽阙静默不语,手指依旧轻敲几案,细小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 幽阙抬头看向无欢道:“将军是想我和祁国合作?” “不错!门主是有胸怀大略之人不应只看到武林,更应看到整个天下!只要我们合作——莫说一个天胤,就是北方雪狼国也能唾手可得!”无欢越说越激动,眼里丝毫不掩饰狂热之情。 果然是一帮是人命如草芥的家伙!月灵不屑的看着无欢,再看看幽阙,心中疑惑更甚!从无欢踏进屋子那一刻,她就怎么也不肯把密室和众人反驳坚持无罪的无欢和眼前这个无欢画上等号。无欢太能伪装,明明是奸细却和大家一起同处一室。 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祁国野心,居然这么大!想要天胤武林不说,更想要整个天下。 不过他们也太看得起幽阙了吧。幽阙只是一个江湖人,拿钱杀人,有什么能力可以颠覆天胤呢! 幽阙似乎对月灵的疑惑洞察明晰,淡淡一笑道:“将军太看得起幽阙了?我只是一介草民,哪会有这么大本事帮将军成大事!” 无欢却摇头,笑道:“门主太过自谦,您的实力,别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没有这份把握,又岂敢惊动门主!” “……”幽阙闻言眼里冷光一闪,却不予置否。 无欢再次上前道:“门主,武林各派欲攻打冥焰,若有我想助,必如虎添翼,冥焰也可不损一兵一卒称霸武林!届时门主信守你我约定,不用出面,暗中相助我军即可!……怎样?此等好事,门主可要考虑清楚哦!” 不愧是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台词,话说的极为诱人。幽阙沉吟,然后起身盯着无欢道:“将军就不怕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毁了您的大计?” “我相信门主不是口风不严之人,”无欢笑着说,紧盯幽阙的双眼,“况且若泄露出去,恐怕门主的麻烦会更大!” “哈哈哈!”就在四目相对半响后,幽阙猛然大笑,“好!够自信!我喜欢!” “门主这是答应了?” “是!只要你能助我歼灭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我就给你朝廷的兵力部署图和城防图!” “当真?”无欢心中一喜。他没想到幽阙居然会答应,而且还会给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 幽阙点点头,道:“我幽阙说话一向言出必行!” “好,门主愿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击掌为誓,两个世间难有的男子此刻眼中迸发的激情和霸气,无不感染在场每一个人。似乎可以看见天下都在脚下臣服,君临天下! 夜阑静,竹影缭乱,燕杀见无欢逐渐远去的背影上前拱手道:“门主!祁国的人可信吗?” 幽阙眼底寒光一闪,冷冷道:“你是在质疑我的决断吗?” “属下不敢!”燕杀连忙拱手,顿了顿道:“只是祁国人素来狡诈多端。无欢更是城府极深。属下只是担心……” “哼!担心他想上次那样!” “是!”燕杀点头。 幽阙看着无欢离开的那条路,冷笑道:“他利用我,难道我就不会利用他吗” 幽阙的话顿时让燕杀了悟,拱手道:“门主英明!” 幽阙道:“火烺!你去监视无欢,有什么动作立刻回报!” “是!” 19.第一卷-第19章 江湖无尽期 半生闲隐今终止,一入江湖无尽期。 在剑锋山腰有一块空地,空地旁是一个山洞,站在山洞旁只觉寒气侵人,望而却步,可就在正对面一块崖壁却有一道道线横纵交织刻划而成的棋盘,密密麻麻的布有许多棋子,每一颗皆是大小一致的圆石。 这似乎是盘和棋,黑白两色棋子各占据半壁江山,龙争虎斗,竟成相当之势! 可若是再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里面风起云涌,刀光四伏,原来棋——并没下完!表面极为普通的一盘棋,鹿死谁手犹不知。 御虚子站在棋局前,面颊清瘦,眼眸闪着平和而智慧的光芒,清风吹拂,衣袂飘抉,偶尔掠起他几根银白胡须,颇有几分凭虚而立,乘风归去的味道。 “师傅!”一声简短的声音在老者背后响起。 段莫晨黑衣劲裘,神情淡漠,眼里雾气弥漫,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盘棋。 “哦,晨儿!”御虚子回头淡淡应一声,仿佛山间清风,若有似无。 “师傅!”段莫晨收回目光,走到御虚子面前,倏然跪下,“弟子无能!还望师傅责罚!” “起来吧,晨儿,这事不怪你……”御虚子手一抬,段莫晨就像受一股力量牵引被扶起身。 段莫晨心中微惊,随即敛去,垂眸而叹:“师傅!是弟子没用!没有保护好师妹,才让幽阙有机可趁!” 御虚子似是想到什么,面露异色,摆手道:“罢了…罢了…” 段莫晨那肯罢休,上前又道:“师傅!!还请师傅命我下山救回月灵,弟子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御虚子神情默默,却对段莫晨说:“适才禅宗人来说,月灵是为了救那群孩子才甘愿和幽阙走的,你若强行把她带回,岂不是让她落个不义罪名!况且冥焰素来神迹无踪,你如何去寻得?” “我……”段莫晨一阵迟疑。 御虚子见段莫晨已明白几分,上前拍拍他肩膀道:“晨儿,当初下山是她的选择,和幽阙走也是她的选择,她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这里。她,是无法禁锢的!” 嗯?段莫晨眉头一紧,似是还不太明白御虚子刚才的话,不想,御虚子只是淡淡一笑然后绝尘而去。 风乍起,森森竹海再次传来婆娑之声,只是这其中少了些什么? 竹枝晃动,碧叶飘零,一枚,两枚,纷纷落下,贴上段莫晨衣角,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向东飘去…… *** 叶儿缓缓落在手中,优雅的打着旋儿遁去。树影萧条,寄兴烟云流散,交织在不远的天涯之际。 “丫头!该走了!” “哦,来了!”似是觉察到月灵的动作,叶儿兀自飞起,在她眼前上下起伏,然后,缱绻飞舞。 月灵转身,刚一抬头,不成想刚好对上幽阙那墨似深渊般的眸子。 唔!一片漆黑,怕是光也照不进去!这是多日来她对幽阙的总结! 这厢月灵对幽阙做着评价,却不知自己也同样被别人看在眼里。阳光的零星光线洒在她衣发上,就连双目也跌进一缕阳光,而后又调皮的折射出一道七彩的光,直直刺向幽阙。 似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痛,幽阙忙撇开目光,不再看月灵翻身上马,策马疾奔。 对于幽阙的忽冷忽热,月灵多少已经习惯了,无辜的朝旁人耸耸肩,小女儿之态尽显,接过燕杀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未知的前方跑去。 至于前方,便是南疆,出了南疆不再是天胤疆土,有的只是连绵不尽的森林,数十万的山峦,还有最原始的生活和原始的人类…… 骑行半日,终于看到一个边陲小镇,刚进镇口,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毫无隐藏的呈现在眼前,经此歇脚的商人种族繁多,叫卖的商品也各具特色,西域的香料,天胤的丝绸,高昌的瓷器……繁复多样令人应接不暇。 “丫头,走啦!”直到魉牧道人叫喊,月灵这才回过神,寻思着想买一两样别致的小玩意,却生生被燕杀那杀人的目光制止住了。 说来也奇怪,魉牧道人虽和月灵互相看不顺眼,但起码井水不犯河水。可燕杀却不同,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用一双极抱有敌意的眼神盯着月灵,似乎只要她不老实,就会毫不留情的铲除! 唔!月灵在额头暗暗擦把汗,暗暗告诫自己——这个人我还是少惹为妙! 不过要论冥焰里谁对月灵最好,那一定是火烺。而他第一眼见到月灵,就仿佛对她有种奇妙的好感,语气极为温和,不像燕杀。唔!想到这月灵突然就好想火烺,无奈火烺似乎被幽阙派去执行其他任务。多日不见踪影。身边没有靠山,她就必须收起尾巴做人,万一一个不小心被燕杀抓到把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匆匆藏好心中不满,月灵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忙追上去。 客栈二楼是用简易木板隔成的一个个独立空间,虽然简陋,却不粗鄙,屋子收拾的已极为干净,墙上偶尔还会挂着一两张蛇皮或动物的牙齿,充满了异域风情。 燕杀拱手询问:“门主,我们贸然前来赴约,会不会太过轻率!” 幽阙原本紧闭的双眼陡然一睁,端起茶杯目光森然道:“怎么,你是在怀疑我的决定吗” 燕杀浑身一紧,忙抱拳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九幽派此次是别有用心,故不得不防!” “那又如何!”幽阙放下手中茶杯,茶水立刻四溅,“今日我既然敢来赴约,自是做好万全打算。他降我甚好,若不降!就别怪我无情!鸡犬不留!” 幽阙向来言出必行,燕杀跟随幽阙多年又岂会不知,于是他不再多言,垂眸回应:“是!是属下多言!” 屋里人不再多言,而屋门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上来的是客栈小二,当他们手中那一盘盘充满南疆风味的小菜从门口飘过时,食物的香味就像毒蛇般窜进屋里,香味四溢,馋得人口水横流。 “门主……可以吃饭了吗?”月灵本来就有些饿,被食物的香味勾,引的更是垂涎三丈,迫不及待第一个发问。 “嗯?”可是,燕杀一皱眉。 “嗯?”魉牧道人一挑眉。 “哼!”幽阙一冷眼扫过月灵。 不过月灵却被大家的模样吓得极为委屈,撇撇嘴道:“门主,难道您就不饿么?” 老天知道,月灵终于深切体会到孟少扬的感受了,饿着肚子的感觉真不好受!原本以为抢着跟幽阙来南疆会是一份极好的出行,没想到却是昼夜星程,马上颠簸,害的她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到南疆边界能歇歇脚,当然要大饱口福一顿才是。 唉!能吃真是一件天大的享受! “月灵你好大的胆子,门主还没发话,你岂敢擅自做主!”看月灵不顺眼的燕杀第一个出声斥责。 月灵见这架势原本有些退缩,无奈肚子叫个不停,为了能早日吃上饭索性豁了出去,巧词反驳,“哎?燕堂主,你这话就不对了!民间有言——名以食为天。我们连日奔波没吃上一顿好的,现在好不容易到镇子上了,当然要好好吃一顿,养精蓄锐,这样才更能为门主效力。门主,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月灵目光闪闪的盯着幽阙,脸上三分哀怨又带七分希翼,表演的极为到位。哼!她就不信幽阙不会上当。 果然幽阙剑眉一扫,揶揄一笑望着燕杀,“燕杀你今天可是输了,我看你是斗不过这个鬼精灵的,呵呵……好了你们都出去歇息吧。” 幽阙看着燕杀第一次吃瘪,似是极为开心。 连幽阙都是第一次见燕杀语塞,言语之间偏袒月灵更多一点,受气的燕杀强压住心中火气,狠狠剜了月灵一眼后,拱手道:“是门主!” “我们走了!嘻嘻……”月灵也不甘示弱,冲燕杀甜甜一笑后,扭头昂首出门。 而落在最后的魉牧道人拍拍燕杀笑脸,同他并肩走出屋子。 南疆地处天朝和西方星落森林交界处,向南走便是十万大山,穿过大山就是星落森林。传说远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后共工怒撞不周山,女娲娘娘为拯救苍生特锻出五彩石挽救苍生,之后滔天洪水退去,大地重现生机。就在这时,东方一块五彩石划过半个天空,拖曳一线炫目光彩终于在西方坠下,造就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地方——那里树林苍翠,物产丰饶,世代生活在那里的人为纪念这件事便唤此地为星落森林。 世代生活在星落森林的人自称为西夷族,他们逐水而居,不受束缚,原本不属于任何国家的他们却在十年前突然向天朝示意归顺。但是星落森林并不与我朝接壤,中间又有十万大山相隔。所以西夷族目的至今让人费解。 南疆的天气就好像小孩子的表情,早上还艳阳高照,到了傍晚气温陡然下降,凉风吹来,带走早间的灼热,另有心旷神怡之感。 “道长,此番来到九幽派,你可有把握?”幽阙站在窗前问向魉牧道人。 魉牧道人冷哼一声,似带不屑道:“门主不知,贫道那师兄只会些雕虫小技,耍几个阴谋手段。论道行他还未必是老道对手!所以门主尽管放心,一定不虚此行。” “有道长一句话幽阙便放心了!只是此番前来先且谈论公事,至于你和他的恩怨,稍后我自会替你讨回公道,道长尽管放宽心!”幽阙似是想起另一事,转头看向魉牧道人对他保证道。 魉牧道人闻言甚是感动,对幽阙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原本沉郁阴诡的脸涨出一层激动的红色,跪地朝幽阙行礼道:“多谢门主抬爱,此番大恩魉牧定没齿难忘!” 他的表现令幽阙极为满意,脸上不露半分异色,手指虚抬,言辞诚恳道:“道长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弟请起。” “门主……”虽是起身,魉牧道人依旧脸带踌躇,似有难言之语未吐。 “道长有什么话还有不敢说的吗?莫非不信幽阙?”幽阙脸色微讶,眸中掠过一丝异色,惊讶于魉牧道人此刻的吞吞吐吐。 魉牧道人抬头望一眼幽阙,常年覆带面具的脸庞从未露出半分表情,他只能从幽阙的眼神中探究一二,酝酿再三后,终是吐露胸中之事。“门主……魉牧有一事想请教门主,数年来我冥焰素来没有收女弟子的先例,如今破例收了月灵,敢问您如何平息门下弟子微词?” “恐怕这是别人托道长问我的吧……”幽阙淡淡扫过一眼,仅一句便道玄机。 让魉牧道人浑身一紧,不敢抬头去瞧幽阙神情,点点头:“门主英明,既知魉牧受人所托,望请门主听我几句,姑且不提月灵乃女儿之身,与我们在一起多有不便,单是她身份,也令众人猜疑,不好长久处之。” “道长,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魉牧道人没料到幽阙会这么问,回答道:“门主胸怀大志,当为成大业之人。” “不错!可道长莫忘古语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魉牧道人心中对幽阙想法已有所了解,但顾念受人之托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老道明白,门主凤表龙姿,污浊尘世自然入不得门主之言,但门主也该替门下弟子着想才是。” “道长所言,幽阙记住了!”幽阙心底一片雪亮,魉牧道人所想转达的话他一分不差全都清楚,眼下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魉牧道人也知道继续说下去反会找来幽阙反感,聪明的点到为止,及时收住,拱手告辞。等他走出屋子,来自远方的清新空气终于淡去他心头的压力,还未深吸一口气,忽觉肩上一沉,一张娇如桃花般笑脸闯进视线。 “魉牧,你在干嘛?”月灵忽而出现,清澈透明如水晶的双眸紧紧盯着魉牧道人,年轻而纯真的活力让他心尖一触,匆忙用轻咳掩饰,不经意的轻瞄却给月灵下了一个预测。 也许再过上几年,这个丫头的姿色不再雌雄难辨,就会露出被掩藏的真正面貌。 “魉牧你怎么了?脸红红的,你走火入魔啦!”月灵一讶,似是对魉牧道人这表情极为不解。 “咳……没事,只是突然被你这不知轻重的丫头一拍,有些岔气!” “哦?”月灵摇着头凑近,猜不出她是不相信还是纯属于好奇。 “喂,丫头!”魉牧道人眼睛微眯,似是在打量月灵。 “干嘛?”月灵被魉牧道人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就像一只毛毛虫在眼前,她突然想到乱坟岗那夜他手中小蛇般大小的虫子和浓郁的鲜血。 “你想干嘛!我告诉你要是敢把你那恶心的毛毛虫放到我身上,它要是敢吸我一滴血,我就让你偿命!”月灵叫嚣着,掩饰心底不安。 “呵呵呵……”魉牧道人闻言忽觉大笑,眼底露出揶揄之色,“你这么容易就让人看穿,真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月灵听魉牧道人是拐个弯骂自己,回敬道:“道长过奖了,我什么时候死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一定比我先去!” “哦?为什么?” “因为,你天天自称老道,老道老道的,不就是承认自个老。嘿嘿嘿!”月灵猛一拍在魉牧道人左肩上,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笑眯眯的,“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帮你收尸的,这事就抱我身上!”说完,还夸张的拍拍自己胸口。 “你!”魉牧道人闻言就像吞了一口苍蝇一样,脸涨得通红,却无从发泄。 “哎呀!道长你别生气,这不是在商量你的后事吗,我也是为你好啊!”月灵虽嘴上说着,可一点也不着急。看着魉牧道人被整却无从还击的样子,心里格外舒坦。 不知是不是被月灵气得不能轻,魉牧道人死死盯着月灵,看架势早晚要把月灵喂自己的蛊虫,不!应该喂狗! 月灵见魉牧道人这神情满意的挥挥手道:“呵呵,道长别生气了,气多伤身,这岁数大了就得好好保养啊,哈哈哈……”伴随一阵笑声,月灵早已溜得没影。 魉牧道人站在原地,半响终于出声:“你我一定要把你挫骨扬灰,为我的蛊虫做肥料!哼!” 魉牧道人越骂越起劲,殊不知拐角处,一个身影隐于暗中。月亮终于探出头,月盈满晖,最后折射到那人隐匿处,隐隐泛着一道银光。 20.第一卷-第20章 南荒多遗事 茂密的丛林,湿热的气候,凶猛的毒蛇,这只是南疆的一部分,南疆真正令人望而却步的是永远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遇到什么! 南疆终年潮湿闷热的气候造就这里植物远多于其他地方,生命力之强让人闻之惊愕!不仅如此在那高低起伏的灌木丛下还有数不清的毒蛇,为你献上致命的一吻。 头顶是连绵不断,绿得发黑树叶,前面是到腰的草丛,嘶嘶嘶嘶……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能感觉到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月灵终于忍不住问:“这什么声音?” 魉牧道人脸带不屑,在月灵头顶发出一声重嗤:“怎么,这点声音就吓住你了?” 月灵轻咦一声,眼睛骨碌碌旋转一周,不怒反而冲魉牧道人甜甜一笑。 魉牧道人心中更气,誓要把昨夜之耻一道还回,不由脱口而出:“丫头,我可告诉你!进了南疆这地界,可是九死一不生!这树上,地上全是要你命的虫子,只要被它咬一口,就是大罗神仙也就不了你!所以你还是乖乖的,别想出什么幺蛾子!” 换句话说——想要活命就得乖乖听我魉牧大爷的! 月灵笑眯眯的反击道:“是啊,我一定会乖乖的,要不然谁给你处理后事啊!” 魉牧道人闻言,心中怒火更盛,冷哼一声,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月灵却丝毫没在意魉牧道人那杀人的表情,依旧摆出无辜的表情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队伍由燕杀和另两名鬼面人开道,幽阙走在后面,然后是月灵,魉牧道人断后,这样可以保证途中不会遭袭击。只是一路上月灵都在和魉牧道人斗嘴,丝毫没把周围的危险放在心上。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最后直接有两座大山挡在前面,高耸入云,直指苍穹。再走近一点,山腹竟然开出一线天,落在如刀削般的石壁间,从外边看去,却与其他石壁一般无二,可见是个极为隐秘的入口。 “要到了吗?”月灵出声问,扭过头去看身后人。 魉牧道人望着那条窄窄的细缝,倏然收起脸上的嬉笑,正色道:“丫头,一会进去你什么也不要说,乖乖的呆在门主身边,知道吗?” 月灵见魉牧道人神色有些不对,眼里似有一丝喜悦,惆怅,迷惘,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后知后觉终于觉察到有一点不对的月灵,捣蒜般点头:“哦,我知道了。” 从入口进去,穿进一线天,空间豁然开朗,遥见一座巍峨大殿立于十层台阶之上,巍峨古朴,大殿依山而建足见技艺之高超!可在这蛮荒之地居然会有这样一座建筑,实在让人想不到,更加不可思议! 一行人徒步走到斜坡的尽头,穿过浮雕石筑的飞拱石桥,终见先前被视线所挡的久候之人,一位年近五旬的道者,拱手道:“门主不辞辛劳大驾光临,真是让老道及我派上下受宠若惊!南荒之地之地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门主见谅啊,哈哈哈!” 银色面具之下幽阙嘴角噙笑道:“魃一道长多虑了,论资历道长还是我等长辈,贵派今日诚心相邀,晚辈岂敢推辞,又何谈辛劳呢!” 幽阙话答得滴水不漏,让那人只能笑笑抬手道:“哈哈哈!门主请!” 幽阙也手一抬,“道长请!” 刚入大殿,一阵古朴浑厚气息扑面而来,地面都是用黑色大理石拼成,从远望去就觉像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能将人吞噬了去。向上望去是一怪兽图案的藻顶,在怪兽两只眼上凿出两个洞,好让阳光射入大殿,更显庄重之感。 殿内早有几位两者等候在此,皆是身着道袍,只在袖口衣领处花样略有不同,代表他们在派中的地位。 魃一道人将幽阙引进屋内,然后指着这几名老者道:“快来拜见冥焰门主……门主,这些乃是我派长老们。” “诸位好!” “门主好!” 双方各自见礼后,魃一道人将幽阙引为上座,自己坐在右边,而这一切幽阙看在眼里,并不阻拦。 仆一落座幽阙便道:“今日我等应道长之约来到九幽派,但殊不知贵派请我等所为何事?” 魃一道人闻言笑的就像一尊慈眉善佛,瞧不出半分异常:“久闻门主大名,今日我派相邀,只为与门主增进友谊,只此而已。” “哦?”幽阙挑眉,银白面具下,双眸依旧墨如深渊,深不可测,“想道长早就耳闻,我冥焰已公开向武林正派发出挑战,立誓要荡平天下,而现在正是我门厉马秣兵,枕戈待战之时,此刻贵派相邀,恐怕……不是时候吧!” 魃一道人猛然坐起,敛起笑容,沉声道:“好!门主果然快言快语,既然如此我就索性挑明了!” “请!”幽阙嘴角一勾,手指虚抬。 “自古正邪不两立,正容不得邪,邪也容不得正!门主决心统一江湖,堪叫我等佩服。但,我派创立南蛮之地,派中弟子不足百人,实无法和冥焰相比,且我派门小势弱,不求发扬光大,但求明哲保身。故望门主可以放过我派,让我等这些人自生自灭!” 幽阙眼睛微眯,银白月牙面具渗出一丝阴鸷:“如此说来,九幽派是想做个局外人,不助我辈大业喽!” “哼哼!门主言重了,”魃一道人嘴角一冷,拱拱手,“我派不及冥焰雄心大志,实是无能为力!” “但是道长?你以为置身事外就没事了吗?你认为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就能放过你们吗?”幽阙嘴角抹上一股嗜血而残忍的微笑。 魃一道人不以为意,轻笑道:“不瞒门主,我派虽门小势弱,但守山自保还是可以的,就……不劳门主操心了!” 他看来是铁了心不愿和冥焰一条船,幽阙起身拱手道:“如此说来,道长是决心拒晚辈于门外了!” 满室杀气倾泻,魃一道人依旧神情坦然,拱手道:“门主还是另寻帮手吧,九幽派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幽阙闻言,振袖而起,疾言厉色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此告辞!”说完,转身欲走。 魃一道人却不想轻易放幽阙离开,还没沏上杯热茶就这么扫客出门传出去江湖中人还怎么看待九幽派?于是开口道:“门主且慢,门主远道而来,怎能才坐一会就走,若是传出去,岂不怪我派招待不周?就请门主先在我派小住几天,当是饱览一下南疆风景,如何?” 幽阙沉吟片刻,转而一笑,满身杀气立刻全无,唇畔上扬,“也好,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这就命人送门主休息。” “有劳!” 说完,几人转身离开大殿,他们不知道身后魃一道人脸上笑容全消,冷冷看着幽阙,脸上也挂上一副神情莫辨的神情。 *** 走出大殿是曲曲折折的长廊,两边花红柳绿,肆意倔强,像是沾满了苔色,一笔勾勒峻岭峰壁万千。月灵随意张望着,等靠近一株海棠时,鼻翼间满是海棠那浓郁的香气,不由发出一声惊诧:“好香啊!”凑前上去,等快挨到海棠花蕊时,却被人拉回,在她耳边低斥道:“死丫头!你不要命啦!” “唉?我只是想闻闻,我从没闻过这么香的花!”这魉牧也真是的,闻个花也不让! 魉牧道人却半眯眼睛,盯着月灵道:“要不是我拉住你,你早就死了!” “这么会?”这魉牧是吓我的吧!月灵不以为意。 一旁燕杀见魉牧道人这般严肃不是故意欺骗月灵,出口询问:“道长,可是这花有什么问题?” 见终于有人察觉,魉牧道人扫过燕杀一眼,然后看着月灵讥笑道:“嘿嘿,还是燕杀聪明,不像你!” 月灵不服,心中认定魉牧道人是故意吓自己的,撅着嘴:“哼!你说有毒就有毒?有本事拿出凭证来!” 魉牧道人不急,淡淡指指月灵身后那柱海棠道:“你可曾见过这么大,这么香的海棠?” 月灵回头仔细瞧瞧那株迎风峭立的海棠,在我们天朝受气候影响,海棠一般个头不大,就算南疆闷热潮湿的气候利于海棠生长,也不该……这么大!初步目测起码有三丈!这远超过各地的尺寸。而且——她再望望其他花,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他们都很大!而且很香!并且,似乎有什么感觉怪怪的。 “奇怪?”月灵嘴里喃喃,面露疑惑之状。 “丫头想到什么了?” “我们在山外耳边总是有些声音,可是一进这里,似乎那些声音消失了!” “唔!”魉牧道人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道长你就公布答案吧!”幽阙似乎早就看破,点播道。 魉牧道人拱拱手道:“是!门主其实这很简单,这些花表面看似美丽,其实都是剧毒之物,九幽派向来以鬼术见长,尤其善巫蛊之术!他们利用这些花,让凡是靠近的蛇虫鼠蚁一接触就身死气绝,沦为花肥。不仅如此,这花香还能引来至毒之物,毒虫不请自来,更便于炼蛊。九幽派这招可谓一箭双雕啊!”语罢,魉牧道人微微点头,做沉思状。 不料月灵却是大惊,大叫道:“你说这些花都有毒!那我们会不会已经中毒啦!”天啊!早知道死就不来了! 魉牧道人扫了一眼月灵,冷哼一声道:“此花,只对毒虫有害,不靠近就不会中毒,但……倘若真有中毒了,就毒死你这张嘴,也算大功一件!” “你!”月灵死死瞪着魉牧道人,他居然敢这么咒我,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月灵! 月灵手指着魉牧道人道:“你……你敢咒死我,你这…阴险小人,见死不救!” 魉牧道人也瞪大眼,轻蔑道:“老道还就见死不救了,你能如何?” 可恶!月灵还欲发作,只听一直没出声的幽阙突然道:“燕杀,道长你二人速跟我来!” “是!”燕杀拱手道。 魉牧道人也收起玩闹,道:“是!” 月灵见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就剩下她一人,随即大喊道:“门主,那我呢?” 魉牧道人道:“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那也别去!”话落,还附送一个白眼。 “你们!气死我了!”月灵猛一跺脚,撅着嘴望着他们背影,然后气呼呼地向自己房间走去。 21.第一卷-第21章 幽径冲鸣鸟 九幽派的客房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张床,中间用一面屏风隔开,屋里并没有放任何花盆,只是摆放几棵驱蚊草,感觉素雅洁净,又不失待客之道。 一进门,幽阙就问道:“道长,依你看,这九幽派如何?”眼下这才是让幽阙最为关心的,刚才魃一道人凭着自己有几分资历就不把幽阙放在眼里,这笔账,幽阙会叫他还得! 魉牧道人心知幽阙心中不快,不敢有所隐瞒,道:“门主,老道那师兄我还不了解吗?他素来狡诈多疑。依老道看,九幽派不是不想战,而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那……依你看,我们有几分胜算?” “这…”魉牧道人一阵迟疑,顿了顿道:“老道还捏不准,今日看来魃一这几年道行没增进不少,但那东西…或许他已经炼成了!” “道长,你说的到底是什么?”燕杀问道。 魉牧道人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皱眉道:“我派祖师爷噬心老祖一生最为钟爱养虫驱蛊,曾经为此踏遍十万大山,据说就在大山深处终于寻得一罕见虫卵。祖师爷称此虫将是天下至毒,并取名曰‘绝’!” “绝?”幽阙轻唤道,似在品味这个名字带来的可怕。 “是!绝!之所以去这个名字,意义就在于此蛊一出天下无敌,程前绝后!” “真有如此厉害?”燕杀追问道。 魉牧道人点点头,道:“养蛊本是取二十种虫类放在器皿里一年,让他们互相残杀,最后存活下来的才叫蛊,可是‘绝’不同,它从母体孕育开始就在残杀,每条母虫也必会只产一颗卵。此蛊从刚开始养就极为不易,首先要将虫卵放在血池七七四十九天,期间不得受到任何打扰。待虫卵孵化之日,先喂以四毒,而后一日比一日多一样毒物,待它第一次蜕皮,将它植入精壮男子身体,用心血供养,等到它第二次蜕皮,它就会吞食男子心脏,最后破体而出。之后再日日喂初生婴儿的心脏,月月置于满月之下,吸收月之精华,共吸取九九八十一日后,就是第三次蜕皮,虫身由墨到赤再到白。若炼成之日,虫身浑身雪白,那才是绝蛊,反之只是一只普通的蛊。” 魉牧道人说完,长吸一口气,因为这养蛊过程太过复杂太过恐怖,所以光听就觉冷噤丛生。 随后魉牧道人长叹道:“此蛊耗尽祖师爷三十年心血才养成,所以每一只虫卵都被历代掌门视为珍宝,非掌门绝不传授当年要不是他使计暗害与我,师傅也不会受他蛊惑,把掌门之位交给他。今日看来,这九幽派到处都是引虫剧毒之物,怕是他早已在豢养此蛊。倘真是这样!恐怕不但是门主,就连天下不是他的对手!”话落,魉牧道人面露忧色。 听完这些话,幽阙微微沉吟,而后抬头道:“我看未必,他既然坐山观虎斗就表明他还不敢轻易出手。那么就代表他的蛊还未养成。” 魉牧道人倏地眼前一亮,上前拱手道:“门主,今晚就让老道先去一探,倘若真让那厮养成绝蛊,我就抢先毁了去!” 幽阙倒是不急,出手拦道:“道长莫急,今晚我俩一起去。燕杀!” 燕杀上前拱手道:“门主!” “你速去招来门下弟子,这九幽派若敢轻举妄动,一律格杀!” “是!” *** 夜色撩人,一轮圆月斜斜射入山谷,洒下淡淡黄晕。山谷腹地,一群木质建筑依山而建,渐成规模,而这是集九幽派历代掌门之精血之作。倏然,寂静的夜里掠过两道身影,快如鬼魅,空气中只剩下点点残影,让人不经疑问是否看花了眼。 幽阙和魉牧道人在夜色掩映下穿过那一排排建筑,最后隐于一片林子里。 “门主,今夜是满月,只要有月光找到的地方,相信定是养蛊之地!”魉牧道人低声道。 “嗯!”幽阙点点头,神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今夜,幽阙换下宽松袍子,着紧身黑衣,三千长发束于腰后,看起来俊秀挺拔,银白面具下浓墨双瞳如同镶了两颗珍珠,熠熠生辉。 幽阙还想说什么,忽然脸一紧,沉声道:“嘘!有人来了!” 这时远处有几名巡夜弟子手提灯笼从林子前走过。 幽阙静静看着眼前的情况,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等察觉时那人手已接近自己肩膀。当即脸一沉,眼里精光一闪,然后鹰爪向后抓去,将那人困于怀中。不料怀中人不断挣扎,惹得树枝晃动。 “什么人!”巡夜弟子似乎也注意到林子里有情况,提起灯笼向这边走来。 幽阙眼见形迹即将暴露,不由眼一暗,低喝道:“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你!”一股杀气袭来,怀中人似乎也感觉到这股气息,安静的蜷缩在幽阙怀里。 一阵风吹过,那怀中人青丝飘舞,幽阙只觉鼻翼间飘过一缕清雅的香味。 另一边,巡夜弟子见林中恢复安静,一名巡夜弟子道:“师兄,我们这里守备森严固若金汤,我看可能是风刮的,没事!” 另一名弟子似乎也认同这个答案,点头道:“是啊,师弟我看我们是太紧张了,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到这来。” 巡夜弟子继续道:“是啊,师兄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语罢,两名弟子提着灯笼向另一边走去。 见巡夜弟子离开,幽阙暗暗松口气,低头察看那人,不料眉头微微皱起。 “丫头!怎么是你!”魉牧道人看清那人相貌时却早已低叫起来。 “我怎么知道?我刚出来就被你们抓住了!”月灵一脸无辜的表情瞪着魉牧道人,绵绵黑夜,却难掩她清澈明亮的一双瞳眸。 幽阙目光似炬盯着月灵,眼神似鞭挞紧追不舍,良久,才道:“你现在立刻回去,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为什么!”月灵上下打量两人,道,“门主,你们穿着夜行服,还这么怕九幽派的人发现,肯定是要去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是什么?带上我好不好?” 幽阙依旧用探询的眼神望着月灵,似乎要把她看得通透,然后道:“我说过,我最恨欺骗我的人!” 唔!这幽阙犯得着这样吗!被人抓到小辫子还敢叫嚣,月灵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她重新换上甜甜的笑容道:“门主,你就带我去吧,你看你们俩去做事,燕杀也不在,万一九幽派撕破脸找人开刀,那我还不首当其冲!”不要!打死也不要呆在这个到处都是毒的地方! 相处多日,月灵发现其实幽阙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虽然他整天冷着张脸,和段莫晨一样!其实他是赏罚公平,极其爱护手下的人,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吧。所以呆在幽阙身边是最安全的,也是月灵为什么执意不走的原因。 “不行!回去!” “不要!门主你要是忍心看着我被九幽派杀了,就尽管让我回去好了!”为了自个小命拼了! “门主!”魉牧道人一旁劝道,“你就带上她吧,这丫头说的对,把她一个人留在九幽派,实在太危险!现在就算我们不带她一起,他也会偷偷跟着!” “嘿嘿!还是道长了解我!”月灵见魉牧道人为自己说话,冲他甜甜一笑。 魉牧道人闻言淡淡扫过月灵一眼,却道:“丫头,先别高兴!我可告诉你!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龙潭虎穴,一不小心可就把命丢在那了!” 说实话,魉牧道人从心底还是挺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的!她要是有什么不测,还真挺可惜的! 幽阙沉思片刻,而后道:“好了,你就跟在我身边,那都不许乱跑!” “是!”月灵欣喜地点点头。 “我们走吧!”话落,三人身子一晃,立刻化作道道黑影穿梭在茫茫月色中。 *** 最后一道黑影径直降落在九幽派后山,最后两道黑影也落下。 魉牧道人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一块崖壁上,嘴角一勾,扭头对幽阙道:“门主,就是这了!” 嗯!幽阙点点头,抬头看向崖壁,那崖壁平滑如镜,看不出有一丝漏洞。魉牧道人上前在崖壁上仔细查看一遍,终于在一块不起眼处摸到一块突出的石块。魉牧道人一笑,然后手猛向下按去。 咔吧一声!从里面突然响出一声机关松动的声音,然后崖壁訇然中开,一道石门显现。 幽阙看着这大开的崖壁,唇畔那丝笑意更盛,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穿过长长的甬道,伴随的是阴暗潮湿,再向前走去,只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让三人急忙掩住口鼻。 “这是什么味道?闻得我都快要吐了!”月灵虽掩着口鼻,可那股血腥味却从未消失,像毒蛇般钻入鼻子,最后在自己胃里不停地翻腾。 魉牧道人却一点也没有不熟的感觉,回头冲月灵笑道:“怎么!害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月灵放下手,挺胸道:“谁说我害怕了!我我绝不后悔!” “呵呵!那就好,丫头等会老道带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东西?”见魉牧道人这般神秘!好奇心不觉又被调出来!哎!人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 “到了!”前面幽阙突然道,脚步也随之停止。 “哇!”月灵心切,忙冲上前,可等看清楚前面时只觉胃里不适更加厉害!最后哇一声!终于没有忍住,倚着墙角吐起来。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月灵不敢再看前面,因为这前面是一个很大的石室,而就在石室中间居然有一个池子,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血!难怪这空气里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天啊!怎会有这么多血!月灵心道,紧闭眼睛,不敢再看石室中的池子。 可魉牧道人却不以为意,望着猩红的血在池子里翻滚不休,红红的光照在他脸上,找出他就像挖到宝藏般兴奋! “门主,没错!就是这了!绝蛊一定在这!!” 天!他一定是疯了!月灵在吐出最后一口苦胆水后,只觉头晕脑胀,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见月灵这般痛苦,幽阙宽厚的大手轻轻拍打月灵后背,双眉紧皱,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月灵。 “吃下去!” 月灵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看幽阙,银白色面具遮住他大部分面容,看不出神情。 月灵接过药丸,然后咽了下去。见此,幽阙打横抱起月灵,上前喊道:“道长,你继续带路。” 绕过血池,又是一间石室,虽然不再有一方血池,但里面却堆满了白骨,层层叠加,看的月灵心底直发毛,身子也掩饰不住的颤抖。幽阙也觉察到怀中人的异样,对月灵道:“如果不敢看,就躲在我怀里。” “嗯!”月灵点点头,本来心里不太愿意这么做,但是从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却让月灵觉得心安,莫名的抚平了她的心绪。下意识头挨得更近。 穿过白骨屋,又是间石室,不过这应该到了尽头。只见石室内摆放着些许桌椅,书籍,看上去更像某人的书房。 魉牧道人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这才走进桌子,拿起上面一叠书信,看立几眼后立刻转身递给幽阙。 幽阙接过书信,翻了几页后也是眉头紧皱,而后将书信叠好塞进怀里。然后道:“道长,蛊在那里?” “回门主,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并没有绝蛊。” 幽阙闻言却眉头微皱,一脸不信道:“不对,一定就在这里,继续找。” “是,门主!” 魉牧道人再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正苦苦思索,倏地目光投到一旁几案上的香炉,难道?上前轻轻扭动,只见香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然后身后又传来一阵开门声。 “门主!”魉牧道人低叫道。 幽阙见石室后还有石室,心中那个一沉,然后和魉牧道人一起走进去。只见那最后一间石室光线昏暗,头顶只有一尺见方的小洞,让光线透下来。 月光穿过小洞,斜斜的打在一个石质钵盂里。再凑前一看,只见钵盂底部安静蜷缩着一条半赤半白约一寸长的虫子,看上去格外诡异。 绝蛊!那就是传闻中的绝蛊!此蛊不同于一般蛊,它是万物克星,以万物生灵作为寄主,一旦人被它寄生,便会被控制心智,做出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最后发狂而死;且此蛊繁殖力极强,一夜便能生出千万子蛊。刚出生的子蛊必须在天亮前找到宿主寄生,成为他们的傀儡,供他们驱使,此蛊极为危险,稍不留意就连绝蛊主人也容易被它反噬!那时便是人间浩劫! 魉牧道人见到这传闻中的绝蛊,不免心潮澎湃,但他自知此蛊并非人间所有,一旦出世必会引起人间浩劫,心中一忧,对幽阙道:“门主,趁现在绝蛊尚未成功,今日就毁了它,省的日后遗祸人间!” 嗯!幽阙点点头,他的担忧和魉牧道人一样,此物一出天下必定毁于一旦!所以,抬手欲向那钵盂劈去! “大胆何人!竟敢擅闯我九幽派禁地!”随着一声暴怒,瞬间携着万千杀气呼啸而来,刚劲的掌风顿时扑面而来! 幽阙脸一沉,身形一闪,爆炸声立刻在耳边响起,“快走!” 两人立刻飞出石室。 “来得正好!统统拿下!”血池旁几名九幽派长老均手持兵器,表情狰狞的看着二人。 “哈哈哈!”从石室内此时走出一人,身着道袍,大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冥焰门主!幽阙你今夜擅闯我派禁地,该当何罪!” 幽阙神情自若道:“魃一道长,我原敬你为武林前辈,所以亲自前来。可是!你不但不帮晚辈成就大业,反而合谋他人意欲坏我大事!这可就莫怪晚辈不客气了!” 魃一道人一就笑道:“幽阙,你这是何话?怎么无故诽谤老道,我派虽小,但也容不得别人如此污蔑!”魃一道人猛一甩袖,面露杀机,顿了顿道,“今日你若不给我派上下一个交代!今夜就休想走出这里!” 幽阙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面具下目光冷漠似冰,从怀里掏出那叠书信,道:“道长,现在你有什么话说?” 魃一道人见幽阙手中书信,顿时大惊,下一秒伪善的面具被撕破,面露凶光道:“哼!幽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既然尊称我一声长辈,那就休怪我做长辈的没提醒你!” 幽阙挑眉,并没有把魃一道人的话放在眼里,淡淡道:“那今日,我就要讨教一二了!但…不知道长想用什么来对付我?莫非是你那尚未炼成的绝蛊?” 听幽阙提到绝蛊,魃一道人眼神惊疑不定,问道:“你……你是从何得知?” “哈哈哈哈!”幽阙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大笑,魉牧道人缓缓走上前,那笑声回响在血腥弥漫的石室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魉牧道人上前喊道:“师兄,这些年别来不恙啊!” “你…你是?”魃一道人见到魉牧,神色迷惘,眼睛闪烁不定。 魉牧道人见对方没有认出自己,心中恨意更盛,继续道:“师兄!你没想到吧!当年的小师弟如今会变得你都不认识……这一切…还都拜你所赐!” “你!你居然没死!”魃一道人顿时醒悟,从刚才的神情迷惘变成双目狰狞,难以置信道。 “不错!我当然没死!当年你一手把我打下山崖,骗师傅将一身绝学尽传与你,害我身受重伤,形同鬼魅一般。要不是门主,今日我想也没有机会再站在你面前,向你讨还血债!” 魃一道人望着魉牧,咬牙道:“哼!莫说你今日是人!就是魑魅魍魉我不怕!” 话落,两人已冲上前交缠在一起。魉牧道人手中软鞭紧紧纠缠魃一,而另外几名长老则紧紧缠住幽阙。 此刻,血池上下翻涌,犹如万马奔腾…… “门主!”一声大喊,是燕杀及时带人赶到。 胜负已然分晓,那几名长老不敌幽阙,没拆几招就被制服在地。 此时,魃一道人情况也不好,只听哇一声!魃一道人被重重掀翻在地,张口便吐出一口血。 魉牧道人走上前,一脸杀气道:“今日我就要取你狗命!” 魃一道人闻言冷笑一声道:“哼!谁负谁胜还不知道呢!”话落,魃一道人猛然跃起,从袖中立刻飞射出数十条毒蛇,向里室逃去! “糟了!”幽阙暗叫一声,立即跟了进去。 等跑到最后一间石室,果然见魃一道人一手抓着钵盂,目光阴鸷。而旁边站着一名苗人打扮的十几岁少年,手里还抓着虚弱的月灵。 月灵!幽阙心中大悔!适才月灵身体尚未恢复,故将她安置在一处,却没想到现在她竟成了别人要挟自己的把柄! 只是!可惜,他错了!没有人可以要挟自己! 幽阙上前冷冷道:“魃一道人,你束手就擒吧!” 魃一道人披头散发,双眼发红,像极了地狱爬出的恶鬼,咬牙切齿道:“幽阙,你这无耻小人!坏我派百年基业,毁我绝蛊!此仇与你不共戴天!”死死盯着幽阙,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幽阙,你若还想救这女娃就跟我来!地底的熔炎就是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魃一道人再次抛出毒虫,然后和那少年顺着石壁钻下地底。 幽阙冷冷看着前面,不辨喜怒,“燕杀,你们先退出山腹,在山顶等我!” “是!” 22.第一卷-第22章 地底九重天 眼前是一片昏暗,灼热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臭味,月灵只觉自己如身在地狱,这是第几重?这么热,应该是在第五层吧!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落在一个疯子手里! 月灵微闭双眼,心中不停暗自叫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乖乖待在九幽派,再也不来趟这劳什子浑水,唉…… “别动!老实点!”朔潇剑横在颈间,月灵睁眼见一十一二岁少年手持自己宝剑,对自己吆五喝六。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心中更是一阵憋屈!可恨! 她气恼的瞪了那少年一眼,然后细细打量起那名少年,只见那人身着苗人服饰,应该不是天朝人,可是他为什么要做那疯子的徒弟呢?奇怪! 那少年似乎觉察到月灵探寻的目光,别过头怒斥道:“你瞪着我干嘛!再瞪我小心我把你眼珠抠下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自个宝剑还在他手了呢,月灵换上讨好的模样,笑道:“别生气嘛!小孩子干嘛发那么大火,我只是在奇怪你为什么要做那疯子徒弟,你家里人呢?” 那少年一听月灵喊自己师傅是疯子,立刻出口反驳:“你胡说什么!我师父才不是疯子!” “哦!好好好……不是疯子!你师傅不是疯子!”不是疯子才怪! 月灵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做他徒弟?” 闻言,少年疑惑望着月灵,颇为不解:“你这女人奇怪!你自己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闲情问人家私事,难道你不怕死吗?” “怕!当然怕!”月灵眼珠一转,手拽着少年衣袖,“可是我不问你难道你就会放我走吗?既然如此,那何不说说话,反正这里就你和我,你师傅不会责罚你的。” 少年见月灵这般纠缠,脸一红,向后一退结巴道:“你……你放尊重点,男女授受不亲!” “扑哧!”月灵一下笑了起来,柳眉一弯,眼底清澈明亮似镜子般将少年窘样照的通透。 “你还笑?不许笑!”少年听月灵肆无忌惮的大笑,略带嘲笑之意,小脸顿时红的就像熟透的苹果。 天!怎么会有这么害羞的小孩,本来月灵是觉得无聊,存心逗逗那小孩,没想到他当真了!天呐,我肚子都快笑痛了! 少年见月灵止不住的大笑,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起来,一时怒火大盛,提剑抵在她咽喉。 “不许笑!再笑,我就杀了你!” 月灵抬头见那少年表情严肃,小脸依旧通红模样,便知他是真的生气了。 月灵忙止住笑道:“好好好!我不笑了!我再也不笑了!不过……看你这身打扮,应该不是天胤人,你怎么会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难道……是你师傅教的?”眉头轻颦,略带狭促望着少年。 “不……不是师傅教的!是…我听师兄说的!”那少年又着了月灵当,居然乖乖的就告诉她答案。却不知日后名震天下的断冥公子再回想彼此初见的情景,嘴畔只有无尽的笑意和眼神中那份淡淡惆怅。 见月灵又要笑,少年的剑再近一分,佯怒道:“不许再笑!” 她勉强止住笑意,挑了挑眉,却是一脸不信。其实她并非怕死,而是知道那少年根本不会刺下去。 未来的时光里,每当月灵想起那一刻时,心里始终平静如水,没有一丝后怕。因为她从来没有看错他! *** 之后,少年再没理过月灵,只是提剑静静守候在洞口。月灵自知没趣也乖乖闭上嘴,在这个黑暗炎热的的环境里,不知觉遗忘了时间,遗忘了知觉,只有一个感觉——炎热,像是在虚渺的空间里独行,孤独的走在被燃烧的旅程里。 “水,我要喝水!……水,水……”月灵不耐地底气候,被炽热的温度烤的头脑发昏,迷糊间只觉空气里四处回荡着魃一道人疯笑,之后又听到少年一声大喊然后追着离开,勉强睁开眼想要叫住少年,视线里却只剩朔潇剑在黑暗中散发的淡淡银辉。 别……别丢下我一个人!仿佛又回到剑锋山那苍白寒冷的冰洞,心里一股孤寂、害怕让月灵从心底在呐喊——不要!求求你!不要再抛下我! 那一刻孤独,苦涩,委屈,无助,如绵延不尽的蔚江水将她淹没,无法呼吸! 谁……谁能来救救我? …… “月灵……月灵?” “是谁?……谁在叫我?”隐约中传来一阵呼唤声,会有谁来救我? “月灵……你怎么样?” 她勉强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抹银光,是她的朔潇剑?还是?…… 不要……不!不要丢下我!月灵的心中突然痛得要死,仿佛由来已久的孤独感迸发而出死死的压在自己心上,却恍似水中无助挣扎的人看到一抹阳光,岸边站着一人伸出手掌,露出温柔的笑意。 “你是来救我的吗?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月灵一下起身死死抱住那人,将情绪中的害怕,彷徨全部宣泄出来。 “好了,现在我们安全了!”那人未料到月灵未有如此之大的反应,呆怔半响,手掌才轻轻抚上她的鬓发,满嘴哄道。 可月灵自听到第一句话,浑身就陷入僵硬,机械犹如木偶般抬起双眸,跌进一双墨如深渊的瞳孔。 “门主是你……”居然会是你。 幽阙对月灵前后不一的举动深感不快,又见她飞快放开自己,眉头终是难以掩饰的皱起,拉她站直,问道:“我找了好久才看见你一个人躺在这里,魃一道人呢?” “我……”月灵不敢抬眼去瞧幽阙,深怕会看出自己的脸红,嘴里支支吾吾:“我不知道,他和他徒弟把我放在这,就往放那边走了……”接着手指指身后一道石门形状的洞口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地底的温度越来越高,眼睛余角瞥见月灵的双唇已经干涸的脱皮,不暇思索,幽阙将腰中的水壶递过去,“给!” “哎?”月灵一愣,抬头看看幽阙,得知是他的意思,便不再推辞,接过水壶狠狠喝起来。不曾想因为喝的太猛,一时岔了气,液体进入肺部,开始剧烈咳嗦起来。 咳咳咳!一双大手适时地抚上月灵后背,轻轻在后拍打,从他手中传递出的温暖就像一剂良方,无形中令她倍感心安。 奇怪!明明是杀人不眨眼,让人谈之色变的杀手,身上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月灵困惑了,怎么了?我一定是弄错了! 幽阙没有看见月灵苦恼的样子,只是静静盯着被阴影覆盖下的半边侧影,目光扫过眼睛,小巧的鼻子,微抿的唇角,纤细的身躯,忽的眸光一暗,却在下一秒恢复如初,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幽阙起身对月灵道:“走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沿着地道的深入,魃一道人那痴狂的笑声更发清晰,不停地钻入两人的耳朵里。 突然,幽阙脚步一顿,对月灵道:“小心!” 话音刚落,精光大开,幽阙一声怒喝,然后一掌挥去,“破!”爆炸之后,一切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可某些东西已经在悄悄改变。 “哈哈哈哈!幽阙,不知我送你的礼物,你是否还满意?”魃一道人突然出现,目光死死盯着幽阙,他的右手隐隐泛着青光。 “还可以。”幽阙嘴角划过一个弧度,丝带嘲弄。 见状,魃一道人脸一沉,阴测测道:“幽阙,我弄到这个地步都是拜你所赐,我绝蛊马上就要成功了,以后天下唯吾独尊!” “为你独尊?”幽阙似乎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就你,还不配!”语罢,疾步冲上前,掌风凌厉。 魃一道人嘴角一勾,不退反迎,好似就等着幽阙动手般,“那就让你第一个尝尝我绝蛊的厉害!” 说着,袖袍一挥,顷刻间飞射出数十条毒虫。而幽阙掌风一挥却将毒虫震散开来,顿时血肉横飞,不足方寸的山洞也被震的地动山摇! “快过来!”乘两人纠缠的空当,许久未见的少年突然从另一洞口跑出,对月灵挥手示意。 “是你!”月灵有些惊奇。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没等月灵统同意,少年拉着月灵手便向另一洞口跑去。 “喂!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月灵死死拽住少年衣角,目光担忧的向后望着。 少年从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没好气道:“我们现在都自身难跑了,还关心别人,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唉!小心!”少年急忙将月灵扑倒在地,至于他们刚才站的位置就在下一秒被炸出个炸坑。 “呸!咳咳!”少年挥挥飞扬的烟尘,心有余悸,“好险!” 轰!不等反应又传来一阵爆炸声,土石飞溅,烟尘四起,魃一道人和幽阙化作两道黑影从旁窜出,一前一后急速掠过飞走。 “师傅!” “门主” 两人担忧的喊着,朝两人飞走的方向追去。 *** “哈哈哈!幽阙,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较量多时,终于迎来最后一刻,魃一道人和幽阙各自占据一边,眼里均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而他们中间是一个巨大熔炉,里头翻涌的不是血液而是从地底冒出的滚烫熔炎,正散发着巨大能量。 要知道魃一道人可是很想看见幽阙死,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投到熔浆里尸骨无存!如今九幽被破,被逼入绝境的魃一道人更是不再顾及,双脚分开,身形一沉,将手指咬破快速的在空中书写着什么。 “不好!”幽阙暗叫一声,守势未好,魃一道人却已完成最后一笔,半空中倏然出现一道红色符篆。 “去!”魃一道人一声大喝,符篆就像受了牵引直直冲向幽阙。而翻涌上腾的熔炎更像受到符篆的控制,翻滚的更加厉害! “破!”又是一声大喝,火红的熔炎立即冲天直上,向幽阙袭来看那架势势要让他万劫不复。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幽阙必将会死时,熔炎却在离他七寸的地方陡然停下,像是遇到一面极强的盾牌,在两人中间形成巨大的火墙。 霎时间热浪翻滚,火光闪耀! “幽阙,你受死吧!”魃一道人的声音仿佛是地狱那端的召唤。 悬在半空中的红色符篆登时光芒大振!旁若无人般钻入火墙,携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幽阙呼啸而来! 随着一声怒吼,幽阙周身真气猛然一凝,在他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似无力,却在符篆撞上的那一刹,天崩地裂,光华错乱! 漫天的火光,惹的狂风大作,炽热熔岩以烽火连城之势极力冲破幽阙的防卫。 但!幽阙只是嘴角一勾,露出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居然让魃一的最后一击都奈他不得。 此举不成,魃一道人拼力又生一计!大喊一声:“破!” 光华大作,火墙轰然四散,厉飒而上,形成一股巨大无比的长蛇,就在这长蛇尽头,火龙横空出世,怀着满腔的恨意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后径直向幽阙胸口击去。 轰!那一击毁天灭地!那一刻火光四射!那一秒狂风大作! 可幽阙依旧不以为意,无视于半空中叫嚣的火龙,无视于魃一道人那满腔的怨恨,诅咒,不甘,还有屈辱,甚至无视于世间万物生灵。 他只是淡淡一笑,仅一笑将魃一道人所有苦心尽付摧毁。 嘴角蠕动,仅仅默念一段口诀,眼底倏精光飞射,手中力量暴涨,接着右手一挥,一记长啸后堪堪将那火龙劈成两半! 那场景令在场的人永远无法忘记,甚至于多年后每当人们提问何为此生最难忘怀之事时,断冥公子总会想起幽阙那凌厉的一斩的画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憧憬和狂热。 火龙遭此重创,魃一道人首当其冲,哇的一声!便被呼啸而来的力量狠狠掴到地上。 “师傅!”一旁观看的少年从恍惚中惊醒,大愕之下急忙去扶魉牧道人。 魉牧道人鬓发凌乱,从眼睛到心底透着苍白,恐惧的盯着幽阙,喃喃道:“凤鸣九洲!不可能!这不可能!咳咳咳咳……” 幽阙负手傲立,银白色面具恍如那九天玄月,明亮亮的将魃一道人狼狈模样照的清清楚楚。魃一道人突然听到来自远古的歌谣,那是凤凰的歌声,携着炽烈的火焰,瞬时将天地点燃! 23.第一卷-第23章 凤鸣现南荒 远古时期,星落森林山满连绵起伏,到处是黛绿的树木,上面长满了娇艳的花朵,风一吹,整座森林都是花香。可这份美好却没有保存多久,一道火光倏地划过天际,也划破了这里亘古的宁静。 是火!从天而降的火!火星一落到树上,整棵树都在燃烧。到处是倒下的树木,哀嚎的哭声,回响在耳畔的……还有一声凤的鸣叫! 魃一道人突然想起一卷祖师爷留下来的手札,上面清楚写着百年前凤鸣九洲出世,毁天灭地!可是!魃一道人本以为那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绝技,那只存在于神话!没想到,今日会让自己碰见。 “魃一,你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幽阙嘴角噙笑,轻蔑的看着一败涂地的魃一道人,就他也配做自己对手!真是可笑! 魃一道人强吞下一口血,双眼通红,不死心道:“凤鸣九洲!你使得是凤鸣九洲?你怎么会?” “哦!”幽阙挑眉,这世间居然会有人认得,不过魃一道人今日能死在这招上面也算此生无憾! “你猜得没错,正是凤鸣九洲!你能死在这招上面也算你的造化!” “造化?哈哈哈哈……”魃一道人踉跄起身,一般推开少年,大笑道:“有凤涅槃,万物齐哀;参商与共,凤鸣九洲!我能见识到玥冥宫失传已久的绝技也算是我的造化!哈哈哈!” 魃一道人大笑后,猛然回头,道;“那今日就看看是你的凤鸣九洲厉害,还是我的绝蛊厉害!看谁才是天下第一!” 话落,他右手一摊,掌中立刻出现一条两寸左右小蛇,已经不能称为虫的绝蛊不再是之前见到的半红半百之身,现在的它身子被拉长了一倍,颜色也变成白色,浑身透明,可以毫无阻拦的看透它的身体,没有血,没有骨,浑身散发着玉一样的光辉,倘若不是那发着精光的眸子,任何人都会把它当做是一件玉雕玩物。 “嘿嘿!幽阙怎么样,哈哈哈!” 魃一道人自顾笑着,仿佛天下已经臣服在脚下,而幽阙不语,只是冷冷看着他手中的绝蛊。 “幽阙,你就等着受死吧!”话落,,魃一道人右手一挥,绝蛊立刻厉颯射出,化成一道精光重重撞在幽阙的护身真气上。 只要事蛊就必须寄宿到人身上才行,绝蛊也不例外。只见绝蛊那长长的身子不停朝幽阙撞去,发出震耳响声,幽阙似是不敌占居下风,嘴角紧抿,最后渗出丝缕血丝。 真想不到看似如此可爱之物居然……如此可怕! 就在相持不下时,幽阙倏然一手代刀,以毁天灭地之气势斩向绝蛊。 幽阙一声大喝:“去死吧!”这一招足以致绝蛊于死地。 只见绝蛊似乎不堪其弱,像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凌厉的掌风后绝蛊身子被劈成两半,从半空中落下,落到炎池里,很快什么也没剩下…… “不!”魃一道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他不相信自己耗费十几年心血的东西这么不堪一击,他不相信可以毁天灭地助自己称霸天下的绝蛊就这么被幽阙一招就飞灰湮灭! “其实你差一点就成功了!”漫天火光投射到幽阙脸上,他眼里平静无波,淡淡看着魃一道人。 他没有说谎,魃一道人差一点就成功了。绝蛊的豢养并非一夕之功,魃一道人耗费数十年之功,本已大功告成,却不料幽阙从中插手,害的魃一道人铤而走险用地心之火淬炼绝蛊,绝蛊是天下至阴之物,地心之火乃至阳之物,阴阳相交本来可以激发绝蛊更大的力量,不过可惜魃一道人急于求成。看似威力无穷,其实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不!不会!我的绝蛊!天下无敌!他不可能败!不我不可能输!”魃一道人死死瞪着炎池,不可置信。他不相信就这么轻易输了。 “你败了!”幽阙目光透出一丝怜悯,又透出一丝鄙夷。他还在妄想称霸天下!哼!真是作孽不可活! “师傅!”少年上前搀扶魃一道人。 不料魃一道人反扣住少年手腕,目光灼灼道:“你说,我的绝蛊已经成功了,我才是天下第一对不对!你说对不对!”他现在浑身是血,表情狰狞,在火光映衬下像极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我…师傅我……”少年似乎也被魃一那骇人的模样吓到了,脸上写满了惊慌和害怕,眼含畏惧的看着魃一道人。 “哼!你滚开!我没你这样徒弟!”魃一道人得不到回答便狠狠将少年掴到地上。 手指着幽阙道:“幽阙今日我要和你同归于尽!”话落,炎池里立刻涌出一条火龙,仰天怒吼状。 “哈哈哈!”魃一道人看来已经发疯了誓要和幽阙同归于尽。 接着一声大叫,幽阙扭头看到一旁处于危险的月灵,想也没想飞身扑到月灵身上,然后顺势一滚,滚到一边。 幽阙对月灵道:“魃一已经疯了,这里危险,我们还是快出去!” 月灵早被吓得魂不附体,只有怔怔的点点头,倏然想到什么,反手抓住幽阙胳膊道:“门主,我们可不可以带他一起走。” 幽阙看着月灵渴望的眼神,没有说什么,点点头。 月灵见幽阙答应立即高兴的什么也忘了。只见幽阙拍拍月灵肩膀道:“你在这里等着。” “嗯!”月灵点点头看着幽阙冲入火海,不一会手里怀抱着早已昏迷的少年。 此时山洞早已被魃一的火龙撞得土石飞溅,看上去岌岌可危。幽阙一手抱着少年,一手牵着月灵手,在这碎石尘埃中不停奔跑着。 耳畔不停响起火龙的叫嚣声,随之而来的土石崩裂的声音,有时流矢擦着鬓间,带着呼啸的风声。 风! 月灵一愣,对啊,有风进来就意味着有出口,月灵停下脚步,幽阙回头不明所以。 “门主,这边走!”幽阙看着月灵胸有成竹模样,没来由的,他选择信任她。 任由她牵着自己手向前跑去。那一秒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停! 眼前突然出现一抹微光,接着整个人都置身在那白光的笼罩下,温暖,和煦的轻风吹拂鬓角,带走了地底的酷热,就连人心底也拂过一丝清凉。 那是重生的感觉! 幽阙看着置身在阳光下的月灵,虽是浑身都是土,连小脸也是灰蒙蒙的,但是干净和煦的笑容却吹走了阴霾,那是从心底迸发的笑容,连天地都失去光彩。 一股炽热的岩浆从地底喷出,刹那间天地变色。幽阙护住月灵,脸一沉,然后道:“快走!岩浆可能完全要喷出来了!” 只见幽阙手环抱月灵和少年,足见一跃,飞上悬崖。 这距离起码有十丈之高,可幽阙居然可以手抱两人轻轻松松就上来,足见幽阙修为之高。 “门主!你终于出来了!”等候多时的燕杀见幽阙平安无事回来,心中大喜。但余光扫到他怀里的月灵和少年时,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阴郁。 幽阙没有察觉燕杀的异样,只是冷冷道:“地底岩浆就要喷出来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是!”燕杀转身向天空吹起一记响哨,原本在天空中盘旋的大鸟听到口哨后在天空盘旋一周后缓缓向下飞去,好像就要向幽阙这边重来。 天啊!不会吧!月灵正暗暗害怕时,不料只见那大鸟逐渐降落到地上,原来并不是鸟,只是鸟的形状的风筝,形制比一般风筝要大,上面还另有一个人操纵风筝。 正想着,不料幽阙将少年交给魉牧道人,却丝毫没有放下月灵的意思。 “那个我自己下来就行了!”月灵头埋得低低的,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绯色。 “别动,你身体还没好,一会要是摔下来谁都救不了你。” 唔!月灵被吓的赶紧闭上嘴,要是不小心真惹火幽阙,他完全有可能做! 幽阙看月灵乖乖的闭上嘴,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嘴角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笑意。 他从燕杀手里接过一支大风筝,而后小声对月灵道:“一会起飞时,要抱紧我,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多不要往下看!” “哦!”月灵点点头,然后死死闭上眼睛,只听到幽阙说一声起飞,然后身子一轻,摇摇晃晃的并不平稳。 “闭眼!”正当月灵准备偷偷睁开一点缝时,幽阙一声低喝,吓得月灵有闭上眼,再也不敢睁开。 *** 轰!一道道火龙冲天而出,霸道的淹没所有生灵,最后与天际相连,缠绕着炽热无比的火云,风驰电掣! 那喷出的火光瞬时将半边天都染红,远隔千里之外的咆哮声就算是月灵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九幽派算是真的完了! 月灵回头看看一动未动的少年,他从醒过来就静静地看着那边,眼里倒映的是漫天的火光。见此,她看的有些心惊,因为那不仅是倒影,更是从他心底迸发的火焰。 接着少年回头淡淡扫过月灵,却没有半点停留,他只是淡淡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死死盯着幽阙。 幽阙似乎也察觉到那股恨意,回身直视少年,墨如深渊的眸子淡淡扫过少年,让少年有些畏惧的脚步一退,但是还是迎上前,没有丝毫畏惧的和幽阙直视着。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顿,只有他俩互相探寻的眼光不停扫射对方。就在少年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幽阙忽然嘴角一勾,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错!果然没令我失望!” 幽阙暗暗点点头,这少年年纪虽小到有骨气,他喜欢! 少年原以为幽阙动手杀了自己,却没先到情况会是这样,有些无错。 只听幽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透出不符年纪的成熟,上前道:“我没有名字,但是现在我的名字就叫……断冥!” “断冥?哈哈哈哈”幽阙眉头一挑,有大笑起来,“斩断冥焰!你好大的口气!” 话落,少年突然觉得一股迫人的气势压在自己心头,让自己遍体生凉,这就是幽阙,杀人不眨眼的血公子! 少年虽身处南疆但他的威名还是略有耳闻,心里早就像见识见识这样的人物。不料等真的见到了却是这样的场合。 倏然那股迫人的压力烟消云散,少年吃惊的抬起头。 幽阙将少年错愕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道:“道长!” “门主!”魉牧道人上前应道。 “以后,这小子就是我冥焰的人了。我把他交给你,你要好好教导教导他,知道了吗?” “是!” 魉牧道人一旁应着,可少年,哦不!断冥却不同意,上前叫道:“谁说我是冥焰的人,还有我不要做他徒弟!” 幽阙道:“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现在你师傅死了,他和你师傅师出同门,收你做徒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呆在我身边,知己知彼,这对你报仇不是更有一分把握吗?” 幽阙刚才的话可谓滴水不漏!他以招纳贤才的心收纳断冥,所以他并不怕日后他会找自己报仇。永远稳操胜券,将一切掌握在手中那才是他幽阙! 断冥思索片刻,然后抬头道:“好!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幽阙嘴角一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我一定等着!” 断冥并不知道那日这个决定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他也不知道命运的轨迹早已设定好这一切,从此和他们纠缠在一起。 24.第一卷-第24章 云梦岳阳城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碧波万顷的云梦湖上,点缀着几只小船,那是渔夫的渔船,偶尔上面还会载着几名采莲女。她们悠悠的从荷叶深处探出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曲调仿佛湖上的笼烟四散开来,令人荡舟心许,心向往之。 悠远的曲调顺着两岸绵延的山脉一直传到很远很远,远处隐约跳动着一个黑点,随着黑点越来越来近,一个庞然大物从渔夫的小船旁驶过。原来是一艘商船。朱漆雕梁,帆涨风盛,偌大的商船上高高的悬挂一面旗帜。湖水激荡,大风飞扬,遥遥可见桅杆上那一轮鲜明的颜色。 轻轻晃动的船舱里,几案明净,袅袅上升的檀香向四周散发着独有的香气。 幽阙坐在桌后,手指轻叩案面,神情漠漠道:“燕杀,这是在九幽派的密室找到的。” 燕杀向前拿起桌上的一叠书信,不等看完,他浓密的眉毛就皱在一起,良久才抬头道:“门主,这是?”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惊讶。 幽阙依旧轻叩案面,冷哼一声道:“你猜的没错!九幽派要已与泠音宫暗中勾结在一起,他们目的就是要渔翁得利好趁机灭掉我冥焰!”嘴角不禁一勾,深邃的眼中闪动着冷酷的光芒。 咚咚咚!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敲门声,随后魉牧道人走进来,对幽阙道:“门主!” 幽阙略点点头道:“嗯,道长准备的怎么样!” 魉牧道人恭敬道:“启禀门主,岳阳城里眼下一片平静,城内分堂也已收到指令,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门主了!” 幽阙点点头,银白面具遮住他大部分面容,墨如深渊的眸子里波澜不惊,环视四周才道:“火烺呢?” “火烺,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咳咳!”月灵虚弱的躺在床上,浑身难受的看着火烺。 此刻的火烺早已摘下面具,露出下面清俊的面容。虽然看上去不算俊朗不凡,跟景德玉鸣比还低一个档次,但是月灵觉得火烺长的一点也不差。 火烺柔声安慰道:“是你要我摘下面具,说只要我摘下你的病就好一大半,现在怎么又说些泄气话。” 记得月灵初上船的时候,到处乱蹦,那会儿自己也办完事回来,她就拉着自己不停说在南疆的趣闻趣事,一点也不知道累。折腾了半日,终于觉得身子不舒服,不到一盏茶功夫小脸就变得苍白如纸。大家原以为是中了毒,岂料等叫魉牧道人瞧瞧后,只说两个字——晕船!这话一出在场人无不眼光复杂的看着月灵,羞得月灵用被服死死遮住脸,连续几日都不敢见人。 其实这也比能怪她,十几年来他们跟着幽阙四处奔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又岂会在意一个晕船。可月灵不同! “唉……”火烺幽幽一叹,若不是……又岂会遭如此之罪。 月灵却没有在意火烺的若有所失,有气无力道:“谁叫你们天天带着个鬼面具吓人!”呼!夜里走黑路别被鬼吓死,先被你们吓死! 火烺见月灵嘟囔着嘴,嘴角噙笑道:“好了,道长说你只是晕船,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我们还要在这船上呆几天啊!”月灵随口问道。 “应该还有几天……”火狼淡淡应答道。 “还有几天!”月灵一声大吼,差点没从床上跳起。 天啊!杀了我算了,没人知道月灵此刻有多难受。再呆在船上,不如立马叫她跳船算了。呜呜! 月灵突然响起那日大家的眼神,那是鄙夷到骨子里蔑视,她的心没来由一阵痛,那是被遗弃的失落感。 不过,好在还有火烺这个好人安慰自己,不像那个死断冥,一上船就不见踪影,就连自己生病也不来看看自己。哼! 月灵扭头问道:“火烺?断冥呢?怎么我生病也不见他来看看我!” 火烺回道:“门主有令,不让太多人打搅你!” 打搅我?月灵在心中叫嚣,那是软禁我还差不多! 哼!不就是那日她偷偷和断冥说一句:如果他要逃,记得带上我。结果,不知怎的这话就传到幽阙耳朵里,害的月灵好一顿责罚。 真是冤枉啊!这该死的幽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唔!整天和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在一起,我小命迟早要葬送在他手里。这冥焰怕是不能呆了! 一阵敲门声突然想起,月灵忙抬头,只见幽阙冷着张脸静静看着自己和火烺。 呜呜呜!我再也不说坏话了!月灵在心底哭道: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我今个怎么这么倒霉! 火烺见是幽阙,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上前拱手道:“门主!” 幽阙眼见火烺摘下面具双眸半眯,寒光倾泻,却不做言语,良久才道:“火烺,你先出去!” “这……”火烺余光瞄瞄月灵,略显迟疑,而后道:“是!”默默离开。 转眼狭小的船舱里只剩月灵和幽阙两人,月灵从床上爬起弓着身子一脸畏惧的看着幽阙。 “额…那个…门主你来有什么事吗?” “……” “额…门主,月灵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说错话了…我发誓!我生是冥焰的人,死是冥焰的鬼!”额,好恶毒啊!算了!为了小命忍了! “……” “门主,我已经这么发誓了,你就大人有大量绕过我吧……” “……” 就在月灵以为那是暴风雨的前奏时,幽阙突然道:“你还有气力说这么多话,看来你病的并不严重。” “什么?” 幽阙不顾月灵惊讶的表情,转身推开门,头也不回道:“再过几天就靠岸了,你好好休息。” *** 躺了两天,月灵实在是躺够了,自从两天前幽阙来看过自己后就再也没人来看自己,连火烺也被挡在门外。这下,她实在是受够了,天生好动的她怎会这么乖乖的呆在床上,所以,她决定偷偷溜出去! “啊,真舒服!”月灵偷偷溜到甲板上,看着明媚的阳光,碧波万顷的湖水,那绿的都快要迷了人的眼。 突然眼见两名鬼面人向这边走来,月灵急忙向旁边躲去,开玩笑!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要是被人抓到,指不定有什么责罚呢! 想着,月灵打开舱门跑到船底,见前面一个模糊的声音,立马高兴喊道:“断冥!断冥!” “月灵?”断冥见是原本更该在床上静养的月灵却跑到这里,心下一愕。 月灵跑过来狠狠敲了断冥头,道:“人小鬼大!跟你说多少遍了,要叫我姐姐!” 断冥淡淡扫了一眼月灵心道:就你!你还见不得比我大多少呢! 月灵见断冥似带不屑,心中微怒,饱以老拳威胁道:“哎!叫你喊我姐姐听到没有!” 断冥哪里受得了这番威逼利诱,忙抱头投降道:“别打了!我知道了!我喊就是姐…姐姐……” 见断冥示弱,月灵这才放下魔爪,笑眯眯道:“乖乖!这才可爱嘛!” 忽然想到什么,月灵倏地叉腰道:“我问你!我生病这几天你干嘛不来看我!” 断冥见月灵一副兴师问罪模样,心中只觉好笑。每次去看她她都在床上呼呼大睡,那又醒来的意思。便讽刺道:“谁叫我没去,只是每次去都是某人在呼呼大睡,不想醒来,叫我也没有办法啊!” 月灵原本见断冥有些嘲讽意味,想再饱以老拳,不过转念想想自己那会好像的确是在床上睡了好几天。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摆手道:“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算了。” 月灵望望四周,问道:“对了,你在这里干嘛?” 断冥指指后面,颇为无奈道:“你没看见吗?我在喂马。” “哦?” 月灵有些好奇,抬脚便向后面走去。原来这船底是仓库和马厩。一走进马厩,那些马儿见生人来,有些慌乱,四只蹄子不停乱动,扬起的稻草惹得另一边在吃饲料的黑色骏马不满的扭过头,对月灵这个罪魁祸首重重嗤一声。 “死马,跟你主人一样!”她一眼便认出这匹黑色骏马是幽阙的坐骑,名叫赑风。是匹不可多得的神骏,只是脾气和他主人一样臭。 心中不由对它好感全无。 正要向里面走时,倏地船身一阵摇晃,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这是怎么了?”月灵忙问。 “也许…是船靠岸了吧!”断冥猜测道。 靠岸!月灵顿时眼前一亮,拉起断冥手就向甲板冲去。 等跑上甲板,手搭在栏杆上,却不禁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 25.第一卷-第25章 试剑碧波痕 碧绿的湖面上,飘着大小不一的木板还有片片残叶,这景象……简直就是一个惨啊!用满目疮痍形容都不为过,这……发生什么事了? 月灵向远处望去,整个身子探出一半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倏地船体一阵摇晃,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猛然感觉脚下一空,“啊!救……”她还来没来得及喊出,只觉身子急速向桥下坠去,心道:完了,完了,这下可要变成落汤鸡了! 脑中刚刚闪出这个念头,却觉自己的腰身一紧,好像是有人半空把她接住了,她被那人抱在怀里。然后凌空飞起,轻盈的身影如惊燕般一纵而出,只听空中衣袂狂舞的声音。 那人足尖又是一点,纵身几步,转眼已跃上甲板。 “门……门主……”月灵望着离自己咫尺之近的幽阙,无措喊着他的名字。脖颈间是彼此热热的呼吸,这让她脸又是一蹭红。 幽阙眼神似冰,冷冷瞪了一眼月灵后,放手道:“你病还没好,怎么就敢到处乱跑!若还有下一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唔!这幽阙至于这么凶吗?月灵正暗自腹诽,不过等看到他面具下流出的阵阵怒气,一切埋怨都生生被咽回肚子里老老实实点头退到后头。 “门主!” “门主!” 燕杀和火烺也听到动静,跑上甲板,只见湖面上满是木板残叶,隐约远处传来阵阵打斗声。 定眼一看,是两名女子拔剑相向。一女子脸戴面纱,内着粉色抹胸,外罩一件蓝色薄纱,玉带束腰,头梳朝天髻。应该是一名美貌女子。再看另一人,她头梳双髻,一袭鹅黄浅衫,眼见挂有一枚铃铛,随着那人的上下飞动,不时发出清脆的铃声。 蒙面女子临于水上,手中长剑挽出点点剑花,不时在黄衫女子身边炸开,炸开的水花溅到她身上,不消半日,那女子衣衫尽湿,甚是狼狈。 黄衫女子怒道:“贱人,今日你居然跑到我的地盘上放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蒙面女子闻言娇羞一笑,挑眉道:“哦?你能对我怎么不客气?我今天到想要见识见识!”声音虽带有特有的吴越软语,但字字透着杀机。 黄衫女子见自己根本不被放在眼里,登时大怒,举剑便向那人刺道:“贱人,今日我就要你好看!” 蒙面女子却只一笑,丝毫不在意那冲向自己的剑,飒然出剑,铮!!一出手就化解了黄衫女子的招式,然后脚步一点,掠过湖面。黄衫女子那肯让她轻易逃走,立即追上去。 两人从湖面一直打到岸上,只见蒙面女子刚一落地立刻回身,手一挽剑尖倏然聚起一个水球。大喝一声,水球飞出直指黄衫女子。 黄衫女子没有料到还有这招,身形一顿,下一秒横剑挡在胸前,想要化解这招。但很不幸,她没有料到这水球看似平常,其实威力极大。当水球贴上剑面那一刻立刻炸开,强大的威力毫无阻拦地化解长剑的阻挡,直撞女子胸口。 “啊!!!”黄衫女子立即被弹出老远,然后扑通一声摔进水里。 “她落水了!门主……她……落水了!”月灵站在甲板上,看见黄衫女子落水,着急叫道。 “燕杀,把她救上来!”幽阙神情漠漠,看着归于平静的湖水,然后眼神眺望远方,见蒙面女子足尖一点,如惊鸿般抄过水面,最后消失在暮烟中。眉头微微皱起。 *** 燕杀得到幽阙命令立刻飞身离开,蜻蜓点水般掠到落水女子身边,然后手一提,将女子打横抱起,再重新回到船上。 “咳咳咳……”得救的黄衫女子因为落水时喝了不少水,刚一放到甲板上就不停咳嗽。等把肺里的水吐得差不多了,才睁开眼,幽幽问一句:“是你们救了我?” 月灵点点头,扶起女子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刚才我看见你被那女人打下水,伤得重不重?” 黄衫女子嘴角一勾,轻笑道:“还死不了!那个贱人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月灵这才看清她的样子,眉清目秀,肌如冰雪,双颊因为剧烈咳嗽所以染上一层红晕,却更加明艳,有一分小女儿家的娇态,又有一分江湖女子的豪爽。 “你和那女人有什么仇?她居然下手这么狠!” 还未等黄衫女子回答,一直不语的幽阙道:“姑娘,如果你伤得并不重的话,就请自行离开,我等就不送了。” “哎?”月灵一愣,回头看幽阙,可却被幽阙一个眼神塞回。 黄衫女子也是一愣,抬头看着幽阙,他一身黑衣黑袍,三千青丝垂于肩后,银白色月牙形面具遮住他的大部分面容,只有那双比冬日更为寒冷的眼眸,浑身散发着唯我独尊的霸气,叫人有种想摘下他面具顶礼膜拜的冲动。 恍惚间,又一片红晕飞上女子脸颊。羞得她忙移开眼,收敛心神装出小女儿家模样道:“这位公子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人家被打落水,差点没了命,至少要让我先换身衣服也不行吗?” 幽阙依旧不为所动,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淡淡道:“泠音宫的人自小收悉水性,就算我们没救你,你也会自救。况且出了这么大动静,一会儿也会有人来接你,不是吗?” 黄衫女子闻言面色一紧,连那一份笑容也退下去,语含杀机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泠音宫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幽阙对那股杀机不以为意,不紧不慢道:“姑娘先莫生气,我不但知道你是泠音宫的人还知道刚才那女子也是泠音宫的,因为她刚才使的是你们泠音宫绝学——雁矢留影,这招极为霸道,没有深厚内力绝对无法阻挡。所以你就用栏山打牛想化解,却不料反受其害,我说的对不对?” 幽阙说的一点都没错,黄衫女子浑身一颤,心中疑问却更甚,他究竟是什么人? 她接着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我们泠音宫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幽阙不回答,只是平静的看着黄衫女子,那眼神就像把她玩弄于鼓掌之间,洞悉一切。 这时,远处一只画舫缓缓闯进人们视野,静静停在大船对面,似乎在等待什么。 女子回头看见画舫,然后对幽阙重新笑道:“既然你不想说你的身份,我也不强求,但是我一定会知道的,后会有期!”女子拱拱手,然后纵身一跃,转眼便站到对面画舫上。 她回头冲幽阙招招手道:“唉!记住,我叫小狸!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门主”燕杀回头望望幽阙。 幽阙不语,只是平静的看着画舫,只见小狸躬身进入画舫,船在湖面上轻轻打了个旋儿,划出层层涟漪,随即远去,最后隐于山水烟岚中…… 26.第一卷-第26章 沉吟两自知 船缓缓停进港口,木板还未搭稳,月灵就迫不及待的抛下船,然后使劲在地上跺跺,好证明这不是梦,因为——她终于上岸了!再也不用坐那该死的船。 “哦!我终于不用坐船了!”月灵丝毫不顾形象的大喊一声,不过她并不担心会招来她人侧目,因为码头上人流如织,声音嘈杂,几乎可以将她的声音掩盖。 一艘艘商船整齐停靠在码头,各色旗帜迎风招展,从船上一个接一个走下肩扛货物的汉子,他们步伐一致,喊声一致走上码头,将货物整齐的码在地上,不一会堆得比月灵还高。 “哦?”月灵走到货物前,颇有几分好奇,无奈货物实在堆得太高,害她只有不停蹦着才能窥见一二。 “你病全好了!”还没蹦几下,身后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月灵浑身一颤,然后缓缓回头,甜甜喊道:“嘿嘿回门主,我全好了!” 幽阙依旧那副样子,淡淡扫过月灵,而后道:“我们走吧。” 岳阳城地处云梦湖畔,四周山脉起伏,将岳阳城很好的保护起来,不受战乱侵害,所以天朝和祁国几次战争都没有祸乱到岳阳城。因为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上湿润温和的气候,造就鱼米之乡,米市之都的称号,吸引无数客商前来,一艘艘商船就这么岳阳城靠岸,为他们带来财富。 穿过繁忙的港口,从高高的城楼下走过,一路穿街走巷,几乎走了大半个城,就在月灵终于想开口问还要做多久时,倏然幽阙道:“到了” 到了!月灵心中窃喜,抬头看牌匾,心道:原来是家药店啊,冥焰把这里作为分堂,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吧。 这时,火烺走上前敲门三下,然后木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中年人,相貌极为普通,是那种丢在人流里也找不到的那种。 那中年人扫一眼火烺,等看见他身后的幽阙时,目光极为恭敬,侧身为幽阙推开门,等人都进去后,再望望四周,迅速掩紧了门。 一进屋,那中年人边上前拱手道:“门主” 幽阙点点头道:“林平查得怎么样?” 名叫林平的中年男子半躬身子道:“回禀门主,泠音宫的联络点已经找到。” 幽阙道:“好,先别打草惊蛇。” 林平道:“是” 幽阙突然喊道:“火烺!” “门主!”火烺上前拱手道。 眼前突然闪过月灵的音容笑貌,脑海中又一张脸和她的脸相重合,幽阙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眉头微皱道:“看好月灵,切莫再出乱子了!” 火烺心中一沉,拱手道:“是!” *** 上一次在九幽派的密室中发现有许多密信,从这些往来书信中几乎可以断定九幽派早已暗中联系上泠音宫,狼狈为奸并联系其他门派,妄图在冥焰和武林正道打得两败俱伤时渔翁得利,坐收成人之美。依照幽阙的脾气绝对容不得他人在眼底放肆,火狼跟随多年,又岂会不知幽阙心底的盘算。 可这一回,他似乎算错了某些地方。 “唉……”一走出屋子,火狼就对着空气狠狠叹了声。 “火烺,你没听人家说人要是常常叹气会老的很快的!” 身后突然传来月灵的声音,火烺心一惊,忙收敛心神,回头道:“姑娘,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嗯!”月灵点点头。 虽说是冥焰分堂但样子还是要做足的,药堂的后院晒着各种草药,日暮西下,清风吹拂,西边的一颗星星早已探出头,颇有几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味道。 月灵随手拿起一些药草,在手里把玩,开口问道:“火烺!你刚才为什么叹气?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火烺搪塞道:“没有……只是连日奔波有些累了。” “哦……”月灵无可置否的点点头。 火烺静静看着月灵,眼神飘忽又难以捉摸。良久才道:“其实,在南疆时候……我就拜托道长求门主放了你……” 月灵没想到火烺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被他默默在背后为自己所做的事有些感动,抬头抓起火烺手臂垂首道:“谢谢你,在冥焰的这些日子里就属你最关心我,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只是……朋友?”火烺嗫嚅道。 “嗯!”月灵真诚的点点头,抬头看他,眼神真切,“虽然我很笨但我还是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对我好的人!就像我师兄,表面看上去是面恶心冷不好相处,可其实他比谁都关心我们;还有你,萍水相逢却愿意给我一份承诺,月灵十分感激……我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少扬就只有山上那些花草动物愿意听我说话,这次下山我很高兴能结识你们这么多人,火狼你,萧大哥,还有其他人都是我的朋友!” 如果她没有怄气下山,或许就不曾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亦不曾有机会结识他们。过去的生活就像一杯清水,清澈见底不见波澜;而现在开头虽非月灵而起,结局却由月灵决定,凭着一腔赤子之心,真假痴笑,贪嗔爱恨都去一一感受,品味红尘世界里的辛酸百味。 所以月灵将火狼看做朋友,是出于天性对遇到的每个人报以好感。对火狼来说,却苦甜参半,似乎体会到了幽阙的感受。 或许不久后在他心中——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将她看做小姐,还是? “火烺?”月灵见火烺眼神虽盯着自己但似乎又好像是透过自己再看另一个人,心里没来由一阵难受。 月灵轻轻问道:“我……真的很像她吗?” 火烺闻言,垂首黯然,然后叹口气道:“对……对不起,我并没有把你看作是小姐。” 月灵拍拍火烺道:“别介意,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要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在意的,呵呵!” 就在月灵自我安慰时,火烺突然道:“小姐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月灵眼皮一跳,忙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火烺还想说什么,却嘴角一滞,眼前似乎又重现当年那片火海,阖眼道:“你听说过玥冥宫吗?” “嗯!”月灵点点头,难道幽阙和玥冥宫有关系? “小姐是玥冥宫宫主慕燊的独女,闺名锦兮。” “锦兮”月灵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轻轻一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是!”火烺神情黯然,似在回忆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我和门主都是在玥冥宫抚养长大的。” 所以,一切结果都呼之欲出。月灵不是没听说过玥冥宫的大名,早在青衣楼,在剑锋山! 十年前……玥冥宫遭武林各派灭门,玥冥宫主自焚身亡! “所以,锦兮……就是在玥冥宫被灭的时候死的,是吗?”月灵心中突然一阵痛,仿佛有人把自己心狠狠一抓。 “嗯!”火烺点点头。那样美丽的小姐,那样善良又调皮的小姐就这么永远在眼前消失。 火烺痛苦的闭上眼,脑海中满是小姐的巧笑嫣然,他知道小姐一直对任何人都很好,对她,自己也只存着一份感恩之情,所以在看见小姐和幽阙在一起时,心里并没有半点妒忌,有的只是羡慕,他希望小姐可以幸福,就这么一直幸福下去。 “火烺,你还好吧?”月灵见火烺眼角湿润,自知是勾起他的伤心事,自责的垂首安慰道:“对不起火烺!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都怪我!” 火烺摆摆手,看着与小姐一模一样的月灵,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火烺看着月灵手不停揉搓草药,那架势简直快要把草药揉成齑粉了。 不禁调侃道:“你若继续这么揉下去,估计一院子的草药都不够给你揉的。” 月灵闻言大窘,小脸也被涨的通红。 见状,火烺心情才稍好转,下一秒眼神一黯,吐出心底一直想问的话,“你想离开冥焰吗?” 月灵抬头,毫不隐瞒道:“想!说心里话我很想!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那些孩子过的好不好,还有……我不知道师傅听到我跟幽阙离开的消息会不会担心?……以前不觉得,现在我真的好想师傅!好想少杨!当初自己夸下海口说一定会在外面活得好好的,可是等离开才知道……真的……好想回去。” 火烺眉头紧皱,下一秒怅然叹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相信终有一天门主会让你回去的” 月灵眼睛一亮道:“真的吗?”倏然小脸一皱,嘴角苦笑道,“可是……你觉得门主会同意吗?”她害怕没等到幽阙同意的那天,自己却先把小命丢了! 火烺拍拍月灵头安慰道:“会的,他平日里虽然外表看起来严厉冷酷,但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他值得让我们卖命!” “是吗?”月灵反问,嘴唇因为刚才的用力咬而变得苍白。 “嗯,相信我。”火烺心痛的点点头。心中却有和月灵一样的疑问,这样的人还能在冥焰呆多久? “好了!”月灵深吸一口气,“今天能和你说这么多,我心里好受多了!谢谢你火烺!” 火烺微微一笑,道:“不客气,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都可以和我说。” “嗯!谢谢!”月灵重重的点点头。 再看看天边,那西边又升上几颗星星,零星的点缀在天空,天色虽有些暗沉,却说明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火烺道:“时间也不早了,你病刚好,就别太劳累早点回去休息吧!” 月灵知道火烺是关心自己,心中淌过一股热流,点头道:“嗯!你也是!要早点休息哦!我先回去了!” 语罢,月灵转身走进房间。 飘满药香的小院里只有火烺一人静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将来会有什么选择,我都会帮你!因为……我们是朋友! 27.第一卷-第27章 流水试清浅 弦月初升,岳阳城内流光璀璨,那不断传来的叫卖声,嬉闹声,惹得坐在屋顶的月灵心里直痒。 “别再看了!再看你也不能出去!”不料,身旁断冥突浇一盆凉水。 月灵扭头瞪着断冥,气恼道:“你个小鬼!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么?” 断冥斜撇一眼月灵,轻飘飘的吐出一句:“门主有令不许你出门,有气找门主发去!” 一提幽阙,月灵满肚子气顿时都烟消云散。找幽阙!那不是跟找死差不多吗! 眼睛上下飞转一周,勾唇揶揄道:“咱们啊是同病相怜!门主不也禁了你的足吗?唉……有一个人陪伴也是好的。” “你!”这番话正中断冥痛处。不就是前几日,他不小心让一个蛊虫跑出来伤了几个人,便闹得鸡飞狗跳,惹得幽阙铁青着脸下令禁自己足。消息一出顿时让月灵足足笑了一天。不成想,她浑然不忘还拿这事调侃断冥。 怒气难消的断冥死死回瞪着月灵,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几日来,两人常常这样,并乐此不疲! 脚下响起轻微的开门声,两人一愣,然后不言而同的扭头向下望去。 居然是幽阙和火烺燕杀三人!只是火烺和燕杀摘下了面具,作寻常打扮。而幽阙虽是着寻常衣物,银白色面具却未摘下,倒还显得突兀。 月灵和断冥趴在屋顶屏住呼吸直见三人动作谨慎,身形轻巧的从后门溜出,钻进密集的人流里。 “不如……我们去看看?”断冥毕竟还是小孩子,难免好奇心盛,正巧碰到一样胆大的月灵。两人一拍即成,偷偷跃下屋顶,然后从后门尾随而去。 …… 大街上,华灯流萤,往来人群如绵延不绝的江水,在这密集如织的人群中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那整齐的摊位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头上还挂着各式灯,有白帽方灯、宫灯纱圆灯、罗汉灯、走马灯、蝴蝶灯…… 月灵突然想到少杨之前和她说过京城的繁华,也许那里的景色或许就是这样。 月灵倏然问道:“断冥!你去过京城吗?” 断冥回过头,看着她摇头:“我自小长在南疆,从没有去过什么京城。” “哦……这样啊!”月灵扭头望向街角一棵参天大树,树上拴着许许多多的红绳,旁边还有许多男女手持红绳,一脸虔诚的对古树参拜。 “喂!”断冥捏住月灵衣角,喊道。 “嗯?”月灵从发呆中回神,弯腰笑眯眯说,“早听说过京城的景色是世上绝有的,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京城可好?” “切!谁要你带我去!”断冥撇嘴,双手环抱胸前一脸高傲。 这小孩还死鸭子嘴硬!月灵就像成精的狐狸把断冥的心思看的通透,抓著他的道:“我们快走吧不然可就要跟丢了!” 说完就继续朝前走,起初断冥对月灵的接触还比较抗拒,挣扎几次发现挣脱不掉才渐渐安静下来。 真是一个别扭的小孩! 一路绕过几条大街,拐过街角,只见街道两边亭台楼阁古色古香,和刚才那几条街迥然不同,更显玲珑雅致。 阵阵丝竹之声不断从两边楼阁中传出,偶尔还会夹杂几声女子的娇笑声,衬着天上一轮弦月,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 “喂!这里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断冥猛一止住脚步,对月灵道。 “怎么了?门主他们就在里面,你不是很好奇他们偷偷摸摸来干嘛吗?” “我……”断冥脸上突然有一抹异样的酡红,嘴里支支吾吾,“这里不该是我们来的地方,我们快走吧!”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事还有我呢!”月灵没有看见断冥眼神里的躲闪,拍拍胸脯打包票。 这月灵到底还是不是女人!断冥快要晕倒了,怎么这个女人一点也没察觉到! 月灵没有察觉断冥快要抓狂,拽起他的手就往前走去,道:“快点!再不走就要跟丢了!” “不要!我们不要过去啊!”就在断冥准备使出吃奶的劲时,月灵突然脚步一滞,断冥躲闪不及直直撞在她后背上。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停下来?断冥揉揉自己脸,从身后探出,意外瞧见远处正站着那日在云梦湖救上的女子。 “小狸!她怎么在这?”断冥抬头问月灵。 月灵眉眼一弯,侧下身手指向他:“才见过一面的女子,你居然会记得她的名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图谋不轨!” 断冥被月灵这番编排弄得无言反驳,只得用眼神回敬:“你……你别胡说!我,我怎么会!”本来他脸已经够红了,这会儿红的越发明显,让月灵颇为满意。 拍拍断冥头,道:“呵呵,我闹着玩的!不过断冥……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可爱,整天装副小老头模样,一点也不可爱!嘿嘿!还是现在最好。”说着月灵还手脚齐上,伸出魔爪。 断冥见状,立刻挣扎大叫道:“救命啊!你别碰我!!” 哀嚎的叫声顿时引来众人侧目,月灵担心动静太大闹不好会让前面幽阙察觉,慌乱的忙捂住断冥嘴,出声喝止。 要知道,为了不让幽阙察觉,她和断冥可是特意跟在三丈之外!如果被发现,功亏一篑不说,少不了还有一顿责罚! 而断冥心里想着只要月灵不‘调戏’自己,什么都好商量,一把扯开月灵的手掌,笑嘻嘻说:“嘿嘿,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还不赶紧走?再不走怕是就再也跟不上了。” 见此月灵松开手,撅嘴道:“走吧!” *** 如果要问天朝最美的人是谁?那一定会有人告诉你第一是七情楼的白莹夕,其次便是岳阳流水阁的姚纤凝,这两个人无论是色还是艺都属天下一绝! 之所以白莹夕为天下第一美人,是因为她虽处青楼却出污泥而不染,且学识渊博,当年曾做一诗,让状元郎孔正泰都自叹不如。 她为人低调谦和,而且不屈权贵,曾有官宦子弟出价千两黄金一亲芳泽,却被她用一丑颜老妪羞辱,从此再也不提轻浮之事。 再说这流水阁的姚纤凝,她那模样倒一点也不必白莹夕差,单比琴艺更胜一筹。曾有人幸运的亲眼过目睹两人姿色后作诗道:纤蝶妙曼踏凝波,古琴涔涔似天夺。寒水惊玉疑有谁?回眸颜落妒青娥。 后来这诗便意外传开,人所共知天朝有这么两位绝代佳人,纷纷趋之若鹜,只为一览娇颜。 只可惜几月前却发生一件大事——七情楼在一夜之间被烧的干干净净,里面没有一人出来。人人都说这是冥焰做的!因为曾有目击者声称见到一轮血月,而那是冥焰的标志。后西枫堡一役幽阙也当场承认此事。 叫人遗憾的是七情楼里第一美人白莹夕姑娘自此音讯全无!有传闻说白姑娘当时并不在楼里,而是被大盛钱庄老板沈大盛请去;也有传闻说是被天下镖局二当家宋言问截去强娶为妻;更有传闻说白莹夕早就脱离妓籍,嫁给齐王为妾。无论谣言如何白莹夕始终没有露面,人们有些相信一代佳人已经葬在那赤焰火海中…… 走进流水阁,迎面便见大堂中央设有一池清泓,里面绿叶点点,满池芙蕖或还含苞未放,或已经开放。有别于一般秦楼楚馆,这里弥漫的是淡淡芙蕖香气,浑浊之气一扫全无。 阁中二楼是一个个独立房间,平日里只有有钱公子才能包下,为的就是不被打扰更好的和佳人互诉衷肠。 “门主,你说泠音宫的人会来吗?”燕杀从半开的窗户向下瞥了一眼,近乎冷漠的望着那些人挥金如土,纵情声色。 幽阙端下茶杯微抿一口茶,登时茶香扑鼻,淡淡道:“她今天一定会来!” 抬眼间,看见许久未语的火烺脸上似乎挂有一丝难色,开口道:“火烺,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月灵,她到底是谁!” 火烺闻言,浑身一颤,而后垂首良久才说:“门主,她是谁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门主怎么想!” 幽阙脸一沉,放下茶杯,低哑的声音夹杂着说不出的冰冷:“你什么意思!” 火烺不动,只是用一种的淡淡的口吻说:“门主,我跟随你十几年,十几年来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都毫不怀疑的遵从,可是这次……请恕属下妄测——月灵,她并非小姐,你却执意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够了!”幽阙出声打断,眼神一凛,寒光倾,“我怎么想还轮不到你妄自揣测!” “是!”火烺虽垂首答是,嘴角却噙有一丝笑意。被我说中了不是吗? 可是她终究不是她啊!如果月灵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一个替代品!那……她会多么伤心!想到这火烺嘴角边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 和小姐一样的笑容,把自己当做朋友的月灵。那足以温暖冷如坚冰的笑容,是火烺此生唯一的支柱。所以他不会让她和小姐一样的下场,即使是幽阙也不可以! 咚咚咚!倏然传来一阵敲门,木门被轻轻推开。 火烺忙收敛心神,抬头望去,只见走进来两名女子,走在前面的体态丰腴,略显沧桑的脸上挂着一副魅惑讨好之态。走在后头的却眼似拱波,眉如修羽,一袭粉红薄纱包裹住她的曼妙身材,胸前暴露的肌肤如牛奶般嫩白,吹弹可破,手指修长匀称,指若青葱,回旋婉转之间,颇有流雪回风之势。 体态丰腴女子缓缓走上前,对幽阙微微躬身道:“客人今日能来我们流水阁,真是我们的荣幸!!” 幽阙墨如深渊般的眸子淡淡扫过这两人没有太多停留,缓缓道:“这位想必就是姚姑娘吧!” 站在后面的女子微微躬身,嘴角含笑道:“承蒙客人抬爱,正是纤凝。” 幽阙神情不变道:“纤蝶妙曼踏凝波,今日得见姚姑娘果真名不虚传啊!” 姚纤凝不卑不恭继续道:“客人谬赞了,这都是大家错爱纤凝,纤凝不敢当。”他的声音极为轻柔,似初春刚融化的白雪,又似微拂过的第一缕暖风。 幽阙看着姚纤凝,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今日我等千里迢迢来就是为听姑娘一曲,如果你肯为我等屈尊弹奏一曲实在是我等一幸啊!” 姚纤凝福了福身,道:“公子过奖了,能得到公子的垂爱,纤凝感激不尽,尤其会不愿”她似乎一点也没在意幽阙的面具,眼中也无半点不恭之态,反而落落大方的坐下,覆上早已准备好的古琴。施施然抬手,落下,那一串动作优雅恍如九天玄女,登上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蓬莱仙台,略微沉吟,奏出天籁之音。 铮!铿锵一鸣,一根琴弦跃起,随后如风般的曲调从姚纤凝手下缓缓流泻,韵声悠悠,恍如繁华星夜下那一株绽放的牡丹。鱼游浅底,碧波不兴,曲调清越非凡,意韵绵延,流畅的节奏似水,在风生水起的交汇处,催的满池芙蕖都竞相开放!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去似朝云无觅处,此声几疑天籁,韵律新雅,试问人间几回闻? 28.第一卷-第28章 杀音暗愫生 姚纤凝一曲罢了余音未断,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拍手声。啪!啪!啪! 门被推开,只见一名男子高发束冠,鬓角有几缕发丝垂下略带几分慵懒。剑眉朗目,鼻梁高挺,嘴角噙着笑,身着一袭黑色锦袍,上面有银色描绘,在烛光照射下隐隐泛着光泽。 “纤蝶妙曼踏凝波,古琴涔涔似天夺。寒水惊玉疑有谁?回眸颜落妒青娥。我早听说姚姑娘琴艺精湛,今日有幸一闻,真令在下三生有幸啊!”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姚纤凝,眼底透着粉红色的暧-昧。 哼!幽阙只道那人是寻常官宦子弟,听见姚纤凝弹琴便迫不及待前来夸赞,便轻蔑的扫了男子一眼,道:“这位公子,今日姚姑娘是为我等弹琴!你若想听,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哈……!”男子并没有在意幽阙的眼神,上前道:“兄台此言差矣!姚姑娘的仙曲天籁,一人独赏未免太过可惜,不如我俩交个朋友,共赏仙子妙音如何?” 想姚纤凝虽是一代佳人,终究身处红尘楚馆,今日被这男子一口唤一声仙子,赞比仙女下凡,嫦娥再世,自是笑从双脸生,盈盈笑道:“这位公子真是羞煞纤凝了!纤凝只是一介凡尘女子,蒲柳之姿怎能称得上仙子二字!” 美人对自己破颜一笑,那男子高兴的无以复加,自认为风-流一笑道:“仙子过谦了!谁不知南姚北白之名,姚姑娘倾城绝色,绝对称得上仙子二字。” 听到男子说起南姚北白时,姚纤凝笑容一冷,但瞬间敛去,福了福身,姿势雍容华贵。 幽阙见这不请自来的男子不断讨好姚纤凝,俨然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立刻眸光一凛,反手探出,斩向那男子。 “哎呀!”男子只觉恶风扑面,惊叫一声,可是动作却丝毫不慢,竟鬼使神差躲开幽阙的掌风,晃到姚纤凝身后,气定神闲道:“兄台为何动怒?下手这么狠想要致我于死地!” 幽阙见这浪荡子轻松躲过自己的杀招,心下一惊,眉头微皱道:“你使得是禅龙功……商重阳是你什么人?” 男子闻言也是一惊,他没想到在这烟花之地竟有人能识破自己招式,脸上笑容不变,仍是一副贵公子模样道:“既能看出我的武功出处,应是同道中人——在下商百年,表字长庚,家父是雷州商重阳,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不欢迎你,请!”幽阙不想再多言,右手一抬,下逐客令。 自己好言好话,别人却不领情,商百年脸上挂不住,拂袖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兄台雅兴,百年告辞!” 商百年抬脚转身,刚走到门口,脚步倏停,抬手便朝房梁挥出一道凌厉的掌风,疾风袭来,从梁上狠狠摔落两人,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哎呦!” “哎呦!” 幽阙看清落到地上的人,眼神忽苍茫飘渺,然后眉头一拢,道:“燕杀!” “是!”燕杀上前拱手道。 “这是第几次了?” “第二次!” 幽阙点点头,眼里突然闪过冷酷的光芒,那眼神对月灵来说并不陌生,因为那就叫——杀气! 月灵揉着摔痛的后背狠狠剜了一眼商重阳后,强忍恐惧,扶起断冥走到幽阙面前,垂首小声道:“门主,今天这事都是我逼着断冥陪我做的,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要罚就罚我好了!”一个人受死总好过两个人。断冥还这么小,那么要死也是自己死。 “你……”断冥闻言一愣,抬头看看月灵,轻轻拽动衣角。他没有想到月灵居然会主动揽下全部责任。 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让他看见月灵死,断冥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不!这事也有我一份,要罚我们一起受罚!” “断冥!”月灵小声阻止断冥。这小孩还真死脑筋! 幽阙还未开口,商重阳抢先道:“姑娘从天上落下,莫非也是仙女下凡,特来邀姚姑娘回去?” 这人!我俩被发现还不是你害的?这会儿装什么失忆?难不成要火上浇油?月灵这会儿想一头撞死他的心都有了!死命怒视商重阳,然后扭头偷偷瞄一眼幽阙。 虽然他现在一句话没说,可是月灵心底清楚,那只是暴风雨的前兆,一旦发起怒来,自己十条命都难保! 恍然觉得从炎炎夏日一下子落入冰窟,从骨子透出阵阵寒意。 完了!幽阙要发怒了!他真的要发怒了!呜…… 从指间突然有一股暖流流进心底,月灵心中一讶,扭头看见断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握住自己手,用他的体温给自己一份温暖。月灵冲断冥一笑,突然间觉得身子并不那么冷了。 “姑娘怕是也被我的琴声吸引又不好打扰客人,是不是?”角落处一言不发的姚纤凝突然开口。 见这么一美丽女子替自己和断冥说话,月灵对姚纤凝的好感陡生,回头连连点头道:“嗯!事情就是这样!” 见状,姚纤凝轻声一笑,随手拂了拂琴弦,狭长的眼角上挑道:“那……姑娘觉得纤凝的琴技如何?” 唉?仿佛又从云端坠到谷底,那股寒意又涌上心头。不过美人相问,不好不答,况且她还出言帮过自己呢!只是……她哪懂琴啊! 月灵发出求救的眼神望望断冥,断冥自小在南疆长大,不用说是没听过。 再看看火烺,要论武功,他是了如指掌,至于琴这种高雅的东西,相信他也没多少心思研究!唔! “怎么?”姚纤凝见月灵一脸苦恼的样子,嘴角一勾继续道,“姑娘是答不出来吗?” “这……”月灵呆呆的看着姚纤凝,一时忘了答话。 只因为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明明她的笑容是明媚的阳光,可里面却有一丝严冬的残酷。看似是一朵娇艳的牡丹,可里面却暗藏一丛细微的荆棘。 虽然知道不该这么想,可是这个想法却在她脑海里死死盯住,挥之不去。 姚纤凝见月灵呆若木鸡,以为是被自己笑容迷倒,笑容更盛道:“姑娘不说,那必定是纤凝弹得不好,如此就不妨姑娘就弹奏一曲,也好指点一二。” “这……”事情怎么会这样! 月灵回头看看幽阙,虽然不知道姚纤凝为何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是!自己根本不会弹琴,好不好! 不料,幽阙却道:“月灵,既然姑娘诚心相邀,你不如就弹奏一曲!” 话一出,就连一旁燕杀和火烺也脸上一惊。 火烺看和幽阙心一沉,他究竟心底在想什么? “门主,月灵根本没有弹过琴,恐怕……” 幽阙嘴角浮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看着火烺,道:“是吗!就让她试试吧……” “门主,这……”幽阙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火烺眉头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现在这情况让月灵骑虎难下,如果她不弹一曲恐怕这事没完! 两厢权衡,月灵把心一横,走到琴桌前,敛容坐下。 月灵深吸一口气,把缩在桌面下的手指覆在琴弦上,恹恹道:“先说明哦!要是难听可别怪我没事先警告!” 然后手指轻轻一动,试着弹了几个音,起初三三两两的音弹得极不顺利。 姚纤凝见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可没过多久笑容冷却在唇边,眼神透出几分诡谲。 点点清音蓦地扬起,不成调的曲音徐徐变换,渐形成一串流畅的乐谱,好似潺潺流水,绵绵不绝…… 月灵的琴声和姚纤凝不同,她的琴声更有几分超然脱世的淡然和无可摹状的哀怨。 如果说姚纤凝的琴声是繁华红尘上的一阕琅嬛朱阁,那月灵的琴声便是浩渺仙山之上一座神仙洞府。 如果说姚纤凝的亲琴声是涉水三千为之倾醉的梨花海棠,那月灵的琴声便是韶光尽处翩跹摇弋一抹青莲…… 琴声袅袅,一人一琴便构成了绝妙的画卷,在场众人与其说惊叹于月灵的琴技,不如说是陶醉在绵绵惆怅的琴声里,彼此无言。 琴声不断充斥的大脑,就在幽阙那静默深邃的眼睛下,一条汹涌的暗流不断冲击他的心房,心里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上,裂纹骤生,破笼而出的感情如过完冬的种子冲出了土壤,吐出嫩芽。 原来,那些从未离开过他…… 月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只觉得那抬手,拨弦都是极为自然的事,让人不由自主。 恍惚间脑海里依稀浮出一个情景,自己一身红衣,坐在亭子里,眉眼含笑,一阵春风拂过,两边杨柳依依。 一名黑衣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胸中似乎隐忍着万般事,静默聆听,只用一双极其温柔爱恋的眼神看着自己。 世上仿佛剩下他们两人,指下琴声不断,倾诉的是自己无限的爱意和满腔柔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29.第一卷-第29章 剑鸣月下城 “咦?”小狸站在楼下,听见二楼幽幽传来一阵琴声,心生诧异,循声向楼上走去。最后在一间门前停下。 屋内月灵完成最后一个音调后,轻抚琴弦,还未回过身来就被一股强大的力气拉起,仆一抬眼便跌入幽阙那古井深潭般眸子。 “你……到底是谁?”幽阙轻声问着,那声音极轻,要不是看见他嘴角在动,几乎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我是月灵啊!”幽阙的那双眸子就如同在西枫堡初见时一样,有隐忍,有喜悦,有悲伤,厚重的感情呈漫天之势一波又一波袭来,险些让她透不过起来。 幽阙胸中如翻起滔天巨浪,静静看着月灵,相似的脸,相似的琴声,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却始终不是相似的人。 是啊!再怎么相似终究不是同一人,尽管有那多相似,一个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或许是老天垂怜,所以将月灵赐予幽阙。 既然如此,呵!幽阙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是;老天相送,那他可就收下了! 幽阙双手环抱月灵,嘴角浮出魅惑的笑容,头缓缓靠近,在月灵耳边道:“不管你是谁?你的命永远都属于我!” “啊!”月灵再一次呆若木鸡,因为她从未和任何一男人如此靠近,脖颈间是彼此热热的呼吸,而且他又那么紧紧抱住自己,在这光天化日下!在这朗朗乾坤下!在这众目睽睽下!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身体不由自主,静静听着幽阙说的话……这是什么情况? 啪!啪!啪!啪!就在幽阙放开月灵时,一阵拍手声响起。 是商百年,他的眼底就像挖到宝一样闪着光,对月灵赞不绝口道:“商某原以为姚姑娘的琴技已是天下无双,却不曾想姑娘是深藏不漏,姚姑娘你说呢?”商百年扭头问向姚纤凝。 姚纤凝脸色略僵,点点头道:“姑娘琴技高超,纤凝惭愧。” 蓦然杀气骤起,一名黄衣女子破门而入,剑尖直袭月灵!只见银光一闪,剑尖就在离月灵咽喉不到一寸地方,幽阙单手钳制住剑尖,使杀气腾腾的女子脚步一顿。黄衣女子的剑被幽阙死死牵制住,动弹不得,见状这边的姚纤凝却意外出手,细如毫毛的银针如天女散花般向四周撒去。离姚纤凝最近的商百年躲闪不及,虽及时躲避,却仍有几根银针没入体内。 只听商百年闷哼一声,然后直直向后栽去;另一边火烺和燕杀似早有防备,立刻将身上袍子一扯,将姚纤凝的银针尽数拢在袍中,然后身子旋转一周圈大喝一声将银针再全部抛给姚纤凝。 姚纤凝脚尖一点,跃上房梁,躲过银针,然后手掌探出直袭火烺,见状火烺也不后退,迎面接上姚纤凝的杀招,如果还有人在场的话一定会昏倒,因为此时的姚纤凝虽然身形依旧优雅,但是招招狠毒,誓要夺人性命,完全没有刚才柔弱女子的模样。 这边,黄衣女子被幽阙钳制的动弹不得,柳眉紧皱,只见幽阙嘴角,发出一丝冷笑,黄衣女子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下一秒只听自己手中的剑发出一声断裂声,细长的银剑登时被折成两半,黄衣女子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疾疾后退。幽阙一手揽着月灵,一手将一截断剑挥向姚纤凝。 “小心!”黄衣女子扭头大喊。 正与火烺缠斗的姚纤凝一掌还未挥出,就听见耳边一阵风呼啸而过,接着银光一闪,一截断剑擦过自己的手,直直钉在墙上。而自己手上鲜血淋漓。 见状忙向后一退,与黄衣女子并肩站在一起。 “小狸!”一直处在震惊的月灵这才缓过神来,刚才就是她用剑指着自己,不过还好有幽阙相救。 月灵抬头看一眼幽阙,目如鹰隼,面罩寒霜,脸部线条倨傲冷峻,这是想要杀人的前兆!不由心底一寒,身子不觉抖擞了一下。 这厢,幽阙手加大力道,揽紧月灵腰身,懒洋洋道:“怎么,泠音宫的人就是这么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姚纤凝冷笑一声,杀机毕露道:“幽阙!你我心知肚明。谁不知你冥焰行事果敢狠绝,你更是毒辣无情!若不抢先出手,难道还要等到你灭了泠音宫不成?” “哼!就凭你们两个?”幽阙不屑的扫过两人,嘴角漾起一丝嗜血的微笑,那是杀戮的前奏,需要用血来祭奠。 “哼!幽阙纳命来!”姚纤凝一声大喝,立时冲上前。身后小狸眼神古怪的望望相拥的两人,径直刺了上去。 见状,幽阙放开月灵将她推向火烺那边,准备独自一人应付两人联手。 “门主我来帮你!”月灵心有不甘愿本想相助,却被火狼在后攥住手腕拖到后边观战。 回见两道纤细的身影携着寒风骤雨的气势冲向幽阙,一人一剑,配合的天衣无缝,令旁人根本难以插手。这是要逼幽阙使出全力的气势!瞬间将弥漫的杀气提升到极点,所有东西都被打翻在地,可是相比较外面的靡靡之音简直细微的让人无法察觉! 随着一声破窗声,三人破窗而出,小狸和姚纤凝在前,幽阙在后,而观战的几人则尾随跟在其后。 跑在前头的小狸和姚纤凝身形极快,踏在瓦片上只发出细微的声音。但!幽阙的身形更快!鬼魅般如影随形,隐隐有超越之势。 *** 今夜的岳阳城笼罩在万家灯火里,流光璀璨,密密的人群穿过大街小巷,不时的还会有一两个孩子穿梭嬉戏。笑声配合着两边朱漆高楼里的乐声,仿佛是人间最美好的乐曲。 只可惜岳阳城的上面却是另一番风景,如果说下面是人间,那上面便是地狱! 上面早有五名黑衣女子持剑而立,眼里是腾腾的杀气。 疾风过后,五名女子同时拔剑和姚纤凝小狸一起冲向幽阙,寒光瞬时包裹整个夜空! 见状,幽阙只是淡淡一笑,对于这种情况他早已料到,手下更是毫不留情的斩向敌人。那霸道凶狠的内劲毫不留情的冲撞剑网,分散的力道袭向七人,有些内力稍弱的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原本厚厚的剑网在幽阙一次又一次的冲撞下变得脆弱不堪,也许就在下一秒就会烟消云散。 姚纤凝眼见自己的苦心将毁于一旦,对幽阙眼底的恨意更盛,紧咬银牙道:“幽阙,我劝你还是不要拼死顽抗,快快束手就擒吧!” 幽阙瞥一眼姚纤凝眼底是不屑的藐视,宛如上古的神邸高傲的看着卑微的人们。嘴角一勾露出邪魅妖娆一笑,道:“谁输?还不一定吧!” 话落,幽阙嘴角一冷,身形一晃,不知怎的竟然落到一名女子身后,等那女子发现回头时,胸口正好挨上幽阙的一掌,接着闷哼一声,口中立刻喷出大量鲜血,手脚一软直直向下栽去,眼底透着难以预料的吃惊和恐惧。 在场众人都被幽阙这一诡异的杀招弄得错愕当场,可是幽阙却身形未慢,他以同样的方式落到第二名女子身后,转眼又解决掉一个。 七名女子组成的剑阵一下子少了两人,剑阵立刻被破。姚纤凝见情况不好,立时大喊道:“快撤!” 话落,五人足尖一跃,不停向云梦湖边跑去。 幽阙那肯放过这等机会,立即追上前,就这么一前一后又追了半里,终于追到湖边,姚纤凝见幽阙追来,转身面向幽阙,提剑道:“摆阵!” 如果单论这五人一对一和幽阙打,恐怕谁都没有胜算,但如果是用剑阵缠住幽阙,姚纤凝心里又有一丝胜算。想着,她嘴角一勾,稳操胜券道:“幽阙,今日就是的祭日!” 几道身影盘旋交错,配合的天衣无缝,与幽阙激烈的对峙,掌影幢幢,剑气森森,四处轰鸣阵阵—— 等月灵四人赶到的时候,地上到处是断裂的树木,被剑气削下的衣角,接着一声大叫!又有三名女子被打落在地,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现在只剩下小狸和姚纤凝两人,不过她们看上去也并不好,身上沾满了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同伴的。 “门主!”燕杀上前喊道。 姚纤凝见同伴都被幽阙杀了,嘴角一扯,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幽阙负手傲立,眼神冷峻,一袭黑衣不然半点血迹,宛如地狱里来的使者! 姚纤凝不回答,只是大笑,然后抬头对上幽阙的眼道:“幽阙,你等着!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 话落,姚纤凝提剑上前,身形似风,招法快如闪电,剑剑都要致幽阙于死地。 幽阙身形一沉,蹲身从姚纤凝腋下穿过,然后回腕猛挥一掌,姚纤凝来不及躲闪,疾劲的掌风拍在后背上,刹那间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要被震散,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抽空,受惯性的作用向后栽去。 啪!一声,姚纤凝被打落水中,小狸见状低叫一声:“该死!”提剑向幽阙冲重来。 可幽阙只是衣袖一挥,卷起的风像一堵厚厚的风墙,将小狸狠狠掴到地上,就连手上的剑也被打落在地。 小狸抬头看向幽阙,眼里有种说不清的情愫在缓缓流动,然后眼一闭,伸头道:“杀了我吧!” 幽阙走上前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亲自带我去泠音宫!” 小狸闻言,脸上血色尽失,嘴唇苍白道:“我……不会带你去泠音宫的!你还不如给我个痛快!” 幽阙见小狸态度坚决,一心求死,眼底闪过一丝杀机道:“那……我就成全你!” 眼看小狸就要命丧幽阙手下,蓦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铃声,声音清脆轻灵,划破虚渺黑夜。循声望去,只见沉静的湖水倒影着皎洁的月辉,虽是盈盈如纱却照不亮像化不开的墨的浓浓黑夜。 但是就在湖水的中央,闪烁着两点灯火,水上多雾,朦胧难辨,一时还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等灯火越来越近,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朱漆画舫,画舫有两层,船头挂有两盏灯笼,悠悠荡来,寂静无声。 等画舫靠岸,门被轻轻打开,四名紫衣女童鱼贯而出,皆是十三四岁年纪,粉雕玉琢,好生可爱。 小狸见到这四名女童时,毫无血色的脸瞬时变得更加苍白,紧咬嘴唇,却不发一语。 那四名紫衣女童各执一盏莲花灯,两前两后走下画舫,相视而站,似乎是在等什么最重要的人出场…… 那是怎么一名女子啊!一袭粉荷轻纱包裹住女子的曼妙身材,头挽流云髻,斜斜插着的一支金步摇随着女子是走动上下翻飞,光洁的额头留有一撮刘海,肌肤胜雪,桃腮□,回眸处百花黯淡。她与姚纤凝不同,姚纤凝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而她却是宛如诱人却致命的毒酒,让人欲罢不能,不能拒绝。 虽然很不太喜欢那女子的妖媚气质,但是将自己和那女子相比,月灵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同样是女人就差距那么大呢!和她相比,自己几乎有种自卑到尘埃的感觉。 再回头,只见那女子缓缓走下画舫,媚眼如丝,手指微扬,对幽阙福了福身道:“泠音宫赖梅儿见过门主。” 幽阙淡淡扫过赖梅儿,眼神沉稳冷静,嘴角漾起一丝笑,拱手道:“拈花阁阁主,幽阙久仰大名!” 赖梅儿见幽阙一眼就能识破自己身份,心弦一紧,但依旧笑容不减道:“今日我是奉宫主之命,请门主做客泠音宫。” 30.第一卷-第30章 涉水三千路 幽阙先看一眼眼前这位妖娆女子,目光再转到地上只知道粗喘气的小狸,轻缓低沉的嗓音犹如实质,声声落在心上,“你们先是派人杀我,这回又要请我,是把我当傻子一般戏耍吗?嗯!” 赖梅儿面露微笑,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小狸身边,她看见赖梅儿就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事,捂着胸口脸色十分恐惧,嘴角蠕动,什么还都没来得及说,赖梅儿便轻拂衣袖,将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打入她的体内。 小狸闷哼一声没有反抗,很快脸色就露出痛苦之色,身体蜷缩一团,嘴角也溢出血渍,红中泛青,显得格外妖异。 “唔!”月灵忍不住捂住嘴,不是因为她被小狸的样子吓到,而是她从没见过这种女人——下手居然如此干净利落!更重要的是她脸上没有一丝犹豫,看小狸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 “你!你怎么样!”月灵跑上前探探小狸呼吸,扭头对赖梅儿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她不是你的同门吗?” 赖梅儿掩袖轻笑,似乎是听到什么很好听的笑话:“小妹妹,你还太小,什么也不明白!” 说完便不再理会月灵,回身对幽阙道:“门主,小狸和姚纤凝擅自主张,私自行事,今日我已将她施行了宫规,不求门主可以原谅,但是还望门主能够接受泠音宫的一片投诚之心。”一个小狸算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谁都能被牺牲! “门主!”月灵摸摸小狸呼吸微弱,吓得叫出声,“小狸快没呼吸了!门主你快救救她!” 断冥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把月灵拉开,劈头骂道:“真不晓得你脑袋什么做的?她刚才想杀你,你还要救她?”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死啊!”虽然她和小狸只有数面之缘,虽然她刚才还想杀了自己!但是!就这么看她死,月灵自问做不到! 断冥无奈的摸摸额头,感叹怎么会有月灵这种人,“可是,她是泠音宫的人,怎么处置都轮不到我们管!” 火烺也上前将月灵拉回,低声劝说:“月灵!你别再闹了!她的事我们管不了!” “这……”尽管大家都对小狸的事表示无能为力,但月灵就是这样一副倔性子,认准一件事十匹马都拉不回。 她执意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要救她!” 火烺无可反驳,走到幽阙面前,拱手道:“门主,属下恳请您救救那姑娘!” “火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月灵犯浑,难不成你也被传染了?”燕杀没想到火狼也如此,不由得出口训斥。 月灵求情多半是于心不忍,火狼却不仅仅是动了恻隐之心,句句分析透彻,“门主,火狼并不是犯浑,而是替门主着想,门主,今晚的事处处透着蹊跷,这泠音宫一会暗杀,一会归降,呈两面做派,只怕当中有诈!火狼认为,倒不如我们先救下这姑娘,让他们欠我们一个人情,方便以后能更好了解泠音宫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你!”燕杀还想反驳什么,却被幽阙出手阻止。 幽阙回头看看火烺,道:“你真要这么做?” “是!”火烺拱手道。 “好!”幽阙点点头道。 他转身对赖梅儿道:“既然泠音宫诚心相邀,我就收下这份好意,但在此之前,我可否先提一个要求?” 赖梅儿听幽阙答应,心中一喜,微微颔首道:“门主请讲!” “阁主今日就饶了小狸一命吧,等把她带回泠音宫,交由绿水夫人发落也不迟。” 赖梅儿没料到幽阙真的会同意放过小狸,长长的睫毛下神色复杂,重新抬头时已重新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轻柔道:“一切皆听门主吩咐!” 赖梅儿手掌一挥,两名紫衣女童立刻上前,将昏迷的小狸扶起送进船舱。 “请!”赖梅儿接着右手一伸,笑容娇媚。 幽阙没有看她,目光落向月灵。月灵察觉幽阙投过来的眼神,眼含感激的回望一眼。 见状,幽阙不再多言,扭头走上船。 画舫缓缓离开岸边,向水域更开阔处划去,就在逐渐消失成为一个黑点时。静谧的湖水突然发出哗啦一声!紧接着一名女子爬上岸,全身衣衫尽湿,头发散落脑后,乍看就像一个从水中窜出的水鬼。 那女子从出水后静静看着画舫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而后身形一晃,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树上乌鸦不停叫嚣!似是也被这场景吓呆了,不停煽动着翅膀。 夜,死一般的寂静。 …… 四周浓雾弥漫,没有阳光,但是却很亮,这里只有白色……无所不在的迷雾遮掩了一切,苍白的没有一线生机!耳边也是出奇的安静……安静的……让人不安! 这是哪?我究竟在哪里?月灵无措的望向四周,头不停转着,渴望下一秒会有人出现在自己视线里。 “喂!有人吗?这里有人吗?”月灵把手放在嘴边大喊道。她希望有人能回应,有人能够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 “喂!有没有人啊?” …… 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答,心中正不安时身后突然飘过一人,那人脚步极轻,等察觉出回头,只留下一个隐约的身影。 不知为何,月灵偏偏有种熟悉的感觉,只觉得让她认为那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所以坚决的跟了上去! 很奇怪!无论月灵如何追赶,自己和前面人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无法看清那人容貌,甚至连男女都无从知晓。 蓦然一道强烈的阳光投射下来,月灵被这阳光晃得眼睛疼,下意识用手捂住眼睛。 等再睁开眼睛时,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一个陌生的临水亭中,前面坐着一名少女,她背对月灵,身着红衣,头梳双髻,双手放在几案上。一串清脆的琴音从她的手指尖流泻出。 哎?月灵吃惊的望着这一幕,正疑惑时,只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身,月灵想回头知道那人是谁时!脑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她就像中了魔一样,静静的站在两人中间,那两人似乎也并没有察觉道月灵,月灵就像置身事外一般,犹如看着一出折子戏,不知道时间,地点,人物,连人物外貌也不清楚,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身后男子用一双极其温柔的眸子凝视红衣少女。 就是这么奇怪!月灵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人一定是名男子,并且更让她奇怪的是,这出戏仿佛是为自己而演的,何时何地,曾真实上演过。 正苦恼时,那琴声戛然而止,红衣少女回头脸上略带惊喜又有点小女儿家的娇羞,欢喜道:“阿郎!” 在少女回头那一刻,月灵却如遭雷击!呆怔当场!因为——那张脸的主人正是月灵啊!或者说那少女有一张和月灵一模一样的脸! “啊!”月灵大叫一声,眼前立刻又出现一道白光,等白光散去,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 抬头望望四周,精致的家具,洁白的纱幔,微微晃动的窗户,这一切都证明自己在船上。再思索几秒,摇摇脑袋终于想起昨晚自己和断冥跟踪幽阙来到流水阁,然后被幽阙发现,再然后姚纤凝让自己弹琴,接着小狸冲进来要杀自己! 对!想到这月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跑下床,拿起茶壶就一顿猛灌,待心绪稍平复一些,浑身像泄了力般栽在椅上。 弹琴!月灵放下茶杯,低头望着自己一双手,十指修长,指节莹润,却绝对比不上姚纤凝那双纤纤玉手,未何?能在昨夜抚出一曲令自己惊讶的琴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自己一直都会?可是师傅没有说过啊! 再望望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月灵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然后深深吸口气,因为在水上的原因,早上的空气更加湿润,吸进肺里丝丝凉凉的感觉格外舒服! 倏然,眼角瞄到船舱一处角落闪过一道人影,月灵起初觉得是自己眼花,并没有在意。可后来又看见一道身影,她终于不再认为是自己眼花,心中迟疑顺手关上窗户,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望望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再轻轻探出一只脚,合上门朝人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走上船头,出乎意料没有发现任何人,月灵耸耸肩,正欲转身回去,却听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什么落入水中。 “嗯?”循声扶上栏杆,探出半截身子,想看清楚刚才落水的究竟是什么! 蓦然腰间一痛,哎呦一声后,天旋地转,身子从船头向外栽去。 完了!这回可没有那么好运了!这回惨了! 她像一道抛物线般从甲板上被抛出,却又顽强如野草,仅靠十指的力量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船身,抓紧栏杆不松手。 “救命啊!救命!”月灵嘶声大喊希望有人能听到过来搭救。但事实证明,老天爷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出手,等到她力量快要耗尽,双手一点点滑落全身往下坠时。 转机总是在最后出现。 有一人飞到月灵身边,大手一揽便轻而易举化解她下坠的力道,身姿轻盈如燕掠过水面,重新站在甲板上。 月灵的脸还紧紧贴在那人胸前,闻着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就在昨日就是这个胸膛的主人在剑下救了自己,也是这个胸膛的主人和自己咫尺之隔说再也不会放开自己! 突然月灵想起今早做的梦,身子难以抑制的开始颤抖。 那人以为月灵还在害怕,手掌温热,覆上月灵后背,轻轻拍打,责备道:“不知厉害的丫头……差点你就没命了。” 殊不知,月灵还在回想刚才那个梦,一团团疑惑连珠炮的冒出——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做那个诡异的梦?那个红衣女子是谁?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是谁? “嗯……好疼?”她脑子里像有一根弦紧紧绷着,发出低呜的鸣叫,不由得双眼紧闭,身体蜷缩半蹲在地。 “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忽然成这样?幽阙挑眉看着月灵。 接着抬手搭在她肩膀,还没摸上腕脉,就被月灵狠狠推向一边,冲自己大喊:“不要你管!就是痛死了也和你无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幽阙瞳孔骤然一紧,浑身散发出迫人气势。 月灵不惧幽阙目光,手捂着头,怨恨道:“反正你也不是关心我!要不是我和慕锦兮长的一模一样!你会对我这么好!!”说着眼前已经蒙上一层水雾,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些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后心里某一处又隐隐作痛。 幽阙未尝不也是如此,捏住月灵下巴,眼神阴鸷可怕,“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你说!” “怎么,现在你承认了?” “……你到底说不说?”月牙面具掩盖下的半张脸犹如冰铸,目光紧紧盯在月灵这张明艳年轻的容颜,像一块投落深渊的玉石,泛起最隐秘的涟漪。 “你就是掐死我也没用!你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的吗?现在就算你立刻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有半句不!”我不过就是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不是她吗?月灵毫不退却的迎头直面,眼神渐渐宁定下来,生出一股执拗不悔的孤清。 她终于知道昨夜为什么自己要救小狸了,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性命完全掌握在人家手里,别人要拿走,自己还不能说半个不字!她恨!她第一次心底有股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把自己抢来!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另一人!为什么自己要长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月灵终于忍不住泪水,晶莹的泪珠像雨滴一样从眼眶里滑落,顺着脸颊蜿蜒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幽阙手上,幽阙似乎像是受到极大的震惊,手猛然收回,默然垂首。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抢来?……为什么要把我当另一个人?……呜呜呜……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回去!多想师傅!多想少扬!多想那些孩子!”月灵眼泪横流,举着拳头打在幽阙胸前。 这是自那夜后月灵第一次哭泣,她要把几个月来的思念,苦涩,恨意全部哭出来。 银白色面具下终于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幽阙抬手想要为月灵擦干脸角的泪珠。 她却将大力挥开,带着很重的哭腔嘶声大吼:“我不要你同情!哼!你不是很厉害吗?想杀谁就杀谁!想灭掉哪个门派就灭掉哪个门派!全天下都是你的!呜呜……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他们!还有!你凭什么自私的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她死了!已经死了!我不是她!我是月灵!我只是月灵!” 话未完,终于忍不住蹲下,掩面哭泣不休。 幽阙的眉头无可预料皱成一个川字,他看到月灵毫无顾忌的坐在甲板上,小小身子缩成一团,如同难以拒绝的风景,心底狠狠吸口气,再抬头看向船外暮霭山色时,已经露出一线金色。 天怕是要亮了! 哭了一阵儿,月灵泪眼朦胧抬头,发现幽阙还没走,干脆不客气的一把抱住他,小脸一个劲儿在他下身衣服上来回蹭,似乎是无意识发泄着什么。 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让幽阙不忍拒绝,曾经数年,即使是天涯、沧海之隔也未曾视若障碍,如今却在一名少女的眼泪面前止了步,生了愧。 没错,他有了愧,一贯坚定如石的心被叩问的眼泪敲出一条细缝,发生翻天覆地的震动,十年无望苦候,十年无望痴想,弑神杀佛才终于换来一人,扪心自问,现在真的可以去拥有吗? 一场红尘梦,落雨溅花红。幽阙的一生遍布马蹄硝烟般荒凉,于清酒森寒的瓦砾下,化为凤凰的火焰熊熊燃烧,熄灭了悲欢相交的水上灯,割裂了咫尺相隔的地平线,也拒绝了相约偕老的两人心。 若,还有什么值得守候,他愿收敛起锋芒,在凡尘中获得永恒的癫狂! 但,繁华有时尽,岁月空流转。仅记得当年初见一刻的美好,那相挽起的手,将他脱离地狱,那如樱的花瓣若灼灼流星般烫伤他的眼,却无语凝噎。 无限延伸的思绪幻化成浮华落空的梦境,悠悠唱出无尽的岁月,犹记当年年少,回首一瞬间,让他忘记笑靥的昨天…… 31.第一卷-第31章 试问眼前人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斑驳的木门,爬满绿色植物的灰墙。可是等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干净的院落里摆放着许许多多的花盆,花大多已经开放,个个争奇斗艳,国色天香。 就在那花丛前站着一位华服男子,长发玉冠高束,鬓发随风吹,拂过他俊美的面颊,一双深不见底的褐色凤目,淡淡的泛着琥珀的光泽,嘴角微挑,显出几分不羁,又透出说不出的妖魅。 一名布衣女子走进小院,一眼就瞧见默默站在那的男子,眼角微挑,嘴角一勾,上前福了福身道:“纤凝见过公子。” 景德闻言回身走上前,手扶起姚纤凝道:“姑娘受累了,昨夜的戏姑娘也演的甚为精彩!” 姚纤凝闻言垂首,眼底泛起笑意道:“能为公子办事,纤凝三生有幸,不敢言辛苦二字!” 景德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深黑,正色道:“纤凝,昨晚的事你办的怎么样?” 姚纤凝回想昨夜那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回答道:“回公子,一切都不出公子所料!” “嗯!”景德仰头望向天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么这个月灵的姑娘和慕锦兮一定有什么联系。” 姚纤凝颦眉,不确定道:“可是公子!不是说十年前玥冥宫的人全部被剿灭了吗?怎么会?” 景德一笑,反驳道:“如果全部被剿!那幽阙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当年只有传闻说慕锦兮坠崖可是谁不能确定她真的死了!”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景德神情镇定,眼里散发着龙揽九天的骇人之气,“慕锦兮一定没有死!凤鸣琴……也一定在她身上!” “凤鸣琴?”姚纤凝眼皮一跳,继续问道:“公子所说的凤鸣琴莫不是玥冥宫镇宫之宝?” “嗯!”景德点点头,却不想深谈,嘴角上扬,伸手揽住她的细腰,“纤凝,你为我做事,我景德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姚纤凝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媚笑,手指轻轻推一下景德,接着身子就像柔软的丝绸贴在景德胸膛。才子佳人看起来是一副极其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惜,景德虽然手搂着姚纤凝,但是眼里没有丝毫柔情和爱意。姚纤凝也是,脸虽贴在景德胸前眼底却是一阵冰冷,嘴角扯出一丝残酷的的冷笑。 …… 云梦湖畔,烟波浩渺,画舫在行了半日后终于靠了岸。 月灵顶着红肿的双眼最后下船,然后拉着断冥故意走在后面,始终和幽阙保持一定距离。 “你怎么了?两眼红得跟兔子似地?”断冥见月灵双眼红肿,像是大哭一场,神情也有些奇怪,心中疑惑。 月灵冲断冥笑道:“啊?恩……没什么……呵呵呵……”难道说自己是趴在幽阙怀里哭了一早上,还把他骂的狗血喷头! 回想早上的画面,就突然觉得一阵凉水从头到脚浇上。天啊!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啊! 心里再窜出一阵寒意,月灵偷偷瞄一眼幽阙,只见他背对自己,和赖梅儿并肩走在一起,不过还好,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袍子。 一想起早上自己趴在他身上,还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全擦在他身上,月灵心底又一阵恶寒,天啊!幽阙不会要把自己杀了吧! “你究竟怎么了?”断冥见月灵脸上一会苦笑一会痛苦表情,疑惑更甚。月灵这是怎么了? 面对断冥的疑惑,月灵只得敷衍道:“没……没有……哈……我们快跟上吧!” 穿过一片桃花林,是一排木质建筑,飞阁楼台,层台累榭,寒雾缭绕,恍若世外桃源。 赖梅儿指指前面对幽阙道:“门主,去泠音宫还有不少水路,宫主曾有令让我们一定要好好款待门主,所以今日不妨就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在赶路如何?” 幽阙眼神未变,淡淡笑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门主请!”赖梅儿娇媚一笑,生生将旁边的花都比了下去。 幽阙没有多看一眼赖梅儿,淡漠的向前走去。等所有人都进去休息,赖梅儿转身看向前方,嘴角再一勾,双瞳翦水妖娆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冷酷的寒意。 她喊道:“来人!” 身后一名白衣侍婢上前道:“阁主!” 赖梅儿道:“通知宫主,就说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白衣侍婢微微颔首便闪身离开。 重重楼阁下飞檐反宇,天空是十分干净的蓝色,在这背景下幽阙负手站在一株桃树下,已经过了桃花开放的季节,繁华不再,有些落寞寂寥。 月灵正准备回屋,拐过墙角,却见幽阙站在这么一株桃树下,背对自己,默默不语。 下意识里的恐惧让她想远远逃走,所以转身便欲躲开。 “站住!”脚步生生顿住,月灵艰难的回过头,吞一口口水道:“门主……还……还有什么事……吗?” 幽阙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月灵道:“过来!” “咦!”月灵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早上的事还记忆犹新,她不相信这个人会这么放过自己,想着脚步又往后退一步。 “站住!”幽阙猛然回头,言语中含着隐忍的怒气,皱眉道:“你没有听到吗?我叫你过来!” 月灵没有动,此刻她心中除了恐惧就是恐惧,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退还是进。 月灵环顾四周想如果自己再拂逆他的意思,会不会立刻血溅三场?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如果他不高兴咔嚓!把自己杀了,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月灵眼角湿润,紧咬嘴唇缓缓踱步走来。咬牙道:“门主,早上的事是我的错,要杀要刮随便你!” 幽阙嘴角嘴角一勾,揶揄道:“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啊!” “那……那就请门主责罚!”月灵闻言垂首,小手不停摆弄衣角,身子强忍一丝颤抖。 突然眼角瞥见幽阙的手伸向自己,然后捏上自己下巴,强迫自己和幽阙对视。他道:“我说过你今生属于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不论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放开你,除非你死!” “你!你混蛋!”月灵低呜一声,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原本双眼就红肿,现在肿的就像两只大桃子。 幽阙嘴角一勾,另一只手轻轻碰上月灵小脸,沾下一串晶莹的泪珠,然后道:“记住!在这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想要逃开我的手掌心除非你变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够强就注定任人鱼肉!明白吗!” 因为不够强所以才会被他抢来!因为不够强才会再三落入险境,因为不够强所以任他摆布! 好!既然如此,那就——让自己变强!让自己的命不再受任何人控制!自己的自由不再受任何人摆布! 月灵眼神里忽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决心,对上幽阙的双眸道:“好!你等着!我一定会变强!” 幽阙眼角一挑,放开手,道:“我想那一天绝对不会让我等很久!” “绝对不会!”月灵死死盯着幽阙,肯定点点头。然后转身回屋。 “门主!”这时火烺走了过来,余光扫到月灵神色异样,心里难免猜测,难道? “火烺!”幽阙知道火烺察觉到月灵的异样,“你说我这么做对吗?” 火烺拱手道:“门主也是为月灵好,大战在即,如果她不懂得自保,就谁也救不了她!” “嗯!只是她……真的不像她啊!”幽阙似乎又想到心中那个人儿,幽幽一叹。 “门主,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火烺见幽阙神情,心中一沉,开口道。 “你还是想说那事?”幽阙眼神淡淡一扫,却让火烺感觉身负千斤,如泰山压顶。 “是……”火狼音色不稳,可一回想起刚才月灵的样子,浑身涌出无穷暖意,即便只是朋友,他也要拼尽所能帮她实现心愿。 “火烺,你觉得她昨天弹得琴怎么样?”不怎的,幽阙忽然改口问。 火烺不明所以拱手道:“属下只是一介粗人,只知道很好听!” “那和锦儿比呢?” …… 幽阙冷眸缥缈,温远如深湖难测,僵硬的线条变得柔和,轻轻道:“你知道吗?当我昨日听见月灵琴声时,简直无比震惊!因为太像了!单论容貌,或许还有巧合,可如果连琴声都一模一样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火烺心中似乎有种不好的感觉。 “也许……锦儿并没有死!” “怎么会!”火烺失声道,心绪上下起伏。 “可是……如果不是如此?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可是……”幽阙忽怅然一叹,嘴角露出对自己的嘲讽,“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她怎么会是锦儿呢!”可能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火烺脸色一沉,拱手道:“门主,这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嗯!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火烺垂首道。心中默叹,月灵你究竟是谁? 32.第一卷-第32章 玉人折杨柳 梦里依旧是那层白雾,顺着白光走去,又是那临水的亭子。‘自己’临水抚琴,他在后面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到这里,月灵心底突然迸发出一丝悲戚,无尽的悲凉涌上,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又在轻轻低鸣!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梦里?……我又是在哪?……谁能告诉我?……我究竟在什么地方? 月灵捂着脑袋,痛痛欲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角溢出的那轻微呻吟,证明这疼痛是真实的。 流水般的琴声不断进入耳朵里,可是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她想大叫,可嗓子就像被什么扼住似地,呜呜!什么也叫不出…… “救…救命!!”月灵一声大叫,猛的从床上惊醒,居然……又是个梦? 可是梦里那折磨的头痛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她抬手抚额,紧咬牙齿,发出嘤嘤低呜。唔……好痛! 等头痛稍缓后,月灵起身从床上下来,做到桌前,为自己倒一杯水,看着茶杯里的自己。 连月来的奔波,让她小脸消瘦不少,下巴也略尖起来,双颊红晕,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只是已不再当时的纯真和不谙世事,添了几分成熟和坚强。 细长的眉眼,精巧的小嘴,略显憔悴的面容,为自己更添几分姿色。 “这就是她啊!”月灵摸上自己脸,幻想着有一天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面前,对自己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啪!”月灵猛的放下茶杯,摇摇头再拍拍自己脸,自语道:“中什么魔!不!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月灵!”唔!我一定会变强!哼!幽阙你等着,我终究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 咚咚咚!倏然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月灵打开门,心中一惊,道:“赖赖姑娘?” 门外站的正是赖梅儿,她依旧是昨日那身装扮妖娆娇媚,冲月灵盈盈笑道:“看来姑娘已经起了,也好就请姑娘快些梳洗,我们该上船了……要是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如此一个美人大清早就来叫自己起床,任谁都会呆滞几秒,月灵也不意外。在眼神呆滞几秒后,点头笑道:“哦!多…多谢赖姑娘,我这就来!” 不料赖梅儿并没有走,而是继续道:“姑娘呆在冥焰那么久,想必多有不便吧!想那里都是男人,一个女儿家怎么说都有些难言之时。梅儿今日见姑娘颇有几分亲切,不妨就让梅儿替姑娘梳洗一番,如何?” “这……这怎么好意思”月灵被赖梅儿一番话弄得难以回答,还没等回绝,就见她身后凭空冒出一大帮侍女,这架势月灵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了。 “来!姑娘别害臊!我今日一定要将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外边那些臭男人好好惊艳一把!”赖梅儿牵着月灵手就走进屋子,接着右手一挥,身后那帮侍女鱼贯进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过……刚才赖梅儿说什么?那群臭男人!嘿嘿嘿!月灵脑海中突然想起幽阙那张冷冰冰的脸!没错是臭男人! 再想想断冥那张稚气的脸,唔!没长大的小孩一个,应该还不能说是男人吧!嘿嘿嘿! 月灵在心中窃喜,好吧今个就让本姑娘我好好打扮打扮,一扫连日来的晦气,哈哈哈! “好了!”赖梅儿的话把月灵飞走的思绪拉回。 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铜镜,等看清镜中的自己,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这是自己吗?刚才憔悴的面容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皓肤如玉的脸。乌发如漆,原本随意挽的髻发被挽成流云髻,上面被一根雕花银珠簪死死固定住,胸间留有几缕墨发,额前挂有一弯银月,玉肌花貌,眉如远岱,小巧挺直的鼻子,嫣红的菱型小嘴,贝齿雪白,简直…简直…美如天仙! 再低头看看身上,一袭冰纹缭绕长裙,肩头笼着碧色披帛,腰间系有同色丝带,尾端还用淡绿丝绸系了一颗夜明珠,走起来衣袂飘飞,尽显高贵。 “这…这还是我吗?”月灵喃喃自语道。 赖梅儿见月灵这般失魂落魄模样,手放在嘴边,发出一阵嗤笑,道:“姑娘对这身打扮可如意?” “如意!这根本看不出是我!”说完,月灵小脸又皱在一起,清澈透明如水晶的幽黑双眸连额上那一弯银月都失去了风采。 “咯咯……”赖梅儿再度笑起来,“姑娘快些走吧!晚了……怕是你家门主会怪罪下来!” *** 等走出桃花林,刚到停泊的画舫前时,就听断冥不停叫嚷道:“你怎么才出来!再出来我们就”话还没说完,断冥见到从赖梅儿身后走出的月灵,惊讶的下巴壳子没掉下来,她还是月灵吗? “你!”断冥手指着月灵,再揉揉眼,“我没看错吧!”眼里充满难以置信。 月灵上前就是一阵爆栗,道:“你没看错,就是你姐姐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哼!换身衣裳可还是这么凶!”断冥手捂着头,小声喃喃道。 月灵叉着腰,眼带恐吓道:“你说什么?”可恶,这小孩居然这么不懂风情!! 这时,赖梅儿走上前对幽阙福了福身道:“门主,我见月姑娘颇有几分亲切之感,便自作主张为她梳洗一番,只是出于好意,还望门主莫怪!” 幽阙看着和断冥吵闹不停的月灵,眼神忽然变得飘忽,而后开口道:“姑娘言重了!” 赖梅儿将幽阙的表情尽收眼底,素手一抬,道:“那就请门主移步,我们宫主已在泠音宫备下薄酒,欢迎门主大驾光临!” “嗯!”幽阙略微点点头,然后走上船。 身后月灵和断冥依旧吵闹不停,走到火烺身边时,火烺对月灵低声道:“你今天很漂亮!” “真的?嘿嘿嘿!”月灵嘴角一抿,眼神颇为得意。还是火烺好! *** 云梦湖畔,水波荡漾,画舫缓缓离开岸边,岸上一切东西都变得渺小,最后连那一排木质建筑渐渐隐于暮霭烟岚中。万顷碧波之上,沙鸥翔集,夕阳的余晖照在湖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诗情画意,只想乘风而去,亦或者纵酒高歌!无怪乎那些文人墨客每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会诗兴大发,举笔酣畅淋漓一番! 转过一方岛屿,水域突然变得狭小,前面是些零星岛屿,从船上望去,只见上面有几座木质建筑隐于苍翠古木之下,更多的被暮色掩盖,却丝毫减损神秘静逸的味道。 等走下船,只见岛上站着一名中年女子,身着紫衣,头挽峨髻,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身后还站着四名白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容色清秀。 中年女子一瞧见幽阙,便迎上来福了福身道:“泠音宫上下都盼望门主大驾,今日可算是等到了!” 幽阙右手虚抬,神色漠漠道:“绿水夫人客气了!” 绿水夫人微微抬眼,眼瞧幽阙面色不改,道:“哈哈!门主远道而来,若是泠音宫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语罢右手一抬,“门主请!” 泠音宫的范围遍布四周大大小小十几个岛屿,彼此用吊桥相连。那数不清出的宫灯将脚下照亮,映衬着木质建筑,不知情的人从外面望去,还以为到了那个精鬼狐怪的巢穴! 走上第一座吊桥时,可能是人太多的关系,等走到桥中间时摇摇晃晃的极不平稳。月灵一个趔趄,脚踩上自己衣裙,身子一倾,眼看就要栽倒时。 前面幽阙回身揽过她的腰肢,抱在臂怀里。灼热的呼吸不停的喷在她的脸上,眼睛正对着幽阙那古井深潭般的眸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那双眸子不再是以前那么深不可测,偶尔也会露出一些小感情,让人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体确确实实是有温度,不再是以前的行尸走肉,冷酷无情…… “门…门主……”月灵低低唤道。 幽阙静静看着月灵,手却并未放开,将她扶起后,道:“你啊……” 前面绿水夫人听见动静,回头看看月灵,眼神困惑道:“素闻门主不喜好女色,所以冥焰里并无女子……却为何有这位姑娘在此?” 不喜好女色?月灵闻言,暗暗挣扎幽阙的手,不料他的力道却一下子增加,紧紧禁锢自己的腰肢,痛的的她眼泪在眶里直打转。 可恶!他是故意的!月灵狠狠剜一眼幽阙。 幽阙见状只是淡淡一笑对绿水夫人道:“月灵早已加入冥焰,且发誓永远是我的人!”蓦地转头,“你说是吗?灵儿?” 灵儿?他居然叫我灵儿?从小到大除了师父还从没有人这么喊我!月灵死死瞪着幽阙。这什么意思?……你谁啊?……凭什么这么喊我? 倘若不是有别人在场,月灵早就拍走幽阙那该死的手!可恶!我加入冥焰,但不代表我签了卖身契!! 绿水夫人见月灵怒目而视幽阙,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强笑道:“倘若是这样,就当真贺喜门主了!” 完了!被误会了!这下就是跳进湖里也洗不清了! 见月灵小脸皱在一起,幽阙眼底闪过促狭之意,搭在她腰际的手力道更是加重几分,不由分说强拉她走着。 33.第一卷-第33章 长日落余辉 赤城依旧是副热闹的样子——整洁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酒楼,还有眼前不停叫卖的小贩,头上是一方湛蓝的天空。段莫晨再进赤城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默叹上次一起来的还有月灵,如今却不知她身在何处? 月灵,你究竟在哪?段莫晨微微颔首。 沉吟片刻后,提剑走进一家酒楼。一进去,小二就热情的招呼他上二楼。 而段莫晨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刚落座就有一白衣公子迎上前,面容清俊,气质不俗。 段莫晨放下刚端起的茶杯,抬头问道:“这位公子有事?” 那白衣公子右手执扇,左手负在身后,对段莫晨微微笑道:“敢问你就是段莫晨,段少侠吧?” “敢问……你是谁?”段莫晨依旧淡漠着张脸,眼底幽光一暗。 白衣公子对段莫晨的回应并不在意,微微颔首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玉鸣!” “玉……”段莫晨心中一惊,忙起身拱手道:“居然是玉鸣公子,久仰!” 玉鸣左手虚抬,道:“段少侠严重了!我与令师妹曾有数面之缘,时常听她提起少侠,玉鸣心中甚是久仰。” 提我名字?段莫晨心中暗想,恐怕是骂我的次数比较多!不过听到玉鸣说见过月灵,还是心中一喜,忙招呼玉鸣入座。 等坐下又迫不及待询问月灵的情况:“敢问公子何时见过月灵?在哪里见得?若能告知一二,莫晨必当感激不尽!” 玉鸣闻言手指轻抬道:“少侠不必如此!说来我与令师妹相逢还是在数月前……” “数月前?”段莫晨微微皱眉,忙追问,“可是三福镇?” “正是!”玉鸣点点头。 段莫晨脸色一紧,拱手道:“不瞒公子,数月前禅宗萧逸曾上山告知我师父——说月灵……已被冥焰门主幽阙带走。” “这事……”玉鸣眼神闪烁,似带遗憾之味,“萧逸说的没错!其实……那日我也在场……” “恕我斗胆!还请公子将那日之事细细说来!” 看着段莫晨急切的样子,玉鸣点点头,探进一步试问道:“玉鸣冒昧!敢问……少侠这次出来可是寻令师妹的?” “是!”段莫晨点点头。自那日萧逸上山说明此事后,他心中的隐忧终于实现了!西枫堡上幽阙看见月灵的神情,目光里让人无法忽视的哀伤和爱意。 玉鸣沉吟片刻,道:“少侠不必太过担忧,月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幽阙虽心狠手辣,但据说他对手下门人颇为爱护,我想月姑娘应该不会吃太多苦。” “可是那里根本不适合她!”段莫晨高声一喊,等说出,方才觉察自己失言。 玉鸣淡淡一笑,丝毫不在意道:“少侠事已如此,我们也无力扭转局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话虽如此,但是段莫晨越想越觉得不对!以月灵性格绝对不可能在那里呆得长久!虽然幽阙对她有种莫名的感觉,但他素来是恩怨分明的人。月灵于他不过是一时消遣的玩物!万一不慎触之逆鳞,那月灵岂不是? “该死!”段莫晨猛一起身,手狠狠捶在桌上,“公子!幽阙喜怒无常!万一月灵不小心忤逆他,那岂不是任人宰割!我既奉家师之命就一定要寻她回来!” 玉鸣也随之起身,双手覆上他肩膀道:“既然少侠如此坚决!那玉鸣就舍命陪君子,与你同行!” 段莫晨没想到玉鸣会提出同行,心下一惊,道:“公子你?” 玉鸣抬手拦道:“既然少侠有壮士割腕之决心,那我陪你走一趟又算得了什么!!啊哈哈……” 似是被玉鸣的义气感染,“哈哈哈……”段莫晨见状亦跟着大笑起来。 笑罢,两人重新坐下,饮酒畅谈,觥筹间忽听到一声娇唤:“段少侠!” 段莫晨闻言放下酒杯,扭头望向楼梯处,只见一名黄衣少女跑到面前,后面还跟着两名男子。 段莫晨等看清少女模样后,起身拱手道:“宋姑娘!” 宋甜儿根本没想到段莫晨会在这。刚上楼眼睛余角便瞥到段莫晨侧影,下意识喊出来,此时站在段莫晨面前,胸口就像一只小鹿在不停乱撞,双颊红晕,面如桃李。 “没想到真的是你!刚才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二叔!这就是在西风堡救我的段莫晨,段少侠!”她回头看看后面中年男子。 段莫晨抬头看向宋甜儿身后男子,只见被唤作二叔的男子昂藏七尺,略显沧桑的眉眼里透出一丝果敢和豪爽。而且他和宋甜儿有几分相似,年纪又和宋言书相仿。段莫晨心下了然,对中年男子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想必就是天下镖局二当家宋言问,宋二当家!” 中年男子没料到段莫晨初次相见便猜中自己身份,拱手道:“哈哈哈!你我初次相见,段少侠便猜中我的身份,当真少年豪气,叫我等羞煞了……也难怪甜儿一回来就天天念叨着段少侠名字!” “二叔!”宋甜儿出声阻道,下一秒又娇羞无比,不敢抬眼。 宋言问见此又是一阵大笑道:“哈哈哈!” 笑罢,宋言问转身望向一旁不言玉鸣,问道:“段少侠,这位是?” 不等段莫晨介绍,玉鸣微微颔首道:“在下玉鸣,见过宋二当家。” “玉鸣公子!”宋甜儿身后少年惊道。 宋言问回头看一眼那少年,然后拱手笑道:“原来是玉鸣公子!宋某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玉鸣公子依旧淡淡一笑道:“宋二当家过讲了!” 宋言问看看玉鸣,再看看段莫晨,一样的少年英豪!一样的风华正盛!或许眼前的这些年轻人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而他们……也许,早就英雄迟暮喽。 出神片刻,宋言问转而笑道:“今日能与两位朋友相逢,当真是我天下镖局的荣幸!若承蒙不弃,还请去镖局做客!我镖局上下一定会精心款待两位!” 段莫晨微微皱眉,拱手道:“能在此于宋二当家结识是我等荣幸!可惜我等还有要事在身,还请原谅!” 宋甜儿一听,忙拉着段莫晨衣袖道:“段大哥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天下镖局一定义不容辞!” 段莫晨见宋甜儿毫无顾忌的亲近自己,反倒有些不适,不动声色的放下她的手,拱手道:“姑娘好意,莫晨心领!只是莫晨师妹安危难测!莫晨心念师妹且不敢违背家师嘱托,还望见谅!” 宋言问知道他就是上回救出甜儿的人,也看得出宋甜儿对他颇有好感,故心中有意结交,出声道:“段少侠若信得过我天下镖局,就请在镖局小住,不出十日我一定会将令师妹下落查出!” 平常人若说这话或许会被认为夸大话,但若是天下镖局绝对无人敢质疑。因为天下镖局不仅是天朝最大的镖局,数十年的经营为镖局获得良好的口碑,而且和黑白两道关系都很好,道上的朋友若见天下镖局压的货物,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人缘之广泛,消息之灵通让天下人对天下镖局无不敬畏。无怪乎天下镖局被誉为天下第一镖局。 段莫晨也是考虑到天下镖局的影响,只是顾及玉鸣,扭头征求玉鸣的意见。 玉鸣公子倒是没什么看法,反倒觉得这是好事,故点点头示意段莫晨尽可同意。 如此,段莫晨回头,满脸愧意:“那么,就拜托宋二当家了!” *** 月灵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外面彩霞满天,清风低吟。原来自己整整睡了一天! 宿醉的感觉真是不好!月灵觉得屋子里有股沉闷的气息,便推开窗子。碰巧推窗时看见对面房间门被打开,是幽阙! 月灵心一惊,忙又关上窗!鼻间发出一声重重尾音。 可恶!她背靠在窗户上,一回想昨夜的场景恨得牙根痒!——昨夜幽阙一直揽着自己腰不说,还口口声声道自己是他的人,会搞得绿水夫人和赖梅儿都有暧昧的眼神看着自己吗?月灵气的在房里狠狠跺脚。 自己可是卖艺不卖身的!都怪幽阙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要不是他,昨晚她会不停喝酒赌气?要不是他,昨晚她会一直盯着酒不放,直至醉得不省人事? 要不是他,现在她会弄得头痛脑涨?所以!都怪他! 终于发完一通邪火,月灵再回头推开窗往外瞧时,见到对面门已经合上,心中稍稍平复。却倏然有一人影窜出,吓得月灵撒下手,一声惊叫。 那人影落在窗前,笑嘻嘻的盯着月灵道:“呵!是我!你终于醒啦!” 月灵见是断冥,这才放心下来,拍了几下胸口,不防备给了一记爆栗:“有门不走偏从窗户来吓我!哼!叫你吓我!” 断冥被月灵敲得嗤叫痛喊,缩回脑袋叫嚷着:“你怎么这么野蛮!一点没有女人味!幽阙怎么会看上你?” 见断冥也提起幽阙,月灵先是脸一红然后重重哼着,放下窗户拉开门叉腰道:“我告诉你别再把我和幽阙摆在一起!要是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可恶!都是幽阙害的! 断冥见月灵一脸不善的样子不怕反喜,促狭道:“可是……昨晚门主亲口承认你是她的人!” 月灵闻言,又是一阵大怒,脸作危险状:“你还敢说!信不信我立马让你脑袋开花!嗯?” 断冥见状,忙转身大叫道:“啊!救命啊!月灵要杀人啦!” 见断冥要跑,月灵忙追住上去,手指着他的背影道:“别跑!给我站住!”可恶!他居然还敢跑?要是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哈哈!抓我啊!救命啊!” 断冥在前面一遍跑着一边引诱月灵来追,就像是戏耍猴子般,不是上树,就是跳墙,或跑上吊桥或在林间追逐,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跑在落日余晖里,就像两簇跳跃的烛火从远方跑来。 “门主!”燕杀站在幽阙身后,因为位置的关系没有看见两人已经跑到台下打闹,出声问向幽阙。 “什么事?”虽被燕杀打断,幽阙的目光却紧紧钉在下面,神情淡漠。 燕杀问:“属下斗胆!敢问昨日门主为何说出那样的话?” 幽阙眸光四射直视身后之人,整个人就像一把走了偏锋的剑,凌厉中带着些怖意。“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燕杀心中一沉,终是瞥眼下方逐渐靠近的纤影,急忙道:“门主,属下觉得月灵身份特殊,实在不该久留门主身边!” “燕杀……”幽阙抬头望了望那即将沉入水平线的夕阳,金黄色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整个身子宛若眼锋利剑斜斜的横在燕杀面前。 “我知道你一直忠心于我,月灵非我族类也难怪你一直对她保持戒心。但是……你也跟随我多年……出生入死……我对你一向推心置腹!” “门主!”燕杀闻言,嘴角蠕动,似有有话要说,但终归化为一腔感动溢满眼眶。 幽阙回身,拍拍燕杀肩膀,重新回到燕杀所熟悉的那个幽阙,他道:“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荡平天下,唯我独尊!” 见此,燕杀心底已了然,重新拱拱手,道:“是!属下明白!”无论是谁?都无法影响幽阙!因为他从不会因为谁而改变!昨日不会,今天,也依旧不会! “可恶的小子!要是被我抓到非饶不了你!”没过多久,台下追逐的两人不知怎么的跑到高台来。断冥在前,月灵在后,时而扭头瞪着月灵做鬼脸,时而蹿到背后冲月灵招招手,完全是把月灵当猴耍。 可恶!月灵低嗤一声,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眼前这个难缠的小鬼身上,竟丝毫没有看见,旁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盛怒之下,不禁抽出朔潇剑,显然已是被逼的抓狂,不把断冥抽筋拆骨就决不罢休! “快来啊!”断冥站在幽阙身前,冲月灵招手,余光眼见身后幽阙没有丝毫不悦,胆子越发大起来。 断冥这番动作着实把月灵惹得发狂了,她目光死死定住断冥,举剑便向断冥刺去。在离断冥不到一尺时,没想到他倏地躲开,月灵来不及收剑,剑尖一偏直直刺向身后的幽阙。 “啊!”月灵见自己的剑从幽阙的衣袖擦过,衣帛撕裂之声随之响起。接着由于半途收剑,力道无法化解,身子像打旋的树叶般不停旋转。 就在这时,忽觉腰间一沉身子被一股力量牵引住,胸口撞到一堵坚实的臂膀,四周的景色不断旋转,就连眼前那人的面孔也被倾斜而下的阳光笼罩住看不真切。 “嗯?”月灵眼睛睁开,迎面便见断冥正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而旁边的燕杀也是一脸阴郁。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身子微微后仰,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居然紧紧抱住一个男人的腰,而小腿则暧昧的压在他的膝间,整个人都趴在他怀里! “啊!”月灵手忙脚乱的从男人怀里逃开,小脸通红,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地上的人,眼角余光是被撇在一旁的朔潇剑。 “你……怎么是你?……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哦!……我虽然加入冥焰……但……但是我是卖艺不卖身……嗯……对!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嗯!”等月灵语无伦次的说完,身后断冥早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月灵,一手拍拍燕杀。见燕杀脸露不悦,讪讪放下手,却仍是止不住的大笑。 月灵闻言大窘,小脸红的简直比那漫天的红霞还要红上几分,忙不迭拾起剑,一溜烟跑走。身后却不断传来断冥的大笑。 死了!死了!这下月灵一股气跑回房间趴到床上,头狠狠埋在被服里,双手不停捶着床,看架势非要把床拆了不可! 这下完了!自己从没有这么丢脸过!趴到人家身上不说,还那么死死拽着人家!这下简直没有脸了!呜呜呜! 懊恼和疲惫让月灵不知不觉合上双眼,陷入越来越深的睡梦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外面天色已黑,朦胧间隐约听到外头凌乱的脚步声和吵闹声,接着大门被重重推开,顿时感觉地动山摇。 “月灵你给我起来!快起来!” “你别这样!你干什么!” 再深的梦境也抵不住如此剧烈的推搡,月灵从睡梦中醒来,完全不解的望着燕杀和断冥,“你们进我房间做什么?还有你们为什么这么看我?” 燕杀抽动着嘴角,攥紧拳头恨不得举起,似笑非笑道:“做什么?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有话好好说,再说月灵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告诉你——我也一直看不惯你!你和这个丫头就是存心想害门主死!” “没错!我做梦都想幽阙死!要不然我为何叫断冥!”断冥被燕杀激的咬牙冷笑,反讥道。 “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都不懂?”视线不断在燕杀和断冥之间游弋,好梦被扰,被他们三言两语说得更加犯晕,“你们能不能说清楚点?” “你少在这里装傻!自从你来门主就因为你一次次身陷险地!因为你门主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个幽阙!你就是红颜祸水注定要来害门主的!” “你还不住嘴!”断冥瞪大眼睛盯着燕杀,虽然人小气势却一点也不输给他。 “够了!”即使月灵再不明白事情原委,这几句话还是能听懂的,她又不是傻子,从一开始就知道燕杀讨厌自己。现在经过这么些事,只怕他更加厌恶自己。“我都知道了,我……” “呦?这么热闹?怎么都围在一个姑娘家屋里呀?”赖梅儿的声音突然在门前响起,瞧见屋中这么多人,不禁脸上一讶。 “哼!”燕杀本就不喜泠音宫的人,见到赖梅儿更是脸上添了三层寒冰,连带着深深扫一眼其他两人,转身离开。 眼角余光还停留着燕杀的背影,赖梅儿上前笑着说:“这都怎么了?怎么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月灵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断冥,希望他可以告诉自己答案:“断冥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 其实断冥也说不上来,抓抓头发,苦恼的想了半天,支支吾吾才吐出几句安慰的话:“你也知道,燕杀他一直都不喜欢你,你就别放在心上了!过几天就没事了!” 这话说的太过模糊,月灵怎么也不肯相信,反复逼问断冥,他才终于吐露点实话。“可能是因为燕杀见幽阙没有吃晚饭……因为早上你拿剑刺我的时候不小心反刺到了他……” “你说什么?” 赖梅儿这么一听也恍然大悟道:“这么一所我倒想起来了,刚才我逢夫人之命去请幽门主,的确好像看到他胳膊的衣料撕开一个口子,我还以为是哪个思慕门主威名的宫人不小心抓的呢!咯咯……” “什么?”月灵双眼忽然瞪得极大,抬头视线从赖梅儿的肩膀直接跃到对面闭合的轩菱门窗,脑海里断冥和赖梅儿的话不断交织,最后浮现眼前的恰是早上刺出的那剑。 “额……你既然知道真相就不要再多想了,我先走了……”后知后觉断冥方才想到幽阙早就下令不许和月灵提及此事,不料居然被自己说漏了嘴,哪敢再多呆,脚底抹油离开这里。 月灵眼皮一跳,自责的情绪让她忘记叫住断冥,抬头对赖梅儿道:“赖姑娘,月灵有一事想麻烦您,请问您能不能帮我准备点金疮药?” 赖梅儿用暧昧的眼神看一眼月灵,调笑道:“怎么!听说门主受伤,你就担心的什么都不顾了?” “赖姑娘!”月灵又被赖梅儿误会了,这下好了,谁都认为自己是幽阙的人了! 赖梅儿见月灵小脸又飞上红晕,轻笑道:“好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药一会就送来!” “谢谢赖姑娘。” 34.第一卷-第34章 四起暗潮涌 等赖梅儿送来,月灵端着药走到幽阙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敲敲门。 “进来!”屋内传来幽阙淡淡的回应,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就像一抹羽箭划过脸颊,又像雪花滴在手背,寂冷的让人无端想要逃离。 月灵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踱步走进屋里,看到幽阙负手背对自己,右胳膊上衣服被划开一个口子,被烛火的映照下,似有血迹渗出的迹象。 “门主……听说你受伤了……额……我想我还是给你送点药好。” 月灵将药放到桌上,只听那边传来幽阙淡漠的声音:“不用了!” “那怎么行!”月灵抬头,这伤是自己弄成的,自己就该负责!一时犟脾气上来了,她上前一步,“你的伤是我弄成的!我就该负责,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上药!”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不用了!”幽阙依旧拒绝。 月灵跺脚道:“不行!伤口一定要上药!”语罢,手上前作势要脱掉幽阙衣服。 “你这是作甚?”幽阙反手捉住月灵双手,她的小手白嫩柔弱无骨,捏在手里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月灵离幽阙如此靠近。她正视着他脸上的面具,暮色四合,屋里早已点上烛火,但是光线黑暗,烛光投到幽阙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月灵仔细端详着幽阙的脸上面具,反复思索着。 “这面具……?”说着,手竟着魔般抚上幽阙的面具,不停磨搓。 “面具……我好想在那见过?”月灵眼神疑惑的看着。 来自她身上的幽香不停从脖颈里飘到幽阙的鼻间,那缕缕幽香好似空谷幽兰,闻之忘却世上烦恼,头脑清明。 幽阙猛的甩开魔怔,扯下月灵的手:“你快出去!我不需要你的药!” 月灵见幽阙如此固执,上前一步道:“不行!我月灵从不欠人家什么!今日我伤了你,就一定要负责。” 见月灵也一样坚决,幽阙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轻叹一声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是不是就不会把我抢来?”眼眉一挑,一脸挑衅。 幽阙手捏住月灵下巴,道:“不!我幽阙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重新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是啊?这才是幽阙啊!永远狂妄霸气!永远掌握一切! 月灵一把挥开幽阙的手:“既然如此,你就把衣服脱了!呼!我可不喜欢欠着人家!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幽阙出乎意料没有再反驳下去,静静任月灵脱下自己衣服。等衣服一层一层脱开,他听见身后月灵倒吸一口冷气,却不作任何言语。 他知道她若看到一定会吃惊,甚至害怕的逃开! 可是……她没有走,她将金疮药端到床前再轻轻处理伤口,然后将药抹上,最后裹上纱布。 等一切做完,月灵拍拍手道:“好了!记住伤口不要碰到水!哦还有……” 未等月灵说完,幽阙一把将月灵压倒在床上,彼此间是从对方身上散发的味道。气氛暧昧而又尴尬。 月灵错愕的看着幽阙,然后一把推开幽阙,佯怒道:“你做什么?” 幽阙悠闲的从床上坐起,盯着月灵:“记住,永远不要毫无防备的对人,否则吃亏的会是你!” “你有病!”月灵在心底酝酿了很久,才蹦出这句话。有没有搞错啊! 幽阙闻言不怒,反而大笑道:“哈哈哈!你说的不对!我不是有病,而是疯了!这世上哪一个人不是疯子!只有疯子才能做世上敢不为之事,只有疯子才能掌握这天下!” 月灵翻了个白眼,跟幽阙说话真累!他说的没错,他的确疯了! 不过在她心底也始终有一个疑问,这样一个人似乎不仅仅是武林中的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霸气不是寻常一个武林中人会有的,反而和玉鸣公子很像。 不!幽阙怎么会和玉鸣公子像!一定是自己想错了!对!甩开那些思想,月灵收起打乱的药,转身欲走。 “慢着!”身后幽阙喊道。 “门主还有什么吩咐!”月灵回头望着光着半身的幽阙。 不能否认!幽阙的身材真的很好,虎背熊腰,胸肌紧绷,小腹平坦,古铜色的皮肤散发出成熟之味。虽然全身上下遍布大大小小伤口,刀伤,剑伤,甚至还有烫伤!可是丝毫不减他的气质,反而更显阳刚。 幽阙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等这事一过,我就放你回去!” “真的?”月灵一听高兴得差点将药瓶打翻,面带喜悦,感谢的说:“谢谢!太谢谢你了!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好人!谢谢!” “好人?”幽阙闻言眉心一拢,笼罩在阴影下的眼帘抬起望向笼罩在烛光下的少女,神色复杂。 月灵没有察觉到幽阙的异样,继续眉飞色舞道:“是啊!你爱戴手下,还肯深入地下把我救出来!哦……还有…你还肯帮忙救小狸!呵呵……我做那么多惹你不高兴的事,你都原谅我!那你不是好人是什么?” “哈哈哈……”幽阙听月灵所谓好人的定义后,仰天大笑,笑后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 他起身手覆上月灵的脸,紧紧凝视片刻后,道:“希望……以后我永远是你心中的好人……希望……你永远不会忘记我!” “嗯嗯!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只要你不会找我算账就行了再说这也一直是燕杀想要的。月灵调皮的用吐舌头方式掩饰心底想法。不过总算能回去喽! 而幽阙那双古井深潭的眸子一直倒影着特殊的倩影,最后逐渐形成一个漩涡将倒影抽进灵魂深处。 锦儿……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终究不能把她当做你!因为她不是你啊! 虽然一样的容貌,但是她却更加快乐,更加让人不舍放手…… 游记当年,涉水三千,举目四望,你的身影已经逐渐消失在那夜之后。传说人死后回去那遥远的冥界,渡忘川,望三生;三生石上望三生,一年一年无望的等待。 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喝过孟婆汤将我忘记?也许……你早该忘记我! 因为每次回头的一望,在心里都裂开一道深深的痕,一道又一道……你喃喃自语,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或许……我早该放手!放弃这段记忆……放弃在你我心上割下一道道伤。 再见……锦儿! 彼岸花开,由白变红,如火,如荼,如血……你对着我说:忘了我吧…… 我却始终忘了说:对不起!我永远爱你…… *** 夕阳怀有最后一丝眷恋,渐渐沉入天边的地平线,在天际留下一抹绮丽的霞光,蒙蒙碧波倒影着天上的彩霞,不时还会有沙鸥掠过水面扰乱一湖风景。 房内,赖梅儿看着慵懒斜卧榻上的绿水夫人,颔首道:“宫主,幽阙一行人已经在泠音宫小住多时,何时我们才行动?” 绿水夫人一手支着下巴,杏眼微挑道:“不急,等卫王下令,我们再动也不迟!” “是!”赖梅儿点头。不过她心中却有一丝恨意,倘若不是冥焰欺人太盛,泠音宫又怎么会投靠卫王,弄得现在受备受掣肘。 绿水夫人没有错过赖梅儿眼底的一丝恨意,轻叹一声,起身道:“梅儿,你到泠音宫已经有十几年了吧……” 赖梅儿垂首默然道:“是,梅儿的命是宫主所救,自从梅儿懂事以来就已经在泠音宫……” 绿水夫人点点头接着问:“嗯,那我待你如何?” 赖梅儿道:“自然如亲生女儿一般!” “是啊!自问我对你们如亲生女儿一般……不论是小狸还是纤凝,亦或者是你——你们对泠音宫的感情绝不比我少!”话落,绿水夫人抬头看向赖梅儿。 赖梅儿猛一跪下,颔首道:“宫主!” “起来吧……梅儿,如今时局紧迫,泠音宫腹背受敌……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绿水夫人仰头望向窗外,外面晚霞满天,夕阳已经彻底沉入水平线,隐约透出零星星光。 “宫主……”赖梅儿怅然一叹。 绿水夫人回头,转开话题:“对了,小狸怎么样了?” 赖梅儿收敛心神,道:“我已经派人将她送往沉香坞,她的伤势看似凶险实则无碍!” “嗯!那就好!唉……也都怪她和纤凝太过鲁莽,等找到纤凝把她也送往沉香坞……也许……在那里她们能逃过一劫!” 赖梅儿抬头,秀眉微皱问道:“宫主,难道一定要走到这步吗?” 绿水夫人闻言轻轻一叹,道:“傻孩子,卫王是什么人?你会不清楚?他可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其母族宁妃是根深蒂固的外戚,国舅宁文渊更是掌握天朝三分之一兵马,如此位高权重之人,我们怎么会得罪得起啊。” 赖梅儿不死心道:“可是……他是朝廷中人……与我们何干?” 绿水夫人淡淡扫过赖梅儿一眼,道:“梅儿说你冰雪聪明,这回怎么倒犯起糊涂?当初我们与九幽派联手,不过是为泠音宫某个出路。岂知九幽派不但沉不住气反倒被幽阙所灭!哼!他是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眼底闪过一丝冷酷,“但是我们的书信落到幽阙手里,依他性格会放过泠音宫?若想保全泠音宫我们必须找一棵更好的大树!” “但是,我们把幽阙骗来泠音宫,可、万一动手!卫王会管我们死活?”这一点赖梅儿绝对不相信! 说到这!绿水夫人幽幽一叹,较好的容颜仿佛一下子失去光泽,缓缓起身道:“我们犹如蚂蚁,胜了!固然保全泠音宫……但若是败了……恐怕百年基业就要毁于我手!” 卫王什么人,我们不过是他手中棋子!又岂会有太多奢望。 赖梅儿心底没来由一阵悲戚,上前跪下道:“宫主!无论如何!我等都与泠音宫共存亡!” “梅儿。”绿化夫人见状,忙将赖梅儿扶起,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这时门外一名弟子来报:“宫主!韦姑娘回来了!” 绿水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忙挥手道:“太好了,请姑娘立刻去大厅!” “是!” 绿水夫人回头对赖梅儿道:“梅儿,你去请幽阙,就说我请来大厅一叙!” “宫主……可是要行动了?”赖梅儿神情变换莫辩。 绿水夫人不语,而是嘴角一勾,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当赖梅儿将绿水夫人有请的消息带给幽阙时,他正与燕杀等人在一起。 燕杀上前率先道:“门主,绿水夫人把我们晾在一旁几日,这回相邀——会不会是别有意图?” “……”幽阙并未急着回答,反而是安静坐在椅上,手指轻叩桌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当他在思考时都是这个动作,所以一屋子人都没有说第二句。 笃笃……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响了几下便不再有,抬头只见幽阙眼底渗出一片冰冷,嘴角却是诡异的上扬,昂声喊道:“火狼!” 闻声,火狼走上前拱手道:“门主!” 幽阙从怀中抽出一枚令牌放到桌另一边:“你速持我令牌,将门下弟子埋伏在泠音宫四周,探查泠音宫有什么不轨之举?没有我的指令,不许轻举妄动!” “是!”火狼接过令牌,立即离开。 “门主,可是泠音宫要行动了?”燕杀上前拱手问。 “你说呢?”幽阙挑眉看向燕杀,嘴角微抿,流露出一丝杀意,“燕杀,你觉得泠音宫怎样?” 燕杀想了片刻,沉思道:“泠音宫创立虽有百年,但是已有式微迹象。” “嗯……接着说!”幽阙手放在唇间,眉头紧皱。 “而且素闻泠音宫有三大阁主,分管收集消息,赏罚,还有处理宫中事物。今日看来姚纤凝就是收集消息流水阁阁主,而赖梅儿则是拈花阁阁主,至于最后这破蝶阁破蝶阁阁主一向是最为神秘的,不仅她嫌少露面,更有传闻说她才智过人,有女中诸葛之称!” “女中诸葛?哼!”幽阙对此嗤之以鼻,重重哼一声,“那你说绿水夫人相邀,我们会不会见到这位破蝶阁阁主?” “属下不敢揣测!”燕杀猛一拱手。 “无妨!”幽阙手一挥,“要我说……她一定会出现!哼!因为……泠音宫不能再等了!” “门主英明!”燕杀拱手道。 幽阙起身对燕杀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月灵和断冥安全知道吗?” 听幽阙提到月灵的名字,燕杀眼皮一跳,依旧拱手道:“是!” 幽阙点点头道:“走吧!” 刚进大厅,就见绿水夫人迎上来,满脸笑容对幽阙福了福身,道:“宫中事物繁忙,多有怠慢还望门主见谅啊!” 幽阙手指虚抬,淡淡道:“夫人多虑了!我等在泠音宫承蒙款待,是我们叨扰才是,又其会怪罪?” 见幽阙说的极为妥帖,察觉不出有丝毫意图,绿水夫人再度笑笑,抬手道:“既然如此,门主请!” “请!”幽阙手一抬,与绿水夫人一同走上前。 刚一落座,幽阙就见在绿水夫人旁边还站着一位白衣女子,素纱蒙面,身形纤细,心下了然几分。 绿水夫人见幽阙一直盯着身边人看,对那白衣女子使眼色,白衣女子见状立即迎上前福身道:“韦仙璃见过门主!” 幽阙冷冷道:“韦姑娘为何脸带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 韦仙璃不卑不亢道:“世人皆以貌取人,仙璃却以为再是倾城容貌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百年后都化为枯骨,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差别” “哦?”幽阙没想到泠音宫里会有这么一个人,“姑娘竟如此看透人世,真叫我等钦佩!” 韦仙璃依旧表情淡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颔首道:“多谢门夸奖!”话落便回到座位重新坐下,一切动作都是那么优雅,仿佛她是一名大家闺秀,受过极好教养。 很奇怪,在随后的谈话中,绿水夫人不停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似乎在存心躲闪什么。幽阙见再谈下去也探听不到什么,便起身告辞。 绿水夫人没有多言,笑着送幽阙回去。 等幽阙走出大殿,绿水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尽,喊道:“仙璃,依你看我们有多少把握?” 韦仙璃走上前,道:“幽阙功夫高深,强攻恐怕讨不了便宜” “那依你看?”绿水夫人出声询问这位女子,看样子对她的话极为认同。 韦仙璃道:“强攻不得,只能智取!就从他身边下手不愁找不到他的弱点!” “嗯!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安排!”绿水夫人点头道。目光森然。 *** 夜色撩人,星空低垂,倒影着半湖月景,加上虫声低语,越临近半夜越觉得静谧安静。 月灵还没有睡,准确来说是睡不着!因为每次睡着,脑子里全是那个诡异的梦境! “该死!”月灵猛一拍桌面! 这全都怪幽阙!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每晚都做这个梦!嗯……烦死了!! 她低声一喝,小脸皱在一起,手抱着头,快要把头发都抓乱了。正苦恼时,倏然外面飘来一阵琴声,“咦?”月灵挑眉,眼里满是疑惑。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弹琴?”仔细听那琴声,声音清脆,曲调悠扬,那曲子是月灵从来没有听过的。 出于好奇心,月灵悄悄推开门,四周望望,确信没有人后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等走近一座石台,只见四周各摆放一枚夜明珠,夜明珠散发的柔和光芒衬得石台中央的白衣女子飘渺虚幻,仿佛是月下仙子,见人间美景便偷溜下凡在这抚琴赏景。 等再靠近一些,那女子素手一顿,琴声也停了下来。扭头看向月灵。才发现她却是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晶莹雪亮的眸子紧盯着自己这个贸然打扰女子雅兴的人。 月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唔……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呵呵……你继续弹!我只是听见你的琴声……一时好奇而已。”她并没有见过韦仙璃,所以只是单纯以为她的身份很普通,就此借故离开。 韦仙璃倒先开口,反问月灵:“姑娘觉得,我的琴声好听吗?” “好听!不过这曲子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那是祁国的曲子,姑娘当然没听过……”韦仙璃也不知怎么的就把这曲子弹出来,心中一暗,抬手抚摸琴弦。 月灵见蒙面女子神情哀伤,接着问:“原来你是祁国人……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韦仙璃暂且收敛心神,起身走到月灵面前,颔首道:“我姓韦,名仙璃……” “仙璃……”月灵口中默念,然后冲她笑,“你好,我叫月灵!” “我知道!”韦仙璃看着月灵,开口道。 “你知道?”月灵疑惑问道。这人究竟是谁? 韦仙璃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月灵,就在她准备开口继续问时——檀口微张,从面纱下吹出一缕白烟。 白烟被吸入鼻里,月灵忽然觉得脑子顿时沉重万分,然后眼皮好似也无法抬起般,“你……”她还想说什么,但终归抵不过无尽的倦意,身子一软,倒到地上。 记忆里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韦仙璃一袭白衣,连带面纱,站在茫茫月色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35.第一卷-第35章 月影两心知 月灵失踪了!第二日当断冥来找月灵时,发现她屋子里床铺未动,原以为是出去了,可是找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她的踪影。这次心叫不好,连忙跑回去告诉幽阙。 “失踪?什么叫失踪?”燕杀听闻,大声反问道。语罢才顾忌到身后的幽阙,眼神深沉。 “就是失踪了!”断冥也说不清,只是重复刚才的话,“门主!你快找找月灵吧!”他焦急的走上前,就差没拽幽阙衣袖了。 幽阙见状,心知断冥说的可能是真的,便皱眉不语,手指轻叩桌面,道:“燕杀,你去告诉绿水夫人就说月灵不见了,让她派人寻找!” “门主,这样好吗?”燕杀上前抬手问道。这么大张旗鼓找月灵,岂不是向敌人昭示自己的弱点? 幽阙不以为意,唇角一勾,露出一抹邪肆的笑,道:“不!这样反倒让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大规模寻找势必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行动。这样敌人越是小心谨慎,越是容易露出马脚。从暗处浮出水面岂不是有利于幽阙做出下一步判断。 燕杀虽对月灵没多大好感,但出于幽阙的原因,不敢表露异样。 他拱手道:“是门主!”然后向屋外走去。 不过,自燕杀通知绿水夫人月灵失踪一事,她倒是对此表现的极为震惊,立即传令宫中上下寻找! 可是连找几日,就差将泠音宫地掘五尺却怎么也找不到月灵! 又过了几日,幽阙有些不耐烦了,让燕杀告诉绿水夫人说:“如果三日之内再找不到月灵,便要泠音宫上下陪葬!” 这话惊得绿水夫人花容失色,血色尽失,当夜传召韦仙璃,等她一进屋,便迫不及待道:“仙璃,现在怎么办?幽阙说如果三日之内还不见人,便要泠音宫陪葬!” 韦仙璃倒是从容不迫,颔首笑道:“宫主不必担心,这不过是幽阙虚张声势罢了,倘若三日之后真交不出他也不会泠音宫怎么样!” 绿水夫人心中有些动摇,再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韦仙璃淡淡扫过绿水夫人,道:“我们抓住月灵,不过是想探探这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今他这般焦急就证明我们猜的没有错!” “可是…三日后还不交出月灵,万一…幽阙恼羞成怒怎么办?”绿水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哼!那就拼个鱼死网破!看最后是谁活着走出这里!”韦仙璃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目光决绝。 “唉…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绿水夫人见状,心底掠过一丝寒意。她有些后悔同意韦仙璃的计划了,但是现在已经同在一条船上,想临时退缩已经不可能了。 想到这,绿水夫人心底浮出一丝悲哀。 她摆摆手道:“仙璃,接下来就看你了”泠音宫的未来也全靠你了! 韦仙璃明白绿水夫人话里的一意思,福了福身道:“是!仙璃一定不负宫主所托!” “下去吧……”绿水夫人再摆手。韦仙璃便躬身推出屋子。 走出屋外的韦仙璃回头看一眼灯火未暗的屋子,眼里没有一丝感情,接着脚步轻快的向后面走去——而后面是一座水牢。 说是水牢也不尽然,只是这处监牢偏僻,背靠一面悬崖,中央有一湖死水,湖中间是一块一丈见宽的石台,与对岸相隔十丈之远。四面临水,恐怕不是轻功超群者根本过不去。所以作为宫中犯错弟子静思己过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可是今夜却有一个白衣影子悄悄走进水牢,只见她一步步小心谨慎,不时回头张望。最后打开水牢石门,侧身走了进去。 水牢里虽然有一湖死水,但空气并不沉闷,反而感觉有风吹过,干燥而凉爽。 韦仙璃取出怀中火石在点燃一盏灯后,径直朝中间走去,微弱的灯火只能照亮她的身边,乍看就像黑夜里独行的女鬼。 待她走近水池旁,素手轻抬,径直点燃旁边一排青铜灯。等烛火全部点燃,水牢里也立刻亮堂起来。 此刻方才见到中央石台上躺着一个人,居然是一直失踪难寻的月灵! 韦仙璃手持灯盏,神情莫变的看着石台上的人。接着响起一声细小的嘤咛,石台上的人缓缓坐起,左手抚额,右手挡在眼前眼睛半眯,显然是对光线极不适应。 待适应这明亮的光线后,她轻声问道:“我…我怎么会在这?” 韦仙璃嘴角一勾,道:“姑娘这觉睡得可真久!久的…都忘了那晚发生的事?” “那晚发生的事?”月灵手拍拍脑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哦,对了!那晚自己听见琴声便偷偷跑出去,接着看见韦仙璃,再然后就昏倒了! 好像倏然间明白了什么,她起身手指着韦仙璃道:“那晚是你下迷药将我弄晕的…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韦仙璃似听到极为好笑的笑话,衣袖放在唇边,轻笑道,“我要干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闻言,月灵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地方,自己四周都是水,湖水在烛光的映衬下呈现一种墨绿的颜色,生生透出一种危险的味道。 “你要干什么?这是哪?你快放我出去!”月灵有些急了,指着韦仙璃大叫道。 “够了!”韦仙璃眉眼一凛,猛一挥袖,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飞出没入月灵体内。 月灵措不及防,闷哼一声,接着手脚吃痛,差点栽了下去。 韦仙璃见月灵表情痛苦,极为满意的笑笑道:“姑娘就在这安静的待上几日,过几日会有人来陪你的……”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她只觉那眼神快要看进人骨子里,一种从心底迸发的寒意顺时包裹住心脏,叫她无法呼吸,“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你会明白的!”韦仙璃忽的一笑,然后看着月灵,“月姑娘你可不知道,自从你失踪,你的门主可是急坏了!还扬言说三日之内不把你交出,就要血洗泠音宫!” “嗯?”月灵心生震惊,她没想到因为自己会出这么大的事。心中又愧又疚,可是如今自己被困在这么个地方,如何才能逃出? 韦仙璃似是看透了月灵的心思,轻笑道:“姑娘还是省省力气吧!这石台四周水深千尺,和对岸也相隔十丈。你若是想靠轻功越过,恐怕没过一半——就先落入水中。”说到这,韦仙璃故意顿了顿,“哦对了!万一姑娘不小心落了水,你也别担心,因为这下面还有好东西等着姑娘呢!哈哈哈!” “这女人绝对是变态!”月灵在心底咒骂,原本存有的一丝侥幸心理现在完全化为乌有,虽然她自小长在剑峰山,却熟识水性,平时有事没事就会去湖边下水摸鱼,游个泳什么的。可是今日听她说下面有好东西等着自己,不由心生胆怯起来,这下面不会是什么毒蛇猛兽吧? 身处这么个封闭空间,加上韦仙璃出言恐吓,月灵的心神早已慌乱,哪里还有心思探寻下面究竟是什么! 韦仙璃见月灵神情萎靡,不再搭腔,满意地笑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几日,仙璃告辞了…” 月灵见韦仙璃要走,急的大叫道:“喂!你别走啊!喂!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喂!” 不管她如何大喊,石门处再没有任何动静,四周逐渐陷入一种安静,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围绕石台湖水扰动的声音。 湖水在动?月灵一个哆嗦,忙抽出朔潇剑双手握住剑柄,一点点挪向水边。只见墨绿的湖面扩撒着大大小小的涟漪,偶尔还会有一点银光闪过。 嗯?她急着想看清楚水面下究竟是什么,大着胆子继续向前挪动。倏然!一条银鱼跃出水面从她眼前掠过,虽然只是短短几秒,却足以让她惊骇,立即发出撕心的大叫,像见鬼般不停向后退,不愿在靠近水面半步。 因为刚才那鱼根本不是鱼!或者说根本不能用鱼来形容! 那鱼全身银白,眼睛却是血一样的红色,眼神空洞,表情狰狞!再回想起刚才韦仙璃说的话,月灵心底犹如掉入冰窟般寒冷。也许,她说的水底里东西就是这个“鱼”! 不要!我不要再见到!我不要!月灵双手紧紧抱着朔潇剑,死死盯着水面,仿佛一旦那“鱼”跃上来就立刻毫不留情的斩杀! 救命!谁来救救我!呜呜……师父!少扬!师兄!门主!呜呜呜呜…… 酝酿已久的眼泪终于收不住,一股脑全流了出来!月灵不停叫着,她希望下一秒立刻有人能冲进来救她! 呜呜呜呜!我不要呆在这里!谁来救救我…呜呜呜呜…… *** “月灵!”幽阙猛然从床上坐起,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抬手摸摸额上,然后起身为自己倒杯水。杯盏却放在唇边久久未饮。 梦里他似乎听见月灵的哭声和绝望的呼唤!这是梦?还是…错觉? 幽阙微微皱眉,他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究竟对月灵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依旧把她当做锦儿的替身!不!她不是锦儿!她和锦儿完全不同! 那是为什么? 幽阙眉头紧锁,烦躁的按按太阳穴。可是却怎么也挥不去脑海里她的一颦一笑。 那纯真的笑容,不甘的妥协,调皮的恶作剧,还有怒斥自己的泪水…… 原来这一切一切都已经刻在自己心里!怎么也擦不掉…… 他烦躁的将茶水一饮而尽,接着推开窗——对面正是月灵的房间,只是灯火不再,佳人难寻。 幽阙眉头一拢,走出屋子来到对面门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指轻轻推开门。只听咯吱一声,门轴发出生涩转动声。 他走进屋子,抬眼望望四周,最后走到床边,静默不语。 “唉……”幽阙轻声一叹,抬脚欲离开,忽然余角瞥到一个物什,脚步便怎么也迈不开。 这是?他微微躬身拿起放在月灵床边的东西,指尖细细摩搓着上面的花纹,看模样应该是一个山鬼面具。 “原来…是个面具啊……”幽阙在心底呢喃,手指却不停抚摸。 面具做的虽然粗糙,但是却很清晰,将山鬼的调皮精灵刻画的活灵活现。幽阙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再想起那晚月灵说的话,心里骤起一阵涟漪!那晚——在锦官城的人居然是她! 嘴角倏地泛起讥笑,他手拿着面具走出屋子,来到庭院,看着天边一弯弦月,古井深潭般的眸子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光泽。 没想到……宿命早早将我们牵在一起,无论我们身处何处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哈哈哈!”幽阙仰天狂笑,眼底突然泛起一阵冰冷,瞬时冰封了一切。 浑身真气骤卷,抬手斩向前方一株古树,只听一连串爆炸声从幽阙四周响起。他目若寒星,嘴角挂着无情的杀意,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用最直接的动作表达他心底的愤怒。 是的!他恨! 他恨这命运的安排,恨这该死的宿命!恨自己不能胜过老天! 凭什么自己命由天不由我?为什么要像看戏一样肆意玩弄自己? 所以——他要打败天!摧毁这该死的宿命,遇神杀神,遇佛诛佛! 他要做这命运的主宰,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掌控天下!唯我独尊! “老天!”幽阙手指上天,发出最撕心的怒吼,“你不是命运的主宰吗?好!你且瞧瞧——看我是如何将这天下弄得天翻地覆!如何将这天下操控在自己手里!” 似乎感受到这滔天的恨意和唯我独尊的霸气,连老天也要退避三舍,那一弯弦月不知何时退到云朵里,连满天星光也都黯然失色…… 你且等着,看我如何手握这天下! 幽阙双手握紧,那山鬼面具受不住这压力发出低沉的呜咽,声音随着风飘散在天际。 混合着细微的水声,云梦湖水此刻潮汐依旧…… 36.第一卷-第36章 碧水焚悲歌 第二日,幽阙便让燕杀严密监视泠音宫上下,无论是谁,只要有任何异样举动,都必须立即回报。 但,泠音宫似乎早有准备,任他们将地方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得半点蛛丝马迹,月灵都好像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 “门主!我等已经将泠音宫上上下下翻遍了,却始终找不到!还请门主责罚!”燕杀将头埋的死死的不敢迎上幽阙的目光。因为他好像一夜之间性格大变,喜怒无常。 幽阙森然说:“两日之内必须找到月灵,否则就提头来见!” “是!”燕杀心中一沉,领命离开。 这时,一名泠音宫弟子走进屋子,对幽阙道:“门主,韦姑娘请门主前去有要事相谈。” 闻言,幽阙微微沉思,心里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扫过一眼来人,点点头:“好,我即刻过去!” 泠音宫弟子被幽阙的眼神看的心里一阵寒噤,再不敢多言,颔首为幽阙带路。 绕过建筑,走过吊桥,一路莺啼娇转,走到一处石台水榭前,颔首将幽阙引进。 等幽阙走进,一直萦绕心头的骇人气势才渐渐移散,泠音弟子暗松口气,心有余悸的瞧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他真的很可怕! 水榭之上,韦仙璃依旧一身白衣,一抹白纱,跪坐软垫,专注的弹着琴。那琴声如果月灵听见一定会惊讶到死,因为这是她那夜在流水阁弹的曲子。 幽阙闻声,也似乎听出蹊跷,围着韦仙璃走了一圈,目光紧紧盯着她,眉心微微皱成一个川字。 一曲罢了,素手轻轻放在弦上,韦仙璃抬眼,眉眼一弯道:“门主觉得仙璃的曲子如何?” “很好……”幽阙一时摸不清韦仙璃的意图,姑且先搪塞着说。 “那……和月姑娘呢?”韦仙璃可不喜欢敷衍,挑眉直问。 听到月灵二字,幽阙眼底骤起一阵寒冰,面无表情的说:“果然月灵被你们抓了,说吧!你们究竟像做什么?” “想做什么?呵呵呵!”韦仙璃优雅的起身,丝毫不把这威胁的言语放在心底,“我们还能做什么!这泠音宫里里外外都被你们冥焰的人死死包围住,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呵呵!” 幽阙不以为意,冷冷道:“素闻破蝶阁阁主才智过人,有女中诸葛之称。那么……我想阁主不该只会坐以待毙吧……” 幽阙称韦仙璃为阁主,就说明他早已识破韦仙璃身份。既然如此,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韦仙璃也不必再装模作样,眼底掠过一丝杀意:“你早已识破我的身份!那么……我也不必再拐弯抹角!请恕仙璃得罪了!” “阁主请!”幽阙手指一抬,神情泰然。 “幽阙!我奉劝你一句:人太骄傲可是会吃大亏的!你如此傲慢,不把泠音宫看在眼里……没有关系。但是——我绝对会让你付出代价的!”韦仙璃骤而尖声呵斥,眉目狭长瞪着幽阙。 幽阙不怒,浑身却散发出强烈气场试图压倒对方,轻蔑道:“尔等鼠辈,怎会明白我心中大志!” 韦仙璃并不反驳,四两拨千斤道:“那么,你就让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成为你成就大业的奠基石?幽阙……你还真是狠心呢!” 幽阙静静看着韦仙璃,眉头一挑:“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好!痛快!”韦仙璃手一挥,身后立刻走出两人,定眼一瞧居然是绿水夫人和赖梅儿。 绿化夫人上前道:“幽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我都没有退路!我不妨告诉你——这泠音宫四周都埋下了炸药,一旦引爆炸药,任是大罗神仙也别想逃出去!” “你想玉石俱焚?”幽阙嘴角一勾,看上去并不惧怕。 “这是你逼我的!”她眼里寒光一凛,“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能选,一是我引爆炸药,大家一起葬送在此!二是我们将月灵交给你,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怎么样?” 幽阙看着眼前三人,微微沉思道:“你有什么可以保证?我又凭什么相信?” 绿水夫人闻言和韦仙璃交换一个眼神,道:“我可以先带你见见月灵,但是你必须将你的手下退出泠音宫!这样,我才会将月灵交给你手上,任你来去,如何?” “好!一言为定!”幽阙嘴角一勾,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一言为定!” 见状,幽阙右手一挥,身后突然出现火狼和燕杀两人,对幽阙拱手道:“门主!”“门主!” “你们速离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动!” “是!”“是!” 话落,两道黑影飞快掠过,而原地已经不见二人的影子。 “绿水夫人,请!” “门主请!”绿水夫人扯出一抹微笑,抬手道。仿佛这一切重新回到了当初来时的样子,只是这会儿心境变了,人也变了。 *** 走进水牢,四周是石墙包围,光线昏暗,待赖梅儿将烛火全部点燃才看见几步之外的石室中央有一湖死水,水中央的石台上躺着一名女子。 “月灵!”幽阙失声喊道,只见那里躺着一名和月灵身形相仿的女子,头发凌乱,一动未动。 “你们对她做什么?”幽阙扭头大声问向绿水夫人。 绿水妇人闻言,媚眼一挑,轻瞥石台:“怎么样,门主一看便知!” 幽阙心底突然一阵阵杀意,他恨不得立即杀了眼前杀了眼前的人,但是常年以来的理智强迫他冷静下来。 “哼!”幽阙冷哼一声,脚步一跃便飞到对面石台上。 他轻轻扶起月灵,柔声道:“月灵,月灵?” “唔……”怀里的人微微皱眉,接着勉强睁开眼睛,等看到是幽阙后,冲他微微一笑,“你来啦……” 话落,她原本黯淡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精光,幽阙心觉不好立即放手,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让“月灵”一掌挥在他胸口,一根细长的银针没入心下一寸,顿时闷哼一声,四肢百骸沁润一层寒冰。 不过,他是幽阙,哪怕遭到暗算,也会当即作出反击,真气轰卷骤然形成一股厚实的风墙,让“月灵”首当其冲被这风墙狠狠弹出,大叫一声后直直栽入水中。 只见落水女子周边渐渐围上一圈小银鱼,不被女子的扑腾吓走反而越发靠近,前赴后继般。而落水女子似乎对池子里的鱼也颇为害怕,不停大喊着救命。可惜再怎么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生生被银鱼拖入水底,从下而上冒着血水,那源源不断的血水瞬时染遍了整个池子。 没想到,那鱼居然能生生将一活人吃掉! 反观幽阙,嘴角紧闭,眉眼抽搐,苍白的唇色无一证明他身上的毒发作很快。 “你给我下了毒?”幽阙勉强压住身上的毒,但终究遏制不住毒气在身体里游走。 “哈哈哈!”绿水夫人见幽阙已经中毒,止不住的大笑,“是又如何?幽阙你一种了我的情丝之毒,不到三日就会因血液粘稠而无法呼吸,痛苦的死!哈哈哈!” “月灵在哪?”幽阙紧咬牙关,一颗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滑落。 “哟!你可真是有情有义!到死还不忘美人!”绿水夫人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抬抬手,“带她出来!” 只见韦仙璃缓缓走出,手上还抓着被紧紧绑住的月灵。 “放了我!你们快放了我!”月灵原本还在挣扎,等看清前面是幽阙时,眼角湿润的大喊,“门主!你快救我!呜呜呜呜!” 幽阙看到月灵安然无恙,心底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是那毒越来越凶猛,他眉角忽然一抖,嘴角缓缓溢出血滴。 “门主!”见幽阙忽然吐血,月灵只觉心口被什么一揪,疼得她直落眼泪,不顾一切的想向他跑去。可是身后韦仙璃紧紧抓住绳子不放,叫她好不气恨。 啪!“怎么,心疼了?”韦仙璃见月灵一副杀人的样子瞪着自己,抬手便是一巴掌。 话落,她紧紧捏住月灵下巴,在她耳边轻轻道:“我让你好好看着,看他是怎么在你在你面前死的,哈哈哈!” “你……”原本被那巴掌掴的就眼冒金星,现在又被她捏的骨头都快碎了。月灵死死盯着韦仙璃,心道: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它日若落到我手上一定叫你十倍奉还! 韦仙璃对月灵的眼神不以为意,嘴角一勾,静静看着这一场好戏…… 对面幽阙佝偻着身子,嘴角抽搐,似乎身上毒发作的更加厉害。 “门主!呜呜呜呜!”月灵轻轻唤道。她在心底痛恨自己,为什么自己总要害别人深陷危险?九幽派也是,这里也是?那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没用。 想着她猛地向韦仙璃撞去,大有玉石俱焚之味。 “你个贱人!”韦仙璃见状一声怒骂,闪身躲过月灵的撞击,却没想手一松,反倒让月灵逃脱了桎梏。 趁此,幽阙一声大喝,从手中发出的腾腾真气一股脑全投向湖水,那水面就像是一潭死水突然砸进一块大石,一时千层浪花跃起,在幽阙和绿水夫人面前形成一道水墙。 “啊!”绿水夫人没想到已经身中剧毒的幽阙居然还有还手的能力,忙不迭乱了手脚,慌张的看着那漫天的水墙向四周撞去,一时间头顶巨石坠落,好不慌乱。 啪啪啪!水牢里地动山摇,在如此强悍的内力作用下,原本漫天水墙突然向中间收拢形成一条长龙上下怒吼,竟硬生生将牢顶穿破,露出一个大洞! “门……门主!”躲在一旁的月灵,见到这一幕吓得快说不出来。身子一退,突然落到一个宽厚的胸膛,她吃惊的看着身后人。 是幽阙,原来他趁着水龙到处乱撞时悄悄摸到月灵身后,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将彼此的手紧紧握住。 “门主你……”月灵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手,还没来的及反应就见幽阙唇畔溢出的鲜血。 幽阙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话落揽住月灵腰身,足尖一跃从头上大洞飞出。 “宫主!”赖梅儿勉强扶住绿水夫人,喊道。 绿水夫人死死盯着头上的大洞,怒声道:“快追!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泠音宫!!” 逃出水牢的幽阙二人彼此扶持,一边先前跑一边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月灵倒是还好,除了脸和胳膊有些擦伤加上这几天被韦仙璃关押着身子无力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幽阙,为救月灵遭暗算,身受剧毒,加上刚才又强行催动内力,这会儿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很好了,毒性发作的很快,最后全身重量都靠在月灵身上,豆大的汗珠顺颊边落下,脸上也是死一般的煞白。 “门主!再忍一点,再忍一会就好!”一定要支持下去啊! 这时,紧追而来的绿水夫人在后面叫道:“站住!别跑!”纵身跃向幽阙。 幽阙一把推开月灵,反手接住绿水夫人一掌,接着两人缠斗在一起,真气滚涌,杀音阵阵。 泠音宫的功夫以轻巧为主,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可是在幽阙凌厉的攻势下绿水夫人就像被困在牢笼的的小鸟。 绿水夫人见再这么打下去谁都讨不了好,便足尖一点,旋转翻腾和幽阙擦身而过。接着纵身跃上,从上面一掌拍向幽阙头颅。见状,幽阙抬头,也不躲闪,一掌挥出与她那掌恰好正面相迎,两掌相撞,内力相抵,一时狂风四起,尘土飞扬。“啊!”幽阙突然发劲,绿水夫人一时吃不住被这股强霸之极的力道正中胸口,真气动荡,经脉震碎,双眼一黑,喉头一甜向后栽了下去。 “宫主!”随后赶到的赖梅儿和一群弟子见状立即上前,赖梅儿扶起绿水夫人,忙道:“宫主!宫主你怎么样了?啊?” 绿水夫人没有回答,准确来说她已经不可能再回答,全身经脉被震碎,早就已经无法言语。见状,赖梅儿盯着幽阙,眼里满是仇恨的火光,她道:“上!” 身边弟子立即举剑上前,她们此时也失去了冷静,举剑砍向幽阙,用最直接的方式直取他狗命。 剑芒如虹,无数道剑光险险擦过幽阙的咽喉,看的月灵一阵心惊。“小心!”眼见幽阙身后一人举剑便向幽阙砍去,失声大喊道。 听到月灵的提醒幽阙回头,抬脚踢飞那人的剑,接着一掌拍向那人,足尖一跃又躲过数把长剑。 “门主小心!”月灵在一旁看着幽阙那潇洒的动作,心里简直崇拜到死!目光紧紧盯着前面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周围的危险。等察觉时,已是恶风扑来,赖梅儿从一旁偷袭手指直袭月灵咽喉。 一旁幽阙见状,眸色一动,一个疾行跃到赖梅儿身边欲将她拦下,熟料赖梅儿的目标根本不是月灵,倏地转身朝向幽阙,举剑挥向他胸膛。真是狡猾! “门主!”见状,月灵忙冲上前替他挡下那剑。 一声闷哼,长剑毫无阻碍的没入她的身子,接着腹部传出一阵疼痛,本能的朝下一望,沾着自己献血的长剑从腹部拔出。 原来……自己的血是这个样子的。 赖梅儿没想到月灵会突然帮幽阙挡下这一剑,大喝之下,反手在她身上又补一掌。 幽阙也没想到月灵会这么做,眼底掩饰不住的惊讶,忙奔上前接住她的身子。由于惯性两人疾疾后退,两边的风景不停掠过,耳边只有扰乱的风声和最后入水的声音。 37.第一卷-第37章 客行岳阳城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剑荡群魔鬼神惊,电闪雷鸣小人寒。段莫晨一手持着剑,启喉而唱,但听他声音浑厚而雄迈,大气而且自信,一点也不输任何人。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但闻院子里剑风阵阵,那身影不断盘旋交错,在原地只留下片片残影,时而矫跃如龙,时而勇猛似虎,时而灵动似蛇……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段莫晨猛地剑指苍天,接着以横扫万钧之势,吟出下面的宏愿,“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剑乃兵器之王,剑客之剑只为天下大义、黎民百姓而出鞘!段莫晨此生心愿便是为国为民,伸张正义。 “啪啪啪!”萦绕四周的刚烈之气还未消散,方才的话似乎仍久久停在耳畔,这边却已经响起阵阵掌声。 段莫晨收起赤剑,回头望去,拱手道:“玉公子!” 玉鸣眉眼含笑,上前道:“适才路过此地听见此处有些动静便来瞧瞧,没想到竟然会看见这么精彩的一幕!” 段莫晨淡淡一笑,道:“公子过讲了!” “段大哥!玉公子!”另一边传来一声娇俏的喊声,不作他想正是宋甜儿。 先前宋甜儿三人在酒楼与段莫晨玉鸣偶遇,便提出让他二人前往天下镖局做客。这会儿已有些时日,而宋言问也言出必行一直在尽心尽力寻找月灵下落。这才让段莫晨一直安稳住到今日。 这会儿宋甜儿已经跑上前,不由分说抓起段莫晨衣袖道:“段大哥,原来你在这啊!叫我好找!” 段莫晨似对宋甜儿这般行为见怪不怪,不动声色挣开手道:“宋姑娘有什么事吗?” 宋甜儿见段莫晨如此冷漠对自己,眼眶微红道:“段大哥,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待我?” 段莫晨见宋甜儿露出委屈表情,心一软道:“姑娘多虑了,只是我一向不习惯和别人如此亲近,还请姑娘见谅!” 见段莫晨对自己拱手,宋甜儿心中一喜,又抓起段莫晨手道:“都说了别叫我姑娘,大家都叫我甜儿,你就叫我甜儿吧!那……我也不叫你段大哥,索性叫你段哥哥如何?更显亲近几分?” 段莫晨却得觉得不妥,立即摇头道:“切不可如此!宋姑娘身为天下镖局的大小姐,怎是段某一介俗子可攀得上的?段某万不敢担当!” “哎呀,有什么可当不可当?段大哥是甜儿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整个天下镖局的救命恩人!甜儿自当对段大哥多亲近以谢救命之恩才是!” “宋姑娘……” 宋甜儿见段莫晨脸上僵冷,心知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什么意思,故意转开话题道:“差点忘了!段大哥你快跟我来——我爹要见你呢……” 话落,像一只百灵鸟拽着段莫晨就跑开。身后玉鸣嘴角一勾,心里不知想着什么。最后抬脚跟了上去。 走进聚义厅,就见上座位置左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面色微黑,两道魄力十足的浓眉,斜飞在他那如雕刻般的脸上,仔细看去,他面部轮廓和宋甜儿有几分相似。 再看右边之人,但见那人年纪较之右边稍轻,可是眉眼却有八分相似。 段莫晨见到两人,上前拱手喊道:“见过宋镖头!宋二当家!” 尾随而来的玉鸣也上前颔首道:“宋镖头,二当家近来可好?” 坐在左边稍些年长的人正是天下镖局总镖头宋言书,他见到玉鸣,便笑道:“多谢公子挂心,我兄弟二人很好,两位快请坐!” “对,段大哥快坐,在我家里别客气!”话落,宋甜儿不由分说便将段莫晨强按在椅上,而自己坐在紧挨着他的位子。 见此,宋言书只是微微一笑,又道:“先前我走镖在外,一收到舍弟书信,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话锋忽一转,“倘若……家人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两位见谅啊!” “爹!”宋甜儿听到这话,不悦的喊一声。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哈哈哈!”宋言书见此和宋言问相视一笑。 见自家长辈如此笑自己,宋甜儿的脸再也挂不住,面色酡红,害羞的低下头。 宋言书难得见到自己爱女害羞,拱手笑道:“让两位见笑了!拙荆走得早,膝下只留这么一个女儿,难免有些骄纵惯腻!” 玉鸣却开口打趣说:“宋镖头言过了,我看宋姑娘本性纯良,凡事率性而为。若将来哪位娶了令爱,他才真的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宋言问听完嘴角颤抖止不住的笑意让他半眯双眼:“那就承蒙公子吉言,早早将我家姑娘嫁了去!” “二叔!”宋甜儿一向和宋言问亲近,今日见他也如此揶揄自己,不依的叫一声。 “哈哈哈!这丫头还害羞了!”宋言问扭头与宋言书指指笑道。 “哼,不理你们了!”宋甜儿被羞的气愤难加,起身跺脚,转身便向外跑去。 “哎呦!”“哎呦!” 就在向外跑时,一时没看清前面,正好和跑进厅里的人撞个满怀。 宋甜儿被撞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等看清楚是谁撞了她后,威胁道:“好你个苏远!居然敢撞我!嗤!痛死我了!” 唤作苏远的男子也痛得呲牙咧嘴,不过等看清自己撞得是宋甜儿时,急忙爬起扶住宋甜儿,关怀道:“小师妹可伤着了?你有没有怎么样?” 宋言书见这情形,忙不迭从椅上跑下来,扶着宋甜儿,柔声安慰道:“甜儿有没有怎样?唉谁叫你出去也不看路,伤着没有?” 宋甜儿觉得今日自己是冲撞了土地爷,三番两次在段莫晨面前丢脸,头狠狠埋在宋言书怀里,眼睛不时还观察段莫晨的表情:“爹!女儿没事,女儿今天没脸见人了!” 宋言书和宋言问相视一眼,自家掌上明珠的心思怎会不了解几分,安慰着说:“好了,甜儿你先回去吧……明天就好了……” “师父!”苏远见此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从小到大每当宋甜儿这般向师父告状,受罚的往往是自己! 一旁玉鸣和段莫晨也走上前,只听玉鸣看看宋甜儿伤势,便拱手对宋言书道:“镖头!令爱只是受些皮肉伤,休息片刻就好!” 苏远听闻更是感激的看着玉鸣。玉鸣回头看了苏远一眼,只觉有些眼熟,再一想才记起那日在酒楼站在宋甜儿身后的便是他。 闻言,宋言书转身拍拍苏远肩膀,安慰道:“没事了,远儿!” 见宋言书如此关怀自己,苏远的心更是扑通扑通直跳!就凭师父这句话!自己若真是被小师妹碎尸万段,那也值了! 等终于将宋甜儿送回屋子,就听宋言问开口喊道:“远儿方才你跑的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要报?” 听到这,苏远才想起差点忘记的事,附到宋言问耳边,小声说道。 还未听完,宋言问忽脸色大变,立即拱手向宋言书道:“大哥,有消息称——泠音宫已被炸为平地!岳阳城内的流水阁也被一群鬼面人放火焚毁,没有一人逃出!” 听到鬼面人三字,段莫晨眼皮一跳,抢上前道:“可是冥焰做的?” 宋言问扭头看向苏远,苏远拱手回答道:“这还不清楚!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一时还未来得及查证!” 段莫晨抢先一步自语道:“不!一定是冥焰,也许也许幽阙就在那里!” 玉鸣见段莫晨有些激动,上前拍拍他肩膀道:“段少侠莫先冲动!一切还未可知!” “玉公子,你可知我等不了了!”段莫晨回身拿起剑便向外走去。 宋言书见此,上前拦道:“少侠这是去哪?” 段莫晨拱手道:“宋镖头,实不相瞒——我的师妹几月前被幽阙掳了去。今日得闻幽阙下落,既奉家师之命,我就一定就要寻师妹回来!在此拜辞了!” 看情形他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要走上一遭。宋言问也上前阻拦道:“少侠,我觉得玉公子说的没错。这一切还只是片面之词,幽阙在没在那还不一定,也许这只是他的陷阱,少侠可莫要中了圈套啊!” “可是……”段莫晨看着一干众人,最后无奈的叹口气。 玉鸣上前对段莫晨道:“不如这样,段少侠你姑且耐心的等待两日,等消息被证实是真的,我再陪少侠一同前去岳阳城,如何?” 宋言书闻言,忙拍手道:“如此甚好!就请段少侠委屈两日,我这就派人一探虚实!” 见此,段莫晨微微阖眼,而后拱手道:“如此就拜托宋镖头了!” “少侠客气!” 再等了一日就有探子来报——流水阁的确被烧得片瓦不剩!且据打渔的渔夫称前几日湖面上确实传来一阵阵爆炸声,水面上飘浮着不少木头瓦片,看模样应该是建筑上的材料。不仅如此更有人称外出打渔时连续捞到好些尸体,都是年纪轻轻的白衣女子,身上有多处砍伤或烧伤。 同日,宋言书便租下一艘商船,令宋言问和苏远陪同段莫晨,玉鸣公子前往岳阳城。 湖水清澈,一艘艘停泊在码头的商船上彩旗猎猎,段莫晨站在船头看着忙碌的镖局弟子,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段少侠,你还挂念月姑娘安全吗?” 玉鸣公子也走上船头和段莫晨并肩而立,人间少有的两名男子此时出奇的安静。 “……” 耳边是有摇曳的水声和喧闹的人声,最后在一声汉子的喊叫声中,船头缓缓离开岸,连那渐行渐远的码头最后也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眼前。 段莫晨看着下面的万顷湖水,淡漠的眼底里没有一丝情绪,像眼前清澈的河水一汪碧绿。 *** 湖水烟倾绵延,和煦的清风温柔的抚慰岸上野草,脱离湖水寒冷,这会太阳难得的露出了头,晒得人暖洋洋的。 只是肚子上的疼痛让月灵皱了皱眉,加之风吹在肌肤上冰冷的触感迫使她尽快从睡梦中醒来。 丝丝凉凉?月灵终于睁开紧闭的眼睛,手捂着小腹,向四周望望发现自己应该是在一个山洞里,斜斜的阳光从外边射了进来,身旁还生着一堆火,却丝毫掩盖不了一股积压已久的霉味。 “醒了?”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从一角处响起,月灵循声望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外衣已经消失不见,身上仅留一件小小的亵衣。而肚子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用一条黑色的布带仔细包扎着,看样子应该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但是这也不能掩盖已经发生的事情,“啊!”月灵一边大叫,一边手捂着胸口不停向后退,等退到坚硬的石壁,那粗糙的石壁又将后背咯的生疼,不过她来不及查看,死死盯着前面。“你!你个采花贼!色狼!”就算你是为我疗伤,也不能把我衣服脱了! “闹够了没?……咳咳……也不看清我是谁……”嗯?这个声音是?月灵渐渐冷静下来,心底似乎对这个声音极为熟悉。 她随手抓起丢置在旁的宽大袍子,欺身上前,等看清那人模样后又大叫一声:“门……门主!是你?” 只见幽阙身着一身白色单衣,虚弱的躺在角落处,脸上的银白面具却难掩他苍白的肌肤,眼神涣散,哪有当年西枫堡力敌群雄的样子。 “门主你怎么了?”见到幽阙这般异常,月灵早将刚才的事抛诸脑后。手不经意间碰触到他的手,一阵阴森寒意从他指尖传递到自己手上,心里一阵哆嗦。嘶!的一声轻叫。 “你醒来就好……咳咳咳……”幽阙半眯着眼睛,似乎没有听见月灵那声惊诧。 “门主你别说话!”月灵看幽阙这般不好仍挂记自己安危,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日,自己为幽阙挡剑而他却抱住自己和自己一起落水。 她心中一阵感动,眼角湿润道:“呜呜呜……门主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和我一起落水!呜呜呜……”都怪我连累了你! “别……别说了……”幽阙手想抬起擦掉月灵的眼泪,嘴里一声闷哼,手又无力的落下,眉头微皱。 “门主你怎么样了?……我…我不说话了……你快好好躺下!”你这样就别再说话了。月灵扶着幽阙缓缓躺下,只见他嘴角苍白,气息微弱,旁边还有几滩暗红的印迹,像是血干的样子。 “门主!这?”月灵手指指疑似血的那滩印迹。 “……你仔细听我说……我……我中了泠音宫的情丝之毒……咳咳……现在毒已发作……我……恐怕是活不久了……”幽阙看着月灵,平静说出这番话,那表情似乎全然将生死置之身外。 月灵闻言,胸口没来由一阵疼痛,眼里再也遏制不住的泪水汹涌而下,叫道:“不要!门主!你会活下去的…呜呜呜……” 泪水从月灵眼里簌簌落下,一滴滴落到他的面具上,幽阙仰着身子手指轻轻附上她的小脸,柔声道:“不必挂怀……我…早已命令火狼将你安全的送回去……咳……咳……你很快……就能回家去了……咳咳咳……” “不!我不要!”月灵闻言,心口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抓在手里反复揉搓,于是哭得更凶,趴在幽阙肩膀道:“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呜呜呜……” “呵!傻丫头……”幽阙只当她是一时口不择言,没有放在心底。但是当听见这番话时,心底某一处忽变得柔软。 命运将你我早早牵绊在一起,但是你并不适合在这里,留在这,之后会害了你。 幽阙眼神忽明忽暗,手摸着月灵的脑袋,反复摩搓,一股从她身上散发的女儿香一如当初那么好闻。 锦儿你是来接我了吗?锦儿……对不起是我害你等了这么些年……对不起! “对不起……”幽阙闻着月灵身上的味道,一股漫天倦意袭来让他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最后在月灵的怀里沉沉睡了下去。 38.第一卷-第38章 相思无凭语 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人,也没有物,连一丝风声也没有,幽阙站在那里,眼神扫过四周,没有一个人!仿佛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谁在这里?还不快给我出来!” “……” “快给我出来!”幽阙再一声叫道,可是回应的自己的只有回声。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幽阙忙回头看去,可眼神却瞬间失去焦距,如木头般定在那里,良久才不可置信的抬手唤道:“锦…锦儿?” “……” “锦儿……”幽阙再次唤道。 眼前正是他想了十年却从未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他为之愿负天下的人,也是他此生最愧对的人。 “锦儿你为什么不说话?”幽阙有些着急了,他看着自己朝思暮想十年之久的人终于肯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上依旧是那身红衣,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目光哀怨的看着自己。 “回去吧……你对自己的惩罚已经够了…回去吧……”慕锦兮的声音似抹云轻拂,飘渺而空灵。 “你让我回到哪去?”幽阙接着问,心里突然有种要失去她的感觉。 “从哪来…就回哪去吧……你已经找到你真正想找的人……就不要执着过去了……” “锦儿?” “回去吧……” “锦儿?!”声音越来越远,慕锦兮的声音也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空间尽头,幽阙想上前拉住她,但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最后伴随着声音的消退一股强光打在身上,让他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 “啊!”接着一声大叫从梦中惊醒,情丝之毒让他四肢无力,呼吸艰难,略微深吸几口气后,扫视四周,意外的发现没有月灵踪影。 这丫头,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还敢乱跑?幽阙眉头拢在一起,手捂着胸口扶墙而起,一路踉踉跄跄走到洞门口,外边正对一潭湖水。 先前两人被打伤掉落水,然后阴错阳差被水流冲走离开泠音宫范围冲到这个岛上。因为月灵腹部受伤,又浸在水里一天,一上了岸浑身高热不退,昏迷整整一天才退下去,多亏了幽阙强压毒性照顾她一夜,不想这个醒了,另一个却病倒了。 身体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调理,负担过重,仅凭意念强压着。可是,积淀在体内的毒素还是一天比一天深,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也许,或许,自己真的要丧命在这小岛上了。幽阙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门主你醒啦!呵呵!”月灵倏然从水中钻出,手里还拿着两条胡蹦乱跳的鱼。高兴的朝幽阙跑去。“门主你看!我抓了两条鱼,今天我们有鱼吃了!”说完,胡乱的擦把脸上的水,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碰上女疯子。 幽阙眉头一拢,厉色道:“你高烧才退,伤口也没愈合怎就敢如此妄为?万一伤口又裂开怎么办!” 月灵闻言将鱼放在水边一块青石上,提起朔潇剑仔细清理起来,满不在乎道:“没事!我自小伤口就好得快!这点伤不算什么!”她身上的伤看似凶险实际并未伤至脏器,一点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话说回来多亏朔潇剑铸造精良,剑身虽是刚韧,却是能弯能曲,可以贴身收藏,才没有在落水时被冲走。要不然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荒岛上,没有刀具也没有食物,抓着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不一会她就将两条鱼收拾的干干净净,忙招呼幽阙生火烤鱼,至于用完就抛弃的沾满鱼鳞鱼血的朔潇剑被孤零零的弃之一边,这情景若是被武林中人看见非要杀了月灵不可! 要知道,武林中人一向认定就算丢面子也不能丢掉手中的剑!因为剑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是因为行走江湖,世道险恶,一招棋错就会被招来杀身之祸!这时候手中剑就是自己最信赖的朋友,丢掉剑往往就意味着丢掉自己脑袋。 幽阙见月灵这番行为微微皱眉,再瞥了眼弃之一旁的朔潇剑心中微动,嘴角只是抿了抿,终是没有出声阻止脚步微慢,靠近月灵一些。 “嗯……真香!”月灵闻着鱼香,看着因为鱼的表面渐渐被火烤的金灿灿,口水直流。 见一条鱼烤好,月灵便迫不及待的拿起,却被烫的轻呼一声,仔细看看表皮,确认鱼已经被烧熟,顺手将鱼丢到幽阙面前道:“诺!给你,看在你照顾我一天的份上,身上还中着毒,这鱼就先给你吃了!” “我不要!”幽阙淡淡说着,却因为这句话引发胸口一阵疼痛,闷哼一声。 “哼!还嘴硬!”月灵又将鱼丢给幽阙,附了一记白眼。这人和段莫晨一样死鸭子嘴硬! 幽阙看着眼前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鱼,终于有些敌不住,抓起鱼细细咀嚼起来。 哼!还说不吃!月灵挑挑眉,扭头看着火堆上的另外一条鱼,等第二条鱼烤熟后,立即拿起串鱼的木棍,迫不及待的大口吃起来。 “慢点吃……”幽阙见月灵这番可以称之为不雅的动作虽不喜,但凝视的眼神却十分温柔。 月灵十分迟顿的没有察觉这点,嘴里包着鱼,含糊不清道:“饿死了……怎么样要让我先做个饱死鬼……嗯…就是再加点盐就好了!” 真像个小馋猫……幽阙放下手中的鱼,手指轻轻摸上月灵的嘴角,细心的为她擦拭。 四目相对,月灵不自觉的也放下手中的鱼,一口吞下嘴里还未咀完的鱼肉,眨眨眼道:“门主……我能不能看看你面具下的样子啊!” 幽阙闻言手一顿,道:“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门主你摘下面具啊!”眼睛上下转了一圈。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样子! 幽阙手缓缓放下,轻叹口气,道:“时候也不早了,吃完鱼就早点歇着吧……”话落,便起身回到山洞里。 月灵看着幽阙那个样子,心里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哼!你不愿意摘,我还不看呢!想着又狠狠咬下一块鱼肉,大口咀嚼起来。 *** 回到山洞时幽阙正双腿盘曲,似是在运功疗伤。月灵不好打扰,便默默蹲在一旁观察着他,只见似乎有一条黑线不停游走在他身体里,接着全身散发一阵红光,又过了半个时辰,这股红光才慢慢退了下去,唇角。幽阙缓缓睁开眼睛,嘴唇溢出一缕血丝。 “门主!”月灵跑上前,用袖子胡乱为他擦拭着。 幽阙拍拍月灵肩膀道:“没事了……方才我运功逼毒……现在毒勉强被我压下去,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明日就回去!” “太好了门主!那你赶快休息吧……”一听幽阙没事,月灵眼底掠过一丝喜色。 “……”幽阙在月灵的搀扶下缓缓躺在草堆垛上,紊乱的气息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门主?”月灵不敢走远,又碍着男女有别,躺在靠近洞口,听到幽阙的呼吸已经平复下来才大着胆子问,“你睡了么?” “什么事?”幽阙睁开眼睛,露出一道细缝。 “我只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 “虽然我知道,可能是我和慕锦兮长得一样,但是……我觉得又不完全是这个?” “……” “哦,还有我听说你的脸并没有受伤,那为什么整天带着个面具,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造成面部坏死……还有啊……你天天打打杀杀不觉得很无聊吗?” “够了!”幽阙沉声打断月灵的话。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话! “嘿嘿!门主要是觉得烦,那我就不说了!”月灵打定现在幽阙不会轻易乱动,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索性一股脑地把自己心中憋了许久的话全说出来,“不过啊……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西枫堡……那时候真把我吓得要死……” 她的语气突然有了些害怕和难以察觉的颤抖,“我第一次见这么多尸体,还有这么多血!……感觉自己的血液就像被抽空一样,浑身冰冷,接着你过来问认不认识你我当时真的吓死了!” “……” “再后来又在三福镇见到你,你还是那么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全天下都是属于你的……那时你非逼着我做决定……呵呵!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种人!我恨不得咬上你几口才解恨……”一边说着手还不停比划。 “你很恨我吗?”幽阙突然问道。 月灵摇摇头,眼神忽变得柔软,“一开始挺恨的!可是后来就不恨了……我知道……你其实是好人!所以……谢谢你!”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谢什么?”幽阙半眯着眼睛问。 “因为谢谢你带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当初我从剑锋山偷偷跑下来就是想自己一个人闯荡闯荡江湖,我听人家说长安富饶无比,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但是……还是要谢谢你!阿……阿嚏!”手不停揉着鼻子。 “怎么了?”幽阙问道。 “没事!阿嚏!阿嚏!”月灵摆摆手,却受不住身上的寒意,鼻子一痒,不停打起喷嚏。 “晚上湿气大!你躺在那里会着凉的。” “没事!没事!阿……嚏!阿嚏阿嚏!”月灵还想强撑着,但外面一股寒风袭来,原本还未干透的衣服现在贴在衣服上就觉冷如寒铁。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把衣服烤干的。呜呜! 见此,幽阙佯怒道:“你快过来!高烧才退,这回又着凉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月灵还想反驳什么,但见幽阙态度如此坚决,只好悻悻起身,然后在一旁睡下,侧背着他道:“好了!睡觉!”话落,忙紧闭眼睛,却觉得自己小脸越发烫,不禁暗骂自己真没出息! 虽然换了位置离火堆近些,可身子仍然感觉寒冷,只能反复揉搓手脚,手里哈着气依靠摩擦变得更加温暖些。 倏然间身上被披上一件衣服,一股属于幽阙的味道被吸进鼻子里,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 “门主你?”月灵起身手拿着那件衣服,疑惑的看过去。把他的衣服给我了,他怎办? 幽阙淡淡道:“我没关系,快点睡吧!” “不行!”月灵一声否定,忙将衣服重新盖回去。她可没忘这人还身受重伤,万一毒发作,那就真是神仙难救! “月灵!”幽阙一把手抓住月灵,看着她道:“我的身体不用你管!” 月灵一听,也来了脾气,修眉一挑道:“那又怎么样!本姑娘今天还就管定了!”哼!你叫我不管我就偏管! “你!”幽阙双手抓住月灵肩膀,将她固定在自己胸前,彼此间是对方热热的呼吸,就连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额……”月灵想从他身上离开,却死死被他固定住,心生怒道:“放手!” 幽阙看着月灵,眼里满是她慌张的表情,心底那颗种子却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他一把揽住月灵,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心里低声轻喃让她不要走! “你……”月灵想支起身子,却没料到手反被他紧紧扣住,拧眉问,“门主,你刚刚说什么?”她刚刚只顾挣扎似乎没听清幽阙说的话。 “灵儿……”幽阙紧紧拥着月灵,一向淡漠冰冷的性子不知道是环境太过安静亦或者氛围太过美好的原因竟截然相反,他对待怀中的月灵,如同对待一块明珠,一枚美玉,从嘴唇里吐出的话近乎卑微,寂寞而恳切的眼神叫任何人看了都会心酸疼痛。 他究竟是怎么了? 幽阙轻轻磨搓月灵的肌肤,上下起伏的胸膛泄露他这一刻的不宁静,眼底倒映着的火苗刻入骨髓,连带整个胸膛都是温热无比。 “……不要离开我身边……好吗?灵儿……不要!” “你……可是发烧说的胡话?还是?”这一句话月灵终于听明白了,呆怔半响才幽幽吐出一句,抬眼和他的眼光对视。 四目相对,彼此的样子被对方牢牢锁紧眼底,无形中已是定下契约不再分离,至于镌携而来的情思早已冥冥中透入心间,剜不去,抹不平。 “幽阙此话天地可证!月灵,你可愿?” 我……少女的内心犹如海浪滔天,反复纠葛间懵然已被幽阙再度紧紧抱着,没有慌乱,没有害怕,没有惊愕,有的……只是熟悉和心安还有莫名的从此一生携手的美好憧憬。 我也被他传染了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山洞里……彼此无声,两个相拥的人缓缓沉入寂静,只有嘴角露出的一抹笑容说明即使是梦,也一定会是一个美梦。 啪!火堆里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声音,火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到山壁上,静谧而又悠长…… 只是随即又出现一道纤长身影,在看清山洞里的情形后,快速离开。 39.第一卷-第39章 不问长相守 六月二十四,天色阴沉,有风。 月灵一手扶着中毒的幽阙已经走了半日,离云梦湖越来越远,相对也越来越靠近岳阳城,抬头望去隐隐看见城中酒家那高高的旌旗,想必还需再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 和月灵的好心情相反,幽阙身体里的毒发作的越来越快,脸色越发难看,没走几步,终于脚一软,眼前发黑身体重量全部压在月灵身上。 月灵哪里受得了他的重量,加之也没个准备,小腿一阵抽筋,无可预料的栽在地上。 “唔……”幽阙正紧闭牙口想把这股疼痛死死锁在体内,可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却泄露他的情况,叫本是痛的龇牙的月灵来不及顾上自己的伤,探上前。 她眼神慌乱道:“门主……门主你怎么样?是不是毒发作了!” “哼……”体内来势汹汹的毒让幽阙脸色瞬间扭曲,双眼勉强半睁,露出的一线眼白,那模样好不恐怖。 月灵被幽阙这样子吓得两眼瞪得大大的,手扶着他不让身体乱动,接着又用袖子胡乱为他擦拭额角的汗,剪剪清瞳蒙上一层雾色,连声音也带上哭腔道:“门主!你别吓我!” 幽阙看着月灵这样心中不忍,咬牙挥开月灵的手双腿盘曲,试图运动逼走毒性,可是他的两道剑眉一直紧皱不展,脸色也并没有慢慢恢复好转。这回过不去了吗? 月灵坐在旁边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不停为他擦拭额际上的汗珠。 这个时候,她才能仔细看清幽阙的模样。 还记得第一次在见他是在西枫堡,他居高临下,一身黑衣,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出手就是杀招,没有留情可言。在月灵心里,早就将他和恶魔划上等号。 第二次见是在三福镇那个乱葬岗,正如那晚说的,他还是那样霸道自大,嘴角勾起的是最放肆的笑。 可是今天……月灵不觉手摸上幽阙的面具,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他的大部分面容,可是却掩饰不住一张坚毅凉薄的下颚,还有锋利的剑眉。不禁想,如果有一天这个摘下面具,会是什么样呢? 但是她没有摘,她不是怕一会幽阙睁开眼睛会对自己责罚,而是心底隐隐有种感觉:不要摘下面具,摘下了这个人就会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月灵嘴角一勾,泛起一丝好笑,怎么会有人摘下面具就灰飞烟灭呢? 突然想起先前断冥对她说的故事。传说在南疆深处,有一个村子,那里本来有许多居民,却有一天从外面闯进来一群蒙面盗匪,他们把村子里的男女老幼聚集在村口,比赛般通通杀掉,一个不留。最后只剩下一名老者,那老者是村中的大祭司,看着血肉横飞的尸骨两眼通红,趁人不备时对那伙贼匪的首领下了蛊毒,放了迷障。发誓叫他们永远走不出这个村子,脸上的汗巾也再也摘不下。老祭司就是要那伙劫匪永远留在村子里,替他们守护这个村子。一旦那群贼匪摘下面巾就会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也不知怎么搞的!月灵忙收回手,摇摇头。心道: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思想!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月灵看幽阙仍然保持那个样子,耳边隐隐传来一阵流水声,心想不如去取些水,等门主一醒来就能喝到水,岂不是很好? 想着,便起身朝那股流水声方向走去。没走几步,站在一个山坡四处望了望,到处都没有看到水源,于是月灵又捂着肚上的伤爬上山坡,低头便见山背面有一股山泉溪水。 怪不得走了半日都没有看到水,原来是被山坡挡了视线!月灵开心一笑,提手挽起袖子,半躬身子一阵小跑跑到溪水旁。直接用手掬起一捧水,清澈的山泉滑进喉咙里,顿时浑身燥热一扫而光。 “啊!水真甜!”月灵连饮了几口山泉,又胡乱洗了把脸,要不是身上有伤不能沾水她恨不得立即下去好好洗个澡。要知道这几天逃命般的赶路也不曾梳洗打扮,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看起来真像一个疯子。 嘿嘿!月灵冲水里的自己扮起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然后从旁边摘下一枚树叶掬一泓清水往回走去。 等爬上山坡还没走几步,忽而恶风扑来。月灵没有防备,一个趔趄摔到一边,手中的水也撒了一地。 现在不是顾水的时候,那股杀意像是专门冲着月灵而来,转眼又朝她袭来。 月灵见状,忙不迭抽出朔潇剑来挡,顿时响起一声剑吟,两把长剑撞在一起,擦出阵阵火花。火花虽美,但还是小命重要,她急忙抽剑,足尖一点飞跃三丈,落到一棵树叉上,等看清下面袭击自己的人后再也压不住心里火气,怒道:“小狸,你三番两次要我性命!你简直是恩将仇报!”一想起当日,自己救了小狸,月灵心里的火就蹭蹭直冒。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唉! 而树下,小狸看着月灵,眼里含恨道:“就算你救过我又怎样!你们炸了泠音宫!害了我师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啊?”闻言,月灵心里一阵惊讶,她没想到这几天居然发生这么多事。心神一分散,脚下没注意,从上面栽了下来。 “啊!”月灵大叫着,眼见下面是小狸那泛着寒光的长剑,心里一阵哀嚎。这下死定了! 月灵闭上眼睛,心想就此死定了时,只觉下坠的力道突然一滞,接着整个身子一扯,似乎被一股力量抱进怀里,随着他的动作旋转下降。 “门……门主!”月灵看着幽阙那张泛着生冷光芒的面具,没来由的咽口口水。上次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月灵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现在这个人很生气! 小狸看见月灵目不转睛盯着幽阙,并且整个身子都靠在幽阙怀里,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晚在山洞外看见的画面。 嫉妒愤恨外加仇恨蒙蔽了小狸的双眼,那两人紧紧相拥的姿势惹得小狸心神大乱,举剑便向幽阙刺来。 “小心!”幽阙看见小狸毫无预料的刺来,忙出声喊道。接着将月灵抛到一边,自己脚步疾疾后退。 只见小狸手中的剑直指幽阙咽喉,既不后退也不前进,剑尖始终停留在幽阙咽喉三寸的地方。如此异常的行为倒给幽阙机会,抬脚踢开剑尖,反手一记手刀斩向小狸手腕。 而小狸还来不及反应就觉自己腕上顿麻,吃痛的险些松开剑柄,倏地扭头怒目而视,厉声道:“幽阙,今日就叫你还我师父命来!” 话落,她脚尖一点,欲从上面直击幽阙头部。而幽阙只是手掌伸上前轻易的就截住小狸的剑,叫她动弹不得。 接着,又是一声大喝,从身体里喷出的雄厚内力直扑小狸。而她哪里受得住这么霸道的内力,啊的一声!被反弹在地,张口吐出大量鲜血。 “门主!!” “嗯?”一声大叫引得小狸回头看去。迎面便见月灵双目圆睁,眼里露出惊恐的表情,两手捂住嘴,却丝毫掩不住害怕神情。 顺着月灵的目光看去——幽阙正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数不清的黑气不断游走在皮肤下表,嘴角紧抿,看起来毒性又发作了! “哼!”小狸嘴角一勾,身形一退,举剑便向月灵刺去。 “可恶!”见状,幽阙眸色一动,一个疾行紧随小狸身后意欲将她拦下,不料她借力打力,剑尖只是微微一侧直朝幽阙胸口刺去。这一剑是她注定要刺出的,既然幽阙肯替月灵受着,那小狸也绝不会手软。 “门主!”林子中再次响起月灵一声大喊。老天似乎也受不住这样的惊吓,稀稀拉拉的开始下起雨来,转眼树林里便蒙一层雾气。 反观小狸,她依旧保持刚才的样子,手中的长剑已经没入幽阙胸口一大半。幽阙则两手垂下,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嘴角溢出缕缕黑色,衬着他苍白的脸色,更显诡异。 “门主……呜呜……”月灵看见幽阙受伤,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跑上前扶起幽阙。 天色忽的暗起来,树林里也响起沙沙的声音,枯叶急卷,流水汩汩。 小狸缓缓抽出长剑,嘴角紧抿,不掩心痛表情。 凭幽阙的本事,这一剑完全可以躲开!可是,他为什么不躲?他为什么不躲? 小狸再看看身边哭泣不停地月灵,眼神深沉。 “门主!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呜呜呜……”月灵手摸上幽阙胸膛,却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沾满了猩红的血。这是他的血。 “你……没事……就好…咳咳…”幽阙虚弱的抬起一支手,拭去她的泪水。可是现在大雨倾盆,她的脸上早就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见状,小狸眼底掠过一丝妒意,心口却没来由的一阵痛,良久才道:“幽阙,今天你受我一剑,我暂且放过你,他日我还会找你报仇!” 说完,又从怀里抽出一枚冷焰火向半空抛去,“刺溜”一声巨响,一枚血红的烟花袅袅升上来,妖丽而绚烂的开出一朵血菊。 等做完一切,小狸又望一眼躺在月灵怀里的幽阙,转身便欲离开。 “等一下!”身后,月灵突然喊道。声音里带有一丝颤抖。 “还有什么事?”小狸没有回头。难道还要看两人亲密的样子吗?那晚自己站在山洞外,她还抱有一丝妄想,妄想如果这个男人对自己亲口说喜欢自己!那么她可以马上放弃报仇,放弃一切和他在一起。 但是山洞里的那一幕狠狠给她了一巴掌!早在流水阁,自己从门外窥见两人的亲密举动后,自己就该醒悟! 对!自己真傻!只是船上那一眼,惊鸿般的一眼,自己的心就毫无保留交给这个男子,可是却忘了问他是否愿意? 一片痴心付瑶琴,却是错问眼前人……小狸眼角泛起湿润。 眼看着幽阙情况越来越危险,月灵不顾一切问道:“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可以救他?”他中的是泠音宫的毒,而小狸是泠音宫的人,应该会有解药。 “你真的想救他?”小狸反问。 “是!”月灵什么也没想,下意识点点头道。她不能看着幽阙死。 这时,小狸回头了,率先落入眼帘的是她那双坚毅的眼神,义无反顾,毫不退缩! 在她那清澈的眼神好像什么都能看见又好像都看不见,她的世界中只有眼前这个替自己挡剑的男人和自己这个狼狈的可怜人。 于是慌忙别过头,不敢再回头看,但身为女人的妒忌,让她口不择言道:“想救他?就拿你的命来换!” “好!”月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答应,等答应时连自己都吃一惊。但是,已经没有后路可走。 她低头看着陷入昏迷的幽阙,手指不觉抚摸上他的面具,雨势越来越大,将两人下身的流出的血水化为一朵朵妖异的血花。泛起的泥土味混合着血的味道,却让月灵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这里面有死亡的味道。 见到两人如此亲密的动作,小狸再也遏制不住心底的嫉妒,脑子里突然泵发出一个恶毒的想法,道:“方法很简单就用你的血换给他!” “什么?”月灵反问道。 “怎么……你怕了!”嘴角泛起一丝讥笑,“他这个样子,全是因为救你,真气受创,加上血流不止。如果把你的血喂给他,就替他延续性命,拖到你们的人来。但是别怪我提醒你!失血过多对你也会有危险!”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月灵缓缓低头,看着幽阙,轻轻为他舒展紧皱的眉眼,拿起朔潇剑就在自己胳膊上划一刀。 刀划下的那一刻,鲜血溅出,她吃痛一声却紧咬嘴唇,将流血的胳膊送到幽阙嘴边,将一串串血珠送进他的嘴里,有些血珠滴落在唇瓣上,艳丽非常,看起来像是嗜血为生的魔鬼。 “你!”小狸没想到月灵想都没想就割了血喂幽阙,眼神一冷,低喃道:“好!等死了可别怪我!”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这茫茫雨景里。 在原地上,月灵又割开一道口子,毫不皱眉的将自己送到幽阙嘴旁。就算只有一分把握,她也要试试! 门主!你一定要活下来啊!“门主!”月灵低低唤道。声音低沉好似虚无缥缈。 “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怎么会轻易死去?你是谁?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血公子!你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幽阙!你怎么能躺在这里?你快起来啊! 月灵低头看着这个男子,他沉沉睡在自己怀里,像极了熟睡的孩子,干净而又纯粹。 她突然想起那晚,他从不曾表现出的温柔,紧紧揽着自己,对自己近乎哀求的话语。 那一刻,她突然间觉得……如果……能陪在这个人身边……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 再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居然……如此惊心动魄…… “谢谢你!”月灵轻轻点头,眼神陷入迷离。 谢谢你给了我如此多的记忆……谢谢你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 身体越来越寒冷,大量失血带来的寒意缓缓冻僵她的四肢,她的意识,让她终于撑不下去无力的松下手。 她已经记不住自己割了多少道伤口,也记不住自己究竟喂了多少血给幽阙。她唯一能做得只有紧紧抱住幽阙,用自己的身体维护他的体温。 我……快要死了吗?只是每过去一分一秒,她就离死神越靠近一步,就连漫天泼洒的雨水也抵不及心里四溢的寒意,她终将睡去,那时谁能保护幽阙? 所以,门主你一定要活下去啊!还有……对不起…请你不要忘了,你身边还曾经有我这么一个属下……哪怕……我不能再陪伴你。 撑不住漫天寒意,席卷而来的倦意令月灵眼皮重的不想再睁开,最后合上眼的前一秒,突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脚步声却给了她些许振奋,勉强争出一线清明。 “你们……终于来了……” 火狼和燕杀一看见半空的信号就马不停蹄赶来,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场景惊呆了。 “火狼,门主……就交给你了……”说完,月灵再也撑不住,一头歪在火狼怀里。 火狼心中一惊,再摸摸月灵呼吸,对燕杀道:“先送他们回去!” *** 岳阳城冥焰分堂。 幽阙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床边是林平为幽阙把着脉,一边把着脉,一边眼神疑惑道:“怪哉!真是怪哉!” “有什么奇怪的?”燕杀在一边忙问道。 “门主身中的是泠音宫有名的毒药,唤作情丝。人若一旦中了此毒,必会三日而亡,可是现在除了毒入五脏,却并没有生命危险……照理说,早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你这是在咒门主死吗?”燕杀一把捞起林平衣领,对他怒目而视道。 “燕堂主姑且息怒!”林平丝毫不在意燕杀杀人的眼神,沉着自若道。 这林平原本是名孤儿,幸被幽阙收留并且教授医术,门中人若有什么疾病,都交由他主治。眼下幽阙舍命垂危,林平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幽阙身中之毒十分古怪,让他着实无能为力又倍感蹊跷。 赶到的火狼,忙上前阻止道:“燕杀,你这是干嘛?快放下!” “哼!”燕杀冷冷一哼,放下林平,两手插在胸前,站到一旁。 林平上前拱手道:“火堂主,请恕林平无能,不能救治门主性命!” “你说什么?如此没用?索性我不如毁了你的性命!”燕杀听闻连林平也救不了幽阙,心中一急,挥手便向林平砍去。 “快住手!”火狼忙扼住燕杀将砍下的手,只听燕杀哼一声,拂袖转身。 见状,火狼对林平道:“你先下去吧!” “是!” 眼见屋子里就剩燕杀和火狼两人,燕杀转身坐在椅上,拍桌子道:“火狼,你为何制止我!他救不了门主!留下还有何用?哼!” 火狼也上前,坐下开解道:“你杀了他,难道便能救活门主性命?” “这……”燕杀一时无语,转过头去。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等冷静下来,燕杀出声询问。火狼素来沉稳,如今这个情况只能由他决断。 “……” “你快说话啊!”见火狼不言,燕杀再也忍不住,回头问道。 “…别激动!你听我说……现在门主这个情况.我们一定不能慌!先派几个人封锁消息……”思索片刻,火狼终于说出自己的安排。 “嗯……然后呢?” “……接下来……我们要去求一个人救门主!” “谁?” “雪狼国圣女——颜从霜!” 40.第一卷-第40章 疑是故人来 六月二十七,这已经是泠音宫被灭的第七天,早在几日前,消息就已经传遍武林,顿时众人一片哗然。 泠音宫创立少说百年,怎么会突然就被灭了?而且有消息称这事是冥焰下的手。传言说是冥焰拉拢不得,一时恼羞成怒下令炸了泠音宫,杀了泠音宫宫主绿水夫人及拈花阁阁主赖梅儿。 等消息传开,俗话说,谎话说上一千遍终会被当成真的。传言一旦散开,引得人人自危,各方势力也在暗中蠢蠢欲动。 就在大家提防冥焰会偷袭不备时,却没想到冥焰会突然消失无踪,就连幽阙也下落不明,让人费解。 其实,火狼和燕杀早就瞒过众人耳目悄悄驾着一辆马车,昼夜不停的赶向雪狼国地界,终于在六月二十七进入雪狼国国都——卡瓦城! 雪狼国臣民原本只是一方游牧名族,他们逐草而居,世代放马牧羊,可就在百年前,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卧薪尝胆,耗费二十年时间统一北方,自称为王,建立国都。 雪狼国臣民以狼为图腾,世代崇拜雪山女神,传说那雪山女神出生时,漫天金色,等她张开眼睛,就从天上降下花瓣;她刚张开嘴,就有一朵金莲从她嘴里出来;脚每踩一步,地上就烙出一朵圣火。 雪狼国的臣民相信每代雪狼国君都是由雪山女神选出,所以每当皇子成年,都会送到雪山山顶接受考验。山顶上有一方石台,传说是女神降生的地方。皇子只需在那里呆上七日,接受女神考验,如果七日后身上出现圣火印记,就证明他已经被女神选中,将成为下一代国君。反之,则代表命中无缘。 到了第七代国君继位,忽然降旨全国需奉圣莲教为尊,大小臣民皆是圣莲教教徒,而每代圣莲教主都是由上一届教主选定,皇室无权干涉。 表面看上去圣莲教主拥有着堪比国君一般尊贵的身份,但她一生都要守身如玉,冰清玉洁,永远一个人生活远离尘世。只有恪守使命尽心侍奉国君,死后才有资格葬在雪山山顶,重归女神怀抱。 走进卡瓦城,抬头便能看见巍峨高耸的圣山山顶那点晶莹的雪,在阳光照射下好似璀璨的明珠。至于那圣女的行宫就坐落于圣山脚下,名叫璇玑宫。与之相对的是雪狼国的王城,彼此相望,互相守护。 两架马车悄无声息的穿过卡瓦城的街道,他们皆是一身黑衣,眼神犀利,而就在第一辆马车里火狼看着马车里沉睡的人,心底突然一叹。 那日将他们带回去后。等查看月灵身上伤,在场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她洁白的胳膊上遍布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失血过多以致昏迷不醒。算来已经有三日。 “唔……”这时,寂静的马车里突然突然想起一阵轻声,几不可闻。 “你瞧!醒了!”眼尖的断冥看见月灵手指微动,惊喜的叫道。 火狼闻言,忙低头查看,只见月灵一直紧闭的眼睛幽幽睁开一条细缝,接着露出迷茫的表情,开口道:“我这是在哪?”由于睡了好久,声音粗哑。 月灵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一秒却看见凑上前的断冥还有火狼惊喜的表情,疑惑道:“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断冥见到月灵醒来,高兴道:“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可是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眼里终于有些神采,月灵突然想到什么,有气无力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记得你们赶来了……门主…门主怎么样了?” 见月灵有些激动,火狼忙按下她想起来的身子,道:“你别担心,门主在后面马车,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我们正在雪狼国地方。” 听到幽阙无碍,月灵心中稍安,不过还是敏锐的抓到一点,忙问:“雪狼国?我们怎么来雪狼国了?”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总之只有她才能救门主!”火狼回答道。 “哦!”月灵点点头,她没想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居然还有命。真是万幸啊! “对了?”火狼看着月灵这样,突然想到什么道。 “嗯?”月灵回头道。 “月灵,你老实告诉我,你胳膊上的伤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你就是因为失血过多才险些送了性命!” “这个……”月灵脸带踌躇,吞吞吐吐道。 “哎呀!你快说啊!”一旁断冥看不下去,忙催促道。 “好嘛!我说……”受不住两道逼问的目光,月灵忙坦白,“我…我们本来走得好好的,可是门主的毒突然发作……我就去给他打水…后来小狸冲出来……想杀我…门主看到就冲出来救了我……最后…和小狸缠斗起来……再后来…再后来门主受了小狸一剑…毒性发作……我求小狸告诉我解毒方法……她告诉我说只有将我的血喂给他换血……才能延迟毒性发作……所以我就……”说到这,月灵再也说不下了去了。接下来的事火狼他们就全知道了。 月灵抬头偷偷看看火狼表情,只见他眼神深沉,冷冷看着自己,忙垂首道:“对不起,我知道我鲁莽!可是……我当时没有任何办法!……我心想着只要能救门主…所以…” “唉……你啊……”火狼忽然叹一口气。方才听到月灵的解释,心中涟漪陡升。 她似乎对门主已经有了特殊的感情。 试问——谁会二话不说就用自己的血救另外一个人?只是…火狼不知道……这份特殊的感情她自己有没有察觉……他不知道那几天,幽阙和月灵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希望……她不要走上小姐的后路。 “火狼?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害大家担心!”月灵还以为火狼是在怪自己冲动,不停赔礼道歉。 火狼见状,拍拍月灵道:“没关系,我不怪你……只是……下次别这么莽撞!”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见到气氛缓和,断冥忙上前打圆场道:“好了,月灵你现在大病初愈,好好休息吧!” “嗯?你叫谁月灵?不是让你叫我姐姐吗?”月灵顿时不乐意,死瞪着断冥,要不是自己身体还虚没力气起来,她早就教训断冥一通了。 断冥也是吃准月灵没力气起来,才敢有恃无恐的扮鬼脸瞪她:“我就这样啊,你这么粗鲁,我才不叫你姐姐呢!你有本事来打我啊!” “你说什么?”虽然月灵没有力气起身,腕上也都是伤,但腿却没有妨碍,猛地一踹就把断冥踹到在地,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顿时车里人都乐不可支起来。 断冥吃了大亏又不敢当着火狼的面欺负一个病患,只敢对月灵叫嚣先记着这笔账,等日后她身子好了再慢慢再算。 嘴皮子斗了半日,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倏然马车停下来,外面传来燕杀的声音:“到了!” “到了?” 月灵好奇到底是谁能救幽阙,刚想掀开车帘就见断冥从后面阻止道:“先等等!”这才悻悻放下手。 *** 燕杀和火狼走下马车朝前走,站在一道十尺来高的门下,拱手大喊道:“冥焰门主幽阙特来拜访圣女!” “……” 对面,大门纹丝未动,就在燕杀准备再喊一声时,只听咯吱一声,大门被开出一条细缝,紧接着四名白衣女子手持一朵金莲,鱼贯而出,分别站在两旁,从里面又走出一名白衣女子,对众人颔首道:“圣女有请各位!” 等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出奇的大,从上面垂下的青的纱蔓无风自扬,香烟弥漫,隐隐从里面传出一阵流水声。等再往走,才看到原来中央有一个水池,活水源源不断汇入池子里,里面还开出几多金莲,妖娆生姿。 而在水池中央一方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圆台上跪坐着一名女子。以那女子为中心水池四周做了一圈又一圈白衣女子,接着双腿盘曲,两眼紧闭。看样子,水池中央的那女子就是圣女——颜从霜! 月灵站在后面远远望着那人,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一阵赞叹,真美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颜从霜身着青色抹胸长裙,外罩月白色霞衫,玉带勒腰,外披一件洒金绣花缎袍。如墨青丝挽做流云髻,髻里斜斜插一根珠钗,身形纤细,娥眉轻舒,面如满月,眉眼里透出一丝高傲和不符年龄的沧桑,但这丝毫不掩她的倾城之貌,反而更显清华高贵。 颜从霜凤目缓缓睁开,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坐在椅上的幽阙身上。虽然他昏迷不醒,但是却丝毫没有掩盖住他眉眼中与生俱来的霸气。 “呵呵!十年没见,你就这样来见我?”颜从霜显然是认得幽阙的,缓缓起身,下一秒就似一片云霞翩然跃到面前。 一旁燕杀和幽阙心一惊,互相看一眼,却没有说话。 颜从霜没有错过两人的表情,淡然一笑,从腰际拿出一枚药丸与幽阙服下。没有半盏茶功夫,人便幽幽醒来,等看清前面的女子面貌后,嘴角一勾,不带半点惊讶道:“从霜,别来无恙……” “哈哈哈!你没想到十年后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吧!”老朋友相见,那些过去的记忆,跃然浮现在脑海。颜从霜轻轻一叹,不觉间已经过了十年。 “从霜,你还是这样……”幽阙淡淡一笑,附和道。 颜从霜猛然拂袖,转身道:“好了!我没工夫和你耍嘴皮子!今天若不是有事求我…我还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话落,余光扫到后面的月灵,柳眉一挑,接着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我要为你家门主运功逼毒!” “门主!”“门主!”燕杀和火狼同时拱手道。 幽阙没有回头,只是手轻轻一挥。见状两人不再说什么,转身同众人。这时颜从霜也右手一挥,身后原本跪坐一地的女子也一并起身,垂首退居殿外。 转眼,殿内只剩颜从霜和幽阙两人。 幽阙此刻双腿盘坐在水池中央,上身衣衫尽褪,三千青丝披散脑后。对面正坐着颜从霜,她似乎对幽阙□以对和那满身的伤疤不以为意,轻轻笑道:“快十年没见了吧!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是啊……一晃就是十年……从霜,你还是一点没变……” “嗯?幽大门主!你这是奉承我还是挖苦我?”颜从霜嘴角一勾,露出小女儿家的心性。不过两人清楚这只是属于朋友间的表情。 幽阙眼神一暗,微微叹道:“奉承也好,挖苦也罢我们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颜从霜没想到幽阙会说出这种话,眉头一挑,揶揄道:“十年没见,却没想到我们的幽大门主今日还有说出这种话……哈哈哈……莫不是刚才那个小丫头改变了你?” 提及月灵,幽阙心中微微一动,却轻轻摇头道:“从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心里清楚她不是锦儿……” “那你还把她留在身边?”水池里金莲摇曳生姿,拂过一汪碧绿。 “……” “幽阙…你其实并没有忘记她?” “如何忘?怎堪忘……” 41.第一卷-第41章 恰是故人来 锦旗猎猎,烈日当头。又一艘艘船抵达岳阳城,依旧忙碌的码头上,人头攒动,扛着货物的汉子叫着整齐的喊声,吃力的从船上走下。 段莫晨等人终于在发船的第三天到达了岳阳城,他抬头看看天,日子转眼是六月中旬,芒种已过,即将入夏。 走进岳阳城,不到半会功夫,大家都热得满头大汗,于是决定先在街角一间凉茶铺歇歇脚。 茶铺里已经坐了许多人,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原因,凉茶铺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倒水的小二来回不停招呼着,脸上挂满了笑容。 “段少侠切莫心急,我相信月姑娘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一进岳阳城,泠音宫被灭的消息就已经传至街头巷角。从另一桌还能听到几名江湖打扮的人在谈论此事。 “……”段莫晨心念月灵安危,茶也顾不得喝。他只希望赶紧找到她。 见状,玉鸣使使颜色给宋言问,宋言问立即会心点点头,出声道:“段少侠,玉公子说的对,岳阳城就这么大,凭我天下镖局难道还找不到令师妹?” 闻言,段莫晨才稍稍安心,拱手道:“两位说得对!是莫晨心急了!还望两位见谅!” 宋言问抬手道:“少侠客气!一会儿我们就去寻找看看……” “敢问,二当家准备从何处入手?”玉鸣出声询问。 宋言问嘴角一勾,似早就胸有成竹,道:“既然流水阁是泠音宫设在岳阳城的联络点,那我们不如先去那里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也不一定!” “好!”玉鸣猛一合上扇子,“就听二当家的!” 话完,三人便起身离开茶铺,由宋言问带路走在前头,一路穿街过巷,看样子对路线十分熟悉,玉鸣见环境太过无趣主动开口打破路上的尴尬。 “没想到宋二当家对岳阳城的路如此熟悉?素闻那流水阁的姚纤凝和七情楼的白姑娘并称天朝两大美人,莫非二当家也慕名光顾过几次?” 当玉鸣提到白莹夕时,宋言问眼底露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敛去,笑道:“哈哈哈……公子见笑了…我只是走过几次镖,来过几次而已…至于那姚姑娘…宋某是在是无缘得见……” “哦…无妨!”玉鸣嘴角一勾,眼底却没有笑意。手持十八骨纸扇轻轻扇着。 等穿过一条条街道,就来到岳阳城最著名的百花街,顾名思义这里开的全是青楼楚馆。在街头还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木,树上还挂着许多红绳。失去夜幕的衬托,白天街道略显得有些冷清,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胭脂混合百花的味道。 走到百花街最深处,便是段莫晨一行寻找的流水阁,而旁边是岳阳城中最著名的酒楼——百花楼! 百花街里百花楼,坐在楼头赏百花。这是坐在百花楼里的文人墨客,听着两边从青楼乐馆里不断传出的靡靡之音,看见有许多貌美如花的风尘女子,一时有感做出的打油诗。不成想百花楼从此名声大噪,许多达官贵人都慕名而来,并且认为如果不在百花楼观赏一下这百花美景,就算虚来过岳阳城。 等三人来到流水阁前,饶是再怎么猜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原本岳阳城最负盛名的流水阁,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四处散乱着焦黑的木梁,里面也是黑乎乎一片。看起来已经烧的什么也不剩! “我进去看看!”宋言问皱眉道,抬脚便往里面走去。 等他从里面出来,脸色并不好看,对两人道:“我已经四处检查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 玉鸣沉吟片刻,抬头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如今之计只能再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幽阙消息!” “可是…”段莫晨还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冒出的一名小厮打断。 只听那相貌普通的小厮躬身道:“请问…你们之中可有天下镖局的宋二当家和玉鸣公子!” 听到来人竟能认出自己,宋言问和玉鸣相视一眼,点头道:“正是!” 那小厮不卑不恭,继续道:“那就请几位随我上百花楼,我家公子有请!”抬手便指向百花楼方向。 三人互相看看,神情凝肃。刚到岳阳城就有人相邀,岂不是太奇怪? 如果不是偶然巧遇,便是存心守候!那么此人是敌?还是友? 故宋言问又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是谁?怎么就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 小厮神情未变,颔首道:“几位想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不妨就随小的前去!一看便知!” “……”宋言问和两人交换眼色,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那人存心相邀,也不好当众驳了面子。 想着,宋言问微微点头:“有劳!” 走上百花楼二楼,进入二楼雅间,就见里面早已坐着一位男子。那人玉冠束发,身着黑色锦袍,上绣有金色纹饰,气质丝毫不输给段莫晨。 那人见玉鸣三人进来,早就起身迎上来,道:“宋二当家!玉鸣公子,久仰!久仰啊!今日得见实在是百年之幸!” 商百年!玉鸣心中一惊,他没想到邀请的人会是他。神色一变未变,抬手笑道:“原来是雷州商家,商公子,久仰!” 商百年丝毫没感觉意外,依旧笑道:“玉公子严重了!快请坐!” 这时,商百年才注意到玉鸣身后的段莫晨,眉头一挑,问道:“这位是?” 不等玉鸣介绍,段莫晨自己走上前,拱手道:“在下段莫晨,见过商公子!” 雷州商家的名号,段莫晨不是没有听说过。就连宋言问和玉鸣都要对商百年以礼相待,自己更不能得罪他。 商百年诚然没有听过段莫晨名号,只是浅浅一笑以礼相待,道:“段少侠久仰!” “久仰!” 话落,商百年便招呼几人落座。 说起来这百花楼的主人也是极爱舞文弄墨之人,平素历来的也多是吟风弄月之人,或是诗人儒家,所以这屋子里的摆设极具文人气息。文房四宝早已备置一边,四角还各放一盆兰花。君子高贵如兰,兰香清越而不媚俗。竟然将庸脂水粉味道阻隔在外,颇有几分雅致之情。 仆一落座,玉鸣便开口道:“不知商公子请我们前来可是有事相告?” 玉鸣一上来就直截了当问,丝毫不拖泥带水。商百年闻言反倒心生亲切,大笑道:“素闻公子豪爽,今日得见果不其然!哈哈哈!” “那就请公子,坦诚相告!” 商百年也不隐瞒,眼光扫过三人,为自己沏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缓缓道:“前几日,就在流水阁,我见到了幽阙!” “幽阙!”段莫晨皱了皱眉,险些叫出了声。 商百年没料到反应最大的会是段莫晨,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后道:“是!那日他乔装进入流水阁,请姚纤凝弹了一曲…当时我并不知他的身份便闯了进去……再后来又来一位姑娘和一位异族少年……听他们语气……似乎是认识的……好像还听到其中一人唤那姑娘叫——月…月灵!” “月灵!你见到月灵了?”段莫晨再也忍不住,忙问道。 “是……”商百年没料到率先失态的居然会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心中不禁警觉几分。脑海细细回味他刚才的表现——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呼吸平稳缓慢、举止从容知礼;若说是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宋言问对他的态度却不仅如此,若说地位不凡,可商百年在江湖混迹之久从未听闻他的大名……只怕,此人将来不容小觑。 段莫晨没猜到商百年想了这么多,心系月灵下落,忙追问道:“你看见月灵了?那接着…又发生什么?” 商百年不紧不慢道:“接着,那幽阙好像要责罚那位姑娘,不过被姚姑娘拦住,最后让那位月灵姑娘弹奏一曲,这才作罢……” “弹琴?”段莫晨原本欣喜的表情忽变得深沉,眉头紧皱。 “是啊!”商百年顿了顿,一回想当时那曲子,顿时忘乎所以,“月灵姑娘那曲子可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就连姚纤凝的琴技也比不上……啧啧!那琴声实在是百年平生闻所未闻……” “……” 方才觉察自己的事态的商百年,猛然回过神,佯装咳嗽一声,接着道:“等那月灵姑娘弹完,又闯进一人!百年没来得及防备,被姚纤凝的暗器打晕,等醒来时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想起当时的场景,商百年又难堪的要命。 因为——丢脸啊!他一向自负与自家武功!却没想到被一介女流之辈弄倒!传出去还叫他如何在江湖立足! “……” “咳咳!”商百年见自己居然把这等丑事轻易得说出,立时羞煞的无以复加。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段莫晨出声又问道:“既然如此,商公子可曾再见到他们?” “不曾!”商百年摇摇头,“自那日醒来,我就在百花楼日夜守候,直到几天前一帮鬼面人放火烧了流水阁。我猜想一定会有人来查看!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诸位!哈哈哈!” “……” 见无人附和,商百年的脸面再也挂不住。就在他差点暴走时,玉鸣起身拱手道:“多谢商公子提供如此重要的消息!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商百年起身忙道:“公子这是何话?今日能与各位相见,实是百年之福,还望几位不要嫌弃,留下让百年尽一下朋友之谊。” “不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商公子了!”段莫晨也起身上前拱手道。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赶紧找到月灵! 闻言,商百年不再挽留,抬手道:“既然如此,百年不再多留,各位请!” “公子请!” 等走出百花楼,段莫晨一直愁眉不展。 见状,玉鸣上前安慰道:“别担心,月灵姑娘一定会找到的!” “希望如此……”段莫晨颔首,眼底雾气流转。 “公子!”玉鸣身后突然走出一名黑衣男子,伸手递上一个纸团。 玉鸣接过纸团,等看完上面的字,忽的脸色大变,俊朗的眉眼难以察觉的颤抖一下,抬手道:“两位,现在我又要紧事去办!请恕玉鸣不能奉陪!” 段莫晨从来没见到玉鸣如此紧张,心想那纸条上的事一定对他很重要,便不再多问,拱手道:“公子严重了,公子如果有什么要事,不必介意我等!” 玉鸣点点头,道:“好!多谢段少侠,等我将事情办完,一定会回来找你们!” “公子请!”宋言问也出声拱手道。 “后会有期!”玉鸣冲两人拱拱手。结果黑衣男子递来的缰绳,“驾!”打马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段莫晨和宋言问视野中。 *** 璇玑宫后花园,那里生长的皆是雪狼国最好的花木。由于地处北方,这里就算是夏季也不觉得炎热。所以,正是百花盛开时节,各种花朵娇艳争奇! 颜从霜看着满园□,头微微偏过一侧,道:“幽阙,你看我这园子里的花开得怎么样?”身后还有一朵牡丹做背景。 经过颜从霜细心调理,幽阙体内的毒性已经被清除的差不多,脸色也不再是苍白如纸。只是语气淡淡,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开得好怎样?不好又怎样?” 颜从霜微微不悦,撅起嘴巴道:“你啊!真是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 “对了幽阙!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颜从霜优雅的端起茶壶为自己和他倒上一杯茶。有佳人红袖添香,若在旁人看来简直激动到要死! 不过幽阙只是淡淡扫过颜从霜一眼,他心里清楚,这纯属颜从霜心血来潮,里面要是没有下毒就已经算很好了,又岂能希望更多? 他端起茶杯,微抿一口,道:“荡平天下,统一武林!” “那统一后,又当如何?”颜从霜见幽阙的动作谨,心觉好笑一阵好笑,突然想作弄他一番。 假装叹气说:“唉…幽阙…十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 “如何放?”他反问,眼神深沉,“从霜,我不是你…” “可是你的命运,现在有改变的机会?”颜从霜眨眨眼,故意露出神秘之态。 “改变?”幽阙嘴角一勾,露出讥笑的笑,“你别忘了,当年我这该死的命运……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那么多!”曼妙的姿态犹如妖娆的玫瑰,生生将满园花色比了下去。 “……”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能死里逃生还真要感谢那个小丫头!” “你是指灵儿?” “哟!叫的这么亲密,还说没有什么!” “……” “好了,不逗你了!”颜从霜难得看见幽阙三番两次被堵的说不出话,看着他越来越臭的脸,真担心他一气之下会不会砸了自己的花园? 忙收起心绪,正色道:“要不是我闻出你身上有她的味道,怎么也想不出她居然会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百毒不侵?”幽阙闻言,眉头稍拢。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慕地想起那日无欢说月灵并没有中毒一事。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这回听颜从霜提起,心中微微一沉。 “你确定?”幽阙反问道。 “咦?”这回轮到颜从霜惊讶了,这丫头看起来和幽阙呆了有些时日,他怎么连这点也没发现! 颜从霜揶揄心更胜,掩嘴笑道,“亏你还在江湖混了这么些年,怎么连这点也没发现!”真是太好笑了! “从霜……”幽阙轻轻喊道。不过颜从霜明白幽阙有些怒了。这家伙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强忍着笑意,颜从霜接着道:“不过……那丫头也太冒险了!虽说她有百毒不侵的体质,但就这么直接给你喂血,也太过鲁莽!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法子,能救活你固然好!若不行连她的命都要搭上!” “……” “幽阙,你在想什么?”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觉得幽阙和那丫头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这戏也越来越好看了!想着颜从霜嘴角一勾,浅浅一笑,优雅又不失风度,堪比那圣山之上圣洁的白雪。 “从霜,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不是人?”半晌,幽阙才幽幽说道。如果是人,怎么会用鼻子一闻就闻出有另一人血的味道? “……” 42.第一卷-第42章 天音深几许 第二日雪狼国国君传旨命颜从霜进宫,当时幽阙正在旁边,听完,对颜从霜勾唇一笑:“这么快!你们大王就知道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颜从霜不语,丝毫没有在意道:“没关系,我这就去一趟!”话落,便走出屋子,两名侍女立即分侍左右,脚步保持在同一个频率,却在下一个转角,戛然顿住。 阳光不温不火的落在园子里,上下翻飞的彩蝶围绕着开得正盛的牡丹再配合上零星栽种的石榴花,橘黄的花瓣纷纷扬扬,偶有几瓣落到亭子里正趴在围栏上的姑娘身上。那姑娘双颊红润,樱唇翠黛,最让人注意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恍如泉水跳脱的月光,皎洁而清澈,衬着身上鹅黄茱萸纹儒衫,更显俏皮可爱。眼下她一手支着下巴,斜靠栏杆,小脚悬在半空来回晃悠,十分悠闲。 颜从霜嘴角一勾也不知想什么,避退侍女轻轻从后面走上亭子,轻轻道:“你就是月灵?” 月灵没想到身后有人,慌忙回头,等看清楚是个大美人站在自己面前,呆滞半秒,然后道:“圣……圣女?” 颜从霜丝毫不意外,继续道:“像!真是像!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眼神不停打量着月灵。 月灵闻言,心中一沉,微微泛起苦涩。为什么,每个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和她很像? 想着,月灵脱口而出道:“圣女,我真的很像慕锦兮吗?” 颜从霜没想到月灵会知道她的名字,也将她眼底的落寞和苦涩尽收眼底,浅笑道:“原来你知道啊!看来幽阙这家伙也算诚实!哈哈!”顿了顿又贴上月灵耳边,小声道,“不过那又怎么样!她已经死了……你放心…幽阙这家伙迟早会开窍的…你们俩的缘分命中注定…” “咦?”月灵错愕的看着颜从霜,眼底透着疑惑。 原来这两个人都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 颜从霜心底笑意更胜,嘴角一勾,漾起一丝笑容,那笑容顿时迷倒了月灵,如进迷障。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交到月灵手上,“这药丸送给你,它可解百毒!日后倘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不要浪费自己的血,知道吗?” 听语气,颜从霜也是知晓月灵血救幽阙的事了。 月灵的脸上浮出不自然的红晕,默默点头道:“谢…谢谢你!” “哈哈哈!”见状,颜从霜笑意更胜!这丫头早就喜欢上幽阙却不自知! 笑罢,转身离开,踏上落满石榴花瓣的石子路。这繁花开了一季,也是时候落幕了。 等走出璇玑宫,身后两名侍女终于忍不住道:“圣女,你怎么能把药就这么轻易送出去?那可是大王赐给你的啊!” 颜从霜闻言,浅浅一笑,道:“那又如何!我愿意送就送!”就是他送东西我才要随便给人。 “……” 见状,颜从霜倏然收起笑容,正色道:“传令下去——璇玑宫的事不准向王宫吐露半个字!否则就按教规处置!”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垂首道:“是!” *** 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月灵手把玩着小药瓶,一股冷梅香隐隐从瓶里透出,瓶子上也勾画了一朵素眉。真的……那么神奇? 不过让月灵最疑惑的还是莫过于颜从霜方才的话——幽阙和自己……命中注定? “不!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想着,月灵霍的起身。有没有搞错! 正当月灵自我安慰着,脚下突然出现一片影阴,逐渐拉长最后和月灵的影子相重叠,像极了互相依偎的恋人。 等月灵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人已经已经站到身后,猛然回身,却一个脚抽筋身子直直向那人栽去。 “呃!”亭子外突然传来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 月灵慌忙看去,却落入一双黝黑的眸子里,倒影着满园春色,和那繁华散尽的眷恋美好,她在那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门……门主!”低低唤了一声,好似清风拂过池塘,吹起一片涟漪。 幽阙眉头轻皱,原本微抿的嘴角,一张一合道:“你啊……还是这么莽撞!” “额……”觉察自己的胳膊被他抓在手里,从他手掌传递来的温度透过衣服只觉有些发烫。月灵慌忙从抽出手,这时才看清后边的人。 火狼,燕杀,还有断冥到齐般站在亭角外。一方影阴在火狼脸上投下,看不清表情。只是月灵却能清楚看清断冥的表情,小脸不争气的又烫起来。 唉……又被误会了! 断冥张着嘴巴,大的可以吞下一枚鸡蛋,良久才缓缓道:“我们…只是路过……”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月灵微叹一口气…这断冥什么没学到,粉饰搪塞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这是和谁学的呢?月灵无奈的抚额。 这回,才注意到有些不同。断冥向来身着苗族服饰,今个却一声不响换上一身别的衣裳。 灰褐色的敞领长袍上绣有许多卷云纹和飞禽的图案,领子袖口处还缀有一圈绒毛,腰系一条白璧玲珑带,原本包住的头发结成一个个细长的麻花辫束在脑后。一看便知是雪狼国的打扮,不过断冥这般穿戴起来简直像个贵族家少爷。 “哇!”月灵咧嘴一笑,不由分说手伸上前捏捏断冥脸蛋道:“没想到,我们断冥打扮起来一点不输给贵族公子!” “你干什么!放手啊!”断冥见月灵又‘调戏’自己,誓死也要保护自己‘清白’!不停挣扎着。 “好了!月灵别闹了!”看不下眼的燕杀,出声阻止道。 亭子里幽阙从刚才就不发一言,这回儿也只是静静看着月灵同断冥打闹,一时也摸不出头绪。 感觉一直有股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加上燕杀出声阻止,月灵这才作罢,抬头问道:“哎门主!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等过了七月二十,我们就离开!”这点儿幽阙没有隐瞒,开口道。 “问什么非要过了七月二十?”月灵偏头问道。鹅黄的衣裳衬着后面火红的石榴花,不失为一道美景。 “笨呐!因为圣女姐姐邀请我们参加雪狼国的圣女节!连这点也不知道!”话未完,一个白眼飞去。断冥心想这回总报了刚才‘调戏’之仇! “原来是这样啊……”月灵似恍然大悟道,眨眨眼躬身看着断冥,眼光里透出一丝狐狸的狡黠,“不过……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便!” “没……没说什么!”眼看着月灵的手就要落下!断冥吓得连忙摇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终于畏惧的逃开。 “站住!”断冥的身子就像滑溜的泥鳅从手中跑走,月灵那肯放过,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指着他的背影喊去。 下一秒,人已经跑出老远,两道灵活的身影围绕着花园不停追逐,惊起花丛里的蝴蝶。 真是一对冤家! 这情景让亭中的幽阙不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这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表露出的。见状,火狼和燕杀也跟着笑起来。 *** 七月二十传说是那女神降生的日子,所以每年的那天百姓们都会来到圣湖洗澡沐浴,纵酒欢歌。 所谓圣湖,不过是离璇玑宫不远的一个池子,湖面也算广阔,但倘若真的数万百姓来此坦胸露腹你能看着我,我也能看着你的洗澡,怎么都……有伤风化!所以百姓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大清早从湖里取一碗水让家里最年长的长辈挨个将湖水弹在晚辈的额头和两肩,再默念几句祝福的话,就算完成仪式! 不过这也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每到那天,还未等到早晨就见圣湖边里里外外全部站满排队取水的人。那场面……就像一对高手在长安最高的昊天阁决一生死,而下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但是,经过数百年的继承,圣女节也有了些新的发展。考虑雪狼国祖先是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放马牧羊,四海为家,有时还会遭遇偶尔的天灾人祸,倘若遭了难,附近也没有帮忙救助的人。自第一代国君建立雪狼国就看见其中的弊端,决心打破分散的局面把人民聚在一起。常言道:人多力量大嘛! 把人聚在首先条件是什么?答案就是家庭!这男女□,繁衍子孙是天道常伦。顺理成章的圣女节逐渐的就有另外一个功能!那就是男女互找伴侣,两人一旦看上眼就立刻谈婚论嫁,不像中原还要三媒六聘,麻烦不说光是准备也得花几个月。 对此,月灵表示极为认同!她忽然想起去西枫堡祝寿那次——自己第一次下山,难免对什么都有些好奇。路过一个镇子,街上敲锣打鼓,闹声喧天的,一打听才知道是一家员外的儿子死了,不仅如此那员外的儿子原本打算下月成亲,不想小登科有些高兴,邀约一帮朋友赏酒作诗。 本是件极具风雅之事,错就错在选的地方不对,诗没做成,自己反倒醉死在水池里。 可怜那女方家的小姐,还没过门,就做了寡妇。心念心念几个月,到头来一方喜帕换成素缟白绫。 话说回来倘若那家公子没有去饮酒作诗,会不会就不会死?又或者那公子早早与小姐成亲,是否就逃过一劫? 月灵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成亲实在是件麻烦事!撇去天灾人祸不说,光是漫长的等待就能叫人磨灭了性子。从最初的羞涩期待,化为最后的漠然相处。 时光,可以泯灭一切!也可以掩盖一切! 额……扯远了!回过神来,月灵看看身边的断冥,再看看里三层外三层等着打水沐浴的人,心里没来由一阵感慨。 “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啊!”断冥见月灵有些落寞,以为她有些伤感,疑惑问道。 “我在想,我本来一直想去长安……结果别的地方到了不少,长安我却连地都不曾踏进去!”难道真是老天存心耍弄自己?想去长安,偏偏不能去!想回三福镇,又偏偏走不了! 断冥不以为意,斜眼道:“不就是一个长安嘛!说不定还没有南疆好玩!” “那你懂什么!”忘了!这人不是天朝人! 月灵作势又要敲断冥脑袋。见状,断冥忙护住脑袋,一溜烟跑到人群里,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人呢?跑哪里去了!”月灵气的跺跺脚。该死!这小鬼又跑了! 为了一大早就能看见圣湖的壮观‘美景’,她可是特意换上颜从霜替她准备的衣物和断冥溜出璇玑宫。 她低头看看自己,火红没膝长裙,腰束郭洛带,袖口衣领处同样饰以一圈动物毛发,足穿同色长靴,脚尖带钩,颇有马上民族的风范。并且不被揭穿,她还特意把头发散开,挽成雪狼国少女最普遍的式样。 这样一名二八少女走在人群里,明艳非常,一圈下来着实吸引不少少年的目光,这让她颇为羞涩又极其自豪。正暗自欣喜时,视线中倏然闯进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墨黑长袍,熟悉的模样让月灵眼皮一跳。 “燕杀!”月灵差点惊叫出来。莫不是门主知道自己偷跑出来派他来抓我的? 想着,月灵偷偷溜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一边想看着燕杀究竟做什么,一边朝反向走去。 原本准备上前的少年见到月灵逃一般躲开,都有些失落,又怎么会知道她其实是在躲另外一个人! 还未萌发的爱意就这么啪!一下被掐断。好在少年们并不灰心,转身投入下一场追求。 今天老天爷也算给面子,阳光明媚,偶尔还会有一阵阵微风拂过!这会儿圣女湖畔已经聚集了人,空旷的草地上还搭起了帐篷,支起了篝火,看样子晚上还会有庆祝! 虽然耳边不时掺杂一些听不懂的话,还有临时搭起的围栏里羊群的粪便味,但是一切都不影响百姓的热情! 除了月灵一人!她不停向后退着,不时观察燕杀的动作,丝毫没有料到,自己已经走到人群最稀少的地方。一时没看清脚下,踩到石头,身子一退,落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额……”原本月灵还在庆幸自己不必摔得狼狈,但是从那人身上传来的味道却让她陡然心惊。 月灵已经想过千万次的死法,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她甚至想好接下来要怎么说:“门主啊!看在我拿自己命救你的份上!就饶了我吧!”亦或者是:“门主!今天你若是不原谅我!我就跳下去!” 可是没等她开口,幽阙却先答道:“原本要找你的,却没想到你倒先来了!” “嗯?”月灵咋舌,打好的腹稿生生堵在胸口。 “怎么了?你不是来看圣女节的?”幽阙挑挑眉,看起来心情极好。 “是!我是来看圣女节的……”什么情况?幽阙没有责罚我? “哦……既然相遇,就一起走吧!”幽阙看着眼前火红的少女,心里突然将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啊?”月灵显然没有明白幽阙的意思。他也是来看圣女节的? 不会吧!月灵小脸皱在一起,在旁人看来似乎极不乐意! “……”幽阙忽的脸一沉。眼带威胁。 月灵心里一咯噔!忙摆手笑道:“怎么会!门主能这么说!属下求之不得!” 这会才注意到幽阙似乎有些不同,他今日也是着一身雪狼国服饰,衣料剪裁得体,腰间用一条腰带绑着,上绣有飞禽鸟兽。若不是脸上还带着银白色面具,活脱脱比断冥更像一位贵族公子! “啧啧!门主!你这身真好看!”月灵不住的打量幽阙。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他这么一穿,那还会将杀人不眨眼的幽阙和他联想到一起!就是这个面具太煞风景!唔! “……门主……既然要混在人群里就该装的彻底!你不如摘下面具……可好?”摘下吧!摘下吧! 月灵两眼放光的看着幽阙,不料他不为所动,挽起月灵手就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一路上虽说有人指指点点不过,迫于幽阙骇人的眼神,一一闭上嘴。 哼!月灵心里有些不满!本来打算自己偷偷溜出来好体会一下异国风情!却没想到彻底被这个人搅乱! 气愤难加时,不远处倏然想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朝一个方向看去—— 月灵心中疑惑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朝远处看去。 43.第一卷-第43章 人生若初见 一股苍凉而雄厚的声音响彻圣女湖畔,天空中偶尔还掠过几只雄鹰,和着雄浑的语调,感觉直达圣山山顶!那是一种信仰的力量! 天空也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干净而纯粹。在这样一股氛围感染下,觉得真的有神明的存在。 搭好的帐篷周围也挂起五颜六色的彩旗,中间空旷的场地上还堆置着许多木柴,看样子晚上篝火庆典很快就会开始! 火是百姓们最亲近的伴侣,以前放马牧羊,到了晚上一定要点燃一堆篝火!这样不仅能御寒,刚重要的是能抵御豺狼的攻击! 高耸的土台上,已经用净水扫净,上面还铺了一层地毯。身着白衣长裙的的颜从霜缓缓走上高台,异样的曲调还在不断回响圣女湖的高空,气氛尤为庄重! “门主你看!是圣女!”月灵眼见一眼就瞧见高台上的颜从霜,声音提高了一个音度。 幽阙闻言忙将她手拦下,小声道:“注意点!我们是在雪狼国!” “为什么?”月灵还想大声说话,察觉四周突然静悄悄的,压低声音问,“为什么啊……” “我们是天胤人,身处异地,小心一点终归是好的。” “哦!这样啊!”月灵点点头,似懂非懂模样。 幽阙只觉心底一阵好笑,抓起她的手便向另一边走道:“走吧!你不是要体会异国风情吗?” 嗯?莫非他也有通天眼?月灵心里一阵惊讶!他什么时候知道起自己的心思? 离土台越来越远,那股悲凉的曲调也逐渐消失。在有些地方已经燃起了篝火,人们唱着歌,烤起羊肉! “哇!真香啊!”事实证明美食的魅力着实大!刚走过一堆人群,从里面散发出的诱人香味将让月灵停住了脚。 流口水不说,肚子也配合的发出一阵咕噜噜叫声。 哎呀!羞死人了!刹那间小脸通红,月灵低下头不敢再看幽阙似笑非笑的眉眼。唔!都怪你非要从这边走!真是丢死人了! 幽阙看着月灵这样可怜的模样,心里某个地方已经为她变得柔软,脑海里回响颜从霜说的话:十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他想,或许月灵就是上天赐给他的,他已经能够错过一回,这次再也不会放手! “走!我带你去吃!”说完,两人便向篝火堆跑去! “哎!门主你!”月灵没想到幽阙不仅不嘲笑自己,居然还会主动带她去品尝。 怪哉?他不会是被圣女治的吃错药,坏了脑子了吧! 但是,这个想法瞬间被眼前美味的烤羊腿所掩盖。 “啊?这是给我吃的?”月灵看着送到眼前好大的一只羊腿肉,上面还泛着一层蜜色的油脂,感觉光闻着就一定很香! “快吃吧!”幽阙眼神温柔道。 月灵哪里还关心幽阙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烤羊腿,最后吞口口水狂吃起来。 唔!真是太好吃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腿! “门主!你真是太好了!”月灵不忘感恩眼前人,对幽阙说道。就差眼含泪水的对他说:门主!你对属下太好了!我一定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幽阙嘴角一勾,满眼宠溺的看着月灵,细心为她擦拭嘴角,道:“慢点!” “嗯!”吃才是王道! 所以,月灵丝毫没有在意此时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 等终于吃完一只烤羊腿,满意的抹抹嘴道:“太好吃了!以后要是天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这有何难?”幽阙挑挑眉。你若想吃就天天烤给你吃! 月灵歪头看着幽阙,眼底掠过一丝狡黠,道:“这可是你说的哦?大丈夫一言九鼎,到时候可别耍赖!”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幽阙,一向说话算话!”幽阙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的看着严肃的少女。 “那拉钩!”月灵伸出油油的小手作势要和幽阙定下约定。 幽阙只是轻轻一瞥,没有任何表情的伸出自己手,竟然和她玩起了拉钩的游戏! “嘿嘿!”见幽阙的手也沾满自己手上的油,月灵有些不好意思,讪讪欲收回手。 不料。幽阙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握住她的手一路带到湖边,仔细的为她清洗每根手指。 “你!”月灵发出一个音,接下来的话却生生堵在嗓子眼,叫她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微微侧头看着幽阙的侧脸,可是越看自己小脸越来越烫,估计再这样下去就能和身上衣服一样红! 果然一贯冷脸的人突然温柔起来,是很吓人滴! 好不容易等手洗干净,月灵原想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料到幽阙手如铜墙铁壁般死死攥住不放。 可恶!她气的小脸嘴直撅,不能挣开,只能任由他摆布,被他牵着往回走。 一路上不停有年轻少年对月灵表示好感,但是一看到月灵手被幽阙紧紧攥住,加上对方冷酷的眼神。心里都打了退堂鼓! 百姓们以为月灵已经名花有主,再加上两人身上的都不是普通的衣服,于是以为是这是哪家小姐公子,纷纷收住脚步,打消上前搭讪的想法。 这可是不是他们能惹得! 呼!讨厌!好不容易本姑娘被人家看上!可幽阙非要抓着人家手不放!他以为他是谁?讨厌! 月灵一把甩开幽阙手,气呼呼道:“都怪你攥着我的手不放!人都被你吓跑了!” 嗯?幽阙眉头一皱,看着月灵一脸怪罪的模样,没来由的心中怒火中烧,道:“你还记得你在山洞里承诺什么了吗?” “额……”月灵眼珠一转,搪塞着说,“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可是亲口答应永远不离开我的!”幽阙凑前一步道,原本他的个子就很高,口中吐出的热气全部喷到月灵的耳畔。从耳后跟到小脸蹭的一顺红! “你!你这个自私鬼!”月灵一把推开幽阙,大声吼出来。小脸气嘟嘟的,秀眉也随着脸上的表情上下拧动。 原来,这个人还是这么霸道!可恶!讨厌死了! 幽阙把月灵的反应全部受尽眼底,古井深潭的眸子里扬起一丝笑意,走上前再次钳住她的手,露出罕有的严肃:“月灵,我幽阙一向说到做到。既然我说过不会放你走就绝不会放开你!而你既然答应了我便永远只属于我!此话天地可证!你可还不信?” “额……”月灵被堵的一句话说不说。 她还能说什么?山洞里的话是她亲口说的!她也亲口答应了!这会儿幽阙又是这么认真!自己又能说什么?又有什么不信呢? 那一晚,彼此剖心而鉴话语成灰;这一日,携手立誓共许暮年。早在月灵下山那一刻彼此初见时,就注定彼此的缘分,是天注定?还是事人为? 月灵已经不想再深究这最初的原因,她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其他东西,就如那夜仅是对方一个眼神便飞蛾扑火般不想后退。 其实,她早就没想给自己留下后路,不再后退了。 “嗯……”终是静静的点头凝望,丝缕酸甜苦味萦绕百骸,笑谈浮生流年,今夕隔世百年,也终会一起走过。 难道,我也吃错药了吗?也许吧…… 呵呵……呵呵……大好晴空下,一对男女肆无忌惮的奔跑在人群之中,他们放声大笑,张扬不羁,笑容里似乎没有一丝烦恼,尤其是女子的笑容如同圣山的雪一样纯粹,让人有种将天下宝物都送到那姑娘面前的冲动! *** “唉门主!这边!”眼看,好多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去,好奇心作祟的月灵也不甘示弱,三步并两步的拉着幽阙就跑了进去。 等跑进去才发现居然是一个围栏,只是里面圈着是不停乱窜的羊群! 对!没看错!不停乱窜的羊群!其实羊并不想跑,只是被冲进来的人一惊吓,这才撒着蹄子乱跑一气。 “那人在干嘛啊?”月灵偏头问幽阙。 幽阙好心解释道:“这是圣女节的一个项目,据说如果有男子敢于跑进乱窜的羊群,拿到藏在羊肚子下面的金箭,他就是今天的勇士!能够得到许多姑娘的钦慕!” 哦!原来又是在为男女之事服务!月灵点点头,心中却有一丝纳闷,脱口而出道:“如果那名勇士全都看上怎么办?难道全都娶回家做老婆?” “……” “还有……为什么是用羊?虽然羊看起来很温顺,但是这么多羊一起受惊吓!要是把人顶下来怎么办?” 幽阙想了想,低声解释道:“……其实原本是用马匹的,不过当今大王觉得这只是活跃气氛的节目!加上以前也有人不慎摔下马,被马踩死的先例,所以弃用马匹,改用相对温顺的羊群!” “哦!原来是这样啊!”月灵点点头,目光却依旧盯在羊群里的人。 已经被这项活动吸引住的月灵忘乎所以,等看到好时便拉着幽阙一起欢呼,等看到有人灰头土脸的出来后,又气恼的跺脚。那架势似乎恨不得自己上似的。 经过一轮又一轮失败后,她像是比失败的人还气愤道:“难道今年就没有人成功吗?”可恶! 幽阙见状,嘴角一勾,漾起一丝笑道:“你怎么这么生气?” “那可不?”月灵想都不想顺口回答,眼睛却一直盯着羊圈。 没想到话刚落,围栏里传出一阵骚动,定眼一看,居然又有人来挑战! 逐渐安静的羊群又开始传出一阵叫声!那男子不像之前的人乱找一气,而是静静站在一旁,摒弃呼吸,眼睛不停扫视羊群,最后一只母羊闯进视野里。 那男子嘴角一勾,故意放慢脚步靠近那只母羊! 熟料母羊异常敏感,一发现有陌生人靠近,立刻迈着蹄子跑进羊群里。俗话说想藏一枚针就把它扔到数万根针里面,看样子母羊也深谙其道,光从外观看上去外表都差不多,一时半会还分不清哪只是那头母羊。 不由得叫月灵暗自为那人捏把汗。熟料那人早已成竹在胸!走到一旁羊羔群,一只又一只抓起羊羔,然后又一一放下。 等抓到第五只小羊羔时,刚出生的羊羔出于对陌生人害怕不断发出咩咩的交唤,揪心的叫声渐渐换来羊群中母羊的回应,疑似母亲的羊羔缓缓走出站在围栏边却不敢靠近那男子。 男子怀中的羊羔因为刚出生不久,身子还是湿漉漉的,浑身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可那人并不在意,反而拽着小羊羔的四只蹄子,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 “唉!你看!是那只羊!”月灵指指走出的那头母羊。就是那只肚子下面藏着金箭的母羊。 再看围栏里的男子,他见到那只母羊,喜不自胜,手提着小羊羔不停将母羊引诱离开羊群,最后在母羊几步之远地方动作轻柔的放下羊羔。 羊羔刚一落地又发出低低的交唤,爱子心切的母羊顾不得许多,附和叫一声后,竟然主动朝羊羔方向走去。 “哼!好计谋!”幽阙点头赞道。心里对这男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那围栏里的男子静静等候在原地,等母羊靠近小羊羔时,果断出手!终于不负重望拿出金箭,高高举过头顶。 站在外面的人见到男子成功拿到金箭,早就爆发出一阵阵掌声。等那男子走出围栏,果然就像幽阙所说,立即跑上去不少年轻姑娘!羞涩涩的塞给他一块石头后迅速跑开。 月灵见到这一幕,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那些姑娘塞给他石头?” “那石头是圣女湖里的,传说如果女子将石头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而那男子又放进最靠心脏的地方就代表接受那姑娘!” “嗯?一个石头就能定终身?”月灵有些不解,想了想又道,“可是那石头沉甸甸的,揣在怀里多难受啊!” “……” 再看那男子,他只是笑着接过石头,却一颗也没看的全扔给后面的随从。拿着箭便离开这里!真是个来去如风的人! 勇士终于产生了!天色也已近垂暮。夕阳西下,月灵四周望望,看见圣湖边上支起不少帐篷,还在前头点起火堆。晚上又一轮的庆祝即将开始。 再偏一点,月灵看见几个熟悉的人,是断冥和燕杀火狼几人。他们几个正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哎呀!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月灵猛然一惊,拍额大叫,手指指前面道:“门主!我们玩的居然都把他们忘了,他们一定急死了,我们还是赶快过去吧!” “嗯!”幽阙也看到火狼等人的身影,点点头,牵着月灵手便朝那边走去。 当火狼见到幽阙,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下一秒目光却盯在月灵和幽阙相握的手,脑子停顿几秒,拱手道:“门主!属下来迟!请门主恕罪!” 幽阙摆摆手,道:“无妨!大家来到这里就不要拘束了,好好玩去吧!” “是!”燕杀和火狼拱拱手道。 月灵看见断冥忽然想起早上的事,于是敲敲他头道:“你个小鬼!居然敢丢下我一个人跑了!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啊!你不能这么不讲理!救命啊!”断冥那肯轻易就范,打不过月灵,索性围着三人不停转圈。 “哪里跑?”月灵在后追着,不停叫喊。 …… 就在两人打闹嬉戏时,苍凉的声音再次响起,人群中走出一列仪仗队,清退两道,让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正打闹的两人见到这般景象也停下动作,愣愣站在原地。 走过来的不是颜从霜吗?月灵瞪大眼睛,只见她依旧是早上那身装扮,淡淡的眉眼扫过在场几人,接着唇一弯转身走上高台。 一阵尖锐的声音随后响起:“大王到!” 雪狼国大王?月灵心生好奇,凑前想更好看清那人模样。不料幽阙反手擒住自己手,轻嘘一声,眼带警告。 月灵撇撇嘴,心里有些委屈。不过还是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招来别人注意。 从月灵所站的位子来说,想看清那大王到底长的什么样子着实有些困难!不过还好,至少能看到他和颜从霜并肩而立,嘴一张一合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心想无外乎与民同乐之类的话。 浑厚的曲调再度响起,周围的百姓高呼一声万岁后就载歌载舞,三三两两的男女也围绕着篝火高兴的跳起舞来。 晚上的庆典已经开始!所有的百姓们都跳起来吧! 乐声响起,篝火也熊熊燃烧,顺间引爆的激情点燃所有人。倏地人流涌动,月灵被这股人流冲离原地,吓得她手足无措! 也不知道是谁又撞了自己一下,肩头一沉,接着重心一歪,眼看自己就要栽倒。 月灵惊呼一声,下一秒,手倏然被什么人一拉,身子顺带一提,自己又重新站在原地。 好险!走在人流里最忌讳的就是跌倒!要是被踩上就真的能被活生生踩死,要是不被踩死才真叫万幸! “是…你!”月灵惊讶的看着幽阙,思索着这是第几回了? 为什么总在自己危险的时候,出现的都是他?为什么永远他都会适时的出现在自己最需要他的地方? 幽阙皱眉看着月灵若有所思的模样,皱了皱眉,不悦道:“再这么恍惚,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嘿嘿!”月灵讨好般笑笑,“有门主在!所以我决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 幽阙听完,眸光一深,不可置否的挽起月灵手,道:“不许再有下次!” “嘿嘿!知道啦!” 转眼天已经渐渐黑下来,在暮色下的湖畔露出不同的风景。或许是地处北方的缘故,一到了晚上,气温陡然下降,湖面周围也泛起一层雾色,从远处望去,那燃烧的篝火,跳舞的男女,还有古怪的曲调,一切都显得朦胧而虚渺。 月灵拉着幽阙来到圣女湖边,远离一天的喧嚣,湖水平静无波,露出处子般安静,衬着圣女山的皎洁白雪,叫人疑为天上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幽阙看着平静的湖水,仿佛突然想通什么,心中的大门轰然关上!风回庭芜绿,柳接春已残。半日独无言,却是人生初相见。初相见,泪已干…… “门主,你怎么了?”月灵偏头问道。 “没什么……”幽阙被月灵这么一打断,又忽然忘记什么,摇摇头看着她,“没有……” “门主……”月灵故意拉长尾音。 “嗯?”幽阙轻声问道。 “你看那有好多石头!”说着,手还指着那个方向,示意要幽阙看。 “那又怎么样?”幽阙挑挑眉,不解其意。 月灵眨眨眼,调皮笑道:“咯咯!不是说要把石头交给对方就能找到心上人吗?那我就多捡几块,回去再给每人一块。唔……像火狼这样木讷的人,一定没有人给他石头!”一边说着,一边朝怀里装着石头,动作憨傻可爱。 “……” “嗯!这样就够了!”月灵满意的看着怀里的石头,就像是做了一件极为自豪的事! 幽阙却是一脸阴沉,冷冷看着月灵,而后开口道:“你就没有想过给我一块?” 44.第一卷-第44章 把酒祝东风 幽阙一脸阴沉,冷冷看着月灵,而后开口道:“你就没有想过给我一块?” “啊?”月灵扭头看着幽阙,“门主…你也想要?”语气带有一丝不确定。 幽阙忽的一怔,“咳咳!”一阵轻咳后,别过头去。自己怎么了?怎么这般不镇定? 月灵不以为意,眼珠子上下一转,从怀里拿出一块石头道:“嘿嘿!既然门主想要,那我就送你一块吧!”看在你陪我一天的份上! 不由分说把石头交到他手里,等他察觉到人已经跑出老远。他眼神深沉的看着跳跃的背影,火红的衣裳犹如凤凰树下那回眸倾城的笑靥,凤萧云闲后翩跹而至的如花岁月。 锦儿?你可知……我多么想你? 他再低头看着手里石头,石头表面被湖水冲的很光滑,一点没有棱角,洁白的表面中间有一抹红色,像是一弯月牙…… “门主!快走啊!”远处月灵的叫唤打断幽阙的沉思。 他忙将石头收入怀中,跟了上去。 圣女节也终于迎来最重要的时刻!夜幕降临,篝火点燃,男女青年们尽情纵酒唱歌! 在篝火前,在圣女峰的见证下,男女们如果已经有了心仪的对方,就可以用舞蹈抒发爱意。如果没有找到,那就是表现的最佳时机,或许因此就能找到命定的彼此。 所以每年的篝火晚会都是男女最喜欢的时刻,每到那个时候,脸上洋溢的事幸福的微笑,用舞蹈抒发最美好的祝福。 “唉门主我们也上去跳吧!”月灵似乎也被这份氛围所感染,心中忽的一阵小雀跃,拉着幽阙就上前跳去。 本来幽阙不愿意上去,无奈月灵已经高兴的什么都忘了,拉着自己手不放。看着她的笑脸,手舞足蹈的样子,心里从抗拒到慢慢接受,下意识竟然和她一起跳了起来。 耳边是最激情的鼓声,旁边是最热诚的人们,他似乎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第一次笑得忘忽一切!忘记身份,忘记痛苦。 手里挽着月灵的手,陪她旋转,挥袖,敏捷如燕,潇洒自如。那一刻,时间静止,音乐静止,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永远能看见她开心的笑容。 欢声,笑声,歌声交织在一起!世间所有的烦恼仿佛都消失,仿佛中间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人世所有的忧愁。悲伤止步。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哈……哈……!” 等跳到最后一个动作,月灵像其他少女一样,牵住对方的手,旋转,回身最后落入对方的怀里,完美落幕。 啪啪啪!耳边是木柴燃烧的声音,彼此间是对方急促的呼吸声。等到乐声停下,她才发现自己正靠在幽阙怀里,十指相扣。 抬头望过去,而他则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望着自己。 倏然心脏跳动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清晰,而且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灵儿……”幽阙轻轻唤着,声音极轻,轻到如果没有看见他的嘴巴在动,还以为认为自己是幻听。 “门……门主!”月灵吞口口水,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急忙推开幽阙,提着裙子跑开。 雪狼国的衣服就是麻烦!这么长的裙子根本不利于奔跑,三下两下就会被人追到。如果要是逃命,肯定会被追到嘛! 果然,才没跑几步,月灵就被幽阙追上,堵在林子里。 “你……还追上来干嘛!”她不敢看他,生怕火烧般滚烫的小脸被他瞧出来。 但是又私下有些庆幸,因为周围的环境很黑,所以看不出来自己异样。 见状,幽阙皱眉,手缓缓抬起想摸上月灵的脸。 不能让他摸自己脸,要是发现脸滚烫还不笑死我了!想着月灵后退一步,别过脸去。 “……”手僵在半空中,他眉头微皱。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抬脚朝月灵走去。 一步一步,声音极轻,月灵看着他居然向自己走来,心中忽的一阵抗拒。他进,她退,一步步前进,又一步步后退,就像在三福镇那个夜晚,月色如水,周围是黑漆漆的树林,忽的脚踩上一个枯树枝,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 “谁?”树林里突然出现一个冷漠的声音,好似三九腊月里凛冽的寒光刺破层层树林,直指月灵。 幽阙闻言,脚尖一点,飞到月灵身边,手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别说话!” 那股压人的气势仿佛是一只眼睛一直盯着四周,叫她心里一阵寒噤,下意识里令她紧紧挨着幽阙。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四下无光,漆黑树林里传出一阵女声,声音极其轻柔,却好像有一种魔力,消弱了那股迫人的压力。 “你太过紧张了吧,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声音好像有几分熟悉。 月灵回头看看幽阙,和他交换同样的疑惑。不过幽阙微微点头,示意继续听下去。 “你瞒着所有人来见我,到底要干什么?”远处,熟悉的女声再度响起。 “从霜……你还是这样……难道我的真心你就瞧不见吗?” 颜从霜!月灵心里惊愕加震撼!怪不得那个声音这么熟悉! 树林里颜从霜语气略带惋惜,淡淡道:“大王……你后宫佳丽三千,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又何必在在从霜身上花心思。” 大王!雪狼国之主?月灵再一次被震撼到了。 她回头看看幽阙,他的眼神里也露出疑惑。难道他也不知道? 那个大王显然不满意颜从霜的回答,从怀里抽出一物,语气急促道:“那些女人只是庸脂水粉怎么能比得上你?从霜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看!这是我为你而得的金箭!现在我将它送给你!” 金箭?月灵思索片刻,脑海里突然掠过早上的画面。难道?早上那个勇士就是他? 天啊!这是什么?皇家秘闻!绝对的秘闻! 震惊过后,颜从霜冷漠佯怒道:“那木尔!下个月天胤昭阳公主就要下嫁与你!身为圣女,我的职责就是守护皇室!而你——身为大王,难道就不清楚身上的责任吗?” 大王语带哀伤道:“从霜,你终于唤我名字了!十五年你第一次唤我……以女神发誓!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毁了这桩亲,娶你为后!” “那木尔!你不要太任性!”颜从霜语气中露出绝少的怒意,“两国和亲,岂是你说毁就毁的!就算你不娶昭阳公主,我也不会嫁给你!” “从霜……你会不会对我太过残忍?”大王悲戚问,仿佛听见心碎的声音。接着又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 是他手里的金箭。本想交到颜从霜手里,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扔到地上。 “从霜……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见到金箭被扔到地上,他神情黯然,无力的问。心早就支离破碎。 颜从霜背对着他,脸上微微有些动容,但是依旧冷漠的回答道:“没有!从来没有!我是圣女,我的责任就是守护大王!守护雪狼国子民!这点——请大王不要忘记!”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以后,默默拾起金箭,擦拭干净后,道:“我明白了……我会做个好大王!你也会是个好圣女!从霜你一直都这样……” “大王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从霜告退!”颜从霜躬身道。 他眼睛半眯,再没有丝毫眷恋,“要走的是我……从霜,我想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单独见面……” 树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后再没有其他声音。只有颜从霜那洁白的衣裙静静独立,好似沉思什么,犹如山林的鬼魅,倾城而又哀怨。 走在回去的路上,幽阙始终没发一言,月灵终于受不住这份安静,跑上前问道:“门主……你说树林里的人真是圣女……” 接下来的话被幽阙打断,他回头露出从未有过的寒意,冷声道:“今晚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 “唔……”月灵被这变脸式的表情吓得噤了声,连连点头,“是……可是?” “没有可是!”幽阙捏住月灵下巴,“记住!今夜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为你好!”有时候,你知道的越少,就越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见幽阙言之凿凿,而且表情严肃的样子,应该,绝对不是开玩笑!所以惜命的月灵重重点点头,不再深究这个话题。 推开大门,走进璇玑宫,原本应该在后面的颜从霜突然出现在月灵和幽阙眼前,身上依旧是那身白衣,只是脸上没有树林里的冷酷和无情,而是温和高贵的模样! 唯一相似的,是她没有带掌灯侍女,身后只有淡淡的月光,将她娇好的侧脸隐于一半阴暗中。 月灵张大嘴巴看着颜从霜,心道:她不是在我们后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见此,颜从霜嘴角一勾,缓缓走上前,漾出一抹微笑道:“你们终于回来了!可真叫我好等!” 她在等我们?月灵看看颜从霜,再看看幽阙。手指揪住衣角不停绕弄。 幽阙眼神微眯,望着颜从霜,良久才道:“灵儿你先进去吧……” “……哦……”她点点头,蹑手蹑脚的离开,却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颜从霜,慢吞吞的离开两人的视线。 颜从霜轻掩嘴角,举止优雅道:“我知道你在那里……” “……” “我也谢谢你替我保守……” “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 “是啊!其实…这也不算大不了的事!你说对吗?”颜从霜轻轻挥袖,颇有流雪回风之势。 “……我过两天就走。” “这么快?”颜从霜有些惊讶。 “已经在这耽搁不少时日了,况且泠音宫的事还没解决……” “泠音宫不是已经被你灭了吗?怎么?”颜从霜柳眉微皱,隐隐又觉得此事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幽阙闻言嘴角上扬,道:“从霜认识你十年,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别讨好我了,你快说吧!”颜从霜对幽阙的客套话一点都不感动,不耐烦道。 幽阙略带遗憾道:“你啊……我现在才明白任何人都不会在你心里留下地方,连他也不会……” “你到底说不说!”颜从霜闻言,太阳穴突突的跳,抚抚额道。 见颜从霜有些不悦,幽阙收起揶揄的语气,正色道:“虽然我们灭了泠音宫,其实中了她们的金蝉脱壳之计。韦仙璃已经带着一部分弟子逃出泠音宫,不知去向。” “嗯?你认为泠音宫的事还另有隐情?”颜从霜神色一紧,问道。 “原本根据在九幽派拿到的信件,我以为只和泠音宫有关,但是现在看来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嘴角的线条陡然绷紧。 “继续说……” “假设绿水夫人已得知我剿灭了九幽派,下一步就是泠音宫的消息。她会就这么坐以待毙吗?等我们一到岳阳城,就先派姚纤凝小狸暗杀,暗杀不成又派赖梅儿投降,这一前一后截然相反的表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所以我猜测她这么做一定另有原因!” “……她不是抓了月灵害你中毒,好借此除了你?” “中毒只是一个目的!而且……我猜命令她做这些事的一定另有其人!” “为什么这么说?” 幽阙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经叫火狼暗中查过了——流水阁已经在一月前,投到卫王麾下。卫王的暗卫也证实曾多次出现过。” “卫王?”颜从霜挑挑眉,“据我所知他是先帝的八皇子,母亲宁妃数十年恩宠不断,其舅宁文渊更是掌握三分之一兵马。虽然先帝没传位于他,但在他十五岁时候就被封王,还赐了雷州那么一块好地方!如此一位衣食无忧的王爷,也会染指江湖之事?” “…哈哈!江湖?”幽阙嘴角一勾,露出一丝讥讽“江湖如何?朝堂又如何?卫王……你当真他会尽心守卫天朝?” “……”颜从霜一时语塞,她似乎想到很久远的事情,默然无语。 …… “你当真要走?”她脸上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看着幽阙。 没有灯火璀璨,没有华灯闪烁,有的只是那淡淡的月辉,安静的披上一层薄纱,飘渺而又纯洁。 幽阙垂首不语,久远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心没来由一阵疼痛,他道:“从霜,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 “哪句?” “我们都有彼此的责任,不能逃避!也不能退缩!” “……” 45.第一卷-第45章 古道雨纷纷 云州,地处雪狼国,天朝和丝绸之路的交界处,是著名的交通要塞和货物流通地。在这里来往贸易频繁,货物都要从这里发往四方,加上三十年前两国签订条约,换来百年的和平,生活安逸,渐渐地逐渐奠定云州的地位。 离开雪狼国,月灵的心里虽然还有些不舍,但是一踏进云州,脸上又露出回家的喜悦。一路上眼睛不停盯着两边的街道,有天朝人,雪狼国人还有西域人,他们手里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简直比在南疆看到的还要奇怪,还要丰富! “你安静些不行吗?一路上就属你最兴奋!”断冥坐在马车里递了个白眼给月灵。 月灵也不甘示弱,回嘴道:“你从小生活在南疆,哪里知道我朝的富庶!哼!” “你!”断冥虽然年纪小,但是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立即和月灵掐上,“你说做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你个小鬼!你个小鬼!”话未落,魔爪就伸向断冥。 “你再说!”断冥也不会坐等着月灵欺负,回击道。 “啊!你放手啊!” “就不放!就被不放!” “啊!” 等马车停下来,火狼掀开帘子,就见月灵和断冥纠缠在一起,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两人脸上还有一道道红印子,对方的手还停留在脸上,齐齐回头看着火狼。 “咳咳!”火狼轻咳一声,转身离开。 月灵见此,小脸又越发滚烫,急忙和断冥保持距离,白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尾音。 “哼!”两人头一扭,齐齐走出马车。 等走进客栈,两人依旧保持冷战模样,互相排挤不说,就连夹菜也要争抢一番。 “这个鸡腿是我的!” “哼!这个水晶蒸饺是我的!” “拿来!” “不放!” “咳咳!”火狼再次轻咳一声。这两个人怎么一刻都不得安静。 “嗯?”两人齐齐回头看着火狼。 “……”火狼无奈的蹬蹬两人,示意收敛一下。 “哼!”断冥重重哼一声,表示与月灵暂时休战。 月灵还想发作,忽感觉一道探询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这边,四下望去,就见幽阙身后一个靠窗的位子,坐着一名老者,一脸花白胡须,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脸色蜡黄,但是一双眼睛却闪烁着睿智和看尽一切的超脱。 “这个人?”月灵眼神疑惑,脑海里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 不等她反应过来,坐在窗前的老者抬头冲她微微一笑,而后起身离开。 “月灵你怎么了?”火狼见她紧紧盯着幽阙身后,问道。 “哦……没……没有!”她回过神对火狼道。甩甩头低头吃起了饭。 反观幽阙,眼睛轻轻看一眼燕杀,燕杀立即会意起身离开,再一瞥余光扫到刚才老者坐过的位子,眉头不由皱了皱。 *** 刚才还晴朗的天气,这会儿却阴沉沉的,按照当地的人说法这是要下雨的征兆。由于云州地偏北方,又背靠玉华山,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月的雨季,但雨量并不大,反而阴雨不断,有点江南水乡的味道。 足足下了半个时辰,雨势才渐渐变小,太阳也从漫天乌云中漏出丝缕阳光,斜斜射在雨后的街道上。青石板路铺成的小路坑坑洼洼,凹下去的地方积满了水,人一走过,溅起片片水花。 “门主!”离席的燕杀突然出现,附耳对他说了什么。 幽阙眉头又皱了皱,开口道:“我们今日就留在云州,后天再出发!”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燕杀拱手道,转身离开。 啪!一声惊堂木声音倏然从街角传出。 幽阙回头转身向街角走去。是位老者坐在一棵大榕树下,身前是一方木桌,手拿着惊堂木。看着下面坐着的百姓,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哎?是我在客栈见到的人!”月灵眼见一眼就看见坐在树下的人是刚才见到的那位。 幽阙不语,拉着月灵走到一边示意安静,听那老者说些什么。 啪!惊堂木又次敲下。老者没有放过站在远处的幽阙几人,余光轻轻一瞥,嘴角勾起道:“方才我们说完了一段,现在我又要与大家说上一段!” “说什么啊?”地下的百姓问道。 “说……”眼神扫视一周,不紧不慢道:“就说这冥焰门主——幽阙!” “幽阙?他不是一个大魔头吗?……” “对啊!听说啊只要有钱,你叫他杀谁都行!” “……没错他上次闯上西枫堡,结果大败而归啊!” “就是……” 这会儿,四周已经聚集不少来往的行人,其中不乏手持刀剑的江湖人士,一听要说幽阙,立刻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所幸,这次幽阙没带多少人,加上一路上又低调赶路,才没有被人察觉。加上又站在稍远的地方,在场人的谈话一句不漏都听得清清楚楚。 树下那名老者睿智的目光淡淡扫扫众人,接着道:“大家都知道!幽阙并列武林三公子!人称血公子!年纪轻轻便自创门派!武功高强行踪无迹!” “幽阙那个大魔头!闯了西枫堡不说,最近还灭了泠音宫!喂!你们听说没——……各大门派都已经加紧防备,生怕冥焰会偷袭!!”底下突然有人道。 “对啊!我听说盐帮帮主天天都不敢睡觉,生怕一睡觉就被幽阙割了脑袋!嘿嘿!” “还有啊……” 啪!惊堂木再次敲下,下面的声音立刻小了不少。老者摸摸下巴上的胡须,道:“诸位且听小老儿一言…其实……说起来这幽阙也不失为一个人物!居然有胆量闯西枫堡,力挫各派!”不等下面人反驳,话锋一转,“但是大家可知最近又发生了一件事?” “你可是说盛帝将昭阳公主远嫁雪狼国?”底下有人问道。 “不错!这昭阳公主乃是先帝幺女,平素最得先帝宠爱,虽然与盛帝为异母兄妹,却兄妹情深。这次为了两国交好,圣上才不得不将昭阳公主下嫁。” 下面有人窃窃交耳道:“喂!听说啊……这昭阳公主也是难得的大美人!一点不输给姚白两位姑娘!” “哼!她两人算什么!充其量只是一代名妓,人家昭阳公主可是真正金枝玉叶啊!” “对!说的没错……” 就在街角一旁的石桥上一位白衣公子缓缓踱步而来,静静站在桥上,手持十八骨纸扇,头戴玉冠,雍容闲雅。 幽阙没有看见桥上的公子,眼睛一直盯着树下的说书人,眼神深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树下说书老者又道:“大家说的没错可是,那么大家可知另外一件事?” “什么?”底下人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各位可知二十七年前,也就是乾帝时期曾发出一件大事!而此事就和当朝圣上有关!” 乾帝,也就是先帝。根据史记记载,乾帝原是安帝第二个儿子,本来轮不到他做皇上,但是由于太子谋反被提前揭发,惨遭流放,安帝伤心之余便立他为太子。同年年末病薨,诏太子即位,史称乾帝。 虽然短短一句话,但是却有许多问题!早在乾帝即位初期,就有传言先太子并非谋反而是被乾帝陷害!且安帝之死也是疑点重重,安帝死时才仅四十,早前也一直没有生病的迹象,突然就在一天傍晚传出驾崩消息,让群臣措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太子已经即位称帝,史称乾帝。行动如此之快,不能不叫人生疑。 但是谣言归谣言,一直没有确凿证据。事情并没有结束,就在不久流放之地又传来先太子失踪的消息!据说是路过山坳,由于雨势倾盆,山道难走,坐着太子的马车一时不慎坠入山崖。迷雾顿时笼罩皇城上空。 直到二十七年前,也就是永业十年,后宫兰妃诞下麟儿,这本是天朝大喜!熟料皇子降生那日漫天红云遮蔽,妖异而又绝望! 那日满城百姓都亲眼目睹,并引为异谈。更有人记下成书,流传大街小巷。 没不久又传来抚远将军凤空城叛国降敌消息,一时间谣言四起,百姓们皆信此子是祸国妖孽! 见此乾帝下令将兰妃及尚在襁褓的皇子打入冷宫,以稳民心。 就在大家快要忘记这事时,却在泰安十八年,乾帝下旨立四皇子李云潇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继承皇位。诏书一出满朝文武大跌眼镜。而呼声最高的八皇子李云齐却封为卫王,赐封地雷州,并被打发去了封地远离长安。 有人说之所以立四皇子是因为八皇子是宁妃所生。宁妃是宁氏之女,宁氏一族世代为官,位高权重。乾帝担心若立有宁氏血脉的皇子必定会殃及李氏江山,这才放弃立八皇子的念头转而立无权无势的四皇子。 将八皇子送到雷州杜绝回长安的念头,完全是想摧毁宁氏的野心! 回头再说这四皇子,虽说四皇子从小不受重视,看尽世间冷暖,但却人品却极是温和有礼的,曾经在十四岁写下一篇《谏天下论》,叫群臣无不拍手称赞,等上呈乾帝,圣上也是形喜于色,拍手大笑。在场史官记下乾帝之言:颇有据太子之风! 据太子就是乾帝皇兄,被论谋反流放的先太子,史称据太子。据说他三岁能诗,五岁作赋,被安帝引为骄傲。就是这样的一位英年早逝又有许多传说的人被乾帝随口提到,叫大殿内群臣寒噤无声。因为篡位的谣言刚平息不久却不代表永远消失…… 对此,乾帝只是一声大笑,道:谣言止于智者。在朕心里他永远是我的皇兄! 话一出,有人拍手称赞乾帝不愧是帝王,能容天下不容之事。不过,也有人说乾帝是在暗地支持据太子的老臣面前摆摆姿态,收拢人心。 不管怎么说,四皇子李云潇逐渐展露头角,最后于圣安三年在麟德殿即位,是为盛帝,改元初祚,时年二十。 如今已过了七个年头。 啪!惊堂木再次敲下。不得不说这老者说书的功力很厉害,每一句话都似乎有一股魔力将下面的听众深深吸引住,等到惊堂木敲下老者的话还言犹在耳。 “好!好!”底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发出热烈掌声! 树下老者抬手笑道:“多谢各位捧场!谢谢!” “我们该走了……”幽阙听完回头道。话落,转身朝石桥走去。 桥上早已不见了那白衣公子的身影,幽阙目光深沉的回头望望那树下的老者,突然眼神一凛,眼角半眯,半响不语。 “门主……你怎么了?”月灵看见幽阙发呆似的站着不动,出声问道。 “没有…走吧……”幽阙收回目光,淡淡道。 月灵看着幽阙怪怪的表情,扭头问向火狼:“喂!他怎么了?今天一天都怪怪的……” 火狼眉头微皱,轻轻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嗯?是什么?我偏要知道!”月灵不死心继续问道。 “……” “喂!”月灵在后面面叫道。居然不回答!气死我了! 转眼几人就走下桥,消失在烟雨朦胧的街道。后面白衣公子缓缓踱步走上桥,手里就以拿着那把纸伞,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轻适的浅笑,只是一向飘忽难捉的眼眸,此时却如针般钉向前面的背影。 *** 雨细细簌簌飞扬,岭上开不败的红色杜鹃花如火如荼,黑袍男子撑着六十四骨的油纸伞缓步而来,脸上银白色月牙面具泛着生冷的光,看起来淡漠而疏远。而面具下的是比腊月寒霜更为寒冷的眸子。 “你来了……” 亭子里站着一名白衣男子,负手背对着幽阙。光从背影来看就猜一定是位翩翩公子。 "……” 幽阙撑着伞站在亭子外,并不走进去。 就听那白衣公子又问道:“你的毒全解了?” “嗯!” 又是一阵寂静,静的只能听见如针般细小的雨滴打在纸伞,顺着伞面滑下的声音。雨天的玉华山鲜有人来,所以这里只有两人,还有满山遮蔽的红杜鹃,盛放似火,却生生掩盖不住一股悲凉。 “你怎么会出现这里?”良久幽阙才道。 “我已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果然——” 白衣公子回头,墨瞳如镜倒影着满山的火红,气质儒雅,毓秀挺拔下却隐隐露出一股霸气。 “……谢谢你告诉我卫王的事!”幽阙神色不改,冷冷道。 玉鸣眼神里露出一丝哀伤,随即敛去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玉鸣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这次动作太大了……” “九幽派,泠音宫再加上之前的西枫堡!这几件事就相当于一块大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接下来你要面对什么……你清楚吗?” 幽阙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淡淡道:“各大派估计已经在商量如何杀了我吧……” “是!”玉鸣直言不讳,“景德已经联系了梵空寺,静一庵,还有无为派,准备召集天下豪杰在六王山商量如何灭冥焰!” “哈哈!自不量力!”幽阙嘴角一勾,露出嗜血的杀意。 玉鸣脸一沉,正色道:“你要小心……卫王他已经有所行动…” “他?”幽阙眉峰一肃,接着问,“韦仙璃下落呢?” 玉鸣摇摇头道:“不清楚!就连姚纤凝也踪迹全无……” “……” 玉鸣回头看看脚下的云州城,笼罩在一层阴雨中的云州露出江南也少有的妩媚,杨柳低垂,好似轻纱包拢住整座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玉鸣问道:“你何时走?” 幽阙道:“明日就走!” “她不是锦儿……” “我知道!” “或许…那晚我的决定是错的……”玉鸣看一眼幽阙重重阖眼。那晚在三福镇设计月灵和幽阙相见,又设计让幽阙带走月灵。也许那一刻,自己就已经错了! “你是故意出现在那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语气中隐含怒气。 玉鸣点点头,道:“天下什么事瞒得过我?我想景德也一定猜得到!” “……不管怎么样!月灵是无辜的,我不会让她步锦儿的后尘!”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希望如此……”玉鸣看着幽阙,眼里有一丝犹豫。 也许这步棋自己真的错了! 46.第一卷-第46章 无处恨轻狂 七月二十六,赤城,天下镖局。 段莫晨站在屋外望着西边的西枫山,似乎若有所思。 也不知怎么搞得?早上一起来胸口就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段莫晨皱着眉,揉捏两边太阳穴。 “段大哥?” 肩膀忽然一沉,被谁拍了一下,段莫晨听到声音,回身待看清后拱手道:“宋姑娘,苏少侠!” 宋甜儿一听有些不悦,撒娇道:“段大哥我不是说过了么?叫我甜儿就好!” 这女人一旦叫起真来,谁都拉不住。段莫晨一向没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皱眉轻唤一句:“甜…儿姑娘…” 宋甜儿喜上眉梢,拉着段莫晨手道:“段大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啊!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不了!甜儿姑娘!”段莫晨婉言拒绝。抬手挣开宋甜儿的手。 苏远见段莫晨勉强的模样,便好心在后面劝道:“师妹!既然段少侠不愿意,你就不要勉强了!” “哼!要你管!”宋甜儿一记白眼过去。 “甜儿!休得胡闹!” 这时,宋言书从偏院过来,对宋甜儿呵斥道。 宋甜儿一向惧怕自己的父亲,不再多言,撅着小嘴道:“爹!你就会骂我!哼!甜儿不理爹了!” 话落,转身跑开。苏远头痛的看着宋甜儿背影,又看看宋言书。 宋言书看看苏远道:“远儿,你去看着甜儿,切莫让她再闯祸!” “是!师父!”苏远对宋言书拱手道,转身跑去追宋甜儿。 “哈哈!段少侠见谅!”宋言书回头一笑,“甜儿自小失去母亲,我对她难免有些偏爱,才养成现在任性骄纵的性格。” “宋镖头严重了!”段莫晨明白宋言书的意思,对他拱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宋言书在心里点点头,拍拍段莫晨道:“段少侠当初在西枫堡,你救了甜儿,我们就一直想向你当面道谢,无奈那时你已经走了!如今有机会能再见少侠,还望少侠多住几日,好让天下镖局略尽地主之谊!” 段莫晨眉头微皱,拱手婉拒道:“多谢镖头好意,莫晨心领了。只是莫晨这次出来是寻师妹,不敢多留!” 宋言书闻言继续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留。”突然话锋一转,略带深意的问,“但还不知段少侠师承何处?是哪里人士?家中长辈可健在?” “小小地方不足挂齿,莫晨只是寻常之人,……”段莫晨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喊声。 慌忙跑来的宋言问跑到宋言书面前,对他皱眉道:“大哥,不好了!段堡主去世了!” “什么?” “什么!!” 宋言书和段莫晨同时出声。 段莫晨脸色刷的变白,眼底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不等宋言书说话,抢先一步捉住宋言问双肩,大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言问没想到段莫晨反应会这么大,断断续续道:“西枫堡派人来说……说是段堡主今早过世了……” “过世……怎么会?”段莫晨无力的垂下手,原本雾气弥漫的眸子里犹如陷入黑暗,没有一点星光。只有双手不停的颤抖证明他的震惊。 他——死了? 我恨了十几年的人居然死了? “你告诉我!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段莫晨处变不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害怕,他用大吼掩饰心底的慌乱。 可谁知道,他心底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希望宋言问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那个人还活着!还好好的坐在西枫堡里! “段少侠!你别激动!”宋言问反手拍拍段莫晨,安慰道。 他的心却心仿佛坠落山崖般…不停坠落。眼前一阵眩晕。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我不相信!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段莫晨似自言自语般,猛地挥开众人朝马厩跑去。 “段少侠!” “大哥这……”宋言问扶住宋言书,反问道。 宋言书望着段莫晨的背影,眸色黝深,“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追段少侠!” “好!” “驾!……驾!”段莫晨骑着马一路狂奔,穿过赤城大半个街道,最后终于赶到西枫山下。 再次上西枫堡,段莫晨心里五味杂陈。 他一心希望是自己听错,上面的人还好好坐在尚荣堂,手捧着一本书,对自己笑道:“晨儿……你来啦!” 他跑过虹桥,跑过青石板路,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儿时的记忆—— 那时的自己身体不好,但是那个人每天傍晚坚持带自己绕着西枫山走一圈,每一块石头,每一块地方,深深刻满自己和那个人的回忆。 “爹!!”段莫晨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悲愤,一记长啸划破天际,在干净的天空里留下悲愁的气息。 …… “哥哥?”段雪晴一身白衣,回头望着那闯进来的人,眼含震惊喊道。 跑进来的段莫晨看见大堂里挂满了白绫,中间原本一个大大寿字已经换了下来,而屋子中间停放着一个乌黑棺木。到处是身着孝服的人……一切一切都证明——他真的死了! “哥!”段雪晴早已泪流满面,一头奔向段莫晨怀里。爹!你的晨儿回来了!不是太晚……是不是? “雪儿!你告诉我!他死了?他真死了?”段莫晨瞳孔黝黑,不确定问道。 “哥……你别这样……爹真的死了!”段雪晴看着段莫晨模样,有些害怕,抓住他的肩膀道。 “……死了?” “哥?” “他真的死了?” “哥求你别这样!!”段雪晴泪眼婆娑的看着段莫晨,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怎么会死?怎么会?”他不相信,他也不愿相信!! 这样一个人,让段莫晨恨了十几年的人!怎么会?……这么死了? “我不相信,我要亲眼看到!”段莫晨一把挥开段雪晴,扯下白绫,手扶在那乌黑棺木上,等看清楚里面躺的人。双手却不由的颤抖,嘴唇苍白,眼底闪过绝望,愤恨,后悔,还有一丝痛苦。 “哥哥……其实…爹很早…身体就不行了……上次受幽阙一掌……变得更加糟糕…哥……回来好吗?”段雪晴紧咬嘴唇,泪水犹如珍珠不停落下,“哥!……爹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回来……哥!”说到这,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掩面哭泣。 站在棺木前的段莫晨也不好,他深吸一口气,一滴晶莹的泪水却从他的眼角滑下。 “十几年了……当我被他送到剑锋山时,就暗自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西枫堡!” “哥……求求你!”段雪晴苦苦哀求。 “你可知为什么?”段莫晨猛然回身,抽出赤剑指向棺木里躺的人,“这全是因为他!”劈手斩向一方桌子。 木桌登时裂开,化为齑粉。 好不容易赶到,宋言问见此忙上前,却被宋言书出手拦下。两人站在原地,看着屋中央的黑衣少年。 段莫晨还沉浸悲痛里,手握紧赤剑,扭头道:“雪儿,你还记得我们的母亲怎么死的吗?” “记得……”段雪晴哭着点点头。母亲死的那段记忆是兄妹两人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们的母亲自嫁给他,就放弃自己的自尊!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一切!可是他呢?”直指棺木的赤剑,随着段莫晨的心情变化发出低呜的剑吟。 “可是他呢!他却让我们担惊受怕!让母亲,日夜害怕我们的安全!可是他却给了我们母亲什么?” “哥……别说了……”段雪晴乞求道。如果可以……那段噩梦她一辈子都不要想起! “那是一个除夕之夜,外面在下着雪,多美的雪……他说他会回来陪我们一起过除夕?所以我们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等来的却是什么!”段莫晨一句完全失去了冷静,一声大吼!双手握着剑就要向棺木砍去。 “不要!”段雪晴喊道。 “不要啊!少爷!”段平修突然抢上前,一头跪在段莫晨面前,饱经沧桑的脸上全是泪水。 “修叔?!”段雪晴惊讶的看着闯出来的人。 “少爷!如果你要出气,就出在我身上吧……”段平修垂首哭泣。剑尖就停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 见此,段莫晨双手握紧赤剑,却再也斩不下去,只是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来?为什么……” *** 那夜,满地都是洁白的雪花,屋子里洋溢的是新年的味道,年幼段莫晨和段雪晴穿着母亲做的新衣服,在屋子后面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他们满心希望等爹一回来就能看见这个大雪人,然后将他们高举在头顶,旁边是母亲的笑声。 这是和段青山为数不多的记忆,也是段莫晨兄妹最向往的记忆。因为只有那一刻他们才是最快乐的,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那个新年,他们一直等到夜晚,段青山还是没有回来。段莫晨兄妹有些沮丧,心底也有小小的失落,因为他们已经半年没有看见父亲了。 只有母亲还在笑,母亲长很漂亮,细长的眉眼,精致的下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小小的酒窝。 她对段莫晨说:“晨儿!你们的爹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他到现在还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年幼的段莫晨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他不喜欢爹! 母亲却淡淡一笑,摸摸段莫晨脑袋道:“怎么会?晨儿和雪儿是母亲和父亲最宝贵的东西,父亲怎么会不要你们呢?” 话完,屋外就传来一阵马蹄声,母亲听到,拍拍他的脑袋:“一定是你父亲回来了,快叫妹妹醒来!” “哦!”稚气的段莫晨跑上床唤起妹妹,等妹妹醒来,却发现屋外站了一群黑衣人,里面并没有父亲。 “那你们是什么人?”母亲将段莫晨兄妹护在身后,神情出于警戒状态。 那群黑衣人没有说话,其中似乎是头领的人道:“杀!一个不留!” 情况来得太过突然,没有任何武功的段莫晨兄妹只有紧紧抱住母亲。而母亲却一脸镇定,抽出手中袖剑和黑衣人打斗起来。 那群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母亲寡不敌众,又要分神护着两个孩子。没过一会,身上就已经连中数刀。 那夜,原本是除夕,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屋子里却冲进一群黑衣人,围住母亲,在她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口,耳边萦绕的全是痛苦的呻吟声…… 等到黑衣人注意到段莫晨兄妹,母亲也不知哪来的力量,从地上爬起,强行冲出黑衣人的包围,拉着兄妹俩的手就向后院跑去。 三人脚踩在深深的雪堆里,深的快没过膝盖,可是母亲却从未察觉般抱着年幼的兄妹一米又一米向前逃。 终于一脚踩空!三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母亲却用自己瘦弱的身子抱住兄妹倆,紧紧将他们护在胸前。滚到山底时,母亲已经气息微弱的无法起身,身上全部是血。 “娘!娘!”段莫晨兄妹不停哭喊,唤着母亲。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屋子里会闯进来一群黑衣人?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全身是血的躺在这里? 天空再次降下雪,落在人脸上丝丝凉凉。 过了好久,母亲才从昏迷中醒来,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忙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躲到一个山洞下。原先这是山里的熊用来过冬的洞穴,可惜熊早就被猎人杀了,洞里再没有其他东西。 母亲将兄妹俩藏进山洞,摸摸段莫晨头,道:“晨儿……你要好好照顾妹妹……咳咳!知道了吗?” “娘!你要去哪!”段莫晨并不知道母亲之后的决定,只是感觉母亲仿佛离他们越来越远。 “晨儿,雪儿……咳咳!你们……要乖乖的……等父亲回来找你们知道了吗?” “娘!你要去哪?我不要你走!”段雪晴也拉着母亲的衣袖哭闹着。段雪晴和母亲长的很像,一样的眉眼,肌肤雪白,像是一个瓷娃娃。 “晨儿,雪儿,母亲也舍不得你!咳咳!”为人父母者,有谁愿意和孩子分开?但是为了孩子能够活下去,母爱有时候很伟大! 话完,母亲狠心将两个孩子留在山洞里,道:“记住!无论你们听见什么!或者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知道吗?” “嗯!”两人点点头。 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母亲一狠心,用稻草将山洞遮的严严实实后,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之后的事,段莫晨并不清楚。他不知道当母亲带他们滚下山坡时,那群黑衣人已经将他们的家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他也不知道母亲没跑多远,就被黑衣人追上,但是她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一直跑到山崖,最后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 他更加不知道抱着妹妹在这山洞里等了究竟多久,久到外面的雪已经厚厚压了一层,将山洞严严实实藏了起来…… 昼夜颠倒,不分时辰,此刻外面却传来一阵窸窣声,段莫晨将妹妹护在身后,警备的望着山洞外,直到外面的稻草全部被挪开,露出一张惊喜的脸。那人对旁边大喊道:“老爷!少爷和小姐还活着!” 接着洞口又迎来一张风尘仆仆的脸,看着段莫晨兄妹,眼角湿润,道:“雪儿!晨儿!我是你们爹啊!” “你不是我爹!”段莫晨大声反驳道,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倔强,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愤恨。 “晨儿,是爹对不起你们……来,跟爹回家!”段青山柔声安慰道,张开手向段莫晨走去。 等到段青山的手快要碰到段莫晨时,他一把捉住段青山的手,狠狠咬了下去。段青山却只闷哼一声,没有挣开。 可段莫晨眼底心底充满了仇恨,下嘴的力道毫不顾忌,直到咬的满嘴都是鲜血,饿了几天的肚子受不住这浓重血腥味,胃一阵痉,挛,然后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等到他重新醒来,不言也不语,经历过这次打击的身体也更加虚弱,整日卧病在床,对于段青山的刻意讨好采取极端的抗拒。 因为,在他心底,一直愤恨这个父亲! 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惊醒,梦见母亲浑身是血的对自己笑,梦见母亲一次有一次被那群黑衣人杀了,一刀又一刀…… “为什么?”从往事里走出的段莫晨,眼睛发红看着棺木里的段青山,“为什么你不能早点来?为什么母亲要死?” “哥…求求你!别再说了……”段雪晴跪在一边,无力乞求道。 “少爷……”段平修也是满脸泪水,大堂里顿时哭声一片。 “你死了!你怎么可以死?”段莫晨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悲伤,“你怎么可以死!爹!” 一声大喊,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接着赤剑也落到地上。 “哥……够了!一切都够了!” 段雪晴上前揽住段莫晨身子,泪水汹涌落下…… 47.第一卷-第47章 柔肠一寸灰 七月二十六,段青山过世,次日段莫晨以西枫堡少堡主身份继任堡主之位,武林中人前来吊丧,西枫堡陷入一阵悲伤之中。 当月灵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底泛起不小的波浪。 “段堡主……怎么会?”她一屁股坐在亭子里,嘴角喃喃,骨碌碌的大眼空洞的望着虚空。 断冥自然不知道什么是西枫堡,段青山又是谁?见月灵听到这个消息这般惊讶,歪着头问道:“你认识他?” “嗯!”她点点头,脑海瞬间浮现出在西枫堡那张略显沧桑又和段莫晨相似的脸孔。 “师兄他……应该很悲伤吧……”语气极轻,几不可闻。所以断冥并没有听清,只是眼神困惑的望着安静的少女。 而少女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迷惘——她摸摸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个地方空空的? 虽然她和段堡主没有见过几次,但是这样一位走过沧桑又隐忍父爱的父亲形象深深镌刻在月灵心里——一想起在密室里他对自己那温和的模样,以及细心询问剑锋山上的事情时字里行间透出对段莫晨的关心和愧疚时。她突然好羡慕段莫晨!羡慕他能有这么好的父亲! 可是,为什么才过两个月人就不再了?为什么世上会有死亡?为什么要有离别? 同样的感觉还出现在不久前,当她却听见泠音宫被夷为平地,绿水夫人和赖梅儿当场被杀,心在那一刻瞬间跌落冰渊!死亡、悲伤的气息宛若无形的触手牢牢包裹她。 那么美丽的女子,那么骄傲的女子,竟然在年华最好的时刻香消玉殒…… 她还记得赖梅儿那放肆任性的模样,还记得她掩口浅笑对自己说臭男人的情形。她不相信这么一位绝色女子真的就死了? “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断冥见月灵眼角湿润好像要哭似的,不由慌了神。 月灵闻言忙擦擦眼睛,掩饰道:“没有啊!只是有些难受!” “你难受什么?”断冥仍然有些不解的问,他不清楚月灵此刻的失落彷徨。 “都说没什么了!你就别问了!”月灵狠狠跺脚,起身背对断冥,小心的用袖口擦掉眼泪,回过头道,“对了!断冥我想去西枫堡,你有没有办法?” “额……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我认为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断冥听月灵想出去,立刻露出为难样子!幽阙已经下了禁令,谁都不能擅自出去!她在这个时候犯禁恐怕有些难度。 不行!我一定要去西枫堡!哪怕看一眼也好。月灵铁了心要出去,便央求道:“我一定要去!求求你就帮帮我吧?” 断冥摇摇头,退后一步表示无能为力,道:“哎呀!真的不行!” “哼!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月灵见断冥怎么都不松口,气的咬牙跺脚道。 她不会真要溜出去吧!断冥心叫不妙扣住月灵手腕,道:“你要干什么?” “哼!不要你管!”月灵挣脱断冥桎梏,甩头就朝马厩跑去。 我一定要去西枫堡!出了这么大事!也许……师父还有少扬都在那里!……出来这么久了,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担心死了! 思念亲人的少女飞奔进马厩,目光扫一眼马厩里所有的马,最后相中幽阙的宝马——赑风。 她嘴角一勾,看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后,偷偷溜进马厩牵出赑风。然后翻身上马,双腿微微夹马肚,轻喝一声,“驾!”一道马鞭狠狠甩在马屁股上,骏马长嘶瞬间发力疾驰飞去。 “喂!你别乱来……你快回来啊!月灵!”等断冥跑到马厩,人已经骑着马绝尘而去。他追不上宝马速度,只能对她的背影大喊,希望她能听见回头,可是眼看着自己喊得越大,马就跑的越远,最后只得急的跺脚。 他喃喃道:“这下可怎么办啊……不管了——先回去告诉他们再说!” *** 屋子里,幽阙刚看完一封信,负手站在桌前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窗外一树繁花盛开,下面还有芭蕉轻摆摇弋,倒影在对面的影壁上。 燕杀上前拱手道:“门主,段青山死的太过突然!武林之中已经议论纷纷,最近还有传言说是门主下毒害死……此等谣言若再不制止!恐怕于我们不利啊!” 幽阙闻言并不在意,转身问道:“火狼,现在各堂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禀门主!各堂都已经做好完全准备,随时供门主差遣!”火狼上前回道。 “好!”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看着自己左膀右臂,“吩咐下去,昼夜不停赶在各派前面准备好一切东西!那一刻不会远了……” “是!”火狼和燕杀相视一眼,拱手道。 “不好了!不好了!”木门突然被推开,是断冥急冲冲跑进来。 “什么事?”幽阙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有些不快。 “是月灵!月灵她……”断冥累得气喘吁吁,所以没有在意到幽阙脸色,深吸口气,将刚才的事说出来,“她……她骑着马就朝南边去了……我拦也……拉不住!” “什么?”火狼错愕当场,下一秒回头看向幽阙。月灵无故私自外出,他会怎么处理? “……”幽阙眉头皱的已经不能再皱了,银白面具泛出深冷的光泽,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是生气?“火狼燕杀!你们先走!我追上月灵就和你们回合!” “是!”燕杀和火狼拱拱手,眼底深沉犹如黑夜。 不等断冥反应过来,幽阙身影一晃,足尖轻点屋檐,径直朝月灵逃跑方向追去。 街角巷陌在脚下不断倒退,周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没有一个人经过。幽阙顺风而走,在城郊一处小树林外,终于看见月灵骑着赑风正在一路狂奔朝南而去。 他嘴角一勾,飞身跃到马背坐在月灵后面,双手拉住缰绳,狠狠拽住马嘴,遏制赑风的前进,赑风是可以日行千里的良驹,全速奔跑情况下突然紧急勒马,饶是再好的良驹也差点控制不住,一声长嘶,宝马前掌离地,整个身子立在半空,这样却险些就将马背上的两人摔下来。 “门主!你怎么会?”月灵看见身后的人,错愕的无法说出一个字。 幽阙眼底是隐忍的怒意,手勒住缰绳,呵斥道:“你简直在胡闹!你可知刚才多危险!” “还不是你突然出现勒马我也不会差点摔下马!”月灵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你说什么?”幽阙双眼微眯,透过面具看着这个莽撞的丫头。 “我……”月灵眼睛飞速转悠,心知幽阙可能已经生气了,连忙补救道,“对不起门主……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吧……” 薄唇紧抿,紧绷的下巴表示一种绝对的威吓力,他道:“既然知错,还不快和我回去!” “哎!不行啊!”月灵见幽阙要勒马掉头,忙握住幽阙手腕阻止,“我不能回去!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做!求求你让我去西枫堡吧!我保证我看一眼就立刻回来!” “不行!跟我回去!”幽阙和月灵不断拉扯,双手反扣住她腰身,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 自己已落于下风,眼看着就要被抓回去,她心中一急,来不及细想抓起幽阙的手便狠狠咬下去。 “你!”幽阙没想到月灵又咬他,眉角紧皱看着伤口,没想到却一时松懈。 趁着这会儿功夫,月灵忙不迭逃出桎梏,准备下马开溜,却不想一脚踩空,头向下仰栽下去。 “啊!” “小心!”见此,幽阙来不及顾及手上伤伸手拉住月灵,这才化解她下坠的的力道。 “门……主”月灵低低喊了声,方才的惊险让自己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 “……”他拽住月灵的手猛一发力重新将她拉回马上,然后脚猛地夹马腹,“驾!” 只听赑风长嘶一声,就像离弦的箭飞一般射出去,马蹄过处,扬起滚滚尘烟。 *** 等到月灵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不由四下望去——窗前方桌上燃着一盏简陋油灯,墙角各有一花瓶摆在几案上,屋子里除了一桌四椅一床外没有多余摆设,看起来应该是间客栈。 “你醒了?”身着黑袍的男子从阴暗处走出来,一头散于脑后的长发在烛光下闪着墨色般光泽,与脸上覆着的银白面具形成极大反差。 “门……门主……”月灵勉强吞下一口唾沫。对于他,自己心底始终存有一分畏惧。 “今天的事,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幽阙看着缩在床上的月灵,嘴唇微启吐出最冷漠的声音。 “我……我只是想去西枫堡看能不能见到师兄还有师父……”月灵心知幽阙正在盛怒边缘,在心底酝酿半天才吐出一句。 “我早已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擅自外出!”幽阙冷漠的回了一句。 “……对不起”月灵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所以只能不停道歉。 愧疚的少女低下头,紧咬下嘴唇,眼眶极不争气泛酸一股暖流正从眼眶喷薄而出。 她知道自己很没用,就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她真的好想师父师兄,出来这么长时间,她第一次那么想念他们,怀念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好像再一次见到他们。 但是是尽管这样,也不能放弃啊! 月灵思念之情越发不可收拾,语带哭腔道:“求求你……我真的很想师傅……求求你……” 面对月灵的眼泪,再是铁石心肠也会化为绕指柔那天,幽阙怔怔望着她颤抖的双肩和强忍的啜泣声,僵硬的唇线不自不觉间柔和许多。 他抬起月灵小巴,目光直视她满是泪水的小脸,泪水犹如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眼眶里滑下,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落到床上。 “……” 眼睛就像止不住的闸不停放出水模糊了视线,幽阙的表情在她看来就像一滴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无所知。她只是单纯的想拉住这唯一一丝希望,央求道:“门主……我求求你……我保证一定不会闯祸!我就看一眼!看完我就回来!我保证!呜呜呜……” “……” “门主!求求你……”每当月灵一次次哀求,心就一寸寸冷下来。他始终不肯放过自己吗? “……我送你去!看完一眼就回来!”幽阙突然弯下身抱住月灵,手拍拍她的脑袋道。 “嗯?”月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冷却的心就像突然被倒进一炉沸腾的岩浆再次沸腾起来。猛一抬头却落入幽阙古井深潭般的眸子里。 那双眸子好似两颗黑珍珠,倒映着点点繁星,又好似无垠的宇宙,就在眸子中心像漩涡般把少女牢牢吸引住。少女赞叹道:好亮,好清澈的眸子! 她不由自主的抬手附上幽阙脸上的面具,像中了魔症般反复摩搓。 窗外升起一弯明亮的月牙,发着淡淡的月辉温柔的洒在窗台边。屋子里灯光、月光交相辉映,晕出一屋朦胧。 “你这是作甚?”幽阙向后一退步,却不想自己怀里落下一物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咦……这是?”月灵被这声音惊醒,低头循声望去眼见落在地板上的物什,疑惑的捡起拿到眼前。 “这不是我的面具嘛……怎么会在这?”月灵惊讶的看着幽阙,却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还记得是在哪里买的吗?”幽阙突然开口问,眼神灼灼的望着月灵。 月灵不解其意,想了想道:“是那次去西枫堡祝寿,路过锦官城,在小摊上买的……门主你?” 话未完,就被幽阙一把揽进怀里,强有力的臂膀锢的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咳咳!门主…你…你块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月灵挣扎道。这幽阙怎么了?有些怪怪的。 “别动!”幽阙一声低喝,“让我抱一会……一会儿就好……” “你……怎么了?门主?”月灵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迟疑一会,她的手缓缓抬起,拥住幽阙的后背,用自己身体去温暖他。 好久,幽阙才开口道:“自小我的娘只是父亲一个姬妾,虽然生下我但是并不受宠,所以母亲和我经常受那些下人和姬妾的欺负。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别人不受欺负!”许是气氛太过美好,又或是月灵给予他的温暖让他忘记责怪生气。第一次,敞开心扉对别人说起自己的事。 “后来……我流落街头,是宫主救了我……可是我只是他看中的小孩之一,他的目的是要培养一批最精锐的杀手!那时候我只有八岁!”他的语气又是极慢的,没有丝毫情感夹杂在里面,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 八岁!月灵猛一打激灵,这么小的年纪就要被训练成杀手!难怪他的性格会如此冷! “可是…”幽阙忽然嘴角一勾,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在我片体鳞伤的时候,遇见了她……” 慕锦兮!月灵不怎的就觉得有块大石头重重压在心口。眼睛一酸,似乎又有晶莹的液体要夺眶而出。 幽阙却没有察觉月灵的不对劲,继续回忆道:“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的一身红衣裳居高临下对自己笑……然后她就像拣一只受伤的兔子一样把我带到她的房间,为我清理伤口……你可知先前我已经萌生自尽念头!若不是她的出现让我才知世上还有人对自己好……我为了她,居然一直坚持下去!呵……三年后一百多个孩子,到最后只有十个孩子活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月灵趴在幽阙胸口,酝酿了半天才终于问出口。 “是我害了她!”只有短短五个字!可是每一个字都饱含浓浓的愧疚和思念。 那夜漫天的火配合着无边调零的花瓣,那是一晚死亡之夜,葬灭了她,也葬灭自己的一切。 48.第一卷-第48章 他乡遇故知 梦里面依旧是无边无尽的白昼。只是这次有些不同,耳边不再是死一般的寂静,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风声,风声尖锐的刺破月灵的耳膜,在她耳边不停哭喊着,有叫声,有哭声!还有刀刺进人身体的声音! “不要!我不要听!”月灵痛苦的堵住耳朵,可是那声音就像毒蛇般不停钻进自己的耳朵。 再也忍受不了这声音的月灵,紧闭双眼,死死咬着唇,“救命……谁来救救我!” 月灵不停大叫着,逃一般跑开。 可是无论怎么跑,耳边那股声音都挥之不去,也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倏然出现一道光。 等月灵跑进那道光,那种声音忽然消失,与之前的梦境不同,前面站着的不再是亭中抚琴的少女,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红衣画着紧致妆容的女子,那眉眼居然又和月灵完全一样。 她到底是谁? 月灵壮着胆子跑上前喊道:“喂喂!这是什么地方?” “……” “喂?听到我说话没?”任凭月灵如何喊叫,那女子始终没有回应。 就在月灵有些气馁时,那女子倏然神色哀伤的丢下她向前面跑去。 “喂!你去哪?等等我啊!”看着那女子跑开,月灵也追了上去在后面不停喊着。可无论她如何大喊,那女子始终充耳不闻也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脚下倏然出现一个大洞,让她来不及躲闪一头栽了下去。 “啊!!”真实的失重感让她吓得失声大喊接着闭上眼。 可就在闭上眼之前,她看见上面隐约站着一道白色的影子,而对面似乎又跳下一人。 “啊!救命啊!”床上的月灵闭着眼,鬓角全是冷汗,手指还不停在半空中挥舞着。 “灵儿?灵儿你醒醒!”坐在一旁的幽阙见此,上前抓住月灵肩膀对她安抚。 “门主……”月灵突然睁开双眼,原本失去焦距的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对上幽阙的眸子后眼底又蒙上一层水汽。 下一秒她双手勾住幽阙脖子,头抵在他的胸口,痛哭起来,“呜呜呜!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 “别担心……只是一个梦!”幽阙拍拍月灵后背安慰道。 可是真的……是梦吗? 月灵心里一阵后怕,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梦那么真实?还有梦里那个红衣女子……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自己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那些梦为什么感觉这么真实?现在回想起来,还有股想哭的冲动! “月灵泪眼朦胧,语带哭腔,“门主…呜呜……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来救我的对不对?” 好像又回到九幽派的地下,无助的她抱着幽阙的腰,满怀希望的问。 她希望他会救她!她一直都认为他会救她! 幽阙的胸口抵着她软软的身子,从她身上散发的香味让人内心忽然安静无比。脑子里也突然迸发出一个念头——永远保护她!不要让她再流下一滴眼泪!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但是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再哭了,知道吗?”他反手揽住月灵,将她紧紧揽在胸前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说道。 “嗯!我答应你!”月灵不暇思索的点点头,她觉得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就什么也不用怕!嗯!真好! 屋子里,两人紧紧相拥,彼此的心此刻依偎在一起。或许…哪怕山崩,哪怕地裂,都不会再动摇他们的决心! 等到月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和幽阙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她急忙推开幽阙,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呜呜!丢脸死了!实在是太丢脸了! “哈哈哈!”幽阙见此不由咧嘴笑出声,虽然笑声不甚夸张但也能窥视一二。 对于月灵再说这笑声就代表十足的嘲讽,小脸刷的更加滚烫! 幽阙!你给我记好了!! 两人走出客栈时,幽阙从小二手里接过赑风,翻身骑了上去,然后伸手指着月灵。 月灵先是一愣,接着环顾四周,两手背在后面,死活就是不肯上马,眼神里有些赌气的成分—— 刚才他那么嘲笑自己。自己岂会这么轻易就范?趁着机会还不好好报复报复? “还不快上来!”幽阙看着月灵赌气的表情,皱着眉,语气严肃道。 “哼!”月灵扭着头,依旧不理幽阙。 见状,幽阙不语,没等她说话,一把抓住她的手提到马上。 “喂!你放我下来!你听到没有!”可恶!月灵见自己这么轻易被拉上马,脸面实在有些挂不住! 幽阙却冷冷道:“揽住我的腰!”这丫头怕是被惯坏了! “嗯?你说什么?”月灵一时没听清楚,不确定问。 “驾!”幽阙没有再说一遍,倏地夹马腹,赑风吃不住疾驰而去。 由于赑风是突然跑起来,月灵措不及防,手下意识紧紧抱住幽阙的腰,嘴里大喊:“你个混蛋!你放我先来!听到没有!快放我下来!” 等跑到一条小路上,马才慢慢放慢速度,月灵气恼的想下马,不料幽阙早就猜到这招,抓住她的手任凭她怎么挣脱就是挣脱不了。 “那你放开我!放开我听到没!”月灵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怎么说都不放手!急的小脸都要皱在一起。 见此,幽阙一时玩心大起,正想好好捉弄月灵一番。蓦地眼神一凛,低声道:“安静!”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股杀气,月灵放下挣扎的手,向前望去,羊肠小道上突然钻出四个青年男子,手持利剑。凶神恶煞模样挡在马前。 “大哥没错!这就是幽阙!”其中一人道。 “嘿嘿!幽阙!真是冤家路窄!今天你犯到我兄弟手上一定要你血债血偿!”被叫做大哥的人指着幽阙道。 幽阙嘴角一勾,不紧不慢的扫一眼四人:“原来是蜀中史家!当日我将你们史家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没想到……居然让你们逃出来!” 史家老大剑指向前,道:“亏你还记得!就是你当日率领门众将我们史家烧的干干净净!老天有眼,让我兄弟四人死里逃生!今天又在这撞见你!幽阙你纳命来吧!” 史家老三不耐烦道:“大哥!你还和他罗嗦什么!杀了他好为我们一家十六口报仇!至于那个女的……嘿嘿!不如留下来让兄弟几人快活快活!” 幽阙闻言脸一沉,眼里透出杀意:“蜀中史家为恶多年,盗墓抢劫一件不落!若不是你逼得人家苦主走投无路,怎么会招来满门灭口!哼!我所杀之人向来死有余辜!你们——也不例外!” 史家老二一听,立即色变:“大哥!我们上!” 话完,不等史家老大发话,提着剑刺向幽阙。 幽阙丝毫没有把兄弟四人放在眼里,足尖一跃,飞到半空中,然后在空中旋转一周踢开老二的剑,其余三人看见立刻拔剑支援。 见状,幽阙落在马后,猛一拍屁股,马吃不住这力道,长嘶一声疯了般向前面跑去! 三兄弟见马疯了般向自己撞来,急忙躲闪。 “啊!救命啊!”月灵被这情况吓得手足无措,等被马带了好远才抓住缰绳,让马安静下来。 月灵心念幽阙安危,回头望望急忙调转马头跑回去。 等跑回去才看见地上满是鲜血,四具尸体直挺挺的躺在一边,一个个都睁着斗大的眼睛,充满惊恐表情。 “门……门主,你怎么样?”月灵跑到幽阙身边,慌张的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幽阙只是拍拍月灵的手对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重新将视线放到眼前已经称之为死人的四具尸体上。 “你!”月灵也顺着幽阙的目光看去,眼露害怕,“他们……都是你杀的?” “哼!他们全是死有余辜!”幽阙看看四周,虽然四下无人,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人来往,多一事还是少一事为好。 想着,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 话完,翻身上马然后将月灵也拉上马,驾!的一声,沿着小路向下一座城镇跑去。 “事情就是这样!那家长辈不甘女儿受辱自寻短见,便找上我拿钱去买史家一家人的性命。而我本来也有此意,正好趁此顺水推舟灭掉史家,两方都得好处!”幽阙耐不住月灵一路追问,神色淡淡的把故事从头到尾说一遍,语气平淡的好像就在说别人事情一样。 “……”月灵皱着小脸,仔细瞧着幽阙,一副探究模样。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幽阙被月灵瞧得有些莫名,疑问道。 “门主……你说的都是真的?”她有些不相信!怎么事情会是这样! “我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可是……门主!你说的太不可思议了!”月灵两眼放光,简直可以说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 “…你以为江湖传言冥焰只要收了钱就谁都杀?不论善恶?”幽阙眼神变得黝黑。难道…她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额……我不知道……”月灵琢磨着怎么说才算好,“我自小…在山里长大,武林中的事也是听别人来的……” “……” “但是……”月灵忽的眼睛微眯,笑脸盈盈模样,“我知道门主是好人!就够了!” 听到这话,幽阙忽然心头一暖,那和锦儿一样的笑容,一样澄澈的眼睛,都叫他从此陷下去,万劫不复。 下一秒他却重新恢复修罗模样,满目冰冷,警示道:“我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还有……江湖上不需要这份善良,否则你的下场就注定死!”善恶是非谁人能断?说到底冥焰再干净也是干着买凶杀人的勾当,从中获益的人谁又替冥焰说过一句好话? “嗯?”月灵没想到幽阙会说出这样的话,感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闷的堵着慌。 就在陷入一片异样的安静中,门外突然出现一阵叫卖声,是一个老婆婆挑着担子,口中还不停叫着:“卖糕点啊!新鲜的糕点啊!” 月灵听到,回头对幽阙说一句,“你等我一下!”起身跑到门外,冲背对自己的老婆婆喊道:“老婆婆等一下!我要买绿豆糕!” 那老婆婆转身,佝偻着身子对月灵笑道:“好,姑娘!你等等啊……” 那老婆婆缓缓放下肩上的但子,一边对月灵不停笑着,道:“姑娘,老婆子岁数大了,身子不行喽…哎呦……” “你慢点!”月灵没有一丝戒备心,嘴角抿着笑,抬脚就朝老婆婆走去。 蓦地一阵寒光掠过,幽阙眼睛半眯,率先反应过来:“小心!”闪身飞到月灵身边,将她扑倒在地。 等月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衣袖已经被撕开一个口子,幽阙正和那老婆婆缠斗在一起。原来那老婆婆是化妆过的杀手,一击不成,街角巷陌立刻又跳出更多的杀手,数十道剑光齐齐扑向幽阙,誓死将他绞杀在内。 三尺来宽的街道上,百姓们一见到这场面早就吓得夺门而逃。十几把剑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从四面八方袭来,冷冽冽的刀光剑影宛如大江奔流却又忽然汇聚成森然的一潭,而潭水的中央正是幽阙。 “门主!”月灵急的一声大喊,却不料引起其余几名杀手的注意。杀手们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谁指着月灵说了一声:“抓住她!”三名杀手立刻调转方向剑尖直指月灵。 不好!月灵心里一咯噔,拔剑横在胸前,反手躲开杀手的偷袭。 那边幽阙也发现月灵危险想过来救她,却不料这帮杀手着实厉害,知道幽阙想救人,互相使个眼色,配合默契将他团团围住。 “该死!”幽阙气的眉头紧皱,手中的力道更是加重几分。 另一边月灵的剑宛若行云流水不停挥舞着,但是近身打斗并非她所长,和杀手才交手几个回合就渐渐有些吃力。下一秒耳畔骤起异样的风声,聚起的杀意硬生生割裂空气。她急忙回头,却迎面踢了一脚正中胸口。 顿时喉头一甜,她的身子也被这股力道甩出三尺之外。眼冒金星,感觉四肢百骸钻心般的疼。 可是那三名杀手岂容她喘息,手中的剑齐齐砍向她,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眼前倏然出现一把拂尘绕上剑锋,然后猛一挥力拂尘连带着剑全部反弹到杀手身上。 啊的一声!攻击月灵的那三名杀手立刻被重重摔在一边。 包围幽阙的杀手见状心知有帮手到场,闻听一声命令:“撤!”整齐划一全部收剑跃上两边的屋顶,转眼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由于情况太过突然!等月灵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才看清扶起自己的少年,吃惊道:“少…少扬?” 孟少扬嘿嘿一笑,对月灵道:“师姐,没想到几个月没见!你功夫一点也没有长进!”眼底还有小小的鄙视。 “你怎么会在这里?”月灵见到几个月没见的孟少扬心里忽然有种亲切感,也就不计较这些。没来由的眼睛一酸,眼前蒙上一层水汽。 孟少扬指指旁边道:“我陪师傅下山!刚才要不是师父出手你就死定了!” 月灵顺着孟少扬的手看过去,就见御虚子一身青色长袍,雪白长须垂在胸前,眼神平静却散发着睿智的光芒,依旧仙风道骨,超然绝世。 “师父!”月灵倏地喊一声,跑上前抱住御虚子,嘤嘤哭泣,“师父……呜呜!你可知这几个月灵儿好想你……呜呜!好几次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师父您老人家了……”一见到师父,她便一股脑的把这几个月来的委屈、难过全吐露出来。 御虚子则脸色平静的一边听着,一边拍拍月灵后背,露出完全了然神情。 “前辈!”幽阙也走上前拱手道。眼神里没有半点不敬或者邪念。 御虚子放开月灵,上下打量着幽阙,然后点点头道:“不愧是血公子幽阙!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好的功夫……”眼神里没有半点讥讽或者蔑视,忽然眼神一阵飘忽,“更难得的是身上这份霸气…今日看到你,却让我想起一位朋友……” “敢问前辈说的是谁?”幽阙拱手问道。 “是啊!师父,你说的朋友我怎么没有听过?”月灵站在一旁,也疑惑问道。 御虚子嘴角一勾,扯出一抹惆怅,道:“他就是玥冥宫宫主——慕燊!” 听到慕燊的名字,幽阙眉间一抖,拱手道:“前辈言重了!幽阙担当不起!” 御虚子手指轻抬,道:“不!是幽门主客气了!”顿了顿,目光转向月灵,“灵儿,你偷偷下山几个月都不曾想起回来看我!若今天不是碰见还不知你要躲我到何时?” “嘿嘿!”月灵一阵讪笑,暗暗吐吐舌头。不过什么责罚都比不上能再见到师父。 御虚子收回目光,抬手道:“幽门主请!” “前辈请!”幽阙拱手敬道。 见此御虚子不再客套,转身走在前面,幽阙紧跟其后,月灵和孟少扬则走在最后,互相交流着这几个月的见闻. 49.第一卷-第49章 寒夜梦难寻 “哇!师姐你说的简直比《九洲杂记》还要精彩!”孟少扬张大着嘴,发出一声惊叹。 《九洲杂记》据说是百年前的一个书生花了十几年时间寻访各地后,将自己所见所闻编写成的一部旷世巨作,销量长期占据长安排行榜首位。孟少扬还没上山之前就有幸看过此书,自此对里面的内容念念不忘。 月灵叉着腰,眼神不屑道:“哼!那算什么!我要是把我的经历写成书保证比《九洲杂记》卖的还要好!嘿嘿!” 孟少扬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月灵,下一秒似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师姐,你这几个月有没有见过师兄?” “段莫晨?”月灵柳眉一挑,眼神疑惑,“我不是听说他已经继承西枫堡主的位子了吗?” 孟少扬接着道:“可是……几月前萧大哥上山告诉我们你被冥焰的人带走后,师兄就留书下山了!信上还说不找到你就绝不回去。” “什么!”月灵拍案而起,眼神里有些不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孟少扬点点头,“师姐,难道你没有见过师兄?” “没有啊…”月灵摇摇头,看着地上被拉的长长的影子。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 她没有料到段莫晨会找了她几个月!更没想到他居然是偷偷下山!对于他……自己忽然有种愧疚的感觉。 “师父!”孟少扬倏然看见月灵身后的身影,慌忙道。 月灵听到忙收敛心神,回身喊道:“师父!” “嗯!”御虚子点点头走进屋子,影子也被那烛火拉的长长的,最后和月灵的影子重合。 “师父……”月灵偷偷瞄一眼师父,心中忐忑。 “灵儿……这几个月你一直和幽阙在一起?”御虚子缓缓问道。声音依旧似醇酒,涓涓潺潺。 “是!”月灵猜不出御虚子的用意,只有老实的点点头。 “那依你看……幽阙是什么样的人?” “他……”月灵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突然想起早上的情景,脱口而出道:“他是个好人!” “好人?”御虚子温和的目光突然掠过一丝精光,继续问,“你是如何定义的?为师倒想听听看……” 月灵回想这几个月在一起的日子,道:“他虽然…像江湖上说的那样冷酷无情!对人冷冰冰的。既自私又霸道!但是……却极其爱护属下,手下一有危险,他就会第一时间去救他!”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还泛起淡淡甜蜜,“对了!他还知道笑,知道痛,知道逞奸扬善!比起那些披着人皮的伪善人来说他要真实得多!所以我相信——他并不是人人口中的大恶魔!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灵儿决定相信他!” 话完,月灵一怔,手微微颤抖。这是自己说的吗? “……”御虚子反倒眉头紧锁,轻捻胡须,“灵儿……这几个月你似乎长大了不少!” 月灵闻言颔首道:“谢谢师傅夸奖!灵儿不敢当!”心底却泛起嘀咕:怎么幽阙和师傅都有些不对劲。 “灵儿……”御虚子轻轻喊道。 “嗯?师傅?”月灵抬头看向御虚子。 “等我们去西枫堡看过你师兄后,你就同我回剑锋山吧……”半晌,御虚子才吐出一句。 “这……”月灵心底突然一阵慌乱,眼神飘忽不定。 御虚子不紧不慢道:“灵儿,你出来这么久也该随为师回去了……你若害怕幽阙责罚,为师替你去说!” “不!师傅!我不能和你走!”月灵倏然喊道。 “嗯?”御虚子缓缓抬头,没有丝毫意外,“为什么?” “我……”月灵却低下头,嘴里支支吾吾,“因为……因为我答应他不会离开他!”我也再也离不开他了。 “灵儿……你可知道你说什么?一旦你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御虚子好心劝道。 “我知道!”月灵蓦地点点头,抬头看着御虚子,眼神坚定,“师傅!我决定了!请师父成全!” “师姐!”孟少扬站在一旁看看师傅又看看月灵,最后着急的跑上前拽拽她的衣袖,劝阻道。 “少扬!你别劝我了!我心意已决!”月灵对孟少扬道。眼里透出决绝。 月灵回头,跪在御虚子面前:“师傅!请恕灵儿不孝!不能再侍奉师傅您老人家!”话完,郑重得磕下一个响头。 见状,御虚子轻叹一声,微微阖眼然后道:“为师穷奇一生就是想探测天机,揣测天意!却没想到……天意难违啊…”他起身扶起月灵,原本十分精神的眼睛突然暗淡几分。 他摸摸月灵头,嘴角漾起一丝笑容道;“灵儿,那你我师徒十载!对你,我岂不存有几分师徒情份?但是……路是你选的,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你明白吗?” “是!灵儿明白!”月灵猛吸一口气,眼角湿润,语带哭腔道。 虽然师傅平时不假辞色,甚至有些冷漠。但是月灵心里明白其实他很疼自己的。对于从小没有父母的月灵来说,对于师傅早就超越一般的师徒之情,她早就把师傅看做是自己的父亲一般。 “师傅……呜呜!”月灵再也忍不住泪水抱住御虚子,嘤嘤哭泣。 哭诉持续好久,等到眼底泛出一丝干涩,抽泣才渐歇停止,御虚子便柔声劝了几句安排月灵回屋休息。 尚未回屋,站在廊下,月灵忽然抬头透过雕花半透的镂窗看见对面屋顶上,坐着一名男子,手执酒壶,黑色长袍被夜风轻轻吹拂,满头长发垂地,配合着一弯圆月,脸上的银色月牙形面具流转着淡淡月辉,显得孤寂而又悠长。 “门主!你今天这么好心情来赏月色?”月灵飞上屋顶,望着幽阙背影道。 幽阙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怎么也上来了?” 月灵丝毫不在意幽阙冷淡的表情,耸耸肩,“怕你又像上次一样喝的不省人事!”话完,做到幽阙身边,一把抢回酒壶放到身边,“门主!上次就是你害我在亭子了睡了一夜,你要是再喝醉,我可不管你喽!” “……明天你要陪你师父去西枫堡吧……”幽阙忽然神色一暗,颔首道。 月灵眼神一愣,然后点点头,“是!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今晚的月色极好,人坐在屋顶上肆意的俯览着整座镇子,琅嬛朱阕,远处流线型的飞檐上的嘲风兽张大个嘴,仿佛要学天狗食日般把月亮一口吞了下去。 “灵儿……”幽阙深邃的眼睛仿佛一眼望不尽的大海,蕴含无尽的哀愁和不舍,手指轻轻触摸上月灵的小脸,“我真的担心……担心你像锦儿一样……再也不回来……” “怎么会呢?”月灵嘴角微抿,眼睛弯成月牙状,尽管如此也无法忽视他眼底的害怕,幽阙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伤害的人呐。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的!”清澈的眼睛突然变得坚定无比,就像刚才在御虚子面前说不愿意回去一样。 “你若不回,我也会去找你……”天地同黑,银白之色下唯见星点瞳光,而月灵能看到的只有一种固执残酷温柔深情纷繁涌现的复杂情绪。 回忆幽阙半生,他似乎总在见证别离,却又畏惧别离,无论是母亲抑或锦兮,热闹繁华的相聚后,是冷清惨绝的别离,如华筵终散,终年伤诀别。 幽阙一手将月灵勾入怀中,下颚顶着头,合上眼,嘴角渐露出一抹满足安宁的笑意。 酒旗斜矗,星河鹭起,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醉别也,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入,却叫好梦难寻…… 50.第二卷-第50章 西枫冷画屏 八月初三,天气晴朗,鸟虫嘶鸣。不远处阳光透过密密的的树叶露出斑斑光点。一切都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下,加上越来越热的天气,让人认识到夏天真的来了。 昨日,段青山下葬,段莫晨以西枫堡主身份主持丧礼。御虚子却没有出席,月灵和孟少扬跟在其后也只是站在外面远远看着。 那天武林各派均派人前来吊唁,挽联十里,哭声阵阵。看来段青山之死给武林着实带来不小震动。 月灵远远看着段莫晨那淡漠的眼神和日益消瘦的脸庞,无端觉得有些心痛。虽然她平日里看不惯段莫晨,但终究他是自己师兄。眼看他和段雪晴身着白衣,满脸哀伤模样,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嗯……自己在想什么?”从记忆里回过神,月灵甩甩头,自语道。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由于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一早她就去厨房端来三碗冰镇酸梅汤。 月灵看看手里的盘子,收起心神,抬脚向前走去,却不料差点和跑过来的宋甜儿撞在一起。 “哎呀!” “哎呀!”两人同时大喊一声。 月灵看看手里未洒的酸梅汤,然后白了眼撞自己的人。哪个没长眼的放东西!自己好不容易端来酸梅汤,要是洒了非要她赔不可! 宋甜儿却不料后退一步,指着月灵道:“你走路也不看清楚,万一撞了本姑娘怎么办!” 嗯?月灵一听登时火大,对宋甜儿道:“是你不长眼!撞了我不说!还差点洒了我的东西!”月灵看着那姑娘,只觉有些眼熟,不过心里早就被火气掩盖,“我还没开口,你到恶人先告状!” 宋甜儿也不甘示弱,柳眉倒竖,杏目圆睁道:“胡说!是你先撞了我!” 这姑娘也太也太野蛮了!一点不讲理!月灵立刻回道:“明明就是你不看路先撞了我!” “是你!就是你!”自问平日在家中谁都没有大声和自己说过话,就是爹爹也不曾打骂过自己。今日被月灵这般痛讲,宋甜儿非要收回颜面不可! “灵儿!”就在两人争吵不休时,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 嗯?月灵回头望去,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一个强有力的臂弯揽进怀里,耳边是那人喷吐出的热气,“是你!真的是你!”语气里隐含一丝激动和狂喜。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没反应过来,脑袋也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推开那人,抬头道:“师兄!你!”那你吃错药啦!干什么抱我! 段莫晨看着月灵一脸不自然,又看见身后面目瞪口呆的宋甜儿,忙收敛心神道:“对不起!最近堡中事物比较多,我也是才听道下人来报,就立刻刚赶过来!” 月灵摇摇头道:“没关系!是师傅不喜欢热闹,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来了!不过段小姐已经吩咐下人好好招待我们了。” “这样甚好!”段莫晨点点头,眼神温柔。 他身着黑色玄衣,下巴消瘦,面颊微红,原本雾气弥漫的眸子此刻却散发点点辰光般的光彩,眉宇间露出一派成熟和稳重。 宋甜儿站在一旁灼灼盯着段莫晨。他从刚开始就一直和月灵说话,连正眼也没瞧过自己,而且那眼神……不由得嘴里泛出丝缕酸味。 她跑上前拉住段莫晨衣袖道:“段大哥!这就是你的师妹啊?刚才她撞了我居然一声道歉都没有!”小嘴撅着,眼角湿润,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受委屈的是宋甜儿。 月灵一听,立即拧着眉回道:“明明就是你跑过来差点撞了我!”还敢拉着段莫晨告我状!哼!和我斗!你还嫩着点! 宋甜儿闻言,立即回头看着段莫晨,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撒娇道:“段大哥她胡说!明明就是她先撞了我!” “是你先撞了我!”月灵急忙反驳道。可恶!怎么会遇见这种人! 段莫晨看着月灵怒火中烧的神情,嘴角微微一抿,心想原本他还在担心这几个月月灵会过得极为不快活,如今见她依旧是那副易怒易喜的模样,心中稍宽,扭头对宋甜儿道:“宋姑娘,若是灵儿不对,我自当替她向你赔罪!还请宋姑娘见谅!” 宋甜儿见段莫晨居然向自己赔罪,心中一喜,没有多想环住他的胳膊道:“既然段大哥都说算了,那这事就算了吧!”完了还使使眼色看着月灵,一副示威模样。 月灵火气蹭蹭直升,看一眼宋甜儿,又看一眼段莫晨道:“段莫晨你搞清楚!是她先撞了我!你凭什么替我赔礼道歉!哼!”有没有搞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 这个段莫晨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替我强出头!谁要他当好人了!气死我了!月灵不想再见到这两人,端着酸梅汤扭头就走。 死段莫晨!臭段莫晨!又不是我撞得!凭什么替我道歉!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哼!月灵边走还边骂着! 还没走进屋,孟少扬就抢先迎了上来,从月灵手里接过盘子道:“师姐,怎么你去这么慢!师父都等得不耐烦了!” “哼!”月灵柳眉一挑,不善的看着孟少扬,“等得不耐烦就被等!谁要你自作多情!”哼!段莫晨你给我等着瞧! “唉?”孟少扬不明所以,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惹到这位师姐了? “灵儿!”从面赶到的段莫晨喊道。 孟少扬回头看见是段莫晨,拍拍月灵道:“师姐你看!是师兄!” 月灵没有回头,白了一眼孟少扬,不理段莫晨抬脚准备向自己房间。却不料脚出半步,御虚子迎面走了过来。 “师父……”月灵强压怒火,忙低下头浅浅唤了声。 段莫晨看见御虚子,敛神走上前,跪下道:“师父!徒儿来晚了!” 御虚子瞄一眼段莫晨,缓缓坐到椅上,挥挥袖道:“晨儿你起来吧…为师并不怪你……” “谢师傅!” 段莫晨起身,颔首站在一边。而月灵则站在孟少扬身后,打从段莫晨进屋就连正眼也没瞧过他,显然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御虚子当然没有放过这两人的表情,不动声色道:“晨儿,你在为师身边也有十几年了,现在青山过世,你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身上所担的重任你可清楚?” “是!徒儿明白!”段莫晨拱手道。 御虚子继续道:“晨儿,为师已经多年不问世事,这次下山是念在多年情分,送好友一程。等再过几天就要回山了,以后我们可能再也不见了……” “是!弟子明白!是弟子不孝,不能侍奉师父。还请师父保重!”话虽这么说,眼底却也有一分不舍。 自那年母亲死后,段青山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不能让段莫晨开口,他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无奈之下段青山将他送到剑锋山拜于御虚子门下。从此段莫晨身边只有御虚子这么个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份恩情,段莫晨始终铭记在心。 御虚子见此,起身拍拍段莫晨肩膀,叹道:“晨儿,我知道你素来性子冷淡,有什么事又是自己扛着,从不和别人说!晨儿…这江湖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且听为师一句话: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西枫堡将来会如何也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是!晨儿谨记!”段莫晨眼角湿润点点头。 *** 段莫晨没走多久,段雪晴又派下人来请月灵说是去西院一聚。她本来想着万一在路上碰见段莫晨,彼此一阵尴尬,便想拒绝。不过看在人家主人诚心相邀的份上,这些天又好心好意招待自己,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所以只有硬着头皮过去一趟。 刚走过挽月湖,就听后面一声大喊:“站住!” 月灵皱皱眉,别过头去,不想看见的却是宋甜儿,她一身嫩黄轻纱飞舞裙,衬着娇艳的容貌,水润饱满的红唇微微撅起,当真是个小美人。 “宋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这个宋甜儿我不去找她,她到自己先送上门了! 宋甜儿眼神透出一丝妒忌,对月灵道:“你说!你究竟和段大哥什么关系?为什么一见面他就要抱着你!” 哎?这姑娘还没忘早上的事。一回想早上的事情,月灵心底也有些疑惑。段莫晨素来稳重,待人也比较淡漠,早上的事的确有些反常,但是她不想和宋甜儿再做纠缠,便随口道:“我们就是师兄妹关系啊!” “你还想狡辩!”宋甜儿一回想早上的画面就全身不舒服。现在一定要问个清楚! 她手指着月灵,上前质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几个月段大哥满脑子都是找你!早上他看你的眼神也分明就不是师兄看师妹的眼神!你还说你们你没有关系!” “宋姑娘!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走了……”对于宋甜儿说的话月灵一个字都不相信,转身便欲走。 “你别想走!今天我告诉要你说清楚!”月灵越是满不在乎模样,宋甜儿越是气愤和嫉妒。满腔妒火让她一把抓住月灵胳膊,死活不放手,“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喂!你放手!你快放手!”月灵拧着眉瞪着宋甜儿。我今天一定倒霉到家了!怎么遇到这么个疯姑娘! “不放!今天我要让你说清楚!段大哥只能喜欢我!他并不可能喜欢你!”宋甜儿简直快要疯了,一时口不择言道。 自从那日段莫晨从鬼面人手下救出自己,她的眼里就有了段莫晨的影子。后来在赤城再次相遇,心里,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宋甜儿自小就是宋言书的掌上明珠,天下镖局的大小姐,娇生惯养不说,还受尽百般宠爱!凡是她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得不到手!可是这几个月,无论她如何放低姿态,刻意讨好,段莫晨始终对她不冷不热,言语淡淡。 她原以为段莫晨只是素来如此,对谁都一样,可是早上的事却让她发现,他所有的温柔全都给了别的女人。这更是让她的自尊心受到残酷的打击,心里对月灵的愤恨也越来越深。 “你给我放手!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两人不停拉拉扯扯,从岸上一直纠缠到湖边。突然月灵感觉腰间一痛,吃痛一声!重心不稳倒在宋甜儿身上,而宋甜儿也没料到月灵会摔倒,躲闪不及加上湖边湿滑,一个趔趄和月灵一同栽了下去。扑通一声!两人同时落水。 “啊!救命!” 眼见两人栽入水中,经过的丫鬟连忙大喊救人,湖边一下子乱作一团。 “救命啊!救命!!”宋甜儿死死抱住还好月灵,一副惶恐的模样,不停大喊着。 “你放手!快放手!”月灵虽然会水但是被宋甜儿这么死死抱着脖子,再会水也是无济于事。只觉得自己出气多,进气少。再这么下去两人都得死。 “救命啊!我不会水啊!”宋甜儿被吓的花容失色,发髻全乱,可仍是死死抱住月灵不肯松手。 “你快给我松手!”该死!她再不松手两个人全得淹死。月灵向天翻个白眼,不停挣扎着想松开宋甜儿的手。 岂料越挣扎宋甜儿的手就抓的越紧,身子也越来越沉,最后整个身子都沉入水中,越来越沉,从口中不停冒出气泡。 就在月灵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向自己游来。 谁?谁会来救我?门主是你吗?……一定是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那个人缓缓游过来抱住溺水的月灵后迅速向上面游去。等快临近水面时,由于阳光的折射到水里,她勉强挣着眼睛想努力探寻那一抹银光,却只看见刀削般的侧脸,配合着幽绿的湖水。 原来不是他! 水下的世界阻隔一切,只有头上那阳光折射出的潋滟波光。肺里的氧气终于耗尽,她只觉头越来越沉,终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救命啊门主…救命……快来救救我!”月灵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吸着气。 “月姑娘你醒啦!”一直守候在旁的段雪晴看到月灵醒来,忙上前询问。 月灵看着床边的段雪晴,再看看头上的一方纱帐,摸摸自己衣服,才知已经脱险,心生疑惑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明明淹死了啊?” 段雪晴道:“是哥哥救了你,你身上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换了,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段莫……哦不!是师兄救了我?”段莫晨居然会救我?月灵有些惊讶。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哥哥下水,没想到他真把你救上来!”段雪晴浅浅一笑,顿了顿继续道:“他一手抱着你,一上岸就让大夫过来救你。还威胁大夫说如果你醒不过来,他就会立刻把大夫杀了!” “呃…不会吧……”这一句像是反驳,又像是自言自语。月灵垂眸掩盖自己所有表情。 段雪晴静静看着月灵,只觉得几个月不见她好像变了许多,眼神虽然依旧干净但是却多了几分坚定和倔强。 长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上下翻飞,只是脸颊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徒填几分病西施的味道。才几月没见,月灵就已经从女孩成长成一个大美人,可是这期间是什么让她改变的? 段雪晴忽的眼神深沉道:“娘死后,哥哥就再也没有像今天一样失态过……自从爹过世,我知道这些天哥哥他一直在压抑自己。但是我觉得他很在乎你!” “你…你肯定是弄错了!我们之间没什么!”月灵看着段雪晴慌忙摆手,眼含慌乱。 段雪晴嘴角一勾,一想到哥哥的变化,温柔的拍拍月灵手道:“月姑娘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哥哥是个好人。所以雪晴相信!如果你选择了他,绝对不会失望!” 什么?不会吧!月灵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试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喜欢我?”眼底透出几分不可置信。 这不会是真的吧…… “这点……”段雪晴嘴角漾起一丝笑容,眨眨眼睛,“还是等哥哥过来,你自己问他。”话落,起身推门而出。 “喂!你别走啊!你先说清楚!”月灵坐在床上回头喊道。 51.第二卷-第51章 万般皆有命 从房间出来,没走几步迎面就撞到段莫晨,眼含焦急问:“她怎么样?” 段雪晴嘴角微抿,缓缓道:“她没事了……不过…”眼神忽的一暗。 “不过什么?”段莫晨见她神情有异,心里一紧,开口忙问。 段雪晴环顾四周,蹙眉道:“我刚才替她换衣服时,发现她的两条胳膊上有许多浅浅的疤痕。我已经细查看,觉得应该是剑伤。再检查伤口愈合程度,想是最近几个月造成的!”抬头看眼段莫晨,嘴角微抿,柔声安慰道:“好在…那些伤口已经受到很好治疗,只留下一点疤痕,没有大碍……” “这话什么意思?”段莫晨皱眉,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心疼——月灵一向怕疼,胳膊上那么多伤口她怎么会忍得了? “哥哥……”段雪晴仔细观察着段莫晨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嘴角微抿,“你心疼了?” “雪儿……”段莫晨佯怒,瞪一眼段雪晴,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 段雪晴顿时了悟,眼里掠过一丝喜悦,试探道:“月姑娘本性善良,而且活泼纯真,哥哥你可要好好把握……” “雪儿……你别再说了!”段莫晨眼底掠过一丝不自然,打断段雪晴的开口。 “哥哥!”段雪晴看他神色有异,言辞闪烁,似乎在隐藏什么。眉头微微一拧,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及多想,段莫晨忽的手摊开,露出一颗枣胡。段雪晴低头看了一眼,抬头问:“这是什么?” 段莫晨道:“这是在湖边找到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就在月灵和宋姑娘落水的地方……” “什么?”段雪晴心底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刚才暗哨来报,有人私自溜上西枫堡,而且就经过挽月湖……”话到这,就是傻子也明白里面另有文章。两人脸上同时掠过一丝担忧——居然能有人躲过西枫堡的暗哨,进入堡内如入无人之境!这怎能不叫人担心啊! “你是说是有人故意要月姑娘和宋姑娘落水?”会是谁?对两个姑娘家下手?段雪晴垂眸蹙眉沉思。 段莫晨眸子忽变得幽深,手握成拳,就听一声碎裂的声音。等手掌摊开,原本完好的枣胡已经变成一堆齑粉,从指缝散落空中。 若有谁敢伤害月灵,我必不会放过他! 段雪晴瞥见这一幕,无端的,心中又冒出一股隐忧。忙转移话题,抬头问道:“对了,宋姑娘怎么样了?” 段莫晨收敛杀气,恢复原来模样,道:“她很好,宋前辈已经带她回去了,喝了几口水现在已经没事了……” “嗯!”段雪晴点点头,气氛突然陷入一阵尴尬。 段雪晴抬头看看段莫晨,再瞥了眼身后的房间,轻问道:“月姑娘已经醒了,你不去看看她? “不必了!”段莫晨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也许…她未必想见我。 这丝苦笑却没有逃过段雪晴的眼睛,她心中疑惑更甚,不过随即用微笑掩饰,“原来……哥哥也这么害羞?”边说着,一边忙将段莫晨推到房门外,“哥哥!记住我说的——再不出手小心人家就走了!” 话落,掩口一笑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人。 “雪儿……你!”段莫晨看着她的背影还想说什么,终归化为一团雾气弥漫在眼底。眼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他别过脸回望木门,右手轻轻抬起,咯吱一声!迟疑半晌后将木门推开一条细缝,露出床上一道倩影。 “……”他的眼神忽而深远,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沉默片刻终于抬脚走了进去。 又是咯吱一声!木门被轻轻关上。站在外面的段雪晴才回头看向身后,绵邈浩远的眼神复杂难以捉摸。 刚才她没有说——月灵在昏迷中一直喊着门主两个字! 她想——这个人能够令一个女子在昏迷不醒中不停叫喊,就证明他一定在那女子心底占着很重要地位。 “唉……”段雪晴幽幽叹一声。也许哥哥在这段感情里注定要退出。 *** 床上的月灵一直没睡,她反复思索着刚才段雪晴的话。这回听见门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她折回,从床上爬起,,忙喊道:“段小姐你话还没……说清楚……” 等看清进来的人,话到这就再也说不出,只是怔怔的看着来人,脑海还在回想刚才段雪晴说的话。 “灵儿……你好些了吗?”段莫晨不知道段雪晴刚才和月灵谈的内容,只是关心问一句。 “……”月灵垂眸点点头,心中反复思索着该怎么说才好。 “你……” “你……”两人同时出声,然后又一怔。 段莫晨抬手道:“你先说!” “不!还是你先说吧……”月灵反复揉搓着被单,一脸踌躇。 段莫晨没有察觉到月灵的尴尬,而是目光落到她的手腕上。虽然伤已经受到很好的照顾,可是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内侧还是有粉红的痕迹,落在他心里又是无端的痛。 “……这几个月…他没有难为你吧……” 月灵不知道段莫晨此刻的心思,只是点点头道:“嗯……很好!冥焰上下对我都很好!” “那你的胳膊怎么回事?”段莫晨终于忍不住问道。他并不知道月灵和幽阙已经发展到另一个地步,只是凭伤口片面认为这些伤都是幽阙造成的。旧账加新仇!对幽阙也更加憎恨! 如果有机会见到幽阙,他一定会替月灵加倍讨回! 月灵一怔,下意识摸摸自己胳膊,支支吾吾道:“这个…额…这个…” “你说啊!”段莫晨一把抓住她胳膊,眼神急迫。月灵越是这样遮遮掩掩,段莫晨越以为她畏惧幽阙!才想替他掩饰!以免遭受更加严厉的责罚! “疼!你…你把我弄疼了!”月灵吃不住段莫晨力道,痛的眼睛都快流泪了。 见状,段莫晨才察觉自己失态,忙放下月灵的胳膊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心急!” “没…没关系…反正这伤已经好了……”月灵轻轻揉搓自己的胳膊,心想自己招谁惹谁了!怎么首先受罪的就是自己的胳膊! “灵儿……你老实告诉我!幽阙有没有对你用刑?”段莫晨还是不放心,继续问道。如果有!我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要替你报仇! “没……没有!”段莫晨到底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老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月灵皱眉,不停搪塞道。 “那你告诉我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段莫晨眼底发红,箍着月灵双肩。 “是…是我自己弄伤的……”月灵被段莫晨的模样吓得双眼呆怔,如果段莫晨知道真相指不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你这傻瓜!”不想,段莫晨忽的一把抱住月灵,手紧紧将她环在胸前。 忽喜忽怒变坏的太快,月灵一时来不及反应,呆呆的坐在床上。好不容易回过神,心生抗拒,一把推开段莫晨,眼底露出一丝防备,道:“师兄你!” 段莫晨仿佛并不在意,身子坐在床边,眼底露出少有的温柔,映射着少女苍白的脸,倏然手指轻轻抬起似乎要摸上她的脸。 月灵见状,立即露出小鹿受惊的样子,忙别过脸去,让段莫晨的手落空。 段莫晨的手就这么停滞在半空中,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去,不过并不在意,而是紧紧盯着她道:“答应我……别再受伤了知道吗?” “嗯……”她虽然不太明白段莫晨为什么有如此怪异的举动,但是下意识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有些累了……你…你可以出去了!” 话完,就抓着被子没过头顶,将自己紧紧抱住,不再理会坐在床边的人。 段莫晨雾气弥漫的眸子呆呆盯着床上的人半晌,微微阖眼,然后道:“你好好休息吧……” 话落,眼底露出一丝心痛,然后转身走出屋子。 “呼!终于走了!”等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月灵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一眼床外确定人已经走后,心底松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秒,却自言自语道:“师兄今天到底怎么了?从头到脚都怪怪的!……不对!难道真被段小姐猜中!喜欢我?”说到这,她猛的甩甩头,拍拍自己脑袋,自我否定,“不会的!不会的!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一定是听错了!对听错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心里安慰似的,拍拍自己胸口。一定是这样!自己要学问没学问!要样貌没样貌!要家世没家世!他会看上自己哪一点? 一定是能错了!对!一定弄错了! 屋子里少女还在心底默默安慰着,殊不知段莫晨其实并未走远,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屋外,眼神浩邈悠长,隐含一丝痛楚。 树上的知了在不停叫喊,配合着簌簌竹叶作响的声音,耸立如笔的西枫山,很柔很柔的风轻轻吹拂着带走燥热,犹如画境。 *** 挽月湖畔,夜色正好,蝉虫鸟叫,水面上还不时掠过几只萤火虫,发着点点荧光倒影在湖水上,衬着天上的繁星,段莫晨的身影在星辉的莹亮中,仿佛被溶成一滩虚影,随时都会消逝殆尽。 自己心里什么时候出现她的呢?他垂首默立,站在湖边,望着投射的倒影,脑海里全是月灵的巧笑倩影。 二年前那个日子,睡了八年的她跟随师傅从冰洞里走出来,脸色苍白,皮肤晶莹,睫毛上还挂着白霜,看上去就像是从冰雪中走出的仙子。 师傅对她说:“这是你的师兄!名叫段莫晨!” 她扭过头对自己一笑,道:“师兄好!”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笑容!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眼神清澈雪亮,难道这就是失去记忆的后果吗? 事后,师傅才告诉我她已经失去过去的记忆。从现在开始她叫月灵,仅仅是我的师妹…… 其实八年的时光里,自己不止一次进过冰洞,远远站在洞口看着躺在冰床上的她,一动不动。自己曾不止一次认为她也许就这么一直躺下去……却从没想过未来会有一天,她从洞中走出来,成为我的师妹。 而自己却用冷摸掩盖心底的吃惊,用漠视掩盖对她的好奇。所以未发一语便离开。 我不知道是她的本性如此,还是失去记忆的人就像重生一样?二年里她是那么快乐!不知愁为何物!夜深人静时我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失去记忆的是我该多好!如果那晚自己也想她一样在洞里睡下去…一直睡下去,那该多好…… “哥哥……”段雪晴看着段莫晨孤寂的身影,皱眉唤道。 段莫晨忙收敛心神,回头看着段雪晴,道:“雪儿,你还不休息?” “哥哥……”段雪晴走上前,和他站在一排,“有什么话……你还不能告诉雪儿吗?” “雪儿…”段莫晨嘴角一勾,摸摸段雪晴头,“我的心事……从来瞒不过你!” 看着段莫晨这样,做妹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垂眸咬咬嘴唇,索性把话都说清楚,“哥…月姑娘她心里……也许并不是你!”心底却是担心哥哥他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哦…”段莫晨眉间一抖,又像是意料之内的轻叹,“这点…我早就猜到了…” 段雪晴不忍看他面对真相露出寂寞的样子,一把抱住他,头抵在胸口道:“哥……不管发生什么事,雪儿都会站在你身边……” “雪儿…我的好妹妹……”虽然月灵不喜欢自己,但是身边却有这么一个好妹妹。十二年的分离!对于这个妹妹,自己亏欠的太多太多…… 他任由段雪晴抱住自己,手摸摸她后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段雪晴静静抱着段莫晨,心底却做出一个决定。哥哥,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纵使你会怪我! 只要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为你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遮蔽了天空,满天繁星不再,只有湖面上掠过的几只萤火中,散发着幽幽的光。山中清冷,所以一到夜晚气温就会下降,湖面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湖水似笼纱围住竹林,竹吟森森敲击在水面上,时断时续,清越如仕女敲击编钟。 52.第二卷-第52章 错付玲珑骰 一夜无梦,只是从清晨开始,窗外的几只鸟就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月灵被这噪音吵得再也睡不着!在床上不停翻来覆去。 “烦死了!怎么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她终于忍不住这噪音,霍的从床上爬起,推开窗户。“你们给我闭嘴!”这声音一出立即惊的群鸟乱飞,不消半刻就消失的无踪无影。 见此月灵这才满意的拍拍手。只是这么一闹,睡意全消,加上屋子闷热,索性靠在窗户边透透气。 西枫堡的下人见到月灵站在窗户边,都认出她就是昨日段莫晨怀里抱的女子,不由得对她恭敬三分,颔首喊道:“姑娘早!” “呵呵……你们早啊!”月灵看见下人们用一种探寻的眼神不停打量自己,总觉得心里毛毛的,随便回答一声后快速关上窗户。 咯吱!她背靠在窗户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后,扭头看一眼。也不知道是天气缘故还是什么,心里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今儿是怎么了?”她移步坐到镜前,拿起扇子就一顿猛扇。等眼瞄到桌上,持扇子的手不禁缓缓落下,连眼神变得深沉。最后放下手里的扇子,转而拿起一弯银月额坠。那是赖梅儿送给她的,赖梅儿还说她的名字既嵌一个‘月’字,便与这东西有缘,不如成人之美送给自己! 想到这,月灵忽的眼前蒙上一层雾气,坠子放在手里反复摩搓。 月灵自语道:“也不知道她葬在哪里?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问问门主!”虽然她和赖梅儿是站在两个不同的立场上,但是并不恨赖梅儿!反而是那个韦仙璃!太坏了!以后再让月灵碰见她!非要报一巴掌之仇不可! 消沉几日的月灵心里忽燃起熊熊斗志!她手握成拳,强打起精神,再上下看看镜中的自己。唔!真是一点不输给宋甜儿! “哼!宋甜儿!你等着瞧!”一想起昨日的事,月灵就火大!要不是她非拉着自己,自己也不会溺水! 敢惹到我月灵,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咚咚咚!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等打开门,眉头却皱在一起,面露不善道:“宋甜儿!我不找你,你倒先找我了!” 宋甜儿虽然有些任性,但本性不坏,昨晚醒来后先后被爹爹和二叔数落一通,接着又告诉她一同落水的月灵差点因为自己丧了命,心里更是后怕万分! 着急了一夜,又不敢让人打听月灵的情况,等到天一亮,就听西院传出月灵平安的消息。 思前想后,她觉得自己必须登门一趟,一是表达自己的歉意;二是向她表明自己绝对不会放手! “宋甜儿你来干什么?”你害我害的还不够吗?对于差点把自己害死的人,月灵从来就没有好脸色。 宋甜儿原本是存着道歉的心思过来的,这回被月灵一番抢白,妒火中烧,语气恶毒道:“我来是看你死了没?” “你说什么?你敢咒我死?”正愁早上的火气没出发!这宋甜儿是故意来当出气筒的吧! 宋甜儿毫不怯场,论年纪,两人差不多。而且她认为自己是堂堂天下镖局大小姐,岂是没爹没娘的月灵能比较的! 她眼带不屑道:“我告诉你!我可是堂堂天下镖局大小姐,和段大哥是门当户对!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什么意思了?宋甜儿喜欢段莫晨?月灵一时忡怔,冷冰冰像块木头的段莫晨居然会有人喜欢? 宋甜儿看着她发呆的模样,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怯了场,继续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和段大哥是不可能!那本小姐就手下留情!你还不赶紧离开这里?” “等等!”月灵突然出声打断,看着宋甜儿,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原来你喜欢师兄!可是怎么办呢!他早就和我山盟海誓!许诺一生了!”呸呸!谁要和那块木头共度一生! “你胡说!”宋甜儿眼睛瞪着老大的看着月灵。这怎么可能? 月灵无视宋甜儿要杀人的模样,下一秒就哭得梨花带雨道:“不瞒宋姑娘,我和师兄两情相悦,已经请天地作证!望宋姑娘陈全!”接着靠近她的脸,“其实,凭宋姑娘的条件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何必眼里只有师兄呢!”段莫晨绝对不是你心目中的好男人! “不可能!我告诉你段大哥只能是我的!”宋甜儿没有察觉到月灵已经为她设计好了陷进,还浑不知觉得向下跳。 “可是…宋小姐就请你成全我们吧!”月灵死死抓住宋甜儿衣服不放,不停哭诉,“呜呜!宋小姐,你要是非要拆散我们,我立刻就死!死后一定化作厉鬼找你索命!” “你放手!你快给我放手!”宋甜儿被月灵这么一说,心生害怕。虽然宋甜儿有些骄纵任性,但本质不坏,有些话只是嘴上说说,图一时之快。她担心月灵真的会去寻死,然后找自己索命。 可是月灵却认真了!她正愁这几日无聊的发慌,难得有人送上门,岂能轻易放过?当即哭得梨花带雨,对宋甜儿手脚并用,“不放!我就是不放!宋甜儿你这个狠心肠的女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话完还模仿厉鬼索命的样子,伸长着手掐向宋甜儿脖子。 “救!救命啊!”宋甜儿早就被吓得的什么都忘了!不停大喊着。 还敢和我斗!月灵叉着腰嘴角露出一丝戏谑,其实她早就松手了,只是偷偷在她身上撒了一些痒粉,让她觉得总有什么在缠着自己,眼看着宋甜儿已经六神无主,眼里倏然露出狐狸般的狡猾,指指她身后,大喊道:“呀!你看你身后站的是谁啊?她怎么伸着那么长的舌头!眼睛像血一样红!……啊!她过来了!” 其实并没有鬼的,碰巧今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又配合着一阵寒风吹过,凉气拂过宋甜儿的后颈,像是真有什么在身后!宋甜儿啊的一声大叫!被吓得立刻跑开,深怕后面的‘鬼’追上来! “嘻嘻!还想来教训我?也不看看我是谁!”月灵叉着腰看着宋甜儿落荒而逃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咳咳!”身后突然出现一声咳嗽声。 “啊!鬼啊!”月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跳到一边,手死死捂住眼睛。 “你刚才不是吓宋姑娘很高兴吗?怎么自己也被吓着了?”声音似乎很熟悉,冷淡中又带有几分戏谑。 “嗯?”月灵微微睁开眼睛,露出一点细缝。只见段莫晨似笑非笑的站在自己面前,漆黑眸子好似点缀的两颗黑珍珠,熠熠生辉。 “师……师兄!呵呵!你怎么有空来?”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鬓角落下。他不会将刚才我和宋甜儿的话全听进去了吧! 段莫晨看月灵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额上一弯银月衬着眸子更加晶莹剔透。淡漠的眼神忽变的柔软,道:“灵儿,刚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嗯?哪些话?”话音刚落,月灵就后悔了,神色一滞,呆了半晌。 “就是……就是你和宋姑娘的说的话!”段莫晨突然露出难得温柔,正经问着。因为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哪怕……自己在她心里只有一点位置也好。 “那些啊……”月灵干笑几声,摆摆手,“我是随口说的,存心气宋甜儿的!”要是让她做了自己嫂子,那我们俩还不天天吵架! 段莫晨听完眉间一抖,淡淡应了一声,“哦……” “好了!师兄我们快走吧!”月灵不想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急忙岔开话题。 奇怪!什么时候起我和段莫晨关系这么尴尬? *** 还未走进飞絮楼,就见段雪晴和孟少扬迎了上来。 段雪晴对段莫晨道:“哥哥,你到哪去了?我们等你好半天了!” 孟少扬对月灵道:“师姐,你身体好吗?我和师傅一晚上都在担心!” 虽然小有感动,但是下一秒却板起脸,月灵敲敲孟少扬头,佯怒道:“既然担心我也不过来看看我?” “哎呦!师姐你再这样就没人敢要你了!”孟少扬小声念叨。这个师姐,几个月不见还是一点没变,根本没法和段小姐比! “你说什么?”月灵耳尖,听见孟少扬小声碎念,抬起手又要敲下去。 “灵儿……你过来!”坐在椅上的御虚子突然喊道。 “是师傅!”要不是御虚子突然开口,孟少扬少不了又是一顿欺负。月灵悻悻放下手,回头扮个鬼脸瞪着孟少扬。意思说:待会再收拾你!哼! “师父!你找灵儿什么事?”月灵乖巧的走到御虚子面前,毕竟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灵儿……刚才段姑娘和为师商量一件事,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御虚子淡淡扫过月灵,眸光紧了紧。 “什么事…单凭师父做主就行!”月灵颔首道。 “这事……虽然要为师做主,但终究要你答应才行……”御虚子扫过段莫晨一眼,语气不急不缓。 “敢问师父何事?”怎么师父今天怪怪的?月灵心底突然掠过一丝不祥。 “就是……你和晨儿的婚事!” 话一出,吓得月灵立即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御虚子。脑子犹如五雷轰顶,忡怔半晌,才问道:“师…师父……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和段莫晨成亲?我不会听错吧! “没有听错!一早段姑娘就过来和为师提起此事……为师觉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语气虽缓,却带有一丝不容置疑。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嫁给段莫晨呢?我又不喜欢他!怎么能说嫁就嫁!月灵呆呆站在原地,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 段雪晴走上前,拉住月灵手,笑道:“月姑娘,还记得我昨晚说的吗?我是真心希望你和哥哥在一起……”为了哥哥,她真的很希望月灵可以嫁进来。 “……” 百转千回,脑海里忽掠过无数片段,似乎有一根弦在紧紧绷着,发出低呜的鸣叫,告诉她:不要答应! “对不起!”声音好似低喃,回荡在寂静的屋子里。月灵抬头,正重的看着段雪晴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还她不等说什么,月灵就松开手。她走到御虚子面前,然后跪下,低头道:“师父!请恕弟子不能答应!” “灵儿……你可要想清楚!”御虚子半眯着眼睛,睿智的目光似乎已经把她看的通透。 “是!”月灵点点头,目光肯定的回答,“师父!我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师父!”一直没有出声的段莫晨突然走上前,同样跪在御虚子面前,垂眸道:“既然灵儿不答应!此事就此作罢!权当从未提过!” 见两名徒弟都跪在自己面前,御虚子眼前突然掠过许多画面,呆怔半晌,叹口气道:“为师老了!你们后辈的事为师也做不了主了!这事…就如晨儿所说从未提过!……唉……我累了,你们下去吧!”语罢,摆摆手让众人出去。 见此,月灵和段莫晨都点头道:“是!”然后连同孟少扬还有段雪晴一起走出屋子。 *** “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段雪晴不解的问道。他可知道自己费了多少口舌才让御虚子同意。 “不要说了!”段莫晨沉声打断。然后看着段雪晴,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雪儿……算了!我不想强人所难!” “可是你!”余光扫到走来的月灵,倏然住了口,顿了顿,道:“我先回去了!” 话完,转身离开,留下身后月灵和段莫晨。 其实从走出屋子,月灵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手不停摆弄衣服,尴尬的咳了声,然后道:“师兄…今天的事你别在意,师父他老人家只是说着玩的……” “笨蛋!”没等月灵说完,段莫晨一把揽过她的身子,紧紧抱住,手托着她的后脑,“你以为…今天的事只是一场闹剧?” “师兄你别这样!”月灵见自己又被段莫晨抱住,吓得六神无主,手不停使劲想要推开他,却不料他的胳膊有如石头一样硬。 他又吃错什么药了! “别动!就让我再抱一次!”段莫晨一使劲,禁锢的力道又加重几分,雾气弥漫的眸子没有一点星光,“你可知道……这个拥抱我期待了很久……” 感觉月灵身子忽然一滞,手脚也僵硬了许多,段莫晨嘴角上勾。这个傻瓜!看似精明,其实什么也不懂! “我喜欢你……灵儿!”语气温柔,又带有一丝难掩的凄凉。 无尽的悲伤从段莫晨身上传递到月灵身上,让她心底也蒙上一层灰色,清澈的眸子映射的是一树开的茂盛的海棠。 “灵儿……你可知我喜欢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的心里就开始有了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知?”这话像是问月灵,又像是在问自己,最后化为浓重的悲哀将两人死死包裹住。 “师兄,我!”月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真的好笨!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灵儿……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你的心里没有我!”段莫晨用下巴反复摩搓月灵的额际,眼底是那弯泛着银辉的弦月。“灵儿…我只想你明白!我一直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哪怕你以后忘了我…… “……”月灵听着这番话,心头感动,眼睛也没来由一酸,是愧疚的泪水。 她武功不高,还老是闯祸!可是他从来没有说什么,一直默默站在后面收拾残局,可是自己一次也看不见!还老是和他对着干!原来他为自己做那么多!而自己却从未察觉…… “对不起!师兄!呜呜!对不起!”月灵再也忍不住泪水,趴在段莫晨怀里小声抽泣。 “灵儿…我从来没有怪你!”段莫晨拍拍月灵后脑,眼神忽然变得飘忽不定,飞得很远很远。 我知道你不可能属于我!我只希望将来你的未来里有属于我的一份回忆! 爱过才懂得深刻,放弃过才懂得不舍。 纵使此生无缘,我也依旧会在后面默默守候。此刻诀别,我俩已经心领神会,彼此贴近,存留的只有冰冷的理智和残酷的拒绝。 苍茫天宇,画淡了惆怅流年,叹世间浮华,怎叫万千柔肠,都化作丝丝莹光泪雨。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53.第二卷-第53章 且用天下弈 钟音浩渺,青翠绵远,梵净山上头终年萦绕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佛韵悠然,闻之忘俗。 而就在梵净山顶,坐落着天胤最大的寺庙——梵空寺,此寺已有三百一十二年历史,且历代受皇帝赏赐,渐渐发展成天胤第一大寺!而就在梵空寺后院一块突兀的石头上,坐着一位白发老僧。 那僧人身着素布长袍,银须虬髯,眉宇间一派安详。双手合十,静默不语。 倏然老僧睁开眼睛,眼神里透出的是对生死的大彻大悟,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等你许久了……” 身着黑袍的幽阙脸带银白面具,等走到老僧三丈之远时,垂首默立,“大师!幽阙前来履行约定!” 老僧没有回头,他下面是万丈悬崖,飞鸟踪灭。 “施主!十年之约已到!施主可想好了?”这话是问幽阙,可声音却随着空气飘散远去,仿佛错觉。 “大师!我心未变!请原谅我不能随你修行!”幽阙垂首说出最后的答案。 十年前,玥冥宫被灭,而幽阙也身受重伤,就在他以为一副枯骨就要埋葬山头时,空性大师却在此时救了他。 调养了几日,他身上的伤已好大半。 看着终日静坐念禅的空性,他再也忍不住连日困惑,从草堆里踉跄爬起,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空性闻言嘴一顿,眼睛却并未睁开,道:“贫僧是出家人!见到施主受伤,岂有不救之理?” 幽阙道:“可是…你可知道你我势不两立?” 空性道:“在贫僧眼里,没有魔教正派之分!” 幽阙想了想,又道:“那你不怕我伤好了,杀了你?” 空性闻言,睁开眼睛,用看尽沧桑变幻的睿智目光淡淡扫一眼,道:“施主若要杀就杀,好了!” “你!”倏然血气翻涌,惹得旧伤发作,胸口疼痛万分。“……”他难过的皱皱眉。 空性见状,阖眼道:“施主伤势还未全好!就不要妄自乱动了!” “……多谢大师!”虽然不明白空性的用意。但是他若想杀自己,早就杀了!又岂会多等这一时半刻? 空性倏然道:“施主!我看你眉宇带煞!日后必是杀戮极盛!今日老衲不如奉劝施主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立地成佛?”幽阙嘴角一勾,似是极为不屑,“大师!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过!可是路是自己选的!我绝不后悔!” “唉……”似是预料到幽阙会这么说,惋惜的一叹,“施主!不如我们定下十年之约!十年后若你改变心意,便来梵空寺找我,如何?” “好!”幽阙想都没想便答应。 往事如烟,时光犹如白驹过隙,飞逝而过。“唉……”也不知是谁轻轻一叹,是感伤?还是惋惜? 只有远山黛隐身姿绰约,身边是似近似远的云雾,明明暗暗的树林和枝头盛开的颜韶花。 空性道:“施主!老衲原想可以妄图改变天意,拯救万民与水火,却没想到施主你,如此冥顽不灵!” 幽阙猛一挥袖,将手负在身后,道:“大师!你可知仅凭一人之力,就想妄图改变天意——纯属妄想!” 空性反问道:“难道?施主就不是想凭一人之力将天下葬送吗?” “有何不可?”语气锋芒毕露,又透出无人可比的霸气,“既然天地不仁,那就让我荡平天下,唯我独尊!用实际证明这该死的命运,岂不是很好?” 空性继续问道:“施主可知这是一场天下之弈?到头来,你一无所有?” 幽阙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些自己早就明白! “那你还做?”空性问。 幽阙眼底闪过一丝痛楚,抿了抿唇道:“因为我要替她报仇!这也是这个天下欠我的!” “唉……”空性倏然重重一叹,似是在为天下苍生惋惜。 “大师!话已至此!请恕幽阙告辞!”幽阙垂眸拱手道。 空性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幽阙,并且以他现在的功夫,自己没有十分把握把他留在寺里。索性放手一搏!便道:“施主!且听老衲一言!凡事三思而行啊!”这也是为整个天下而劝阻。 “幽阙告辞!”幽阙话完,身影一闪,迅速离开梵净山。 四周重新恢复安静,静静地只有风声呼啸而过,云卷云舒,几杵疏钟,半山翠色。 这个天下也许就要迎来一场大难!不仅是江湖,就是黎明百姓也难逃其祸!空性脸上流露出悲悯的神情。 “……”倏地他脸色一紧,眉间一抖,接着从嘴角溢出丝缕鲜血,闷哼几声后,垂首坐在原地。只有从嘴角溢出的鲜血不断地喷薄而出,一滴滴落到手上,衣服上…… *** 长安,皇宫,麟德殿内,明晃晃的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平静如镜,四角站立的宫人皆垂首默立,安静的回响的只有沙沙的纸张翻动的声音,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端谨肃穆,威严庄重。 而殿外,从宫外慌慌张张跑进一名男子,等跑到麟德殿外,拱手对一名太监道:“有劳公公通报一声!就说傅敏有急事要见陛下!” 傅敏口中所说的安公公就是伺候在盛帝身边大太监安陆。安陆幼年入宫,对于宫闱之事极为了解,自圣上登基就一直伺候左右,被盛帝视为心腹。但是安陆这个人很聪明并没有仗着盛帝的宠信而目中无人,横行霸道,反而一直低调做人,客客气气的在旁伺候着。 所以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皇亲国戚见到安陆,都要客客气气称呼一声安公公! “哟!原来傅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要见皇上?”来人正是年仅二十就官拜户部尚书,被认为盛帝引为左膀右臂的的傅敏。如今他身着官袍,眼神急切,露出与往日不同的焦灼模样。是什么会让素来沉稳不惊的傅尚书如此失态? “安公公就不要多问了!皇上可在殿内?”傅敏心中焦急,想快点见到皇上。 “大人这边请!””安陆心中掠过一丝疑惑,虽然有心想问但也知不是自己该了解的,便不再多言忙转身为傅敏引路。 等进了麟德殿,年轻的盛帝高坐椅上,正在聚精会神批阅奏章,等安陆上前禀告,才回过神,抬头道:“傅敏,你如此慌慌张的到底所谓何事?” 傅敏余光看看四周,眉头皱在一起,低头道:“回皇上,梵空寺的空性大师——圆寂了!” “哦……”盛帝淡淡应了声,长眸微微一抬,“继续说下去……” “江湖传言空性是被冥焰门主幽阙害死的!” 话听到这,饶是再沉静内敛的盛帝动作也顿了顿,然后眸子半眯,抿了抿唇,“有何证据?” 傅敏回禀道:“皇上!梵空寺已经仔细查验空性的尸体,证实他是一招毙命!身上也只有后背一个掌印!并且有人指认出空性圆寂的那天幽阙曾经来过……” 盛帝沉吟半晌,道:“这就是你慌慌张张跑来的原因?” 不知为何,盛帝的目光看在傅敏身上,只感觉一股迫人的压力,这就是皇帝与生俱来的威严? 分置两边的青铜鹤口中冉起缕缕烟云,氤氲馥郁之下,龙涎香萦绕在寂静的麟德殿内,给人舒适而且平和的感觉。 他用力嗅了一口龙涎香,企图用香味缓解紧张的心情,拱手道:“回皇上!还不止这些!据回报卫王那边也开始不安分!他最近总和一些武林中人来往,似乎在筹划什么阴谋!”嘴角顿了顿,抬头扫一眼盛帝的神情,“而且空性的死给江湖带来不小的骚动!再加上西枫堡前任堡主段青山的死,冥焰现在是腹背受敌!” 盛帝挑挑眉,随手拿起一本奏章,一边看着一边道:“动静再大也不过是江湖之事,倘若查到卫王和此事有什么联系?你再回禀与我!” “是!”傅敏垂首奉命,不做多留然后转身离开。 等到傅敏退出麟德殿,盛帝才放下奏章,紧皱眉角,似乎有所困扰的按按太阳穴。 观察入微的安陆及时走上前,细心为盛帝揉捏,轻轻问道:“皇上!你批了一天奏章,还是歇歇吧!要不然奴才为皇上端来一杯参茶解解乏?” 盛帝摆摆手示意安陆不必再揉下去,对他道:“不必了!你们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话完,闭上眼睛似是小憩起来。 见到盛帝有些乏意,安陆也不好再说什么。对四周挥挥手,示意屋里的人都下去。等见到人都退干净后,他再小心翼翼迈着碎步退出麟德殿,等合上门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年轻的盛帝露出垂老的倦意。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瞧瞧盛帝,心底安慰着一定是自己多想。 吱嘎一声!麟德殿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空旷的殿内转眼只有盛帝一人。 倏然,盛帝睁开眼睛,露出一线精芒,对着没有一人的大殿道:“擎风!” 话音未落,大殿内蓦地出现一道黑色的影子,那人身着黑衣黑裤,眼神凌厉,一看便知是高手。 盛帝看着眼前的男子,道:“吩咐下去!跟踪幽阙和卫王!一旦这二人有所行动!立即向我回报!” “是!”名叫擎风的男子拱拱手,然后纵身一跃,立即消失在原地。 转眼,麟德殿内又只剩盛帝一人,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心思再批阅奏章,只是望着前面发呆,手指轻轻扣响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们已经要行动了吗? 好!既然要赌!那朕就以天下为弈——与你们好好玩玩! 盛帝嘴角突然勾起完美的弧度,修长的眸子露出无人可比的霸气,这是王者之相!也是霸者之相! 千秋功名,山河一笑。半壶清酒,浮世沧桑。以天下为弈!用天下做为赌注!你们已经等了很久……不是吗? 54.第二卷-第54章 聚散自有缘 自从段莫晨向月灵表露心迹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宋甜儿也一直没有来找茬,无聊的又过了几日,御虚子便提出要回剑锋山,段莫晨也没有阻拦。 只是离开那日,天色阴沉,偶有少许微风,吹的门前两盏白灯笼不停摇晃,整个西枫山依旧笼罩在一股悲伤的气氛里。 “月姑娘!真人!各位走好!”前来送行的只有段雪晴一人,而段莫晨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御虚子什么也没有说。甩甩宽大的袖子,转身离开。 而月灵则站在西枫堡门前好久,最后目光落到段雪晴身上,眼里充满愧疚,嘴角微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 赶了几日路,孟少扬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困惑,趁机跑到月灵身边问道:“喂,师姐,你真的拒绝这桩亲事啦?” 月灵被这该死的天气弄得有气无力,拿出手帕在溪边沾沾水擦拭额角道:“是啊!我拒绝了……” “师兄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答应?”孟少扬有些不解,在他心里段莫晨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人,他也一直把段莫晨作为自己的榜样!如果月灵能够嫁给他,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少扬!”月灵顿了顿手,看着水中倒影,“你也认为——我应该嫁给师兄?” 孟少扬没有察觉月灵的不自然,自顾自道:“是啊!在我心里师兄什么都好!你要是嫁给他肯定会幸福的!”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月灵看着清澈的溪流里不时漂过的几棵水草,垂下眸将所有情绪都掩饰住。 她一直把段莫晨当做师兄,从来没想过男女之事。所以当师傅提出来的时候,心底完全是震惊!与开心无关。 等静下心来想想,自己若是答应嫁给段莫晨,也许会幸福…… 可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那日站在段莫晨面前,面对着他的告白,心里有的,只是愧疚和自责…… 她并不喜欢他!这是她唯一可以回复他的。 “对不起!”月灵站在段莫晨,无言以对,唯一可以说的就是那句对不起。 段莫晨手拦在月灵嘴边,道:“不要说!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 他始终都是那样,从来不会勉强任何人,用淡漠伪装自己。 “少扬!”月灵突然抬头,“可是,我并不喜欢他啊……”并不喜欢的两人在一起,也不会得到幸福。 “师姐,你……”孟少扬突然住口,呆呆看着月灵,心底倏然掠过一丝不祥。 头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孟少扬和月灵扭头看去,只见四名粗布僧人手持木棍从另一条小路过来,他们见那群人面露不善,一副风尘仆仆模样,不知道是敌是友。所以躲到一边灌木丛后面,偷偷观察。 那四名僧人沿着小路向月灵这边方向坐过来,另一边迎面又走来两名棍僧,两边见到后互相行了礼,听见其中一人道:“各位师弟!师叔已经在宛城外的丧魂林设好阵法,就等各位师弟了,不消几日定叫幽阙自投罗网!” 等提到幽阙的名字时,月灵一怔,心里突然闪过一阵担忧,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有一人道:“无妄师兄!我等都知道师叔的阵法一旦有人进去就没有人能出来!可是幽阙就会这么乖乖的进圈套?”脸上掠过疑惑。不仅是他,就连他身后几名僧人也同样困惑,只是没有说出来。 法号无妄的僧人听闻只是哈哈一笑道:“各位师弟多虑了!师叔早已放出消息称他的人已被我们擒住,想要救人就要幽阙一人去丧魂林交换!” 那人接着问道:“敢问,师叔擒住了谁?” “是一个叫月灵的女子。” 啊!听到这,月灵差点跳起来,幸亏孟少扬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师姐!别被他们发现!我们继续听!”他把手放在嘴边,示意安静。 月灵见状只有压住满肚子的疑惑,蹲在灌木丛继续听着。 那僧人回头看看师弟,继续问道:“素闻幽阙从不近女色,就连冥焰里也只有男子,何来一个女子?” 无妄闻言,沉声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方丈有令——弟子只要配合师叔行事就可!” 见到无妄脸色不好,那僧人也好再问下去,低头答道:“是!是弟子多言!” 好不容易等到那群僧人离开,月灵已经蹲的脚都快麻了,她从灌木丛走出来,脸色就一直沉着。脑子反复消化刚才的话,幽阙惹上了一群和尚,所以和尚要抓他,并且已经设好埋伏还散布自己被抓的谣言,目的就是要他自投罗网! 地方就是宛城的城外的丧魂林。丧魂林,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地方! 而且按照那群和尚的话,他们师叔布的阵法似乎很厉害!也就是说幽阙如果跑进阵里是九死一生!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门主中圈套!我要赶快告诉他才行! “师姐……你怎么了?脸色怪怪的!”从刚才月灵就开始不对劲,孟少扬仔细瞧瞧她的脸,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 “啊?”月灵飞快扫过一眼,接着摆摆手,“没…没有!我们快回去吧!” *** 夜深人静,三更已过,空旷的小巷子里活跃的只有出来觅食的老鼠,可是原本空寂的巷子里倏然跑过一个人,那浅浅的脚步声让老鼠吓得咯吱蹿溜。 就在那人快要走出巷子时,脚步声蓦地顿住。头顶是一方窄窄的一线天,只有三尺之宽的巷子,两边是三米来高的白墙,上覆黑瓦,瓦片上跳跃的是满月的寸寸银辉,将那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少扬!你!”月灵吃惊的看着站在巷子口的人,脚步不知该进还是退。 “师姐你居然为了那个人不告而辞?”孟少扬站在一堵白墙下,一半清楚,一半隐于黑暗。 “少扬…我……”月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堵在嗓子眼,最后终于化作一句,“对不起!”她走上前一步,和孟少扬并肩而站,“对不起!我一定要走!” “师姐!”孟少扬回头,叫住走远的月灵。 “……”她却没有勇气回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而孟少扬眼底充满不可置信,对着月灵大喊:“先前你就是为了他不肯和我们回去!现在你又要为了他不告而辞!师姐,难道那个人在你心底会比我们还重要?” 一回想幽阙看月灵的眼神,孟少扬就浑身不自在。就是他!让师姐顶撞师父,舍弃剑锋山!就是他!让师姐跪在师父面前,说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他!让师姐不告而别,想趁着夜深人静离开我们! 他不明白这几个月师姐究竟发生怎么了?……唯一确认的就是这一切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个名叫幽阙的男子。 “……”月灵听完只是垂下眸子,清澈的眼底落满了愧疚,千言万语,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对不起,少扬!我不能就这么让他死!” 一想到早上的事,心里就担心的要命,她害怕万一幽阙真的信以为真怎么办?……中了圈套怎么办? 这么多的担心!这么多的害怕!让她不能坐视不管!她要去看看,阻止这一切发生!哪怕只是寻个心安! “师姐……你真的要这么做?”孟少扬哀伤的问着。自从两年前他被救到西枫山,那里就是他的家,而段莫晨和月灵就是他的亲人。可是现在!段莫晨离开了,月灵也要离开了,以后山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少扬!”月灵回过头,看着质问自己的小师弟。 这会儿,她才倏然发现孟少扬已从稚气未脱的男孩渐渐蜕变成能够担当一面的少年郎。眼上横立两道浓眉如墨,下颚线条刚毅,连身体也变得结实,浑身散发阳刚之气。 原来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变了…… “等我走了!以后你就是大师兄!要好好照顾师父知道吗?”最后一句话,月灵是用哭腔说出来的。眼底溢满了泪水。 可是她不能哭!因为这不是哭的时候。 “师姐……”孟少扬脚迈出一步,却再也迈不下去,因为他从月灵眼里看到执着和不后悔。她不会回来了! 他似乎似是明白了,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父的……” 见状,月灵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蜿蜒而下,顺着下巴落到地上,化为滩滩水渍。 “那……就请告诉师父……说灵儿不孝不能再侍候师父了……” 话完,她转身用手擦拭泪水,抬脚就要走。 孟少扬倏然抬手问道:“等等!师姐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看我们?” “我……”她不敢保证,因为以后的路,谁也不清楚。也许今天一走,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的机会! “我明白了……”孟少扬看到月灵没有回答,垂手对她的背影扯出最‘开心’的笑,“师姐!你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再见到! “嗯……”月灵点点头,飞快走出巷子,让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孟少扬的视线里。 师姐再见! 孟少扬站在寂静的巷子里,站了好久,视线一直停留在月灵走的方向,记忆却拉回两年前——那年家乡遭遇旱灾,一家五口人被迫离乡背井,却没料到半路遇到山贼,亲人全被杀了,就在以为自己也要死时,是御虚子突然出现救了自己一命!而且还带自己上了山。 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她——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满身尘土,对狼狈的我微笑着说‘欢迎’! 也就是因为她!我才求师父收留自己!为的只是能永远感受那份温暖。 她就像自己的姐姐,一个相貌普通,却一样有着温和笑容的女子,时而嗔怒,时而调皮,时而欢喜,时而寂寞。 再见!孟少扬再次在心底默念。以后再也没有人发怒敲自己的脑袋,也没有人能开心的拉着自己的手把西枫山跑上一遍。 因为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55.第二卷-第55章 何处挽悲风 走了一夜,终于来到宛城城门下。还未进城月灵倏然想到要找幽阙并非易事。 而且谁知道幽阙现在身在何处?自己又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思前想后她觉得既然那群和尚说要在丧魂林设阵,不如自己就去那里等着,守株待兔也比大海捞针要好! “对!等门主一出现!我就拦下他!”月灵下定决心,抬头便走进宛城。 她随便拉住一人问道:“请问你知道丧魂林在哪吗?” 那人一听丧魂林如同见了鬼怪模样,摆摆手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别问我!” “咦?月灵有些奇怪,拉着旁边一位大婶,继续问道:“请问你知道丧魂林在哪吗?” 那大婶和先前的人一样的反应,眼神闪烁,面露惧色,忙摆手道:“不知道!不知道!” 奇怪?怎么一听到丧魂林大家都像见了鬼一样? 正疑惑着,倏然回头看见一名满脸沧桑的老者手持黑帆,静静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略显老态却有一双极其精睿的眸子。 看着那双眸子,月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师傅,等看清那人模样后才想起是在云州城见过的那名说书人。 那老者没有离开,反而好像早就等候已久,开口对月灵道:“姑娘可是在找人?” 他怎么知道?心中疑惑万分,月灵忙走上前道:“你怎么知道?” 那老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切了然的模样,继续道:“姑娘莫急,你要找的人现在很安全!” 月灵闻言对老者的身份越来越好奇,眼神也变得戒备。她退后一步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老者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和姑娘有缘,所以前来为姑娘指点迷津!”语气温和平缓叫人察觉不到一丝别有用意。 “指点迷津?”月灵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什么迷津?” 老者对月灵的反应不在意,淡淡道:“姑娘不是问丧魂林怎么走吗?老夫可以带姑娘去……” “为什么你要带我去?”月灵越想越奇怪,他先是在云州城出现现在又在这?若说是巧合岂不太巧了! 老者似是极为明白月灵的疑惑,抿抿唇笑道:“姑娘小老儿只是一个说书人,今日能在宛城见到姑娘纯属缘分,若姑娘不信大可在后面用剑指着我!” 话都这么说了!而且从老者的眼光里月灵察觉不出一丝阴谋的味道,并且心底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相信他! 也正是这个声音让月灵决定相信他,收起防备的眼神,低头道:“老人家能为我带路,月灵感激不尽!” “好说!”老者淡淡扫过月灵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走吧!”话落,向城东方向走去。 “姑娘可知宛城的百姓为什么一听见丧魂林三个字就一副讳莫如深模样?”或是觉得一路太过安静,还是另有目的,走在前面的老者倏然问向月灵。 “月灵不知!还请前辈赐教!”月灵摇摇头,这个问题她很困惑。 老者不急不缓道:“姑娘可曾听说过抚远将军凤空城?” “就是你在云州提起过的那个人?”月灵抬头问道。上次他在云州城提起过这个人。 老者接着问道:“那……姑娘你清楚他吗?” “不清楚……”月灵摇摇头表示不了解。 老者没有在意,笑着为月灵解释道:“凤空城乃是一位战绩彪炳的大将军,奉命驻扎南陲,抵御祁国。因为他的存在,祁国屡发战争却没有一次踏进天胤国土,手下军队纪律严明,爱护百姓,被誉为天胤的战神!” “那他现在在哪?”月灵接着问,似乎已经被老者的话勾住好奇心。 老者脚步不停,缓缓诉说着尘封的往事,“二十七年前凤空城被指勾结祁国,意图内外勾结瓜分天胤江山!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反间计,但是证据确凿加上谣言四起,先帝不得不下令将凤空城押解回都,等到了长安再查清真相…可凤空城却死了!” “……” 老者察觉月灵的不自然,接着道:“有传说是……凤空城是因不甘受辱于宛城大牢内自尽!” “……”听完这个故事,她也不知怎么?总感觉有什么堵在心口很不好受。 “那姑娘可知丧魂林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宛城东门,出了东门城外就是一片荒野,不远处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即使是白天也能感觉有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四周只有脚步匆匆的行人。 老者手指指那片黑漆漆的树林,“那就是丧魂林!那林子原是凤空城的黑翼军所驻扎的树林,凤空城死的那晚,黑翼军全军覆没,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后来有谣言说黑翼军是被凤空城的鬼魂所杀,因为怨气冲天才导致冤鬼作祟令三千英魂常埋地下,沦为孤魂野鬼。老百姓感其冤屈便把这林子唤作丧魂林。数十年来也没有人再敢进去……” “别再说了!”也不知道是这故事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越靠近丧魂林她越觉得有一股阴气从脚背顺着后脊梁蹭蹭直上! 老者看着月灵害怕的模样,安慰道:“姑娘莫怕!事情经过这么些年……凤空城再有什么怨气也该消了……” 月灵不相信,双手抱紧胳膊,不断向四周望望,“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个林子这么冷?即使站在外面也感觉一股凉气往外冒?不会是还有冤鬼作祟吧!”说到这,似乎被自己的话吓到,变得更加疑神疑鬼。 老者布满沧桑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古怪,停下脚步道:“姑娘……地方我已经带!等到了日落,你要找的人就会出现!” “唉等一下!”月灵忙回头,冲着老者越来越远的背影大喊,“喂!我还不知道前辈您的名字?” “小老儿姓周,叫周懿!姑娘,我们后会有期!”老者脚步走的极快,不一会就消失在月灵的视线里。 他究竟是谁?他似乎对我并没有恶意!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帮我?月灵憋着一肚子的疑惑,却得不到答案。 把疑惑放在一边,她扭头看着黑魆魆的森林,遏制住拔腿跑开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暗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进去阻止门主! *** “门主你在哪?”月灵秉持着呼吸,小心翼翼的顺着小道走进树林。 这林子也许是太久没人进来的缘故,就连路也被一堆杂草覆盖住,才走了没几步前面的路就被死死遮住,一下子陷入两难境地。 月灵一方面小声喊着幽阙,一方面还要注意四周的情况,生怕一下子蹦出屈死的鬼魂。 天边的太阳缓缓滑向西边,还有半刻就要下山了,可是她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鸟儿也没看见。 “门主!你在哪啊?”月灵张口喊着,不想脚下也不知踩到什么,身子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栽倒地上。 “唔!痛!”她只觉得胸口被撞的出气多,进气少,四肢百骸都要散架似的。 痛的正龇牙时,余光突然扫到身边的一副枯骨,那微微侧头两个空洞的眼洞直直望着月灵,那是枯骨的头。 “啊!救命啊!”月灵被吓得立即跳起,抱头逃窜!耳边仿佛响起千军万马的马蹄声!不会是鬼魂来找我索命了吧! 呜呜呜!不要啊! “救命啊!不要找我索命啊!”月灵闭着眼睛只管向前跑去,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忽然撞到一股结实的墙,接着两只手被擒住,心想这下完了!自己一定是被鬼魂抓住了! “啊!不要啊!不要杀我!呜呜!门主救命啊!门主!”月灵不敢睁开眼看着抓她的‘鬼魂’,只是不停挣扎着。 “灵儿!是我!你睁开眼…是我啊!”抓住月灵的‘鬼’突然开口道。那声音难道是? 月灵闻言,一下子忘记了挣扎,微微睁开眼睛,露出一条细缝,下一秒眼泪就夺眶而出,趴在那人身上,道:“呜呜呜!门主……呜呜!没想到是你!我还以为……我被鬼魂抓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看见月灵好像小孩子一样赖在自己身上撒娇,幽阙心里突然浮出一丝喜悦,一个月的分别,忽然叫他无所适从,心里仿佛也失落了某份东西。今日能够再见到月灵那份遗失的东西也重新回到心里头。 他抬手拍拍月灵后脑勺,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柔声安慰道:“好了!我在这里!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月灵没有察觉幽阙话里的奇怪,只是觉得能够再见到幽阙,就是最开心的事!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无端的抚慰她受惊吓的心。 “啊!对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这里有埋伏!”月灵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拉住幽阙的手,紧张道。 幽阙眉头反而皱紧,反手捉住月灵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道:“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两人四周突然出现许多石墙,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将两人团团围住。而头上倏然出现六名僧人,手持长棍,站在石墙上。 再定眼一瞧,正是昨天见到的那群和尚! “门主!就是他们特意摆下阵法抓你!你要小心啊!”月灵在后面小声道。 “……”幽阙不语,静静看着一切。 石墙外倏然响起一阵声音,“阿弥陀佛!幽阙你杀害我寺空性师叔!方丈有令派我等前来捉拿你回梵空寺,等待方丈发落!”声音沉稳有力,看情形应该就是那群棍僧口中所说的师叔。 幽阙脸色一沉,眼含杀机道:“素闻梵空寺苦鉴大师善于奇门遁甲,今日能够亲身体会,真是幽阙三生有幸!” “门主!我们快逃走吧!这阵法似乎很厉害!”月灵在后面不住的劝阻道。她本想及时劝阻幽阙,让他不用以身涉险,却没料到事情根本不如她所愿。 外面继续传来苦鉴的声音,“幽阙!我佛慈悲!倘若你肯束手就擒!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和你身边姑娘的性命!” 幽阙闻言,大笑道:“笑话!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苦鉴似乎是悲悯的合上眼,双手合在一起道:“阿弥托佛!既然如此就莫怪贫僧不客气了!” 刹那间,地震山摇,数十道石墙纷纷从土堆里涌出,以圆圈形式不停旋转。而站在石墙上的棍僧倏然从石上跃下,长棍一横,朝着幽阙的头顶全力挥下。 “哼!”幽阙出手拦下,鹰爪探出死死扣住长棍,接着踢脚向上提将那棍僧踢出石阵外。石上的其余棍僧见状纷纷行动,纵身跃下长棍扫向幽阙。 四处倒塌的树林,无数的树干断裂开来,咆哮的内力仿佛看不见的刀刃风驰电掣般搅动着地上的每一寸泥土,泥土被卷动起来最后以幽阙为中心肆意翻滚,将外面的攻击全部反弹出去。此起彼伏的巨大声响撞击着每一块石墙,一块又一块石墙轰然倒下,在幽阙面前化为齑粉,然后空气里刀刀刃般尖锐的内力四散开来,继续扩散摧毁每一块石墙。 可是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每当一块石墙被摧毁,地上立即又涌出一块石墙补上,如此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补上去的石墙比被幽阙摧毁的石墙还多,原本开朗的战局一下子又陷入困境。 “幽阙!我知道你内力深厚!而且身怀异术!但是今天这石阵你是无论如何也破不了的!”苦鉴回想起当时那人告诉自己能够克制幽阙,自己还犹豫不定。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幽阙必败无疑! “门主!不要再消耗内力了!”月灵上前拉着幽阙,就算他有百年的功力也抵不住这源源不断涌出的石墙,因为根本出不去! “灵儿!你可信我?”幽阙揽着月灵身子,将她拉在自己面前,眼里充满自信。 “我…”月灵的眼珠不断扫视幽阙,只觉的幽阙漆黑的眸子仿佛无底的深渊,将她的目光深深吸引住。我该相信他吗? 倏然月灵迎上幽阙的眸子,肯定的点点头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眼里有坚定,有不后悔,还有的是根本说不清的信任。 幽阙嘴角一勾,不知是被月灵的话感动,还是从内心的高兴。 这时背后忽响起一声大喝,抬头就见又一名棍僧手持长棍,以泰山压顶之势挥向幽阙。 “啊…小心!” 月灵看见想都不想一把抱住幽阙转眼就站在他身后,承受那一击。鲜血立即喷薄而出。 “灵儿!”幽阙看见月灵代替自己受伤,咆哮的内力登时从身体里涌出,将棍僧弹出撞在石墙上。而石墙就像纸糊的一样立即化为齑粉。可是并未结束,身上力道未消,棍僧紧接着又撞在一块石墙上,身后石墙顿时化为齑粉。就这样接连着好几块。 那棍僧原想从后面袭击幽阙,一招得手!却不料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换来的却是幽阙如此猛烈的报复!棍僧被这霸道的内力震得五脏移位,等栽到地上喷出一口血后不可置信的指指阵中心,最后气竭而亡。 原来站在外面的苦鉴负责石阵的维持,最关键的是六名棍僧,只有他们才能让阵法启动。一旦失去一人,石阵立刻会失效! 幽阙抱住受伤的月灵,瞥见石阵一角出现了松动,旋即明白这一点,于是用同样的方法将另外一名棍僧打出石阵。失去两个人,阵法明显有些失效,已经毁坏的石墙也不能再重新补上。阵门大开! 见状幽阙抱起月灵飞身一跃,几个轻点便稳稳落到石阵外。 苦鉴看见幽阙出来,脸色变得惨白,他知道再打下去也斗不过幽阙,最好的情况不过是两败俱伤,可是刚才亲眼目睹幽阙恐怖的实力后,就连最后一点胜算也变得微乎其微。 四名棍僧退到苦鉴身后,其中一人问道:“师叔!现在怎么办?” 苦鉴扫一眼躺在地上两名弟子的尸体,悲悯的合上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幽阙你杀害空性师叔,梵空寺一定会找你讨回公道的!今天你我都没有讨到便宜!贫僧告辞!” “哼!想走?没那么容易!”幽阙看着月灵越来越苍白的脸和变冷的身子,眼睛发红就像失去理智的狮子,一个箭步冲到苦鉴面前。真气轰卷,那强劲的内力不是苦鉴或是几名棍僧能抵挡的,所以全部被反弹在地。 “你!”苦鉴有些不可置信!他没料到幽阙居然真会出手,口中吐出几口血后便不再醒来。 六名棍僧外加苦鉴全部被杀,四周的原本茂密的树林也被毁的差不多了,露出天上的无数繁星,可是却没有一丝亮光。 夜黑的好像化不开的的墨,宛如长发般的悔恨,愧疚死死缠绕住幽阙,将他拉向记忆的深渊。 “灵儿…不要!不要离开我!”幽阙将月灵死死抱在怀里,眼底露出一丝害怕,宽厚的手掌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贴上自己的面具! 请不要……再离开我! 56.第二卷-第56章 幽然醉梦里 记忆里的长安是座繁华的城市,一切都掩盖在锦绣富贵,笙歌艳舞下面,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下面的是遍地脓疮,腐烂成泥的肮脏还有绝望。 我来到这里已经有一年了,一年里我受尽白眼嘲讽,受尽辱骂污秽,执着的只是那份不甘心还有和倔强。 我和那些乞丐一起坐在巷子口,冷眼看着每一个走过的人,目光只停留在他们手里的食物还有脸上洋溢的笑容。 那笑容却是那么刺眼!落在眼底换来的只有我无尽的落寞和哀伤。 从懂事起就没有人对自己笑过,就连母亲也很少笑。她总是一个人发呆似的站在庭院里,一坐就是一天。因为我们是被遗忘的存在,没有人会想起我们。 思绪被拉回,我摸摸干瘪的肚子,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再找不到吃的,也许明天自己就会死! 正想着一辆马车忽然停在巷子口,从上面走下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 乞丐们见状蜂拥涌去,伸着手希求在他们身上获取赏赐,而我也不例外。 有时候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当年没有过去,会不会明天就死?也许……我死了,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包括遇见她—— 这两名男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前头一人身着朱红色宽袍,浑身没有丝毫低俗之感,浓眉阔目,反而衬出一股霸气,一股谁与争锋的霸气! 再看另外一人,长得十分威武,满脸的腮络胡子就像折子戏里虎背熊腰的张飞,虽凶神恶煞,却丝毫没有被红衣男子比下去的意思。 那两人从下车就盯着我们来回打量,不知过了多久就见红袍男子朝另外一人使使眼色,让那人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朝空中挥洒,当袋子里的银子一洒落出来,所有人都跑上前疯狂争抢,却除了我。 我没抢是因为我看出他们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种感觉让我很讨厌!因为当年同样有一个人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 很快我的没有争抢引起他们的注意,红袍男子走到我面前问道:“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抢?” 我说:“因为我不会这么做!”这也是我的实话!一想起他们的眼神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挑挑眉问道:“是不这么抢?还是根本不会抢?” “我说了我不会抢你们的银子!”对上他的眼神,总觉得就像被狼盯上一样,这样的感觉让我很难受! 他似乎很惊讶我眼底的不屑还有倔强,扭头问向另外一人,“赤华!你觉得怎么样?” 名叫赤华的男子点点头,道:“是个不错的人选!” 红袍男子会过头看着我说:“想不想跟我走?我会让你彻底摆脱这样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选我?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继续问,在这里生活久了让我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不顾的施舍,也没有发自内心的信任! 他道:“如果你想要变强!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和我走!” 这是多么吸引人的话!我回头看看不顾一切争抢的人,还有无力倒在巷口的人,再想想当初离开那里的承诺! 于是抬头道;“好!我和你走!” “赤华——他就交给你了!”红衣男子看了我一眼后转身上了马车,把我交给旁边的男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名叫赤华的男子是玥冥宫的左护法,而那个红袍男子正是玥冥宫宫主慕燊。和我一起走的还有两个孩子,他们是在那场争抢中抢的最多的两个人。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这一路上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或是无家可归,或是被卖至他乡,偕同我一起乘坐这辆看似华美的马车进入玥冥宫,开始漫长的杀手训练。 一年的时间里,一百多个孩子人数在一天天减少,生不如死的一年里我们所经受的考验超乎所有人想象,当中也有好几次差点要了我的命。终于在我又一次被打的片体鳞伤时,我看见了头顶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可比红花更娇艳的是一张女孩子的脸。 她看着满身是血的我并没有逃开,也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对我笑!她说:“你受伤了!我为你包扎一下吧!” 年幼的我们注定相遇,沧桑变幻,你再度的笑却是永远的离别…… 似火的衣裳烫伤了我的眼,你再度挥开我想要挽留你的手,火红的凤凰树下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断肠崖下是你愤恨不绝的尸骨。我站在崖上看着你衣袂飘摇,刺眼的血从你口中,身上喷薄而出!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心已经死了! 天魔乱象,害人害己!这是我和颜从霜第一次见面时她告诉我的。她说这是我的命运!也是我的归宿! 害人害己!我终究为这个天下辜负了你……多少红颜憔悴,多少笙歌落幕,唯留血染墨香哭乱冢。山盟海誓怎敌得过红尘俗世,乱世情长?堪叹岁月孤痕,无尽嗟叹,惜了谁?负了谁?到头来不过是害人害己,死了你,醉了我,春秋梦一场…… 幽阙从往事中被拉回,脑海里掠过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她痛斥自己的模样,她无助的模样,她为自己挡剑的模样…… 灵儿……你不能死!老天已经带走了锦儿,不能连你也带走!他眼底突然掠过一丝疯狂,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幽阙,而是现在有胆量和天争的幽阙!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不会! 幽阙不顾一切的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月灵体内,用自己身体为她保持着体温,直到她的鼻翼里发出轻微的闷哼声。 幽阙忙放下月灵,轻声问道:“灵儿…你感觉怎么样?” 月灵幽幽睁开眼,看清楚是幽阙后,扯扯苍白的嘴角,道:“门主!你没事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傻丫头!”幽阙紧紧揽住月灵,发誓不再让她离开自己,“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命令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嗯……”月灵只觉得后背刺啦啦的疼,脑子里也嗡嗡直叫,所以听不清楚幽阙的话,嘴里不停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让她不舒服的皱皱眉。 就在她脑子昏沉沉想要睡过去时候,一声声急速的马蹄声打扰这份安静,她勉强睁着眼睛看过去,就见几簇火把照亮着马上的人,为首的人身着锦绣蟒袍,玉冠束发。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拢秀俊挺鼻,殷红薄唇,下巴略微上翘透出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尊贵。 *** “卫王!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幽阙看清楚坐在马上的人后,嘴角一勾,眼神不屑道。 马上的卫王看到幽阙和月灵满身是血的坐在地上,不远处七具已经冷透的尸体,还有拦腰砍断的树木,情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他嘴角一勾,牵着马走到幽阙面前道:“本来以为一个梵空寺可以把你搞定!谁知道你比本王想的还要命大!” “哼!碍着王爷的路,倒让王爷失望了?”今夜卫王无端出现在这里,其目的幽阙已经猜出几分,挑眉迎上卫王的视线,“你在泠音宫杀不了我!现在依旧杀不了我!” “是吗?”卫王闻言,没有丝毫发怒迹象,反而大笑,“不愧是幽阙!你和我那皇帝哥哥一样无可救药的自信!” 幽阙闻言眼神闪过一线杀机,大笑道:“卫王兴师动众过来不会只是要和幽阙叙旧这般简单吧!” 卫王目光扫过幽阙怀里的月灵,笑道:“你可是本王控制江湖的障碍,本王做梦都想要除掉你!可是现在……本王改变主意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如果你交出凤鸣琴!我就饶你不死还有这位姑娘!” 月灵明显可以感觉到幽阙在听到凤鸣琴时身子一震,然后恢复原来模样,眼神半眯道:“既然卫王亲自讨要!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卫王大笑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幽阙嘴角一勾,抿抿唇抱起虚弱的月灵,抬头道:“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王爷!” “请说!”卫王抬抬手,目光却完全落在幽阙银白色的面具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空性可是你杀的?”幽阙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空性武功高深,天下间没有几人能不动声色把他杀了?而且苦鉴的阵法明显是针对自己而创的,在这么短时间就抓住自己的弱点绝对不是梵空寺所能做到的!还有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并布置好一切!这后面一定有高人! 卫王也不隐瞒,点点头道:“空性是我杀的!包括今天引你中圈套的谣言也是我指示他们的说的!”眼神不惧的迎上幽阙目光,四目相对,无形无影的视线在半空中激烈交锋。 半晌,幽阙才道:“王爷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要幽阙一条贱命!真叫幽阙感激不尽!” 卫王听得出幽阙语气里的讥讽,长眸淡淡扫过月灵,侧着身子道:“怎么也比不上.门主你无时无刻有美人在怀!拿凤鸣琴换你二人性命很是划算!” 幽阙闻言,剑眉上挑,眼底露出幽邃之色,道:“说了半天,王爷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要凤鸣琴?可武林诸人皆知凤鸣琴早在十年前就下落不明,为何你如此肯定我会知道它在哪?敢问王爷要它何用?” “这……你还没资格知道!若敢戏弄本王,本王立刻让你俩毙命在此!”卫王眼露杀机和一丝不耐,夜长梦多,再和幽阙在此废话,不知何时才能上路拿到凤鸣琴。 敌强我弱,加上月灵又身受重伤,幽阙只得点头,开口再道:“凤鸣琴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保证我二人的安全!” “那是自然!”卫王嘴角绽出笑意,显然是为自己这招渔翁得意而感到得意,自觉已将幽阙牢牢掌握在手中。 笃定自己手段的卫王沉声喊道:“百年!带幽门主和这位月姑娘去休息!” “是!王爷!”从卫王身后突然走出一位黑衣男子,论容貌一点也不输给卫王。 而幽阙看见商百年会出现这里一点也不意外,对商百年道:“有劳!” 57.第二卷-第57章 山河笑故地 在梦里面似乎听到许多声音,有哭声,喊声,幽阙的声音,师傅的声音…… 我在哪里?这又是哪?四周依旧是无边无尽的白昼,精致妆容的红衣女子,开着红色的花瓣的树,抚琴回眸的嫣然一笑,以及真实的下坠感,还有一同跳下的白影…… 一个个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在眼前掠过——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做这些梦?这是哪里? 无尽的黑暗笼罩下来,月灵身后倏然出现那名红衣女子,哀伤的看着她,对她说:“忘了吧……忘了吧……” “不要!不要!救命啊!” “灵儿?” “不要!救命!” 月灵躺在幽阙怀里身子却越来越滚烫,显然是在发高烧。而且好像还在做噩梦,不停挥着手大喊。 幽阙抓住月灵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后背,口中不停安慰着。许是幽阙的安慰起了作用,月灵慢慢停止了挣扎,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又过了半日,月灵才幽幽醒来,抬眼看见冒着青茬的下巴,身上还披了件黑袍,萦绕鼻间的满是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是? 她急忙起身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可是动静却惊扰到身后的男子。让他睁开微闭的双眼,眼露欣喜道:“灵儿!你醒了?” “门主……”月灵低低喊一声,却被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怎么了?” “你发高烧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幽阙看见月灵终于醒来,紧皱的眉宇终于舒展开。他有多害怕月灵会一睡不醒,害怕她就这么离自己而去。 月灵病的昏昏沉沉的,皱皱眉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 “没事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幽阙为月灵理理鬓角的头发,然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灵儿!不要离开我了!” 当凉薄的嘴唇落到她额头上,忽然觉得一下子清醒许多。她抬头看看四周才发现自己是坐在一辆马车上,她问道:“门主……我们是在哪?” “我们在卫王的马车上,要去一个地方!” “卫王是谁?要去什么地方啊?”月灵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幽阙身上,呼吸间全部是他的味道,却没有半点讨厌的感觉,反而心里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以前经常躺在他的身上。 “你身体还没好!先休息吧……”显然幽阙并不想说太多,拍拍月灵后背安慰她睡觉。 外面的路似乎很不好走,而且好像是在走山路,马车内也跟着晃动,也许就是在这种摇晃和幽阙的安慰下,月灵终于抵不过无尽的倦意沉沉睡了过去。 *** 另外一辆马车上,身着蟒袍的卫王看着对面的商百年,沉默半晌,才开口道:“百年,你确信那位姑娘的琴艺比姚纤凝还要高?” 商百年不知道为什么卫王又要重提此事,只有点点头,回答道:“是王爷,此事乃我亲眼目睹!而且……我已经遵照王爷吩咐把消息透给玉鸣公子!” 卫王闻言,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眼里掠过一丝精芒,道:“做得好百年!……我倒要看我的那位哥哥之后该怎么做?”也许,将月灵送到幽阙身边会是他最大的错误! 商百年见状,心中一沉,道:“王爷,还有一事容百年禀告!” “说!” 商百年道:“王爷,姚纤凝和韦仙璃自从泠音宫被灭后,就下落不明!可是今日有探子来报她们曾经出现在景德的府邸上!” “景德?”卫王皱皱眉,把玩手里的玉佩,“你说的是天下第一首富景德?” “正是!” 卫王鼻间发出重重的一哼,表示不屑,俊美容貌浮出一丝戾气,长眸微眯道:“哼!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不过!倘若他手里的财富能够为本王所有,助本王成就大业!岂不是如虎添翼?” 商百年看看卫王的表情,试探问道:“王爷…可是要拉拢他?” 卫王扫过商百年一眼,眼底黝黑一片,“百年你商家世代效忠宁氏,对我也算是尽心尽力。我一直把你当做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我朋友一场!倘若我真的能攻下长安,登上帝位!他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商百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拱手道:“多谢王爷栽培!我商家发誓世代效忠王爷!” 闻言,卫王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开口道:“百年,离玥冥宫还有多少路?” “回禀王爷,大约还有半日路程!” 卫王点点头,挑开帘子看看对面的马车,问道:“你觉得我们此行能否拿到凤鸣琴?”或者说能不能活着拿到凤鸣琴? “……”商百年不能回答,因为他也不是很肯定。幽阙这个人城府太深,而且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根本看不清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卫王似乎将商百年的心思全都了如指掌,眼底掠过一丝杀意,道:“百年从现在起!你给本王死死盯着幽阙,一旦他耍什么花招就立刻杀了他!” 商百年闻言心底掠过一丝迟疑,但是又不能让卫王发现,低头拱手道:“是!百年遵命!” 话落,商百年起身走出马车。 他望着外面越来越荒凉的景色还有旁边的马车,眉头无可预料的皱在一起。 百年前,商家先祖因受宁氏大恩,所以发誓世代为宁氏效劳!如今卫王有野心图谋皇位无非是获得宁氏还有商家的支持!凭卫王的性格,一旦他得到王位,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宁氏! 因为,外戚专权——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想见到的! 商百年突然想起卫王的舅舅宁文渊,一个同样充满野心的人!他会这么眼睁睁看着亲侄子动手? 如果两方争斗?那时候,商家两头为难!商百年在心头重重一叹。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马车又行了半日,等穿过一片树林,一堆残垣断壁赫然出现在眼前。倾倒的殿阁,散在地上的焦黑瓦片,肆意生长的野草,树梢上乌鸦在狂叫,天色也变得阴沉沉的,似乎也是被这里阴森的气氛所感染。 “门主…这里是哪啊?”月灵被幽阙牵出马车,看到眼前的场景总觉得背后阴凉凉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灵儿,一会你带我身边哪里也不要走!知道吗?”幽阙揽住月灵,在她耳边小声道。 “嗯!”月灵不知道幽阙接下的计划是什么,但是心里却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他,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觉得心安。 卫王也从马车上走下来,看见眼前的场景皱皱眉却什么也没说,走到幽阙面前道:“幽阙!凤鸣琴在哪?” 幽阙指指那堆残垣断壁的后面道:“凤鸣琴是玥冥宫的镇宫之宝当然藏在最隐秘的地方,除了我谁也进不去!” 卫王顺着幽阙手指的方向看去,仿佛已经看到即将到手的凤鸣琴,眼神急迫道:“既然如此还不带本王去?”话落试试眼色给商百年。 商百年点点头,脚步退后半步,站到幽阙身后。 幽阙余光瞥见商百年身影,心里明白卫王已经有所防备,点点头道:“跟我来!” 幽阙和月灵在前面率先走进那堆残垣断壁,沿着石子路一直向玥冥宫最深处走着。 “门主……为什么这里这么荒凉,而且好像被烧过似的?”月灵躲在幽阙怀里,看着四处是烧毁的的墙壁,残破的建筑,脚边还不时有几滩疑似鲜血的印迹,破损不堪的红色旗帜还有躺在一边的匾额,杂乱的野草……一切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哀伤的气氛,让人看了心里很不好受。 幽阙拍拍月灵后背,视线却移到远处的一角山峰,神情莫变道:“这里就是玥冥宫……十年前江湖正道大举攻进,将这里化为一堆废墟!” “哦!”月灵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原来这里就是幽阙长大的地方,在这里他一定有很多的回忆,现在故地重游也许他心底一点也不好受。 幽阙似乎极为了解月灵的担忧,拍拍她的后背,用关切语气道:“我没事……” “门主……”虽然幽阙这么说,但是月灵心里一点也没有觉得放松。 她将视线移开,忽然瞥见左边不远处杂草掩映之下有一个干枯的池子,而池子旁是一个小亭子。令月灵最震惊的是,那个亭子居然和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略显陈旧,杂草丛生,没有梦境里那份美丽。 脑海里一根弦倏然拉紧,发出低沉的低呜声,她抱住脑袋,只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一样,不得不紧闭双眼,银牙紧咬发出低低的啜泣,“唔……好疼!” 58.第二卷-第58章 人面何处去 感觉就像是有一把锯子在头顶上来回锯着,疼得月灵有种想割开自己脑子的冲动。 恍惚间眼前忽然掠过许多画面,可是想看清楚时,又快的根本抓不住,犹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飞逝疾过…… 好疼!为什么会这么疼? 额际豆大的汗珠不停落下,她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任凭巨浪翻打。 就在以为自己要被打下船时,一双宽厚的大手及时拉住月灵,将她揽进怀里,用他的体温抵挡无尽的寒冷。 “灵儿?你怎么了?”幽阙看着怀里痛苦的月灵,一时也没了主意。原本月灵还好端端的的,怎么忽然头痛的就要炸开一样?她是怎么了? 他心里突然浮出一丝自责,若不是他月灵也不会受伤?若不是他,月灵也不会这么痛苦? “好痛啊……”月灵抱住脑袋不停挣扎,想摆脱这份疼痛感。或许是幽阙的安慰起了作用,等过了好一阵儿,她才渐渐平稳了呼吸,嘴唇苍白,目光涣散的看着幽阙。然后扯出惨白的笑容,“门主…我没事!”不动声色的挡下幽阙的搀扶。 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拖幽阙后腿,而且她也不再是以前的月灵,她要努力让自己变强!所以拒绝所有人的关心! “灵儿……”幽阙看出月灵眼里的坚强,嘴角一勾,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这么轻易就认输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看人的眼光? 明显感觉被忽视的卫王再也沉不住气,走上前打破这暧昧的气氛,眼里露出一丝不耐烦,“幽阙!你还不快给本王带路?” “……”幽阙闻言,转头看了卫王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挽起月灵的手继续向前走着。 而卫王明显被幽阙的回应激怒,眼底掠过一丝杀机,接着目光落到幽阙身后的月灵,眼底闪过一抹深邃之色。 他心里很清楚他和幽阙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一旦凤鸣琴拿到手,幽阙也就失去了作用!但是……这点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他狭长的黑眸不停来回打量眼前的两人,嘴角逐渐浮出一丝阴鸷的笑。 这个女人也许……会是枚很好的棋子! *** “到了!”幽阙忽然在一处石洞前停住脚步。 就见他转身走向石洞旁的一个石狮子浮雕,伸手到石狮子嘴里,手掌轻轻一转,就听咯吱一声。 是机关开启的声音!石门轰隆一声打开! 不过许是太久没有打开的缘故,打开的瞬间扬起许多灰尘,惹得外面的人掩住口鼻,连连咳嗽。 “凤鸣琴就在里面?”卫王走上前和幽阙并肩而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激动。 “是!你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幽阙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看着昏暗的石洞,不知何时手里的力道进了几分,捏的月灵手有些微微作痛。 卫王没有察觉这点,回头指着幽阙,急迫喊道:“你快带本王去拿!” “……”幽阙银白色的面具上泛着生硬的银光,淡漠而又疏远,看的月灵心惊胆战。她偷偷瞄一眼那黑漆漆的山洞,总觉得那山洞就像潜伏在黑暗的猛兽,随时等待着将走进去的人一个不留的吞噬进去。 “灵儿……别怕!”幽阙走上前,在月灵耳边低喃一句,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走进洞里。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也不知怎的,月灵就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下一秒又觉得脸颊发烫,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而幽阙闻言脚步一顿,但下一秒继续向前面走着,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泄露他现在的心情。 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来越暗,卫王索性命人点起火把,脚步不停的跟在幽阙身后,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就听卫王突然抬手喊道:“等一等!” 商百年见状,忙走上前问道:“王爷,发生什么事?” “……”卫王修长的眸子扫视商百年一眼,接着落到幽阙身上,“你不是存心耍我们吧?” “此话怎讲?”幽阙挑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可是在卫王眼里却是绝对的挑衅。 “哼!不愧是幽阙!你和我那皇帝哥哥一样叫人讨厌!”卫王拧着眉,眼露杀机,“你带着我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凤鸣琴?” 幽阙不怒反笑,对卫王的威胁满不在意,“卫王这么容易就放弃!那王爷即使拿到凤鸣琴又当如何?” 商百年见到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忙上前暗自拽拽卫王,小声道:“王爷,我们先沉住气等看清幽阙耍的是什么花招,也不迟!” 卫王似是采纳商百年的意见,沉思片刻,走到幽阙耳边,眼里是浓重的杀机,“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否则我会叫你提前去见阎王!” “……”幽阙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精芒,嘴角泛起嗜血的杀意。 是谁先见阎王,还说不定呢! “快走!”卫王在后面大喊道。身后两名侍卫立即上前推搡幽阙和月灵。看情形是存心监视他们。 幽阙牵着月灵的手对后面的监视很是不屑,抬脚继续向前走着,又走了半盏茶时间,来到一间石室。 卫王看看头顶,才看看四面的墙壁,道:“幽阙!凤鸣琴究竟放在哪?” 幽阙闻言回过头,眼里是冷酷的寒意,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到卫王身上,“凤鸣琴!哼!你一辈子也别想拿到!”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幽阙触动了什么机关,刹那间地动山摇,从头顶砸下许多大石头,震得耳朵作响! “啊!山要塌啦!”月灵被这场景吓得大喊,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被从天而落的石头砸中脑袋。 “灵儿!”幸亏幽阙及时拉住她的手,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机关启动了!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离幽阙最近的石壁上突然开出一道门。见此幽阙拉着月灵的手立即跑了进去。 而卫王等人却被这从天而降的石头弄得手足无措。等到发现幽阙逃跑时,想再追上去已经为时已晚! “唉王爷小心!”商百年眼疾手快,及时抓住卫王的手,才叫他没有被石头砸中。 可一同进来的侍卫却没有这么幸运!他们纷纷被石头砸中,一时间哀嚎四起!伴随的还有两边的大石头不停滚落的声音,源源不断落下的石头誓有将整个山洞填满的架势! 卫王眼看着幽阙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跑,气的火冒三丈!眼底是阴森的寒意,咬牙切齿道:“幽阙!今天的耻辱我绝对会叫你加倍奉还!” *** “门主!我们……我们这时要去哪”月灵被刚才的变化不轻!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地动山摇呢? “这里是玥冥宫的禁地,一旦有外人闯入不小心触动机关便会有千斤石头落下,将外人困死在这里!”幽阙握着月灵的手不停向前跑着,“我们快些出去!机关一旦触动就不会停下来!”若再找不到出口!幽阙和月灵都要被埋在山里。 两人在昏暗的甬道里不停狂奔,身后是不断倒塌的石墙,一点又一点将回路填满,耳边回荡的只有轰隆的倒塌声! 等到月灵以为自己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倏然看见前面有亮光出现,高兴的指指手道:“门主!你看!是光!是出口!” 此刻她身后的石墙继续在倒塌。这山洞原本就是在山腹内开凿,机关一旦开启,什么东西都不复存在,头顶千斤重的石头还在源源不断落下,就听一片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都塌下去一半!霎时撼地山摇!土崩瓦解! “啊!”就在甬道倾塌的前一秒,幽阙抱着月灵从里面冲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逃出了山腹!只是那条甬道在轰隆一声后瞬时塌成一堆瓦砾,尘土飞扬。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月灵还是有些不相信!她不相信刚才自己死了逃生?从阎罗殿前走了一趟? 她再抬头看看头顶那方湛蓝的天空,树上啼叫的黄莺,终于视线落到刚才逃出的洞口,拉着幽阙手忘乎所以大喊道:“门主!我没做梦吧!你快捏捏我!我们活下来了!我们终于活下来了!” 幽阙看着像小鸟一样动个不停的月灵,阳光洒在倾了半边的山,斜斜洒在她的身上,散发出一圈黄晕,就连她的眼睛里也落满一层金辉,宛若秋水,又好似潺潺清泉,纯粹而耀目。 “灵儿!”幽阙忽然起身,拉住她的手,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吻上她甜美的红唇,轻柔的在她的唇上辗转着,炙热灼人。滚烫的舌在她的唇齿间挑逗缠绵,让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烈火焚身的感觉,眼前也一片晕旋,一时忘记了拒绝。这样热烈的吻,仿佛,仿佛能把人溶化…… 等过了好久,幽阙才放开已经快要窒息的月灵,用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灵儿…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好吗?”语气似低喃,又似命令,沾染着还未消退的情,欲,宛若魅惑至极的罂粟,撩拨着每一寸心弦。 月灵早就被幽阙的吻弄得七荤八素,双手紧紧抱住幽阙,头抵在他的心口,大口喘着气,点点头道:“嗯…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因为……我也再也离不开你! 59.第二卷-第59章 河汉乱星辰 清晨,一座平凡的小院子里突然响起开门声,小狸从外面推门而入,看看寂静的院子,然后走进来,轻轻带上门准备回到自己屋子里。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呵斥声:“站住!” 小狸闻言,回过头看着叫住她的人,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你有什么事吗?” 姚纤凝眼角是寒冷的杀意,怒斥小狸道:“你这几天究竟去哪了?到现在才回来!” “我去哪了不需要告诉你!”小狸说完,转身准备回屋。 姚纤凝那肯就这么轻易放过小狸,再次叫住她,“你给我站住!我们现在时时刻刻都要当心!万一泄露行踪怎么办?” “你担心…那是你的事!”小狸没有回头,她一向和姚纤凝看不顺眼,今天能说这么多话已经很好了! 姚纤凝知道小狸一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皓齿紧咬,“好!既然你不愿意说!一会等景德公子来你自己告诉他!” 小狸回头,看着姚纤凝,一脸无惧的模样,“姚纤凝我告诉你!少拿景德来压我!” “你!”姚纤凝气的一张俏脸都要扭曲在一起,正预备好好教训小狸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门声,两人急忙看过去。 只见同样身着白衣的一男一女踏进小院。男的妖娆极致,肌肤细腻滑如凝脂简直比任何一个女子还要滑,还要嫩!含笑媚眼里是盈盈若水的光泽,叫任何一个女人看了都甘心沉沦下去。 女的素纱蒙面,头发也随意挽了一个发饰,用一根紫檀碧玉发簪牢牢固定着,但是丝毫不掩饰她的身材妙曼,俊秀柔弱,宛若春天的垂柳,纤细却叫人疼惜! 姚纤凝见到这一男一女,立即变了脸色,走上前,福了福身道:“纤凝见过景德公子!韦姑娘!” 其实韦仙璃和姚纤凝早就投靠景德,自从泠音宫被灭,韦仙璃就带着剩余弟子来找景德,顺理成章的景德成了姚纤凝的主子。而韦仙璃无论是在泠音宫还是在这里地位都比姚纤凝高,就算是姚纤凝心里再不甘愿,也要恭顺的喊一声韦姑娘! 景德凤眼扫过姚纤凝,在扫过她身后的小狸,嘴角忽然漾开一丝笑容,对小狸道:“小狸姑娘,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动手?” 别看景德嘴里含笑,但是手段一点不差。小狸虽然畏惧景德,但是依旧心存侥幸,掩饰道:“我…我哪里也没有去!” “哦?”含笑的眼里渐渐露出狠厉之色,娇艳的笑容凝固在一刻,“到底去哪里了?说!” “我……”小狸从来没有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男子,她心里终于知道景德的可怕,心想继续隐瞒下去恐怕没有好果子吃,不如全部交待,“我只是跟踪月灵到西枫堡,然后…然后想乘机杀了她!” “杀月灵?”景德听完,嘴里不停念叨这个名字,然后走到小狸面前。 下一秒响起一声清亮的巴掌声!小狸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印,嘴角也溢出丝缕血丝。 “下次!如果再让我听到你擅自行动!就别怪我不客气!”语气里是丝毫不掩饰的杀意,唇角也形成极为诱人而危险的弧度,他既说得出就做得到! 小狸手捂着脸,眼底露出恐惧之色,“是!我知道了!” 见到小狸挨了巴掌,姚纤凝心底掠过一丝幸灾乐祸,走上前对景德道:“公子别生气!小狸还小,有些事情还需多多调教才行!不如小狸就交给我吧!我保证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景德闻言,转头看着姚纤凝,点点头道:“嗯,就交给你了!” 闻言,姚纤凝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挽起景德身子,抬手道:“公子远道而来,何必为这种小事伤神,纤凝这就去泡杯参茶为公子解解乏!” 景德闻言,手也揽上姚纤凝的腰肢,唇角抿起完美的弧度,“哈哈!还是姚姑娘懂景德的心!” 姚纤凝余光扫扫景德的手,脸颊旋即飞上一片红晕,小声道:“公子…这里有人……” “怕什么!”景德嘴角虽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挽着姚纤凝向屋内走去。 而一直站在门口的韦仙璃才走到小狸面前,看着她肿的老高的脸,重重叹口气道:“今日的事是你太鲁莽了!” “我知道!”小狸低着头,语气冷漠的回答。 “小狸!记住我一句话,永远不要对男人动真心!”韦仙璃看着小狸这样,脑海里突然想起绿水夫人临终前的嘱托,托付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姚纤凝和小狸。可是她却带着他们卷进权力的漩涡中,陷得越深,越难以自拔! “韦姐姐!武林正派是不是已经要对付幽阙了?”小狸闻言忽然抬头,心底掠过一丝不祥。 韦仙璃不想瞒小狸,点点头道:“是真的!景德已经联系了各大派在六王山会盟,我们明天就走!” “…终于还是走到这步……”小狸眼里突然掠过一丝无奈,任凭她如何努力,她始终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韦仙璃拍拍小狸肩膀,眼底掠过一阵担忧,“小狸事情计划到这个地步!你不能心软!难道你忘了绿水夫人是被幽阙杀了吗?” “我没有忘!”小狸抬头,眼底掠过一阵挣扎,眼前倏然浮现绿水夫人的尸体,手紧紧握成拳,就连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也浑不知觉。幽阙!到时候我一定要亲自取你性命! 六王山上,群雄集聚,他们来不为其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攻入冥焰,杀了幽阙! 可是在那群情绪高昂的人群中却始终有个淡漠的身影,静静站在一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段雪晴看着段莫晨走出人群,垂眸轻轻叹口气,也跟了过去道:“哥哥!你还在担心啊……” “雪儿,你说我们一旦攻入会不会见到她?”段莫晨一想起月灵,心中便百转千回,淡漠的眸子里雾气弥漫。 “我不知道……”段雪晴摇摇头,回头再看看站在人群中心的景德还有他身后的白衣女子,颦着眉,“但是你要小心!我总觉得景德这人不简单!他组织这个同盟应该另有目的!” “雪儿……你会不会太多心?”段莫晨看看景德,眉头微微一紧。 段雪晴摇摇头,她的傻哥哥啊!看人的本事一点也没有长进,“不!你想——景德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却这么热衷江湖之事?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听段雪晴这么分析,段莫晨也觉得这事情前前后后都透着诡异。 仔细想一遍发现里面的确有些奇怪。首先景德惹上幽阙,让幽阙一把火烧了七情楼,然后趁着为段青山祝寿之名将幽阙引到西枫堡,消灭了幽阙固然好!若不能双方各有损伤,而这笔账自然就落到幽阙身上!接着空性之死立即在江湖上传播,谣言四起纷纷把矛头指向幽阙!这个时候景德再号召天下人聚义六王山商量如何消灭幽阙,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景德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段莫晨皱眉沉思着,丝毫没有在意景德一直在注意这边的情况,然后缓缓走过来,“少堡主!上次匆匆一别!却没想到你居然会是段堡主之子,真叫景德失敬!一直没来得及和少堡主打招呼,还请少堡主见谅!” 段莫晨回过神,嘴角上扬,拱手道:“金公子客气!金公子如此为武林之事尽心尽力是在值得莫晨学习!” 景德闻言,嘴唇一弯,妖娆笑道:“少堡主言过了!景德不敢当!我只是为武林之事尽一份力!以后还望少堡主多多支持啊!” “当然!”段莫晨眼底闪过一丝精芒,刚才梵空寺,静一庵,还有无为派都在为景德说话,很明显,他们都被景德收买了,现在又要来收买西枫堡吗?哼! 景德依旧脸带笑意,抬手道:“少堡主,等一下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公子请!”段莫晨看一眼段雪晴,然后和景德走向人群。 而段雪晴立即明白段莫晨的意思,当晚便离开六王山,马不停蹄的赶回西枫堡。 后来的事并不出她所料,大会开得很成功,有景德在后面的推波助澜再利用空性的死让全武林同仇敌忾,很快便组成同盟大会商讨攻陷冥焰,杀了幽阙!还武林一个公道。 可是令段雪晴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同盟会的盟主并不是景德,而是段莫晨。 *** 威严庄重的麟德殿内,身着官服的傅敏跑到殿门外,一脸焦急的对守在门外的安陆道:“劳烦安公公通知皇上!就说傅敏求见!” 安路似乎已经对傅敏这样见怪不怪,对傅敏躬身,然后转身走进去。不久麟德殿的大门从里面推开,安陆对傅敏抬手道:“傅大人,皇上有请!” 再次走进麟德殿,傅敏的心情并未好转,反而更加沉重,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消息会给皇上乃至整个朝廷带来多大的动荡。 盛帝坐在椅上,眼睛没有抬头看一眼傅敏,摆摆手将两旁的宫婢退下,然后开口道:“傅敏,希望这次你没有让我失望!” 傅敏稳稳心神,拱手道:“禀告皇上几天前幽阙曾经在宛城外丧魂林出现过!” “丧魂林……”盛帝眼睛半眯,似乎想起那个在民间传播已久的故事,补充一句,“可是凤空城麾下黑翼军出事的那个林子?” 傅敏把头垂的更低,“正是!苦鉴连同六大棍僧设下阵法准备擒住幽阙,却不想功败垂成!” “功亏一篑?”盛帝皱皱眉,“那幽阙呢?” “回陛下,事后在林中只发现七具尸体,已经证实是苦鉴和六大棍僧,并没有幽阙……” “哦……那卫王呢?”听到幽阙没事,盛帝心里松口气,但是又补充问道。 “回皇上!臣所说的大事就是卫王不见了!” “什么?”盛帝拍桌而起,指着傅敏,“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他怎么不见的? 傅敏心里早就猜到盛帝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拍桌而起,稳住忐忑的心,用力吸口龙涎香,“皇上,卫王是和幽阙同一天不见的,臣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那雷州现在怎么样了?”盛帝重新坐到椅上,手指轻叩桌面,卫王下落不明,雷州一定大乱!整个朝野也会大乱! “是!”傅敏垂下头,“现在雷州已经派出多方人马寻找卫王!国舅宁文渊也在暗访卫王的下落!” “宁文渊……”盛帝眼底忽然变得迷离,他数十年镇守越州,看上去远离朝廷,其实是韬光养晦,他手里还握有天朝三分之一的人马。 盛帝猛的坐回椅上,宽大的龙袍仿佛一下子支撑不起他瘦弱的身体,眸子里是冷静的沉着,“傅敏立刻吩咐下去!一定要抢先一步找到卫王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傅敏领命退了下去。 留下的只有盛帝一人,靠在椅背上,皱起眉头紧紧按住两边的太阳穴。 卫王和幽阙同时失踪,这里面难道会有联系吗? “幽阙……”盛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然眼神一凛,沉声喊道:“擎风!你查到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空旷的麟德殿内忽然出现一名黑衣男子,对盛帝拱手道:“禀皇上!擎风只查到卫王的确出现在丧魂林,和幽阙一同离开后不知去向!”他抬头看了一眼盛帝,顿了顿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事禀告!” 盛帝问:“什么事?” “景德已经召集武林中人在六王山成立同盟会,商议灭冥焰!杀幽阙!” “灭冥焰、杀幽阙!哼!”盛帝嘴角一勾,眼底露出一丝嘲讽,“那么同盟会的盟主是谁?” 擎风答道:“是西枫堡少堡主段莫晨!” “段莫晨?”盛帝闻言露出疑惑的神情,“怎么不是景德?” “这个…擎风不清楚!”擎风低头再答道。 盛帝闻言,摆摆手道:“罢了……擎风吩咐下去!我们出宫!” 擎风对盛帝的决定并没有感到惊奇,似乎这是很平常的是,低头拱手再道:“是!擎风这就去准备!” 60.第二卷-番外 今宵故月圆,灵台已成空 八月十五,是家家团圆的中秋佳节,剑锋山上也早早挂起一串串灯笼,有兔子灯,莲花灯,芝麻灯、鱼鳞灯,当然还有月灵亲手做的灯笼。 至于样子……额…… “快点!”师傅和段莫晨不在,月灵就摆出一副大师姐模样指挥着孟少扬干活,一会把灯笼挂上,一会又在桌子上摆上各类水果,有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等。 这些水果都是月灵央求着御虚子,一大早买回来的。本来月灵也想跟着下山,无奈御虚子怎么都不答应,只是苦了孟少扬被月灵当做苦力做这做那。 选的地方极好!就在竹林旁边,旁边是御虚子的竹屋,对面就是山崖,只是这会儿从崖底吹来的凉风灌进竹林,月灵一时吹得有些发冷,双手环住胳膊,反复摩搓。 隔着重重繁花再配合五光十色的花灯,灼灼枝头花瓣飘飘洒洒,像雨般混合着竹叶落到地上,桌上。 今夜的剑锋山一点也不比山下清冷。 竹林另一头段莫晨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身上是常年不变的黑色玄衣,手里握着从不离身的宝剑,鬓角挂有汗珠,看样子又不知是在哪里练剑才回来。 月灵那肯放过他,跑上前一把拦住段莫晨,嘴唇上撅,“你站住!我们在这里忙了一天你却不见踪影!还像话么?” “……”段莫晨淡漠的眼里是月灵红扑扑的小脸还有身上纱质衣裳,头发上还沾上半点残红。手蓦地抬起捏起她头发上的花瓣。 月灵见状,首先摸摸头发,接着看着段莫晨手里的花瓣,小脸红了红,道:“你怎么也该出分力吧!好歹是中秋节啊……”最后一句是小声嘀咕。 但是段莫晨还是听到了,眼底忽的一暗。今晚每家每户全家老小都会欢乐地围坐在小方桌旁,品尝食物,谈笑赏月,共度佳节。可是……他来剑锋山已经有九年了,却从未回去过。 “喂喂?”月灵看见段莫晨好像在出神丝毫不理睬自己。她在段莫晨眼前挥挥手问,“你怎么了?” “没…没有……”段莫晨回过神,抬头看了眼大如圆盘的月亮,接着目光落到旁边的灯笼,指着那个灯笼问,“这个……怎么如此怪异?” 孟少扬闻言抬头看去,然后咧嘴一笑,“哈哈哈!那是师姐做的,她看到我买的灯笼一时手痒也要做,所以我就挂上了!”说着,还试试颜色给段莫晨,“怎么样!漂亮吧!” “……”段莫晨一脸古怪的表情。 见到段莫晨没有回答,月灵叉着腰斥问道:“喂!你什么表情!难道我做的不好看吗?”敢说不好看你就死定了! 看架势要是说不好看!月灵绝对和他没完!所以段莫晨还是违心的说出一句,"很…很好看!” 她挑挑眉,似乎还有些不悦,不过终化为一声重重的冷哼声,“段莫晨尽管你是大师兄!但是依旧跑不了!” 可恶!一大早就溜走明摆着是偷懒!这下还不逮到证据! 孟少扬正暗自窃喜忽听身后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孟少扬!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把东西摆好!” 唉……都说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句话一点没错! *** 等到终于弄完,明月高悬,山下开始点起了烟火,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发现不同的火药燃烧就会放出五颜六色不同的色彩。后来百姓们就用火药制作出烟花,等待点燃那一刻,看着腾空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开起绚烂的花朵…… 月灵见状忙跑到崖边,向山下看去,有红的,黄的,绿的,烟花极尽绚烂,极尽妖娆,就在绽放的一瞬间点亮整个夜空! 不知道为什么,月灵心底突然响起一句话——用一生的隐忍换来半刻的绚烂! 烟花再美也不过一瞬,绽放最美好后,遗留的只有一堆齑粉,风一吹,消散成烟…… “灵儿!”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回头看去,身着青色道袍的御虚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出竹屋眼光扫过四周,对月灵笑道:“看来我错过一些东西了……” 她收拾好心情换上笑脸迎上去,道:“怎么会!师父你来的正好!我们开始吧!” 月灵挽着御虚子坐到椅上,孟少扬和段莫晨见状也做了上去,四人围成一桌,看着摆放整齐的各类水果,聊着天,赏着月,那气氛简直是太美好了! 望着望着,月灵忽然低头问孟少扬,“少扬!你没上山之前,家在哪里?” “在幽州…唔……很远的地方!”被月灵指使了一天,孟少扬现在饿得什么也不想做,尽管水果不太顶饿,姑且先垫垫肚子吧! “哦……那你的家乡美吗?” 孟少扬放下水果,把塞在嘴里的食物全部吞下去,黯然道:“幽州是很偏僻的地方!干旱洪涝也是常有的事,那年家乡遭遇旱灾,两个月没有下一滴雨!我爹没法子……就带着我们一家人逃了出来…再后来……”后来遇到了山贼,爹娘还有姐姐都被杀了!要不是遇到御虚子,也许他恐怕没有机会坐在这。 月灵似乎听出孟少扬语气里的哀伤,似乎是触到什么伤心事。她绝非喜欢揭露人家隐私的人,忙转开话题,扭头到一边,“那段莫……哦不!师兄!你的家乡在哪?” 段莫晨闻言雾气弥漫的眸子变得深远,满天星光也射不进他的眸子,“我没有印象了……” “怎么会没有印象!你!”月灵还想说什么,却被御虚子阻止,只听他缓缓开口道:“灵儿…别人不想说!你就别问了……” “哦!”月灵闷闷的点点头,然后不再多言。我好像闯了祸!怎么办?不过怎么两个人都怪怪的!唔…… 御虚子淡淡扫过月灵一眼,嘴角上勾,露出不知是揶揄还是好笑。 月灵见气氛实在是太过安静,倏地起身,提议道:“好!既然是中秋!不如我们来猜谜吧!” “怎么猜?”段莫晨抬头问道。 月灵冷冷扫过段莫晨一眼,哼!看我怎么玩死你! 她指指头上的灯笼,嘴角上扬,似是极为自豪道:“这些是我叫少扬在山下买的灯笼,每个灯笼下面都有谜语,我们一个个来猜!要是猜不出来就要接受惩罚!” 御虚子闻言似是极为感兴趣,眼睛半眯笑道:“既然如此!便由为师来裁判!你们去猜吧……” 哼!师父是不想一会猜不出怕出丑!本来月灵还想借此机会恶整一下段莫晨,结果被御虚子抢了先!不甘之下又生一计,眼睛半眯,倾斜出耐人寻味的精芒。 “既然师兄为长那师兄先!”月灵抬手就请段莫晨。哼!看你能猜出多少! 段莫晨闻言知道自己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只好起身随意打开一个灯笼下面的绢稠,念叨:“板桥曙色添牛迹,猜一字!” 月灵心底偷乐!嘻嘻!这下你还不栽到我手里! 可高兴没多久,就见段莫晨高声喊道:“是‘星’!” 御虚子揭开下面的答案,点点头道:“晨儿猜的没错!是星!” 哼!才猜中一个!月灵撅撅嘴,一副不屑的模样。孟少扬见状在旁小声道:“师姐该你了!” 月灵听轮到自己霍的站起,在一排灯笼下面绕了一圈后,终于在众人期盼下选中一个莲花灯打开一个谜语,飞速看了一眼后道:“一勾新月伴三星,也是猜一字!”又是猜字?月灵心底不屑!飞快瞄一眼段莫晨,心底想——不就是猜字嘛!有什么难的! “师姐你快说啊!”孟少扬在旁边催促道。 别喊!再喊谜底都被吓跑了!月灵飞快瞪一眼孟少扬,然后轻咳一声道:“我想想!” 一勾新月伴三星,那是什么字啊!一个月亮再加三颗星星!那是什么字?唔…… 月灵咬着手指苦思冥想,就差没把头发扯下来!嗯……究竟是什么啊! 正在苦苦思索时就听一旁段莫晨忽然道:“新月乃农历每月初出的弯形月亮。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却似仙女的蛾眉,未加翠黛上面再加三星,三星也可看做是三点……” 听到这月灵豁然开朗,忙大声道:“我知道了!是‘心’!” 御虚子飞速看了一眼谜底,瞥一眼在旁的段莫晨,高声公布答案,“灵儿的答案正确——是心!” “耶耶!”月灵没想到答案真的是心,一听到便立刻高兴地蹦起来,和孟少扬互击双掌,然后飞斜一眼段莫晨。意思是——怎么样! 不过她全然忘了这个答案还有段莫晨一份功劳。 段莫晨似乎视若罔闻,而是扬唇一笑,恰到好处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底露出有别于往常的流光溢彩。那是头顶悬着的一盏盏花灯,琉璃万千,勾勒出灯下少女的轮廓,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气质灵动洒脱,犹如她身后灯笼所画霁月光风,青芜风摇。 “好了!接下来到我了!”孟少扬跃跃欲试,手指在几个灯笼下面游移不定,最后挑中一盏月灵做的灯笼,笑嘻嘻对月灵说:“嘿嘿!希望师姐做的灯笼会给我好运!” 说着手拿出谜语,一板一眼念道:“白胖娃娃泥里藏,腰身细细心眼多,猜一个食物!” 这是什么谜语!月灵有些不悦,为什么她和段莫晨那么难,孟少扬挑中的居然这么简单! 就见孟少扬思索片刻后,抬头道:“我知道了是-藕!” 御虚子很快公布答案,点点头道:“是藕!” “嘻嘻!”孟少扬高兴一笑。幸好——不用被月灵整了! 一轮下来,又轮到段莫晨来猜。御虚子轻咳一声,接着道:“晨儿,又该你了!” “是!”段莫晨拱完手,走到灯笼的尽头,眼神蓦地落到一处就再也移不开。他轻轻拿下灯笼,小心取出谜语,念道:“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猜一个用品!” 这回不仅段莫晨皱眉,就连月灵也皱眉了,不是因为这谜语难猜,更是他手里拿的是自己做的最不好看的灯笼! 灯笼花样极其简单,外面用白纸裹成,为了不单调自己还画了一点花草,但是——依旧很难看! 由于段莫晨一直背对着月灵所以也没有看清他的神情。沉默一阵后,他回头道“我知道了……是砚台!” 咦?月灵微微吃惊,他怎么会猜出谜底?这个谜语是自己为灯笼添彩时候突然想到的!他怎么能猜得出来? 御虚子接过灯笼,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也觉得这个灯笼太过难看!浑身素白不说,上面还有一片黑晕,感觉像是谁打翻了砚台,溅了上去。 “……” “师父怎么了?”孟少扬问。这个谜底月灵并没有告诉他,所以连他也不知道答案。 御虚子终于念出答案:“是砚台!” “啊?”孟少扬惊讶,下一秒喜上眉梢,“师兄猜出师姐的谜语了!师兄你太厉害了!” 御虚子闻言,指着灯笼问,“灵儿……这谜语是你出的?那…这个灯笼是否也是你做的?” “额……”脸上掠出一丝踌躇,然后怔怔点点头,“谜语是我出的!灯笼也是我做的!”唔……羞死人了! 御虚子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随即敛去,云淡风轻一笑,“今日是中秋佳节,就该小酌一杯!少扬!去把我屋子旁边那棵树下埋得果子酒挖出来!” “师父你居然还有酒?”月灵似乎是第一次听见,等到孟少扬从树下挖出来后,率先打开封泥倒进碗里,急切的先小酌一口,然后大叫道:“哇!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哈哈!”御虚子摸摸胡须,仰天大笑,“这是十几年前我与两位朋友一同埋下的,本打算日后纵酒狂饮,却不料如今叫你们几个小辈尝了先!” 段莫晨闻言,眸子忽的一暗,猛地一杯酒下肚,顺着喉咙滑下,微微有些刺激感。可是等再回味却有些苦,有些甜,还有一份甘醇,回味无穷。 “少扬!我们喝!”虽是果酒但还是有些酒意,月灵几杯酒下肚便醉得双颊红晕,看着头顶的灯笼直晃眼。 “师姐你怎么有两个头啊!”孟少扬坐在椅上,手指着月灵,摇摇晃晃,显然也醉了。 “哈哈!你胡说!人怎么可能有……两个头!你一定是醉了!……嗝!” 孟少扬摇摇头,道:“师姐……你走路……摇摇晃晃一定也是醉了……醉了!” “哈哈!”月灵脚步一歪忽然撞到段莫晨肩膀,可是不胜酒力的她已经无力再站起,只有继续歪着,拍拍段莫晨,“嘿嘿!师兄……你怎么不喝!喝!……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灌倒……” “把我灌倒?”段莫晨摇摇头,摆手道:“不可能!” “那你就继续喝!”素白的手指伸到酒坛似乎想斟酒,可是还没等抓到,人已经醉得不行,手指扶着桌面,勉强坐到椅上,然后对段莫晨扯嘴一笑,山下的烟花还在不停绽放,雍容牡丹,冷傲白梅,一个接一个盛开,百花齐放,好一场百花盛宴。 月灵醉熏熏的跑到崖边指着半空中的烟花,“你看……是花…好多花…” “嗯…是有好多花……”段莫晨也有几分醉意,回头看着绚烂的烟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落满绚烂的颜色,眼底还有一抹纤细的侧影,浓烈的酒香混合着花的香味,有一种奇妙的香味在剑锋山顶漫开。 61.第二卷-第61章 林外铁剑吟 九月初七,景德于六王山广发英雄帖,号召江湖人士加入同盟会,同日段莫晨以盟主身份宣布同盟会正式成立。由于这次行动以诛灭冥焰,维护武林公道为名,所以将同盟会取名为正气盟,有天地正气,长留不灭之意。 一大清早,天还未全亮,陆小六就从被窝里爬起,穿好衣服从后院走到大堂,睡眼朦胧的打开门,再打个阿欠,伸个懒腰! 做小二的就得比老板起得早,睡得晚,干的勤!不过陆小六心里却没有丝毫并不情愿,因为再攒个几年钱,他就能到对面裁缝铺向沈裁缝提亲,一想到心上人,陆小六心里就算有再多苦也甘之如饴。 清晨的茶陵还弥漫着一层雾气,湿润透着丝丝凉意,所以路上并没有太多的人,可是今天却明显有些不同,就见一群和尚还有一群道士一起走进客栈,在大堂坐下。陆小六揉揉眼睛,确定他没有看错! 和尚不在庙里念经,道士不在道观打坐,居然都跑到这里来?真是奇了! 不过没有哪个小二敢得罪客人的,陆小六陪着笑脸拿起茶壶走到和尚旁,“几位大师是打尖还是住店?” 其中一名和尚双手合十,扭头道:“施主给我们一些素菜馒头就好!” “好!几位师傅等着!” 另一桌的道士明显等得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人压不住火气。猛拍桌子道:“小二!我们等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 陆小六额头直冒冷汗,急忙跑上去,陪笑道:“不知几位道长又想要什么?” “有什么好菜尽管上!快点!” “是是是!”陆小六不敢怠慢,忙招呼着几名道士后立即跑到厨房忙活起来。 等到他再回到大堂发现,又来了一拨人,几男几女个个手里都拿着剑,很明显不是好惹的主! 这会儿在后院的老板也伸着懒腰从后院坐过来,一看到大堂里的人,也愣了一下,抓住陆小六的手,低声询问:“怎么一大早店里来了这么多人?” “我也不知道啊!老板!”陆小六也哭丧着脸,这群人哪个好像都得罪不起。 就在这时,又走进来两人,一男一女,女的身材娇小,额前缀着一轮银色月牙,一袭嫩黄碎花衫裙,相貌娇美,肌肤白嫩,有如明珠生晕,却抵不过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清澈干净,有种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男的身着黑色锦袍,高大挺拔,气势不凡,一丝滑如绸缎的头发不像其他人束在脑后,而是任意散在身后,脸上带着一个银白色月牙形面具,将他的大部分面容遮住,只留下一双黑瞳,漆黑不见底透出淡漠而又疏远的疏离感。 只是每当那双淡漠的眸子扫到一旁女子才会露出不同的温柔和疼惜。 出于小二的本能,陆小六主动迎上去将两人引到一张空余的桌子,笑道:“请问二位要吃什么?” “嗯……”男子没有答话,倒是身边的女子抢先和陆小六说话,“有什么你就上什么吧!赶了一天的路我们快饿死了!” 女子的声音犹如珠玉落盘,脆生生的回响在安静的大堂里。原本他二人就有些醒目,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两人身上。不过是女的集中到男子身上,而男的自然就集中到女子身上。 先前走进来的几名女子看这男子虽然脸带面具,但是从他身上露出的气质却极为出众,不由私下暗想,若那男子摘下面具一定长的很帅! 正在偷偷讨论着,却被那男子犹如腊冬的眸子生生堵了回去。 只有一旁的女子还不自知,小脸不时东张西望,等对上好奇探寻的目光,她没有半点恼怒反而眼睛笑眯眯的报以一笑。 哇!太美了!那群男的顿时被女子的笑迷得七荤八素。他们是一个小门派的弟子,奉师门之命和几个师兄妹一起下山。却不想能在此见到如此佳人,真是不枉此行啊! 脸带面具的男子看到这一幕,一记眼刀飞去将那群男的目光挡回去,然后似乎是赌气般在桌下面擒住女子的手,紧紧攥住,宣誓他的所有权。 “啊!你干嘛!”女子被男子这一行为弄得实在不解,眼神愤恨的瞪回男子一眼,然后挣开自己的手,小嘴半撅的揉搓被男子弄疼得手腕。 这一眸一撅间,早就将那群男弟子的眼球死死抓住!这女子是在是太美了! 与之不同的是一旁女子怨毒的神情,一个个盯着同门师兄弟。真是——同为女人!怎么就遭到不同待遇呢? *** 等到陆小六端上饭菜,女子忍不住率先开动起来,与之反差的是身旁男子慢条斯理的拿起碗筷,细嚼慢咽。 令陆小六咋舌的是女子的吃相——太不优雅了! 这巨大的反差也令那群弟子看的目瞪口呆,男子似乎也注意到这点,放下碗筷,为女子理理鬓角道:“灵儿…你慢点吃!” 可惜那女子一点也不领情,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宫保鸡丁,“在山里走了那么些天,我早就饿死了!要死……就做饱死鬼好了!” 男子眼底满是宠溺,温柔道:“没人和你抢……慢点吃!” 不用多说,这一男一女真是死里逃生的的幽阙和月灵两人,他们从玥冥宫禁地逃出来后,又在山里走了两天后终于到达茶陵。一进城月灵耐不住腹内饥饿拉着幽阙走进客栈打打牙祭。 等到月灵吃的有七分饱意,幽阙体贴的为她倒上一杯茶,放到她面前道:“先喝点水!” “嘿嘿!谢谢门主!”月灵端起茶杯就咕噜咕噜喝起来。落在幽阙眼底却是一片笑意。 可瞬间笑意化为一片冰冷,沾染的是无尽的杀意,他转头拉起月灵就往后急退,而刚才坐着的地方却化为一堆齑粉。 月灵被这场景吓了一挑,手一时不慎,茶杯泼了自己一身,在衣服上留下蜿蜒的水渍。不过这可不是她心疼衣服的时候,而是保命要紧! 再抬头只见坐在大堂另一头的道士还有和尚同时发难,凌厉凶狠,招招欲取幽阙的命。 原本寂静的早晨瞬间发生了变化,陆小六急忙和老板躲到柜台后面,眼看着客栈好似被一阵大风刮过,所过之地桌椅茶碗全部被掀到地上,一片狼藉,空气里回响的是霍霍打斗声。一声声听在两人心里就像在心头割了一刀。 再向前望去,幽阙黑色的锦袍在黄衫道袍中辗转旋转,看的月灵眼花缭乱,偶尔看清幽阙几个动作后,暗杀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到客栈外,躺在地上不停叫喊。 刚想要替幽阙叫好,余光处忽掠过一道银光,挟着漫天的杀意直指幽阙。 “门主小心!”月灵在后面大喊,与此同时的是那把剑已经飞进客栈,离幽阙只有四寸之远。 完了!就在月灵以为幽阙要中招,听得一声剑吟,急忙看去,但见幽阙居然两只手指夹住薄剑,嘴角上扬,大喝一声,剑身居然在他的手指下发生弯曲! 那人见状急忙飞退三丈,才避免长剑折断的结果。 “萧大哥?”月灵看清那人后失声叫起来。 那人正是数月并不见的萧逸,几个月没见他更显成熟稳重,一袭青衫衬得风姿玉骨。 萧逸听到月灵的声音,半刻忡怔,转头看看月灵,眼底透着疑惑。 可是下一秒,眼底却露出古怪的神情,脚步轻点长剑直指月灵。 “啊!”月灵没想到萧逸居然会拿剑指着自己,来不及抽剑阻挡,脚步后退,却阻止不了他越来越近的身影。 “啊!门主救命啊!” 当月灵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时,幽阙才急忙回头,由于之前他一直是背对着月灵,并没有发现,就算及时作出反应,月灵也已被萧逸挟持,一并从窗户跳出。 见此,幽阙不再恋战,眼底翻涌浓重的杀意,下手也不再顾及,一声大喝后从他身上迸发出的汹涌内力登时将在场众人全部撞出一丈之外。有的甚至倒在客栈门前连着木门一齐跌到外面,口喷鲜血,哀嚎一片…… 幽阙嘴角一勾,不带任何感情的扫视在场一周,毫无留恋的离开这里。一路追至城外十里,才堪堪瞧见一道黑影。幽阙眼底一沉,脚下立刻加快了速度,反手一掌打在那人背上,从他手里夺下月灵。 “门主……”月灵重新见到幽阙,眼底蒙上一分喜悦半分后怕。 幽阙将月灵揽在怀中,眼底弥漫出骇然杀气,抬头望着萧逸,“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劫人!” 萧逸擦掉嘴角的血迹,残渊剑横在胸前,丝毫不在意伤势道:“幽阙!现在江湖上已经组成正气盟与你势同水火!迟早就要攻进冥焰,我劝你还是早作打算!” 听这话,似乎萧逸并不是存心和他作对,甚至是主动带消息给他,可又劫走月灵?幽阙心里一时失了准头——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幽阙不禁问道:“不需要你为我担心!但是你劫走灵儿究竟想做什么?” 萧逸不答,反而在胸前挥出一道银光,“这个不需要告诉你!总之今天我一定要带月灵走!” “哼!”幽阙眼神凌厉,露出狂妄的语气,“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转眼幽阙和萧逸人又打起来。 泛着寒光的剑刃如灵蛇般游走在幽阙四周,却始终不能靠近他分毫,一时占据下风,眼看萧逸就要被打败。倏然他变换了招式,剑芒宛如游龙气势大增,锋芒凌厉直指幽阙周身各个穴位。 不好!月灵在一旁看得心惊,也不知道萧逸又从哪学来的招式,这套剑法仿佛专门为克制幽阙而创的!形势一下子扭转!轮到幽阙有危险了! “灵儿!给我剑!”和萧逸苦苦纠缠的的幽阙忽然想起月灵的佩剑,对她喊道。 听到提醒的月灵忙从腰间抽出朔潇剑,浑然没有察觉树林里传来的一声惊呼。手一使劲便将长剑扔给幽阙。 拿到朔潇剑的幽阙转身挑开萧逸的一剑,发出铿锵剑鸣! 一直以来,月灵都没见过幽阙用剑,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不会剑法,可是今天才发现——自己错了! 朔潇剑在他手里运用的潇洒自如。他的剑法刚劲霸气,又不失婉转灵动,朔潇剑似乎也感觉到遇到一个很好的主人,从剑上发出一阵阵兴奋激动的剑鸣。 意识到这点的萧逸,眉间一抖,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收紧刚要放开的左臂,旋转着身子腾空跃起躲过幽阙的快如闪电的一击,再运气全身真气朝幽阙凌空砍下。 幽阙见到反应迅速,急忙双手持剑挡在头顶。两把剑抵在半空中,刚一接触蓦地发出低低的共鸣声,一股看不见的剑气从两把剑内散发出来,缠住两人的胳膊,叫两人动弹不得! 幽阙和萧逸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正在惊讶之余,手腕倏然传来一阵剧痛,长剑脱手,两把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一起插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月灵也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一时也忘记了动。 而幽阙和萧逸也是如此,两人低头看看隐隐作痛的手掌,错愕一览无余。 不过幽阙眼底忽然变得黝黑,他回头看看月灵——她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这时候林子里突然走出一名老者,手持黑帆,满脸银白胡须却依然精神抖擞,目光落在插在地上的两把剑,然后抬头看看月灵,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月灵手指指老者,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的似的大喊,“前辈是你!” “哈哈!”听到月灵喊自己前辈,周懿大笑着摸摸自己的胡须,“小老儿只是走南闯北的说书人,称不上前辈二字!” 幽阙和萧逸在旁暗暗打量着周懿,刚才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周懿的存在,是他的武功太高?还是根本没有武功? 周懿扭头扫过幽阙和萧逸,冷哼一声,佯怒道:“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礼貌!小老儿远道赶来居然一点礼数都不懂!哼!” 萧逸不愧是紫嶷道人的弟子,脾气古怪的人他见了不少,所以并不动怒,拱手道:“这位前辈我等纯属无心之举,如有冒犯还望前辈见谅!” 周懿看看萧逸,眼底露出一丝惊讶,道:“你是禅宗的人?” “是!” 周懿再问:“紫嶷老道是你的师父?” “正是家师!”要是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师父,萧逸一定十分生气,不过他拿捏不准这周懿究竟是何方神圣?倘若和家师是旧相识也就罢了……如果不是? “敢问前辈前来有何指教?”幽阙也记起他是在云州城说书的那个人,眼神复杂的看着周懿,心里也在猜测他出现在这里有何目的。 周懿不理幽阙,反而指指他身后的月灵,“要不是小老儿觉得和这位姑娘有缘,我才懒得出来!” 幽阙回头看一眼月灵,回头拱手道:“既然如此,就请前辈让开,我和他还有一些事情要了断!”目光盯在萧逸身上,看上去今天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周懿嘴角一勾,丝毫不怯于幽阙的目光,走上前拍拍他肩膀道:“年轻人杀气怎么这么重?你们再打也分不出胜负!” “……”幽阙心里犹如翻江倒海,刚才周懿的一拍自己居然无法躲闪?他皱皱眉,暗色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深黑,“那前辈的意思是?” “不然今天休战改日再打!来日方长嘛!”周懿笑的就像慈爱的老爷爷,配合着下巴的花白胡须,论谁也看不出他会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幽阙再心有不甘,也只得答应,拱手垂眸道:“全凭前辈做主!” “那就好了……”周懿走到一边,袖袍一挥,两把长剑稳稳落到他的手上。 他眼光不停游弋在两把剑上,手反复摩搓着上面的花纹,嘴里喃喃道:“又见面了…老朋友……” 萧逸心里明白周懿不简单,立即恭敬地走上前,对周懿拱手道:“老前辈!我还有事不打扰前辈了!晚辈告辞!” “慢着!”周懿手垫垫两把长剑,目光反复打量残渊剑,“剑长三尺四寸,厚四寸二分,乃千年寒铁所铸!没想到多年后能再见到这把剑……” 萧逸闻言抬头看周懿,“前辈见过这把剑?” “多年前有幸一见……”周懿眼光忽然变得飘渺,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铸剑出世,天有异象的夜晚。 周懿回过神问道:“你可知残渊最初的归宿并不是禅宗?” “……”萧逸眼皮一跳,垂下眼眸,“曾听家师说过残渊是由华蓥袁家所铸,后来辗转落到家师手里!” “嗯!”周懿满意地点点头,再问,“那你可知当年袁家利用那块得之不易的寒铁共铸了两把剑?” “这……”萧逸心一沉,心中却在猜着周懿这番话的意思,“还请前辈赐教!” “哈哈……”周懿嘴角一扯,露出孩童般的笑容,眼底似是讥笑,又像是开怀大笑,“这问题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师父吧!”话落,手一挥,残渊剑落到萧逸手里。 等到萧逸察觉,人已经走到月灵面前。 周懿将朔潇剑递给月灵,眼底却是惋惜之色,“姑娘!我看你脚步虚浮,这剑在你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老头你说什么?”被人这么直接揭短处,月灵脸上有些挂不住,脸上挂着凶恶的表情。 “灵儿!”幽阙用眼神阻止月灵,让她别得罪周懿。 周懿闻言,一笑了之,一点也不在意,摆手道:“无妨!我就喜欢姑娘这般快人快语!不过……”话锋一转,“你可记得自己这把剑来历?” 这话问得好生蹊跷?虽说月灵记不得幼时之事,但是家传宝物还是记得的,回答道:“自是记得,师傅说这是我的家传宝剑,自小就在身上!” “哦?”周懿不可置否,顿了顿继续道:“今日得见姑娘这把剑却叫我想起一位故友……” “谁?”月灵突然好奇心起,心里也似乎有些期待。 “他就是袁家公子袁木清!说起来和这位还有些关系…”眼神扫到幽阙身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闻言,幽阙脸色一紧,指节泛白,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月灵回头,忙问道:“真的吗?门主你认得他啊!” “……”幽阙别过脸去,似乎并不想回答,古井深潭的眸子里盛满了月灵看不懂的感情,却在瞬间湮灭成一片空旷。 他抬头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投缘,不如前辈与我们同行可好?” “如此甚好!”周懿笑的淡然,指指一旁林子,“老朽来的时候看见这片林子里有个茶寮,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喝喝茶歇歇脚可好?” “一切全听前辈吩咐!”幽阙拱手道。 62.第二卷-第62章 往事有谁知 一进茶寮,月灵就迫不及待的问周懿,周懿也不隐瞒,抿口茶水就把这里当做五尺书桌,开讲起来—— 若提到华蓥袁家,江湖上谁人不知? 袁家世代铸剑,所铸之剑哪一把不是江湖人士争先抢夺,到了袁嵩这代制造技术更是无人能敌!他一生爱剑如痴,为寻得好材料不惜远走沙漠雪山,苦心人天不负,终于在数年后让他得到一块千年寒铁。袁嵩大喜若狂地将寒铁投入炉中,最终用这块寒铁铸造出世上无双的两把剑。 一把剑刃锋利,通体雪白,还未出鞘就能感其锋芒。另一把却大而藏拙,剑体黝黑乌沉,让人忽视它的存在感,等到拔鞘那一刻才感觉到剑已经驾到脖子上。 相比之前一把的锋芒毕露,第二把才算深藏不漏,称得上真正的绝世好剑! 对此袁嵩并不在意,对这两把剑视若珍宝,并取名曰:残渊,墨骢。 自从宝剑铸成,袁家就闭门谢客,武林中人想目睹宝剑风采,无一例外全都挡在门外。 可是残渊却意外失踪!直到数年后剑才辗转落到紫嶷道长手中。 有所听闻的是这事情和袁家一人有关!而这人正是袁家大小姐袁沅。 说起这位袁小姐……啧啧! 原来,长女袁沅和长子袁木清并非同母所生。那年袁嵩从西域带回寒铁时,身后其实还跟着一位身怀六甲的美貌妇人。这妇人原是天胤朝人,由于家道中落才不得不远走西域图谋生路,两个人就如戏里所唱才子佳人一见便倾心相许,托付一身。 可惜……那位妇人不是佳人而是一位舞娘,袁嵩也不是才子,而也是剑痴。错付痴心注定怨恨终身…… 袁嵩的原配在几年前就已经撒手人寰,那时候袁嵩正在西域和那位美貌的舞娘周旋,不为其他,一开始纯属是为了报恩。 当年袁嵩离开家,深入西域多年,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探得有一块千年寒铁藏在昆仑山附近。那里人烟稀少,气温严寒,等到袁嵩挖出寒铁,人已经僵硬的只有眼睛还在转。 眼看袁嵩就要命丧于此——命运,往往就在这个时候百转峰回,舞娘的马车经过那里,看到人还活着,出于善心救了他。等到了下一个城镇人才缓过来,手里始终抱着那块寒铁不肯撒手。 舞娘笑着道:“你为了一块破铁居然能命都不要?” 袁嵩看着手里的寒铁,回答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拿命去换!”这就是剑痴!也是一个注定要女人一辈子伤心的剑痴! 也许是日久生情,也许是一见钟情,舞娘的心思自此全都放到袁嵩身上,衣不解带的伺候他,与他朝夕相处。 等到袁嵩的伤好了七八分,舞娘许是在西域呆久了,沾染上西域女子的豪爽,她寻着一晚拉住袁嵩手不放,对他道:“你带我走吧!我愿意此生只为你跳舞!” 舞娘的舞袁嵩是看过的。那时他的冻伤还没好利索,只能终日躺在暖和的帐子里。一日原本睡得好好的他却叫外面的吵闹声搅醒,索性掀起帘帐,走到外面。见着舞娘在跳西域最著名的胡旋舞,那动人的笑容,水蛇的腰肢,举手投足的风情撩拨着每个男人的心。 可是舞娘的眼里,心里全是袁嵩,见到他出来,乱了心绪脚下也跟着错了步伐,眼看就要摔倒,是袁嵩从后面及时抱住舞娘。她可能是跳舞跳的身子热,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就是芙蓉醉卧,海棠春睡也不及她的半分姿色。 很快袁嵩就和舞娘暗通款曲,没过多久舞娘怀孕了,袁嵩伤也好了大概,索性用身上全部的银钱为舞娘赎了身带回华蓥。同年生下一女,取名袁沅。 虽然袁嵩对舞娘百般疼爱,但终比不过一个剑痴之名。没过多久袁嵩离了温柔乡,全心投入在铸剑炉上,在火红的炭火前辜负了舞娘的满腔情意,也辜负了舞娘最美的风华容颜。七年后舞娘对空无一人的空气伸着手,似乎是在幻想当年那个在众人面前揽住她腰肢的良人再度挽上她,给她一个最后的拥抱……但是他至始至终也没有来! 满心的期翼化为一腔愁苦,百转千回,一抹浅笑挥斩男儿泪。梨花血雨,叫三千繁花,悲剧散场……余辉终于落幕,舞娘也闭上不愿合上的双眼,结束她的素颜年华。 等舞娘的死讯传到袁嵩耳边,他只是淡漠的应一声,然后继续看着旺盛的炉火。没人看到的是一滴滚烫的浊泪从他眼眶流出,等滴到炭火里便化为一缕青烟,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自从舞娘死后,袁嵩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整日呆在铸剑房里,似乎将数十年亏欠的父爱全部倾注到袁木清身上。反而在袁家后山重新置了块地建了宅院将袁沅丢进宅子里,不再相见! 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袁木清,没有袁沅。 袁嵩对袁木清不仅亲授诗书琴画,还教授剑术内功。在袁木清十六岁生辰更是取墨骢作为生辰贺礼。相比之下袁家另一位女儿只能每日对着青翠的山岭,父亲从来没有来过的院子一遍又一遍跳着舞娘教给她的舞。 人人都说袁嵩是因为舞娘的死受了打击,所以发誓不再见自己女儿;还有人说袁沅并不是袁嵩亲身女儿,而是舞娘和他人私通的孩子,袁嵩碍着面子才没有说破,等舞娘一死立即把这野种扔到看不见的地方,自生自灭。 谣言再怎么传也阻挡不住春华秋去,袁家的名声始终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都说树大招风!这话一点没错!虽然宝剑之一的墨骢已经属于袁木清,但还有令一把残渊宝剑高居宝阁,惹得不少人觊觎。于是,一拨又一拨人前来抢剑,一拨又一拨人无功而返。 人呐……总是喜欢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越得不到越是想得到。 终于残渊的威名引起玥冥宫新任宫主慕燊的注意。 那时的慕燊年少气盛,不免猖狂狷介,伙同两大护法一起跑到袁家抢剑,出乎意料的是剑没拿到反而带回了袁家小姐。翌月,慕燊宣布将在玥冥宫举行他和袁沅的婚礼。 反观袁家,袁嵩得知消息后也昭告天下和袁沅脱离父女关系,从此两不相干! 至于那把残渊却诡异的和袁沅的离开一同消失!有人说袁沅对慕燊一见倾心得知爱郎是来抢剑,便头脑发热盗了剑作为自己的嫁妆。慕燊既得剑又得美人,开心的开怀畅饮三天。 可又有人说剑是被盗圣白晨飞盗走,白晨飞得到后立马隐退江湖。 总之玥冥宫方面从来没有说得到过残渊剑,袁嵩也不对人说出残渊剑的去处。那把剑在江湖上辗转易手,每次出现都惹得人们蜂拥争抢,直到数年后禅宗宗主紫嶷道长宣布残渊剑在禅宗,夺宝之风才渐渐停息。 *** “哇!说的太好了!”听完月灵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不停拍手称赞,“我觉得你说书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了!” 与月灵的兴奋相比,是幽阙的冷淡安静。月灵回头瞧瞧幽阙出乎异常的冷漠,心生疑惑,问:“门主你怎么了?” 幽阙回过神,摇摇头道:“没事……” 周懿扫过幽阙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月灵身上,似是讨教的语气,问道:“姑娘!不知你对这个故事有没有什么看法?” “额……要说看法真有点……”月灵托着腮帮子,嘴角半撅,“那个袁嵩爱剑如痴,既然一生都和兵器为伴,又何苦要害了人家一生!人家傻傻等了一辈子也换不来他的回头看一眼,不仅如此还把女儿一个人放在院子里。不管她是不是亲生,也不能这么对待自己养大的孩子啊!要我说啊……”她猛一拍桌子,“袁沅做得对!既然呆在袁家不快乐还不如跑出来——脱离父女关系就脱离父女关系!我才不稀罕呢!” 幽阙看着月灵手舞足蹈表情生动的样子,眼神忽然变得迷离,曾几何时,也曾有一名少女坐在树腰上对自己说:“我恨袁嵩!他把我娘困了半辈子!要不是遇上我爹也许我娘就要一个人孤苦一身!对于袁家我没有半点感情!” 幽阙眼神一暗,垂眸敛去所有情绪。接下来的故事周懿没有说,袁沅后来在玥冥宫过的极为快乐,有疼爱自己的夫君,一个极为可爱女儿。相夫教子,和夫君执手伴老或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可是没人知道她眉宇间总有一股挥之不散的忧愁。 终于就在女儿三岁时候,多年郁结心底的忧愁爆发出来,缠绵病榻半年,终于松开年幼女儿和丈夫的手,不甘的闭上了眼,嘴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慕燊痛失爱妻伤心不已,一手抱着年幼的女儿,怀里是袁沅的骨灰,单枪匹马来到袁家。袁沅死前的最大心愿就是能够回到袁家,常埋母亲左右。 但是就这么小小的愿望,袁嵩也不允许!拔剑相挥,袁家十几名高手折损也阻止不了慕燊将袁沅的骨灰葬在她娘身边。 等到慕燊将爱妻的坟堆好,回头只对袁嵩说了一句话:“阿沅临终前让我告诉你——她不恨你!” 袁沅不恨他,不恨这个从未给过她半点温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恨过这个囚禁她半生的袁家,到死也心心念念回到袁家求得父亲原谅! 也不知道袁嵩想什么?自从那日后,他就像失了魂一样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满头黑发一夜变白,袁家从此由袁木清当家。 由于故事太过久远,牵扯的恩恩怨怨也忒多!武林人士对此事不过归结为一句感叹红颜薄命!可是慕锦兮不这么看——在她看来一切都是袁嵩的错!她从小失去娘亲,只有阿爹没有娘,究其原因都是袁家的错! 虽然慕锦兮不认袁家,但是袁木清却十分关心这个外甥女,每年锦兮生辰都会送来许多礼物。 尽管她一个都没拆开过。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慕锦兮说不上什么好感,也没有十分厌恶,反倒经常听到有关他的事。她听说袁木清通过书法碑帖自创一套九墨剑法,再配合墨骢这样的神兵力器,很快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她听说袁木清为人豪爽仗义,一点都没有世家公子的浮躁,结交的好友遍布天下,与西枫堡堡主段青山,剑锋山御虚子更是武林齐名的人物。 这样一位青年俊杰却在十年前销声匿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被武林正道攻陷的玥冥宫。自此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不过这已是后话。 “玥冥宫啊……”月灵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现实中破败的景象和梦中的场景不断交织,最后化为一张巧笑嫣然的脸。 她是——慕,锦,兮! 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似乎痛的更厉害了!额角不断冒出冷汗,月灵双手捂着头,眼睛紧紧闭在一起,嘴角不停抽搐发出粗重的啜泣声。 脑海里不停有一个声音和她说:“忘了吧……忘了吧……” 接着眼前一黑,就在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感到有一个极为熟悉的胸膛包裹她,温暖,安心。 等再醒来,眼睛一片漆黑,背部传来的硬邦邦的感觉告诉她自己是躺在床上。过了好久视线才恢复,原来外面已经天黑,屋里也没有掌灯。她歪过头正欲叫人,不想外面忽投射出两个身影,故意压低着声音小声交谈。 “前辈!灵儿怎么了?为何三番两次头痛?”语气里颇有几分灼急。 “姑娘没有大碍…只是旧伤复发睡一觉就好……”略显苍老的声音里透出从容不迫,和那焦急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什么旧患会引得接连头痛?”那人再问。 “依老夫看来,姑娘似乎缺失了一段记忆,脑子里有一段空白。头痛是因为听到或看到一些刺激她恢复记忆的东西……” “失去记忆?”语气里充满疑惑,接着陷入一阵安静,就听那人接着道:“我去看看灵儿……” 就听一阵脚步声,木门被推开随即又关上,接着屋子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月灵终于忍不住睁开一条细缝偷偷瞄过去,却只能看见投进来的月光打在那人脸上,倾泻出一抹诡异的银光。 接着那人动了,她忙别过头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感觉那人越来越靠近接着坐到床边,宽厚的手掌不断抚摸自己小脸,灼热的呼吸不停的喷在脸上,耳朵上。 身上似乎有种痒痒的感觉,酥麻感随着那人的呼吸不停游走,她再也忍不住笑着推开来人,“呵呵……门主,你弄得我好痒啊……” 幽阙阴沉莫变的脸看着月灵,挑挑眉道:“你早就醒了?” “哦…不是!”月灵不想幽阙知道她偷听的事,急忙否认,“我刚刚才醒的!”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幽阙不可置否,揽起月灵抱在怀里,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溢出一声轻叹,“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嘻嘻!”月灵突然觉得幽阙今晚有些不同,也没所想,手伸出反抱住幽阙的腰。 幽阙明显一怔,然后手里的力道忽然加紧,“灵儿,跟着我你可曾后悔?”今天萧逸带来的消息让幽阙心里有了一丝担心,冥焰和武林正道迟早要面临一场恶战,那个时候他还有能力保护月灵吗? “我不后悔!”月灵头顶在幽阙颈项间,肯定的点点头。倏地脸上化为一张纯真灿烂的笑容,“因为我知道门主你一定会保护我啊!” 什么也不用问,我只知道我危险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我受伤的时候是你在身边照顾我!我已经完全赖上你了! 因为……幽阙我喜欢你! “幽阙……”月灵把嘴贴到幽阙耳边,“你听清楚——我喜欢你!” 63.第二卷-第63章 得此良人心 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是在西枫堡第一次相见?还是在三福镇,他宛如黑暗使者般乘着黑色骏马,居高临下的说要让自己和他走?亦或者是云兮山庄那晚,他看着自己那双哀伤的眼睛? 她不知道……也许真如幽阙说的,命运早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在地底的那一刻,面对火红的熔浆他不曾退缩!在泠音宫那一秒,面对撼天水龙时他不曾后悔!在船头的那一瞬,面对自己无礼的捶打他也不曾放手!……原来…自己和他有这么多的记忆…原来…早就将他深深刻入自己心底。 “自己好笨……到现在才发现我喜欢的……居然…居然是你……”月灵缓缓抬头看着幽阙,眼神里满是爱意。 幽阙听到如遭雷击,扣住月灵胳膊,让她正视自己。眼神游移不定,里面有不相信,不确定,最后化为不可置信的狂喜。 “真的?”幽阙问。 “嗯!”月灵点点头,露出小女儿家才有的娇羞模样,可落在幽阙眼底,却化为浓重的爱恋,最后化为深情的相拥。 幽阙闻着从她体内散发出的女儿香,心底忽变得异常的宁静,自从锦儿死后,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动情,注定孤苦一身。可是上天却将月灵送到他身边,让他认为可以抓到已经远走的幸福。 “灵儿……”幽阙低叹一声,随即附上她的嘴唇,开启她的檀口和她的丁香小舌缠绵起来,见她没有抵抗,才渐渐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相依,灵舌缠绕,吻得细腻而专注,似乎要将他的灵魂和月灵紧紧融合在一起。 对于这种事,月灵起初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后来索性把手勾到幽阙脑后,任他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享受他的亲吻,她只是无意识地生涩回应着。 幽阙见月灵如此主动,吻得更加深,他热情的拥抱及抚触,牵引出她更多、更迷人的细碎呢喃。 “唔……”漆黑的屋子里两个人紧紧拥吻,不在乎环境的黑暗,不在乎外面的浓重夜色,彼此心心相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等到月灵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时,幽阙终于松开嘴。她无力的趴在胸口,浑身燥热,大口喘着气。 天呀!原来接吻这么难受! 幽阙看着月灵因为激/情而眼神迷离,心疼的伸出手轻柔地带过她粉嫩涨红的脸颊,“我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明天我们就回去吧……” 一听能回去,月灵又高兴的爬起来,“真的吗?太好了!我早就想火狼还有断冥他们了!”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幽阙眸光一沉,为她盖好被子后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房间!” 月灵乖巧的点点头,“嗯!门主你也好好休息吧!” 幽阙看见月灵合上眼睛,便推门出去,等出了门,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刚才的柔情,而是化为冰冷的肃杀。 *** 屋顶上,一名男子迎风傲立,一手负在背后,从身上散发出的蓬勃之气叫乌云蔽月,飞鸟低垂。那是久经沙场的人才会散发出的肃然杀气。 幽阙看到那男子,开口道:“不知无欢将军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幽阙?” 无欢回头,唇角微微上翘,眼底却有一丝不悦,“门主一路上佳人怀抱,可是在温柔乡呆久了忘了你我的协议?” 幽阙瞬间冷脸,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反击道:“幽阙当然没有忘!只是先前卫王已经来找幽阙晦气,现在武林又结成同盟不日就要攻打冥焰!将军是不是也该出分力了啊?” 无欢闻言,大笑道:“乌合之众何必挂怀?到时候我自会出手替门主解决!” “哼!”幽阙冷哼一声,似乎对无欢的回答并不满意,“将军我们可是事先说好——你帮我称霸武林,我助你谋得江山!现在…将军想反悔不成?”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连吹到身上的风也冷飕飕的,无欢轻咳几声,道:“这事……我还要回禀陛下,最快要半个月才能给你答复!” “半个月,哼!”幽阙转身便欲走。真当他是傻子吗? 正气盟也许明天就要攻打冥焰,战局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等到无欢带人赶到,战事还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 再说无欢和幽阙只是合作关系,彼此之间没有信任可言! 就算无欢真的派兵相助,他认为可以瞒得过朝堂之上的盛帝?还有站在暗处的卫王,他是存了心思要置幽阙于死地!也充满野心要篡权夺位。 无欢可以拉拢幽阙,照样可以拉拢卫王! 和卫王相比,无欢宁肯和幽阙撕破面子,也不会放过卫王这么一个合作伙伴! 想到这一层,幽阙决意不再和无欢耗下去。不料身后的无欢忙道:“等一等!” “将军还有什么事?”幽阙问道。 “门主!一切还有周旋的余地,门主又何必如此决绝?”无欢还在挽留。早在之前,陛下就再三嘱咐他一定要拉拢住幽阙!因为只有他才能帮助祁国! 可是幽阙却没有心思再说下去,挑挑眉道:“将军我们之间或许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门主何必!我这就飞鸽传书!三日后会给你答复!你看如何?”无欢终于想一个折中的办法希望能挽留幽阙。 幽阙闻言,嘴角上扬,不可置否。 无欢见状大喜,忙道:“门主就且等候几日,我一定给你答复!告辞!” “将军慢走!”幽阙回敬道。接着看着无欢越来越远的身影,眼底掠过森然的杀意。 身上的如墨锦袍更显得深沉几乎要和茫茫黑夜融合在一起,最后化为一只飞鸟纵身跃下。 等落到院子里,院中央的石椅上正坐着一名老者。等余光瞥到那道黑影,幽阙原本踏出的脚忽然收回,继而转向老者那边,寂静的院子里回响的只有他轻轻的脚步声。 那老者眼前只有半壶清茶,两杯茶盏,茶盏里面的茶还是滚烫,显然他是在等幽阙。 幽阙抬手问道:“周前辈你等我?” 周懿没有饮茶,只是半眯着眼,半晌才道:“老人家睡不着就想找人聊天,见你在忙就没打扰你……”眼睛忽然睁开,抬头看向他,“有没有兴趣陪老头坐坐?” 幽阙心知周懿是有话要和自己说,而且此人来历极为神秘,没有今夜的“巧逢”,幽阙也打算寻个机会从他口里探听口风。 索性顺水推舟,大方坐下来颔首道:“老人家想和我聊什么?” 周懿指指月灵的房间,然后问,“你喜欢那丫头?” “是!”幽阙没有隐瞒,点点头。 周懿闻言重重叹一身,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感叹,抬头道:“有没兴趣听我说一段!” 又说书!早上他已经说了很多,再者夜已深,恐怕要到下半夜都没转到正题上! 见到幽阙有些踌躇,周懿咧开嘴,拍拍他肩膀道:“年轻人别这么不耐烦嘛!我说的故事很短!” 闻此,幽阙敛去所有情绪,拱手道:“愿闻其详!” 周懿闻言摸摸花白胡须,摆出一副高深莫测模样,也不着急说故事,反而幽幽一问:“凤鸣琴在你手里吧……” “……”这话就像一颗炸雷狠狠炸在他心里,惊起万分错愕,任是再平静淡漠的脸也松动不堪,手指更是紧缩了一下。 周懿将幽阙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嘿嘿!我原本还在猜测!现在……看你这般表情就知我猜的不错!”说着,手指着幽阙,黑夜里他的目光忽然好像一盏烛火将人照的通透,“凤鸣琴果然在你手里——那么你也学会凤鸣九洲了吧……” “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幽阙的内心狂风大作,原本平静近乎一潭死水的大海突然涌起翻天巨浪,任何一个巨浪都会将他淹没,连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索性挑明了问。 从外表看来周懿就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说书人,但其实内力深厚,武功高深,并且通晓武林各类隐秘之事,就连凤鸣琴在幽阙手里这天大的机密也能一点即破!再者三两次制造巧合,其目的不得不让人好奇? 周懿闻言大笑,手摸摸胡须,“哈哈哈!我只是一名说书人,走南闯北混口饭吃罢了……” “……”幽阙心知周懿不想说明身份,也不好再逼,拱手道:“既然前辈不想说,那晚辈就不强求了!但是凤鸣琴前辈从何而知?” 周懿貌似打定主意不让幽阙如愿,绕开话题,转而问道:“世人都不知凤鸣九洲为何物?而你既然学会了它,就应该知道凤鸣琴的来历吧……” “……”幽阙没有说话,在玥冥宫虽然他和慕锦兮早就私定终生,但是慕燊从未承认幽阙和锦兮的关系。凤鸣琴是玥冥宫的镇宫之宝,有关它的来历慕燊从不多言,就是锦兮知道的也并不多! 酝酿半晌,幽阙才开口道:“我只知道凤鸣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弹!所能弹者不需要有多么高强的武功。凤鸣琴仿佛是活的存在,是它选主人,而不是主人选它……” 周懿极为满意的点点头,半眯着眼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想弹凤鸣琴很简单!只要心存善念不染鲜血之人谁都可以弹奏!无奈老天有时候就是爱开玩笑!”手指指天,丝毫没有在意幽阙越来越沉的脸,“每代玥冥宫宫主哪个不是手染鲜血才登上这个位子的,他们一心以为只有武功最强者才配拥有,却恰恰忘记凤鸣琴原先造出来的初衷!” “什么初衷?” “有凤涅槃,万物齐哀;参商与共,凤鸣九洲!”周懿看着幽阙,瞳孔黝黑“这句话你可听过?” “嗯!”幽阙点点头,忽然想起那是在九幽派魃一道人口中所念。 “凤鸣…九洲啊……”周懿眼神转向西边,睿智的目光忽然变得浩渺飘忽,似乎在追忆那已经逝去的年代。 *** 也不知道在多久以前,西方的星落森林面临着一场滔天巨难,一道火光划过天际瞬时点燃所有的树木,哀嚎声,树木倒塌声还有一声从不曾听过的声音——据老人说那是凤凰的声音。 凤凰乃传说中的百鸟之王,羽毛为赤红色,每五百年就要集香木自焚,然后从死灰中复活,美艳非常。后称凤凰涅槃! 西夷族的族人们都看见在那片熊熊燃烧的林子里有一只庞大的大鸟不停鸣叫,身上是燃烧的火焰,靠近什么就燃什么! 有幸得见这一场景的人都以为是吉兆,纷纷顶礼膜拜。可是谁也没想到这并非吉兆——那火没有熄灭下去而是越来越大!很快整片林子都被烧起来,四处都是通亮的火。西夷族也面临灭族危险! 倏然天边又响起一声响亮的鸣叫,人们纷纷抬头看去,却见一只白色的凤凰飞到星落森林上空,湛蓝的眸子扫过树林深处自焚的红凤,目光注视着这满目疮痍的大地。 世人皆知世上只有红凤,却不从未见过还有白凤的,一时引为奇异。族人们一时忘记了逃难,定在原地看向那白凤。 白凤似是有感红凤涅槃伤及无辜生灵,大地也因他即将面临一场浩劫,不由心生悲悯之意!缓缓的从它眼中落出滴滴眼泪飘洒在森林上空。 说来也奇怪!这白凤的眼泪一落到林子里,燃烧的火焰立即被浇灭,等到火焰完全熄灭,已经没有两只凤凰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焕发生机的森林。 当时的大祭司突发一念请来能工巧匠,用雪狼国极北之海特有的香木做骨,凤泪做魂,凝成琴弦,打造出一把举世无上的凤鸣琴! 当琴师在族人面前弹奏凤鸣琴,仿佛能看见那只白凤和红凤两凤齐飞的身影。人们相信是两只凤凰的精魂投入琴中,赐予这把琴无尽的力量。 从此西夷族民以赤和白为姓氏,把剩下来的三滴凤泪和凤鸣琴视若珍宝,日夜供奉! 直到百年后凤鸣琴意外失踪后被一对夫妇所得,那对夫妇是隐居江湖多年的绝世高手,感其故事故创出一套极为精妙的武功心法——唤作凤鸣九洲! 后经辗转,这本秘籍被玥冥宫宫主所获,连凤鸣琴也被迎入玥冥宫,作为历代宫主所传之物,直到十年前…… “啧啧…可惜…再也不能听到凤鸣琴声了……”周懿摸着下巴,一脸留恋模样,还有几分惋惜,怀念,“自从玥冥宫被灭,慕家父女一死!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人有资格弹奏凤鸣琴喽!” “……” 周懿看了眼已经冷去的茶,揉揉快僵硬的后腰,起身道:“原来天也经很晚了……谢谢你能陪老头说这么多的话……唔…很久没有聊得这么开心了!”转身撇下幽阙走回客栈。 “老夫困了,先去睡喽……” 森白的冷月茫茫披了一层在院子里,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只有一人的院子里,幽阙黑衣黑发在半空缠绵翩跹,似有苍白的雾气氤氲在他周围。眼睛一如既往深沉莫测,只稍眯起一些便剩下一片幽黑,注定辗转难眠。 64.第二卷-第64章 惟愿君长安 十月的天空最是无奈——少了几分酷夏的炎热,却仍有一丝烦闷,多了几分秋意的稀疏舒爽,却没有送来半点清爽的秋风。就连建在山上的西枫堡也不能幸免。 可令人诧异的是山间远处低飞的群鸟,寂寞的阁楼,生生透出一股生涩的寂冷,连带着一泻千丈的瀑布渐出的水花也莫名沾染上片片寒意,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不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上绣有“段”字衣服的男子轻一脚重一脚匆匆跑过,哪怕溅起的水花浸湿他的裤脚也毫不在意。眼神焦灼直奔西枫堡大门,推开大门又径直跑向西院,最后敲响书房门。 开门的是段平修。 段平修打开门见到那人似是极为吃惊,就见那人附在他耳旁说些什么。 段平修不再年轻且布满皱纹沧桑的脸庞骤然一紧,眼角处更添几道细密的皱纹。他眼光不定,表情错愕,随后又很快冷静下来挥手示意人下去,快速掩紧了门。 他走向里屋,对段莫晨躬身道:“少爷,刚才巡山的护卫来报——金公子景德已经上山,大约半个时辰便会到达堡外。” 段青山一死,段莫晨作为段家唯一的独子理所应当继任西枫堡堡主之位,但段平修仍旧唤他少爷。对此段莫晨并不在意,也没有露出半点不悦,反而更加器重段平修,还特地差使两个下人负责伺候段平修,足见主仆情深。 此刻,段莫晨并不吃惊,只淡淡问:“他带了有多少人?” 段平修立即回道:“他带的人并不多,但头疼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多名江湖人,粗略数下来有一百多人……”,说到这顿了顿,抬头看眼段莫晨,又补充一句,“要不要奴才去把大小姐请来一同商议?” 段莫晨摇摇头,指腹轻柔太阳穴,好缓减连日来的疲倦,“不急!等他们到达堡外,再去请雪儿。她这几日怕是累坏了!让她多歇息会吧……” 段平修想了想又问:“可是少爷,金公子这次登门拜访,还带了这么多人一定是想逼少爷早日表态,和他一起攻打冥焰,不知——少爷到时如何对付?” 听此,段莫晨一怔,接着脸色一暗,放在案上的手也握紧成拳,指节泛白。等过了好久就在他以为听不到答案时,才听见极轻极微的一声:“我也不知道……” 六王山大会,段莫晨只是以旁观者身份看景德究竟想玩什么花样,却不料情况陡变——景德竟然推选自己为盟主,更没料到其他门派一一附和。 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一场已经安排好的戏,而段莫晨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演出。 起初,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明白景德这招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借西枫堡的力量打击冥焰,灭掉固然好!若不能——最坏的情况莫过于玉石俱焚。总之不管那方输,从中获取利益的都是他金公子景德。灭冥焰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它的最终目的是让江湖大乱! 可是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段莫晨的眼光忽明忽暗——这个男人的城府太深!或许比幽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咯吱!一声,段莫晨的思绪忽然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打断,他循声望去还未见到人,就听一声极为轻柔的轻唤:“哥哥!” 这个声音段莫晨再熟悉不过,抬头忙迎了上去。 就见段雪晴似匆忙而来,身上只披了一件白色外衣,脸色苍白,似带病容。段莫晨立即眉头紧皱,语带责备道:“雪儿!你怎么不多睡会?脸色这般不好!” 她低低浅笑,伸手挡开段莫晨的手,转过头,看眼同样露出关心之意的段平修,再对段莫晨道:“哥哥多心了,雪儿很好……只是这天闷热惹得身子有些不爽,没有大碍的……” 虽然段雪晴这么说,可他并没有罢休,仍旧道:“就算天气再闷热也不能只披件单衣就出来,万一着凉怎么办?” 见到他这副样子,段雪晴忽想到什么扑哧笑出声来,揶揄道:“呵呵!哥哥你今儿这个样子可与往日不同!什么时候起这么罗嗦……像极了多嘴多舌的老妈子!” 听自家妹子这么笑话自己,虽不是在众人面前,可一向脸皮薄的段莫晨仍有些挂不住。他轻咳一声,用手掩饰脸上羞赧的红晕。 见此,段雪晴再忍不住想笑也立即止住:“咯咯!好了……不笑话你了!”她心道若再是不停止偷笑,想是哥哥再顾念亲情,也要给自己好看! 故此,她偷偷吐下舌头,露出小女儿家的神态,下一秒却敛容严肃道:“哥哥!江湖多风雨,西枫堡前途堪忧。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碰见巡山的护卫,从他口中我也得知一切,但哥哥你却要瞒我——”她出手挡在段莫晨的嘴前,“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西枫堡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景德!他此番上来定是别有目的,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段莫晨哑然失笑。段雪晴分明知道一切,也洞察一切,她的心思分明比男子还要缜密。 她说的没错,段莫晨确实想让段雪晴置身事外!可惜这个妹子似乎并不领情。 唉……他垂下眼,看着段雪晴苍白而又倔强的嘴唇,垂下的眼睑下出的一片阴影。 雪晴……段莫晨唇角微抿,流露出几分愧疚和后悔——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哥哥。十几年来一直让妹妹独自一人打理西枫堡。 原本她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像寻常人家的女子看书作画,游园赏景;再不济也该像宋甜儿那般受尽百般疼爱,千般呵护。可是她却…… 段雪晴原本消瘦的身子经过这些日子愈显单薄,吹弹可破的肌肤苍白而孱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随风飞扬的柳絮,抓不住又护不得……无穷无尽的愧疚之心瞬时弥漫段莫晨的心里,这些年苦了她啊! 似是再也忍不住这滔天的愧疚之情,段莫晨重重吐口浊气,用一种同情而又心疼的眼神看着段雪晴。 可她并不领情,手抵在他的胸口,眼底闪烁着只有彼此才明白的光芒,“哥哥,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你答应我——以后不管未来如何,我们都不要分开!” “……嗯……”原本段莫晨还在迟疑,但段雪晴的语气太过奇怪,在他心里划下重重的一个痕迹,想要看清又隐在千层思绪之下,只是下意识的想答应她。等回答后心底又突然弥漫出一 种奇怪的感觉,怜惜、辛酸、失落、痛苦…… 以后所有事情都有我的肩膀来抗,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下意识里紧紧抱住段雪晴,用下巴抵住她的头,目光穿过段雪晴正好看见身后的段平修,露出欣慰而温暖的笑容。 从此,世上只有我们三人血缘相连,彼此守护! “修叔!” “……” 一切默契交流尽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里无形传递着,彼此又露出会心的一笑。 *** 景德携着百名江湖朋友浩浩荡荡上了西枫山,西枫堡自然不敢有半点马虎,虽然丧期已过,不见白绫飞扬,哭声阵阵,但仍然笼罩在一种肃穆哀伤的氛围中,叫喧嚣退却。 跟随景德而来的都是江湖上说的出名的门派,平日里也是与冥焰交恶最多的门派,再加上景德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他们是最痛恨冥焰,欲处之而后快。 等众人被迎进景宴堂,年轻的新一任堡主早已等候多时,迎了上来。 身上依旧是黑色玄衣,简单又不失庄重,眉宇间又透着淡淡的威严,“金公子及诸位不辞辛劳远道而来,西枫堡欢迎之至!” 景德嘴角噙笑,微抬手道:“段堡主,武林同盟已经成立,我辈也推选段堡主为新任盟主。那恳请堡主早日履行责任——杀向冥焰,换江湖安宁!也好…为我等讨回一个公道。” 哼!是你一个人等不及了吧……段莫晨在心底冷笑,眼底是一片浓重的墨色,“此事事关重大,莫晨只是一届晚辈,自知不能担当如此大任,不如等各门派都到齐后,再有大家共同商议如何?” 景德早就料到段莫晨会如此说,嘴角上扬,自信道:“还是堡主考虑周全,景德已经邀请武林其他门派,他们会在三天之内赶来,那时我们就可直捣冥焰巢穴,杀杀幽阙!” “对!灭冥焰!杀幽阙!” “灭冥焰!杀幽阙!” …… 段莫晨脸色骤然变色,手掌暗暗握紧成拳,指尖泛白。他没料到景德动作如此之快!看来自己已经和他拴在一起,无法抽身了! 左右为难时,段莫晨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清冷的桂花香似魔力般钻入段莫晨鼻里,游走在肺腑慢慢抚平他的心绪。 “金公子及诸位远道而来,一路奔波辛苦了!西枫堡没什么好招待的,就请先用些茶点。” 段雪晴从后堂走来,一袭天蓝轻纱飞舞裙,云鬓浅绾,蛾眉笼烟,黑白分明的瞳孔透出难以遮掩的风华,随着她的走近,那股桂花香越来越浓烈,叫人忘却外面烦闷的天气,提前进入稀疏舒爽的秋季。 这些人早就听闻西枫堡段雪晴之名,今日相见才发觉传闻非虚,她肌肤雪白如玉却透出病态的潮红,但嘴角始终挂着的浅浅微笑反而为她平添一份娇柔美,垂似柳烟拂水无力得惹人疼惜,顿生一种想保护她的欲望。 她的美是如此脆弱易碎,灿耀阳光照在她身上,也只显得无尽单薄,与萧索。她只能捧在手心呵护,忍耐不住的想紧紧抱住她,将全部的温暖安谧都献给这个女子。 移开眼,才发觉她身后还跟着好几名少女,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姿色虽比不上段雪晴,但也是面容清秀、五官秀美。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么多女子,再刚硬的刀剑也顿化作绕指柔,纷纷敛容静坐,深怕自己粗鲁的行为吓坏这些少女。在场有年纪相仿的弟子更不时偷偷瞄一眼奉茶的少女,下一秒脸又涨的通红,害羞的低下头。一切皆看在段雪晴眼里,笑而不语。 景德从段雪晴手中递过茶点,颔首浅笑道:“今日我等有幸能得段小姐招待,实在荣幸之至!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怕还会叨扰一段时日,望请小姐不嫌弃才是!” 段雪晴好不退怯的迎上目光,浅笑道:“公子哪里话?家父还在世时,就常和雪晴说公子虽算不得江湖人,却极其热衷江湖事,实乃江湖之幸!”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只当是段雪晴有意恭维,可在景德看来却别有深意,他脸色稍变,修长的眉眼不停扫视段雪晴,鼻翼间萦绕的却是那股冷冽渗人心肺的桂花香味。 “段小姐过讲了。”景德浅笑,目光却盯着段雪晴。他想看清楚这个西枫堡大小姐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段雪晴的眼睛如清泉探不到底,却又带着笑意,“公子这么恨冥焰,想除幽阙于后快,如此大仁大义之心真叫雪晴佩服!雪晴只是一介女流,不能帮什么忙,但家兄既然被推举成盟主,那雪晴定然会站在家兄身旁,替他排忧解难,好不枉景德公子一番苦心……你说,对不对?” 景德目光灼灼看着她,有杀意,有赞赏,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良久嘴角上扬,再抬眼只有无尽笑意,“就请小姐多费心了!” 书房门被大力的推开,段雪晴一被拉进屋,段莫晨就忍不住问道:“雪晴,你怎么这么鲁莽!你可知道方才我为你捏了一把汗!景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这么顶撞他,迟早会吃亏的。” 段雪晴不以为意,淡淡道:“他会对我怎么样?方才你也看到了,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他当场没有翻脸不代表你以后就会没事!”段莫晨忍不住吼道。 段雪晴浅笑一声,精光闪烁的目光盯着段莫晨,“哥哥!你放心好了!至少现在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只是好心提醒他一句,告诉他西枫堡并不是他手中弄够掌握棋子。” 段莫晨皱眉继续问:“可是你明知我这个盟主是受人制肘,为什么不干脆回了他或是表明西枫堡处在中间地位?” 段雪晴浅浅一笑,脸上的红晕更盛。她知道段莫晨的气已经消了,拉着他坐下,为两人各倒一杯茶,“哥哥你刚继承爹成为西枫堡一家之主,虽是名正言顺,但你平日很少在江湖露面,没有任何成绩,无法将大家服众。倘若在此事上退缩,一定会留下口舌,说哥哥不是,进而影响西枫堡在江湖上的地位。再者景德筹谋已久,这么急切用江湖之力攻打冥焰,尤其会独放过我们?……另外我们若是加入,说不定还会探得一些蛛丝马迹,关键时候救下月姑娘也说不准啊!”说到这她侧头试探段莫晨的反应。 他重叹一声,反手捂上段雪晴的手,眼底懊恼之情无余,“还是雪儿聪明,这么短时间就能将事情想得如此透彻,反而是我愚钝了。” 段雪晴摇摇头,“你不是愚钝,而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段莫晨对月灵用情之深,这点月灵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相思相伴不相守——这杯苦酒在漫长的时光里只有他一人品尝。 段莫晨表面看起来性子极冷,不易相处,但其实冷酷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极其炽热的心。他重情,重义,对他人推心置腹却唯独对自己残忍!所有伤口掩埋起来全靠自己舔舐。其实他是个让人怜惜寂寞的男子,这一点月灵不知道,宋甜儿也不知道。 唯独段雪晴知道!她能从他眉宇眼神间探知一二,能从他不易察觉的神情和眼神中透出的落寞获知。我这个哥哥啊! 哥哥,你可知当你的躲在角落处时我有多痛?既然你默默承受所有,那就让我为你承受一切,自此千山万水,孤影夕照,我都会陪你走下去,不求全身而退,惟愿君长安…… ——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段雪晴郑重扣住他的手,粲然一笑:“哥哥!早上雪儿的话你还记得吗?无论以后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段莫晨心里五味杂陈,她苍白的肌肤透明的连下面的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脸上的红晕不退反盛,手冷的刺骨异常。 还来不及反应,段雪晴就觉一阵晕眩,眼皮如坠千石重重阖上,全身就像掉入冰冷的河里,无穷无尽的寒冷穿透身体,刺入骨髓,终于…能休息一会了。 65.第二卷-第65章 西山翠岭寒 病床上的段雪晴,全身惨白,任是最白的白纸也比不及,额角挂着来不及擦拭的冷汗,眉头紧皱,似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她梦见西枫堡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哥哥全身是血的从火场中走出,却没看见燃烧的横梁,扑通一声!大厦倾倒,哥哥被横梁砸中,再也走不出来! “不!”段雪晴大叫着从床上坐起,等回过神来,才发觉方才只是一个梦,一个很不详的梦。 等过了好一阵,她才从这个梦回过神,身子也慢慢有了力气,她随手披上一件素色的暗绣杜鹃狐裘,推门走到屋外。 “唔!”她深吸一口气,仰头闭着眼,感受这难得的宁静,柔和的光线温柔地在她的眼睑上留恋,鼻翼间是山间清晨独有的潮湿气息,帘外雨阑珊,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稀薄里,隐约可见连绵的萧瑟山峦。 “小姐好兴致啊!不知景德可否有幸与小姐同览美景?”身后突然响起景德的声音,声音中掺杂几分挑逗,几乎让人忘了那日他曾流露出的杀意。 段雪晴回头看见景德正站在屋子拐角,嘴角噙着笑,魅惑勾魂的眼眸多情的盯着自己,白衣胜雪,黑发如丝,当真比女子还要好看。 段雪晴嘴角微微一扬,颔首道:“公子既然也有此雅兴,雪晴当然乐意奉陪!” “哈哈!”景德一手负在背后,踱步而来,最后与段雪晴并肩而站,“昨日听闻小姐身体不适,就想着前来探望。却不想今儿个就见到小姐,可真好!” 是很好。段雪晴不动声色,颔首淡声道:“是啊…雪儿不过是偶感风寒就能得公子如此挂念,那么身子要再是不好,就愧对公子的一番苦心了!” “……” 好看的眉毛向上一挑,说出的魅惑风情,景德偏头指向段雪晴身后的一片花丛,“我记得上次来群芳娇艳,国色天香,而现在却枯黄衰败,可见万物都是交替更迭,有打破才有开始…”嘴唇贴上段雪晴耳畔,“你说……对不对啊?” 段雪晴手指收拢在袖中,不动神色的拉开两人的距离,“公子说的极是,可不管是花开花落还是草木枯荣都是按照天地规律进行…老天让它枯萎就枯萎,人力……又怎么能胜天呢!” “哦?”景德假装诧异,脸向前进,眼眸深处呈现的幽暗似将一切吸进无尽的深渊,“姑娘怎么肯定人力就不能胜天?只要姑娘愿意,景德愿意替姑娘实验一下,如何?” “咯咯!还是不了……谢谢公子好意!”微笑的唇角形成极为诱人的弧度,自信而妖艳,“可雪儿还是喜欢现在——这些花枯萎了只是暂时,若公子还是看着不舒服,我叫人放几盆菊花就是了,想着这个时候也该开了…是吗?” “……”唇角依旧挂着一丝浅笑,勾勒着颠倒众生的魔力,那双眼似乎深入段雪晴心底,将她的每一寸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空中渐渐弥漫开来。 “哈哈哈哈!”厚重的压迫感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声大笑击碎得半点不留。是景德不顾旁人的仰天大笑。 段雪晴从未见过景德如此的大笑。他很爱笑,可是脸上挂着的总是那种漫不经心或者妖媚惑人的笑容,现在却是毫无顾忌,肆无忌惮的大笑。 他又怎么了? 还来不及回味,景德已经停止,低头看着段雪晴,眼底带有几分笑意,“姑娘可要说话算数!有时间定请姑娘陪景德一同观赏菊花,如何?” 段雪晴浅浅一笑,颔首回道:“雪晴虽是一介女子,但我一定说话算数,届时一定邀公子共赏菊花!” “哈哈!景德告辞!” 挂在唇边浅浅淡淡的一笑,在目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被风吹去般转瞬无踪。段雪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后背已经湿濡一片,而手心也冒出一片冷汗。 下一秒眼前顿时天晕地旋,多亏碰巧走过的丫鬟看见及时搀住她,慢慢扶回屋。椅子还没坐热,就听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是段莫晨风风火火冲进来。 仆一进来还来不及反应,段莫晨就抓住她的双手,再探探她额头。一副紧张万分的模样。 段雪晴觉得好笑,哑然道:“哥哥!瞧你吓的!我已经没事!” “怎么会没事?”段莫晨十分担心,声音也提高几分,“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你是操劳过度,睡眠不足以至气血不足外加风寒入体才会导致突然晕眩昏迷不醒。身子还没好就敢私自下床,刚才要不是丫鬟扶住你,你恐怕又要晕倒!”你就不能好好躺在床上吗? 段雪晴浅浅一笑,示意下人出去,反手扣住段莫晨手,点点头道:“哥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倒下去的,刚才只是意外,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 段莫晨不放心,命令道:“你现在立即到床上躺着,什么事都不要操心,不要想知道吗?” “嗯!”段雪晴顺从的点点头,“我知道,一会我立即去床上躺着,这下你放心了?” “嗯!”段莫晨心有些放下,拍拍她的手。自从段雪晴上次突然病倒,他就好几日都没睡好,眼底泛着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一片青茬,颇为憔悴。 段雪晴颦眉,轻问道:“其他门派什么时候到?” “两天后。” “两天后啊……”段雪晴喃喃自语,指甲不觉扣进肉里。 她抬头摸上他的脸颊,“哥哥你看你这样——你也快去休息一会吧,现在你可不能病倒!” 到底是谁病倒了?段莫晨有些无语,但看着妹妹烧已经退下去,眼神也恢复清明,心也就稍稍放宽,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知道啦!”段雪晴扬起唇角,露出温暖的笑意。 透过窗缝看见段莫晨已经走远,她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下,走到桌前,提笔研墨,也不知写了什么。另一边半开的窗户上早已站着一只白鸽。 她抓住白鸽将东西在脚上绑好后向天空一抛,目送白鸽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接着她继续保持这个动作看着灰暗不明的天空,眼眸寂寥似寂寂冬雪,迷离在无垠海岸,接着略带伤感的短促流光,快的就像流星一般迅速消失在眼底深处。 *** 望天崖,望天涯。 崖上四周空旷寂静,崖下云海翻涌无边无垠,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皓月当头予人九天揽月,举杯对饮的洒脱无挂。 崖顶的山风很大,衣袂飞扬,广袖当风,几欲凌空,仿佛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超脱这万丈红尘。 景德负手而立,一会儿望月,一会儿观云,良久才道:“你看这儿美吗?” “很美!”景德身后被人放上一个方形矮几,方案两面各摆两只蒲团,供人坐阅,而另外一只蒲团上正坐着一名女子,她身着白衣,脸带面纱,看的不真切,但从她窈窕身姿和优雅的举动看出是个受到极好教育的女子。 “是啊……是很美!”声音很低,似是呓语,又似诉说,带有无尽落寞和向往。 “你怎么了?”女子声音轻柔,沁凉黏腻。 “没有……”景德回过神,轻轻摇摇头,“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罢了,无碍……” “公子真是好雅兴,饮酒赏月怎么也不叫上段某,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段莫晨从一片阴影之地走出,玄黑的衣裳,漆黑的发,就连瞳孔也是漆黑一片。 景德瞳孔骤然收缩,修长的眉眼眯成一条细缝,细细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不敢劳段堡主,景德只是一时之性,跑到此地喝酒也是不想等会酒劲上来,失了体面。” “哦?”段莫晨假装惊奇,“公子也会有醉的时候?那段某可想见识见识!” “堡主想见识?” “既然来了当然不会走!” 景德嘴角噙笑,抬手道:“既然堡主执意,那景德又岂能驳了主人雅兴?” 段莫晨瞳孔黝黑,颔首道:“公子谦虚了,是莫晨乐意奉陪才是……” 景德看一眼旁边的蒙面的女子,语气淡淡吩咐一声,“莹夕倒酒!” “是!”名叫莹夕的女子颔首应着,起身在另一旁坐下,丝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会弄脏自己衣服。宛若葱削的手指轻执酒壶,倒酒,动作一气呵成,优雅而高贵。恐怕任何一个在场都会惊叹,这女子不该出现这里啊! 她该是月宫中的仙子见人间有人执壶饮酒,故此下凡为其添酒起舞,让世人道句黄粱一梦,一梦繁华。 段莫晨问道:“不知西枫堡招待的可是周全?” 景德畅饮一杯,回道:“甚好!堡主费心了!” 段莫晨看着景德,如剑般锋利的眉一挑,“哈哈!理当如此!明日各大门派就会到齐,那时我们恐怕就不会再有机会开怀畅饮了!” 景德依旧双眼带笑,看不出任何心思,“怎么会?只要你我携手——莫说一个冥焰,就是整个江湖也是手到擒来!” “是吗?公子如此自信?” “不是我自信,关键是堡主敢不敢?” “哈哈!”段莫晨没有回答,反而浅浅一笑。自从继任堡主之位,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用冷漠伪装自己。 他微抿一口酒,转开话题,“话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景德摊开手,眼神好奇,“愿闻其详!” “还记得我父大寿之时,冥焰攻打西枫堡暗下月蚀之毒吗?” “……”景德眼神忽然双眼微眯,深沉似水的瞳孔紧紧盯着他 “当时祝寿的人全部中了月蚀之毒,全靠公子提醒,我们才知道这望天崖下长有石梲草,派人冒险取回才解西枫堡之困,如此大恩段莫晨没齿难忘!” “不敢……”景德低头抿一口酒,眼底却越发深沉。 段莫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可是令莫晨疑惑的是西枫堡建堡十余年,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机关都是家父亲力亲为,崖下面有什么我爹怎么会不知道,反到是公子第一次来就无意看见,难道石梲草也要有缘人才能见到不成?” 景德淡淡一笑,道:“西枫堡这么大,段老堡主要是遗漏什么也不奇怪?” “是吗?”段莫晨问着,语气耐人寻味。 景德放下酒杯,抬眼正色道:“无论怎么样,幽阙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灭冥焰之事刻不容缓,这其中无论过程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吗?” “却是如此!”段莫晨心底了然,举杯敬道:“公子,我敬你!” “请!”景德大方举杯一同饮下。 皓月凌空,长风万里,泼墨山河,看尽崖下云卷漫漫,灯火星星,人声杳杳。宿命如何运转叫人无法猜测,亘古的歌谣却从千万载时光传来,默默歌唱着乱世烽火和红尘万丈之下的一滴血泪烟雨。 66.第二卷-第66章 逐芳赴佳人 十月十二,各大门派由金公子景德邀请相聚西风堡,并在西风堡堡主,刚推举出的正气盟主段莫晨主持下商讨广布英雄帖,号召天下于三天后出发——攻打冥焰,杀幽阙。 翌日,冥焰门主幽阙也宣布天下愿与天下一战,地点就定于青狐山。 此战几乎将整个武林门派都拖入其中,青狐山上血流千里,残尸布野,被杀的正道门派或邪道弟子不计其数,以及对后来的影响让史家们认为并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江湖争斗,而是拉开天下乱世的序幕,史称星火之战。 一个极为平凡的早上,当人们从家中走出,发现很少有外人来的小镇上倏然冒出许多陌生人,有道士、有和尚、还有许多青年男女,他们无一例外手里都拿着武器,面露风尘之色。人们面面相觑,努力保持和这些人保持距离,只敢在角落处议论这弥漫在小镇上一股不祥的紧张氛围。 当段莫晨推开景德的房门,他正品着茶,听见响声,才缓缓抬头,嘴角上勾,“段堡主,快马加鞭,一路赶路,真是辛苦了!若不嫌弃,就坐下来喝口茶水,如何?” “……”段莫晨并未拒绝,直剌剌坐下。 景德示意一旁的侍女从一旁还未收下去的茶盒中取出新鲜的茶叶。一颗颗茶叶在热水的浸润下缓缓舒展开来,茶水也慢慢呈现出浓黄色,一股淡雅的茶香淡淡飘出,闻之叫人洗去身上的疲惫。 “公子不愧是天下首富,到了这种地方也有能力享受如此好茶!”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他只是平淡的说着,配合着脸上的漠然。 景德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段堡主说笑了,这茶是景德喜欢的,下人们自然带在身上,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品一杯好茶,乃是人生一件乐事,你说……对吗?” 目光扫到段莫晨,眼底笑意浅浅。 段莫晨微抿一口,答道:“莫晨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比公子,今日来也不是与公子品茶论道的,而是有事想请公子帮忙。” “段堡主请说!” 段莫晨在心底酝酿好一阵,才缓缓道:“我知道公子神通,故莫晨想请公子帮忙保一人!” “谁?” “她是我的师妹,叫月灵。因为一些事现在在冥焰,届时还请公子手下留情,保她一命!” “……”景德听见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皱,随后舒展开,修长的眉眼淡然一扫,“段堡主开口向求,景德不忍拒绝,可是常言道刀剑无情,若那位月灵姑娘真的出现在哪里,我也不敢保证不伤她半分毫毛。” “只要公子答应,日后莫晨必定重谢,就是让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闻此,景德眼底不知闪过什么,再抬头,唇畔已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点头道:“堡主不必如此,景德尽力而为就是了!” “多谢公子!”段莫晨眼神露出一丝喜悦,随即起身拱手道:“那么莫晨告辞了!” 离开景德房间还未走远,就听前面一阵骚动,等段莫晨走过去,就见几名坦胸露腹的大汉正围着两名女子,正窃窃私语,不时还发出笑声。 其中一名女子云鬓横钗,脸覆面纱,对大汉娇斥道:“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却在光天化日阻拦良家妇女,到底想干什么?” 其中一名大汉陪笑道:“姑娘切莫生气,只是我们少主见姑娘像他的一名故人,故此差使我们来想请姑娘过去一趟,好让我家少主略尽故人之情。” “哼!”蒙面女子冷笑一声,银牙紧咬,“我都说了不认识你家少主,还不快放我们回去!我们可是金公子的人,要是回去晚了别怪公子牵连你们!” 另外一名大汉大笑道:“景德算什么!一个小白脸,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姑娘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大汉挥拳准备动手。 段莫晨在旁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才想起自己与被围堵女子有过一面之缘,便上前喊道:“住手!” “住手!” 同样一声从另外一边传来,那人却比段莫晨快一步抢先走出,站在女子身旁,拱手道:“各位,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意和你们走,你们又怎能私自出手,还不快放了这两位姑娘!”声音虽然不大,但沉稳有力,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大汉讥笑一声,手指着那人道:“你算那颗葱?敢管我们神雷门的事!” 那人淡淡一笑,拱手道:“我乃天下镖局二镖头宋言问,见各位欺负一个弱质女流故出手相助,就请各位就此罢手,不要再骚扰这两位姑娘!” 原本大汉还趾高气扬,一听是天下镖局二镖头,立即像温顺的绵羊,低头懦懦道:“原来…原来是宋二镖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镖头莫怪!……今日之事我们也是奉我家少主之命,还请二镖头大人大量……放我们一马!” 一旁蒙面女子一听是宋二镖头之名,脸微微一侧,看一眼宋言问,清澈明亮的眼底落满了看不懂的思绪。 宋言问挥挥手示意,那群大汉见此立即灰头溜走,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跋扈。宋言问回头看一眼蒙面女子,忽然眼神一怔,有些不可置信,良久才问道:“白……白姑娘!你没死!……太……正是太好了!” 白莹夕!她就是第一美人白莹夕?段莫晨也被震撼到,她没有死而是一直躲在景德身边,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另一边白莹夕神色淡淡,晶莹纯澈的眼底闪过复杂之色,轻轻放下宋言问的手,颔首道:“宋镖头近来可好?刚才之事莹夕多谢了!” “呵呵!只要白姑娘平安就好!”宋言问淡淡一笑,目光扫及她身后的段莫晨,惊呼一声:“段少侠,哦不!段堡主你怎么在这?” 段莫晨嘴角一勾,走上前拱手道:“晚辈见过宋二镖头!白姑娘好!” 白莹夕颔首,淡淡喊一声:“段堡主” 宋言问眼底含笑,盯着白莹夕道:“白姑娘,不知道刚才那些人可吓着你了?让我送你回房可好?” 白莹夕不卑不亢,语气淡淡道:“有劳两位了!” 白莹夕的房间就在离景德房间不远处,看来她是和景德一起来的。等宋言问和段莫晨将白莹夕送回房后,白莹夕侧坐床边,抬头对宋言问道:“多谢两位今日出手相助!否则莹夕一介女流真不知该如何脱身!” 宋言问笑一声,语气充满自信,“姑娘不用害怕,以后若有什么困扰尽管找宋某,我一定会尽力帮助姑娘!” 虽然脸被面纱蒙着,但眉宇中透出的倾城国色却让每一个人神魂颠倒,白莹夕就是这么一个绝色女子,无需有太多动作,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任何一个男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哪怕是段莫晨也不例外,他也被这绝世风华吸引,有那么一刻的倾倒。 白莹夕莞尔一笑,颔首道:“多谢宋镖头,莹夕多谢!” 宋言问眼底忽浮现一丝温情,连忙道:“如此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拜访姑娘!” 说完,两人转身欲走,白莹夕见此,出声喊道:“哎,段公子请留步!” 段莫晨脚步一滞,看眼身旁的宋言问,转而往回走拱手道:“不知白姑娘还有何事?” 白莹夕看一眼已经走出的宋言问,轻轻道:“杏儿你先下去。” “是!”不愧是白莹夕身边的丫鬟,举手投足都优雅得体。杏儿缓缓退出然后为两人关上门。吱呀一声!转眼屋子里就只有段莫晨和白莹夕两人。 屋子里,白莹夕从床边走下来,目光一直盯着段莫晨。良久,嘴角上扬,“段堡主,虽是一面之缘,但今日我们才算是正式见面呢!” “……”段莫晨眉峰一肃。这也不能怪他——他一向没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况且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哎! 而且他也不知道只有一面之缘的白莹夕为什么会突然让自己留下来。是她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吗? 白莹夕见段莫晨困扰的样子,只觉好笑,手掩在唇畔,继续问道:“堡主,你觉得我美吗?” 这个……段莫晨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白莹夕笑意更盛,嘴角再也掩饰不住一缕微笑,下一秒,又有着掩饰不住的寂寞凄婉,“是啊……你当然觉得我很美,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又还有谁会比我美……” 段莫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心底似有一份难以理解的哀伤绝望,刺骨寒冷。是谁造成的? “唉……”白莹夕轻叹一声,忽扭头看着段莫晨的背影,他的背宽阔而挺拔,下巴倔强坚挺,透出一股坚忍的味道。 突然她对这个男子抱有一丝好感。很奇怪!有时候日夜相处的人都比不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只需一眼就清楚感受到对方的内心,同样落寞,同样情非得已。 她垂了眼睫,微微颤抖的睫毛在她脸上扫下一片阴影,好似欲飞的蝴蝶,“段公子,虽然莹夕出生风尘,但是我与你一见如故,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希望少侠不要嫌弃莹夕才是。” 段莫晨眉间一抖,回头看着白莹夕,然后淡淡一笑,“怎么会?白姑娘芳名莫晨仰慕已久,虽是姑娘先开口,但其实莫晨也很想结交姑娘!” “……”白莹夕淡淡一笑,没有一点情绪的眼,眸色带有一点蓝。 段莫晨忽然想起景德的褐色瞳眸也带有一点蓝色,这两者是否有什么联系? 白莹夕看着段莫晨有些出神,轻声提醒道:“少侠?少侠?” “嗯?”段莫晨回应,将心中的疑惑小心掩饰住。 白莹夕问道:“公子想什么如此出神?” “没有……只是在担心一些事情罢了……”段莫晨随意搪塞道。 白莹夕小心问着:“公子,莹夕虽是女流但也听说近来之事,你可是担心青狐山一战?” “嗯!”段莫晨点点头。 见此,白莹夕秀眉轻颦,似有什么想说,正色道:“公子,有些话莹夕自知不该多说什么,但还请公子多多注意,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段莫晨心神一震,明锐的觉察到白莹夕或许知道些什么,忙问道:“你知道什么?” “……”白莹夕不回答,颔首漠然,接着淡淡道:“公子,莹夕言尽于此,公子望自珍重!” 瞧她这个样子,一定有什么苦衷,段莫晨不忍强求,拱手道:“多谢姑娘好意,莫晨告辞了!” *** 等段莫晨离开,白莹夕缓缓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淡淡扫过镜中的自己,然后手缓缓抬起,拂过云鬓,扫过峨眉,最后手落在腮边,薄纱半掩,却难掩倾城绝色和此刻流露在她眼底的痴缠,哀婉之色。 这时,镜中忽然倒映出另外一人,那人肌肤如玉,有着一双深不见底的褐色凤目,泛着淡淡的琥珀色光泽,嘴角微挑,显出几分不羁,又透出说不出的妖魅。 “莹夕在想什么如此出神?竟然都听不见我进来!”景德似带薄嗔,怨怪道。 白莹夕看着镜中的景德,浅浅一笑,“我在想何时我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名号会让给你,站在你面前,什么女子都给比了下去!” “你啊!就会打趣我!”景德眼神宠溺的勾勾白莹夕的鼻子,低着头在她耳边小声低语,“莹夕可是吃醋了?在我心底你永远是第一美人!”任何女子都没有你美! “……”白莹夕似害羞的低下头,脸上沾染一片红晕,良久才闷闷出声,“可你也知道,现在的白莹夕已经不是当年的第一美人了!” “不!”景德扣住白莹夕的双肩,魅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景德说的……没有人敢反驳。我说你是,你就是!” 话完,景德那双比女子还好看的手抚上白莹夕的脸颊,在她脸上流连,“今晚我会设宴款待神雷门少主,莹夕可要作陪哦!” 白莹夕眼底的喜悦顿时被击碎,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好久才抬起头,倾城绝色的容颜映在景德眼底是那么苍白,脆弱。 “我知道了……” 景德听到白莹夕同意,极为满意,一手抚上她光洁的下巴,一手反握住她的双手,缓缓道:“莹夕,你相信我,我的身边永远只有你,但——前提是你不会背叛我!”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一种无力和恐惧感漫天袭向白莹夕,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相识多年,可直到现在她都不了解景德,是这个男人隐藏的太深?还是自己了解的还不够? “景德,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吗?” 景德褐色凤目微眯,凉薄的嘴唇勾起完美的弧线,“莹夕忘了吗?我对你说过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是啊!他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任何人都不会走进他的心里,是她自作多情,是她傻傻的以为只要自己肯等待,终有一天他会看见自己,看见自己在等他。 只是景德,你永远不会知道。 67.第二卷-第67章 无雨也无晴 青狐山,传说这座山过去有许多狐狸,其中不乏有成活百年的,最后狐患成灾,住在山脚的百姓无一不受其害。更有甚者说山里的狐狸已经修炼成精,为祸人间,专门勾引住在山脚的百姓,吸取精力,供自己修炼。 某一天百姓们终于忍受不堪,自发组织了一场灭狐运动,几百名青年壮丁身负火药,弓弩。随着他们的上山,青狐山哀嚎声不断,山上再也看不见狐狸身影,成百上千只狐狸被杀死,剥皮,成为京城贵妇人的华美衣裳。 可是青狐山闹鬼一说也就此传开,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狐狸杀的太多,导致妖魂作祟?夜幕降临,青狐山上还会时常出现青色鬼火,四处游荡,走过的地方地上留下焦黑的印记,像极了狐狸的脚印…… 此后人们不敢再上山,就连住在山脚的百姓也纷纷搬走,渐渐的,青狐山方圆十里没有一处人烟,成为货真价实的无人之地。 熏黄的圆月宛若垂眉的惆怅容颜,朵朵乌云如墨,似浸饱发胀的生宣,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水来。携带着一棵衰草的风陡然增疾,传出诡异的声音,为青狐山更添几分莫测的气氛。 风吹到一片空处,却突然止住。陡然前面站着一名男子,黑衣黑袍,三千青丝没有梳起,反而随意散在肩后,银白色月牙形面具遮住他的大部分面容,只露出比冬日更为寒冷的眼眸,无情,冷酷。 “你来啦!”幽阙淡淡说一声,而他身后也突然出现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出现在这里的人。 “门主真是会挑地方!在这里见面恐怕谁都不会想到?”景德笑意淡淡,翩然行来。 “关键时刻岂容有失?要是让其他人撞见,我们的苦心岂不是白费?”幽阙扭头,面具下的瞳孔如针般紧紧盯着景德。 景德大笑一声,不以为意,“你放心,我怎么会让别人坏了我们的好事!而且事情进行到了这个地步……走错一步都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幽阙冷笑一声,移开眼,淡淡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各大门派都差不多到齐了!等人一到齐我就会将他们送入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坟墓,送他们归西!”眼底陡然闪过一丝阴狠,浓烈的杀意。 幽阙满意的看着景德的眼神,目清彼岸修罗,眉如孤傲雄鹰,“嗯!青狐山地势险要,地形复杂,届时我会假意落败,一路逃跑,而你就把他们引至峡谷,让他们轻敌,之后……我要让武林正道,一个不留!” “到时候整个江湖都是我们的!”景德嘴角含笑,深沉的看着幽阙。 “当然!”幽阙挑眉,手伸出,景德见此,手也伸出与幽阙击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谁都不会想到一心要杀幽阙的景德竟然和幽阙共同在天下人面前演了一场戏——冥焰火烧七情楼,后追杀至西风堡,围攻西风堡,接着灭九幽,收泠音宫;而景德则号召天下讨伐冥焰,誓要倾天下之力毁掉幽阙,却没想到反而正中幽阙下怀,将整个武林一网打尽! 景德忽停止笑声,对幽阙道:“对了门主!我这有几个人想引荐给门主。” “哦?”幽阙好奇的问。 景德侧过身子,对身后一片浓厚的黑夜,淡淡喊道:“出来吧……” 慢慢黑夜中缓缓走出两名女子——姚纤凝,以及小狸。 多日不见,姚纤凝依旧芳华动人,眉宇间更添几分温顺和妩媚。而小狸则介乎少女与女子只间,看起来成熟而又纯真,下巴略微上翘,昭示着固有的倔强和坚决。 幽阙有些惊讶,眼神淡淡扫过这两人,随即又落在景德身上,“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德浅笑道:“我知道冥焰之前和泠音宫有些过节,但是现在这两人投靠与我,而我又与门主合作,常言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希望门主卖景德一个薄面——以前的事不再计较,怎样?” 幽阙眼底一道道精光飞速掠过,抿嘴看着站在月色下的两人,神色不明。 好久,他嘴角上扬,对景德笑道:“泠音宫已被我所灭,区区两个漏网之鱼我还不放在眼里,既然她二人已投靠公子,那我就看在公子面子上——放过她们!” 闻此,景德扭头对两人道:“还不多谢门主!” “是,谢门主!”“谢门主!” 景德回过头,忽露出几分难色,对幽阙道:“门主,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幽阙眼角稍稍眯起,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我想把她二人先交由你,毕竟她们曾是泠音宫的人,若是让其他人看见唯恐生疑,进而毁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我想让她俩先跟着你。倘若你有事要见我,只要差使她们即可!” “……”幽阙沉吟半晌,抬头浅笑道:“好吧!” “多谢!”景德嘴角一勾,在不易察觉的时候露出古怪的笑容。 “对了!禅宗方面会派谁来?” “应该是萧逸……”景德不知道幽阙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而幽阙听到萧逸名字时,眼底露出几分杀意,对景德道:“此人乃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不除掉他我寝食难安!” 景德忽而想起西风堡的那夜,两个绝世少年,两剑交辉,顿时灿烂了半个天幕。 “在西风堡,就是萧逸和段莫晨两人坏了门主好事,门主是担心……他二人会再度毁坏我们的计划?” “嗯!”幽阙点点头,现在的情况让他不能有半分差池,走错一步就可能粉身碎骨。所以他绝对不容许半分差池,不允许有任何人影响他的计划!可是…… 幽阙眼底忽然出现矛盾之色,“你只要对付萧逸就可!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伤害段莫晨!” “哦?”景德眉头上扬,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不过,来日方长,谁知道幽阙会不会有改变心意。景德浅笑低头道:“是!我知道了!” 幽阙看一眼天际冒出的丝缕霞光,提醒道:“天快亮了,你也该回去了!”可别回去晚了,让人生疑。 景德一点也不在意,拱手淡淡道:“那么……景德告辞!” 不知不觉月落日升,天幕上只留着一弯浅浅残月,敛去所有光华,太阳也是灰暗阴沉的,一层薄雾笼着耸立如笔的高峰,依旧青翠的松树撒下一片片密密的阴影,静静地,没有声音,也没有呼吸。 *** 白莹夕究竟和景德是什么关系?还有白莹夕究竟些知道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个个疑问似千万乱麻,无法理清,也毫无头绪。 “要是雪儿在这就好了……”段莫晨重叹一声,手指轻揉太阳穴,似是极为苦恼。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段莫晨不断在房间走着,最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外望去。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整个客栈情况。 现在大多门派都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而前面就是青狐山。 等到了青狐山,那时,就会遇见她吧…… “段大哥!段大哥!”窗下忽然有人在喊段莫晨,后者循声扫过去,只见朦胧薄雾处站着一名少女,身着俏丽的鹅黄布衫,对自己挥舞足蹈。 他一时出神,仿佛看见了月灵,手不由探出。可等灯火伊人走到面前才发现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宋姑娘,好就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宋甜儿脸颊通红,仰头看着段莫晨,掩饰不住的喜悦兴奋,“段大哥!我一听见二叔说你来了,就立即来见你!” “多谢姑娘惦念!”段莫晨点点头,语气淡淡。 宋甜儿丝毫没有在意段莫晨的冷漠,眼珠上下转着不停,居然径直跑进他的屋子,推开屋门就拉着他的手向外跑。 “哎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手!” 宋甜儿一边跑着一边笑道:“呆在屋子里该多闷啊!我们出去走走吧…你看,这天阴沉沉的也不见太阳……” “哎……姑娘!”段莫晨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宋甜儿拽出客栈。 段莫晨反手扣住宋甜儿,沉声道:“宋姑娘,现在我没有时间陪你玩,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会儿我就派人送姑娘回镖局!” 见段莫晨下逐客令,宋甜儿的心渐渐冷下来,道:“不要送我回去!我不怕死,真的!我只是想着,你一定会来,所以……”她忽然将手抬起,“我保证我一定会乖乖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别赶我走!” “可是姑娘刀剑无眼!要是伤着了,我!”段莫晨还想说什么,却被宋甜儿打断。 “我知道!可我不怕!”既然有你在,我又怕什么呢? 段莫晨无法反驳,宋甜儿如此坚定,难道自己还要绑了她不成? 另一头宋甜儿却是满心喜悦,只要她能死死守在段莫晨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我的!那么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怕! 客栈外忽然响起一阵马鸣,会是谁?或者谁回来了? 段莫晨心头一动,立即跑到街上,只见景德策马奔来,而后者见是段莫晨相迎,立即勒住马绳,在他面前止住,翻身下马。 “段堡主,一大早的你就在门口迎接我?景德受宠若惊!” 段莫晨嘴角微抿,淡淡问:“公子这是打哪来啊?” 景德淡淡一笑,修长的眉眼没有丝毫凌乱,“只是一些私事罢了。已经处理好了……”目光扫及走来的宋甜儿,嘴角笑意更盛,“堡主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子相陪,哪怕下一秒共赴黄泉也是无憾了……” “……”一阵寒霜瞬时罩在他脸上,眼底雾气弥漫,似乎比周围的雾气还要浓,还要深。 “呵呵,景德说笑的!”景德拍拍段莫晨肩膀,从一侧走进客栈,耳边却依旧是他耐人寻味的笑声。 68.第二卷-第68章 少年不见愁 幽阙快马不停的赶回云兮山庄,一个人出去,却是三人回去。 小狸策马狂奔不停追逐幽阙的背影,却抿嘴不语,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想做什么。 等到了山庄,幽阙也没看两人一眼,独自一人走进屋,他只是淡淡吩咐下人为小狸和姚纤凝安排住处,仿佛这两人只是他随意捡来的,不在乎更不重视。 这时间久了,就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受不了。终于小狸忍不了了,拍桌要见幽阙,她想去质问他把她俩晾在这里究竟想怎样? 可是姚纤凝拦下小狸,劝阻道:“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你要记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我们曾经得罪过他,他表面说不计较,可其实谁知道?” “那我们就继续这样,维持现状?”小狸反问。 姚纤凝目光忽然变得悠长,笑意深沉,“当然不!可是你忘了景德说的?我们还有更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幽阙你且等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做人上之人,狠狠的将你踩在脚下,以报今日之耻辱! “那两个人现在还安分吗?”幽阙手指轻叩桌面,漫不经心问道。 燕杀上前拱手道:“回门主!她们很安静,没有吵着要见门主,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表情!” “……”幽阙有些惊讶,是他低估这两个人了!看来自己要重新审视这两个人! 表情重新恢复冷漠,幽阙继续问,“青狐山准备的怎么样?” 燕杀嘴角上扬,继续道:“门主放心!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就等猎物自动上钩!” “哼!”听到这个消息,幽阙顿时心情大好,不由得大笑几声。 稍抬眼,苍天碧蓝,落霞如血,眺望远近山陵壮丽,近观秋色百木枯黄,澄澈湖面上倒影着玫红云彩,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 燕杀酝酿半晌,终于抬手道:“门主,月灵那边您打算如何处理?难道您打算一辈子都瞒着她?她怎么说也是……” 幽阙抬眼紧紧盯着燕杀,眸色深沉,“谁要是向她透漏半个字,门规处置!” “……是!”燕杀心骤然收缩,低下头应道。可是谁能保证她会永远不知?如果她知道了呢?可是这世上从来不会有如果…… 素妍倏然出现,走上前,对幽阙颔首道:“门主!” 幽阙问道:“有什么事?” “姑娘想见门主,想请门主过去一趟。” 幽阙神情淡淡,回道:“就说我很忙,没工夫过去。” “这……”素妍面有难色,但不敢违抗,带着幽阙的冷漠回复月灵。 燕杀不解,疑惑道:“门主,您为什么不见月灵?” “这个时候不见她,是为她好啊……”眼里忽然浮现一丝柔情,又有一丝矛盾,温情脉脉,不为人懂。 之后幽阙经常有意无意的躲着月灵,这份诡异和不正常就连断冥都有所察觉。他跑到月灵面前,噼里啪啦的不停把自己听来的全部说出来。 而月灵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从断冥的位置看过去就像是有两只蝴蝶不停挥舞翅膀,有种红颜憔悴,笙歌落幕的孤寂。 “你……没事吧?”断冥轻轻推推月灵,生怕她有会受不住。 “我没事……”月灵缓缓抬头,干净素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可是却那么寂冷,心疼。 “……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断冥忍不住问。 怎么了?她也想问怎么了?那晚的记忆还很清晰,他的吻,炽热而浓烈,明白告诉自己——他是喜欢自己?是接受自己了呀?可是现在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她的小脸都皱在一团,无奈的抚额长叹,他是对自己厌倦了?还是……不喜欢自己了? 一想到幽阙可能是不喜欢自己,她的心倏然钻心般疼,一阵阵…蔓延四肢百骸。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就坐在这里默默的接受一切? 不行!我是谁?我可是月灵! 我怎么会甘愿接受命运?这点小事也能把我打倒? 你不来见我是吗?那我……就去见你! 月灵抬头手指向断冥,道:“你!立即把幽阙的行踪仔仔细细探查清楚——回来告诉我!” “啊?……哦”断冥被月灵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怎的糊里糊涂就答应下来。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幽阙行踪? 他只是不忍心看月灵再这么消沉下去。奇怪……自己不是很讨厌她的吗? 月灵猛一拍桌子,似乎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猛地站起身,“哼!我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幽阙我一定会挽回你的心!”你等着接招吧! “素绫,这菜该怎么切啊?” “啊素绫,手……手被切到了!” “天啊!火!火!啊!救命啊!” “呜呜……素绫…厨房差点被烧了……”月灵灰头土脸的从冒着滚滚浓烟的厨房跑出,一路哀嚎的看着素绫。呜呜呜!我的心血全白费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所有她毅然选择这条食神之路,以前在剑锋山从来都是孟少扬做饭,自己不过打打下手,她原想着做菜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没想到菜还烧得不怎么样,厨房倒先被差点烧了…… 以至后来好一阵子,厨房的人见到她过来,立即抓住身边的家伙冲上去,绝对——不能让月灵进来! 所以,美食计失败! “素研?这样真的行吗?”梳妆台前月灵有些忐忑的问着。这招真的行吗? 素研自信满满道:“当然!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等姑娘惊艳的站在门主面前时,保证让门主拜倒在姑娘石榴裙下!” 虽然月灵的追爱宣言把所有人吓得不轻!可是素研还是坚决站在月灵一边。不可否认,自从月灵来了,幽阙改变不少。如果,她真的可以走进幽阙的心?那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了!”大功告成!素研将镜子放在她面前,等月灵看见镜中的自己着实也有些小小的惊讶,抢过镜子左瞧瞧右瞧瞧,“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满意的点点头,“竟然把我打扮的这么漂亮!” 素研被月灵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是姑娘天生丽质,稍作打扮便有倾城之姿!我可不敢贪功!” “嘻嘻!不管怎么样!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姑娘!”素绫推门进入,见到月灵有那么一刻的惊讶,接着恢复平静,缓缓道:“姑娘!断冥告诉我,他已经把门主行踪打探清楚了!”说完,递给她一张纸条。 月灵接过纸条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后,小心揣在怀里,起身道:“好了!我们走!” 素研笑眯眯的盯着月灵壮志凌云模样,而素绫看在眼里却是无奈的摇摇头,这招究竟有没有用啊! 美人计,自古以来百试不爽,吴王夫差打败越国之时,越王献上美女西施麻痹君王之心,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最后一雪前耻夺回美女、江山。王充也是利用此计命貂蝉离间吕布董卓,挽救汉室江山。有着这么多成功例子,可见此计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 虽然月灵已经摸准幽阙行踪,带着素研一路小跑溜到假山。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扭头问道:“素研,你觉得一会我遇见门主,他真的会重新喜欢上我?” “……”素研思索片刻,然后笑着说:“应该会!姑娘要有信心!嗯?” 不管成不成都要试试!月灵点点头,道:“嗯!行动!” 话完,她扭头探向外面,小石子路上没人,凉亭没人,湖边也灭人。咦?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耐心点……门主一定会出现的!”素研在身后安慰道。 好吧…我忍…… 过了好一会,依旧没人! 好吧……我再忍! 又过了一会,还是没人! ……我忍,我忍! 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眼前的世界都在旋转,幽阙还是没有出现!素研终于受不住了,从假山后面爬出,扭头道:“我想,他今天是不会出现了!我们回去吧……” 月灵摇头,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不行!我一定要等他出现!” 姑娘!”素研跺脚,表示无奈。 忽然!瓢泼大雨顷刻落下,快的让人无法反应,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一层雾气,接着一团薄纱笼罩上了视线,模模糊糊。 “哎呀!下雨了!姑娘我们快回去吧!” “不!我要等他出现!”月灵绝倔强的摇头。她就不信了,自己会等不到幽阙?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素研眼看不行,立即拉着月灵道:“不行啊!姑娘你的身子都湿透了!再这么下去你会着凉的……哦还有!你的妆都花了!就是等到门主,也没用啦!”所以,你快和我回去吧…… “……”月灵原本还要拒绝,可是听素研这么说,只能咬牙点头,拉着素研的手往回跑。 美人计失败!唉…… “阿嚏!”月灵忽然打出一个喷嚏,接着接过素绫递上的药汁,神色颇苦的看着她,“能不能不喝啊?” 素绫摇头,“这怎么行?”看着月灵,眼带责备,“你看你都着凉了,还不乖乖吃药?” “……”月灵有些困扰的看着手中姜汤,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些苦苦的东西,要是能换上甜甜的冰糖水就好了。“阿嚏!” 素绫再次催促道:“你还不快喝完?” “唉……”似乎逃不过这关,月灵捏着鼻子仰头将苦涩的药汁喝下,然后整个脸都被苦的皱在一起,表情痛苦。 素绫见着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止住笑意道:“这下知道苦了!下次姑娘可是记得教训了?” “嗯!嗯!”我再不喝药了!月灵拼命的点头,把药丸放在桌前,抬头问:“哎……素研怎么样了?她和我一样淋了雨,不会也病了吧?” 素绫摇头,俯身为月灵掖好被角,“姑娘放心吧!我这个妹妹身体好着呢,这点雨还没把她怎么样!” “哦,那就好!”听见素研无碍,她心里稍稍安慰,要是因为自己害素研病倒,那就太对不起她了。 许是药物的作用,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渐渐被拖入迷糊,不消半刻,就已经陷入沉沉睡梦。床上的月灵安静,温淡,眉宇却透出一股超脱的淡然。 “姑娘睡了?”素研悄悄走进屋子,小声问向素绫。 素绫轻嘘一声,看一眼床上的少女,轻声道:“已经睡下了,我们别吵醒她……” 两人轻手轻脚离开屋子,刚合上门,素研就迫不及待道:“刚才我故意过去告诉门主姑娘病得很重,可是他只是淡淡吩咐我好好照顾姑娘,一点也不担心!唉……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我看呀…我们门主的心也很让人费解啊!” 雨势毫不见减退,淅淅沥沥,雨丝风片般飞扬断续飘进屋檐,在地上浸湿一片,为人带来几分秋季的凉意。 “唉……”素绫轻叹一声,摇摇头,“主子的事我们没办法管,也没有资格管,只是希望姑娘为门主做的一切,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伤心的会是姑娘……” “唉……走吧……”素研也担忧的叹一声,和素绫小心离开。 *** 熏黄的灯火,暗淡的光线,还有从窗外传来的雨不停拍打的声音,突然脸上传来一种粗糙的触感,有点痒,却很暖和。 是幽阙,他不敢明里看月灵,只能偷偷过来,想着看她一眼就够了。只是她为什么躺在床上,小脸这么烫,手这么冰,难道她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门主……”月灵睁开一条细缝看见眼前居然坐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因为药性未散,所以一直迷迷糊糊的。 “不要!你不要走!”下意识里她反手扣住幽阙的手,语带哭腔,“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幽阙摇头。 月灵睡得迷迷糊糊,自言自语继续说着,“我想你……我好想见你……你为什么不见我?” 有时候,人之间就是如此,太近了觉得累,太远了又觉得不安。稍稍露出一丝冷漠就会让对方感到害怕,害怕这个人是不是不再像过去一样?这个人,是不是变了? “傻瓜……”幽阙反手抚在她的脸上,反复摩搓,“我幽阙发过誓——一辈子让你陪在我身边!”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门主……你不要走……我要你陪陪我……” 一声声思念叫幽阙有些心软,他又何曾不想见月灵,可是见了又怎么样,如果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恨我? 不……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恨我!因为,你永远都属于我! 69.第二卷-第69章 细雨问痴痴 雨,一下就是几天,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绝望,腐朽。 四周连绵不断的山峦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整个镇子包住,有种压抑的气息。 “你在想什么?”白莹夕看着站在窗子旁的景德,淡淡问一声,表情安宁。 “我在想这场雨后,人就该都到齐了吧……”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马蹄声阵阵。 “恭喜你!快要达到目的了?”白莹夕侧头笑道,声音又有些漫不经心。 “哈哈!还是莹夕明白我!”景德嘴角一勾,下一秒眉头微皱,“不过……还有一个人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白莹夕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幽阙?” “嗯?”景德似乎很是诧异,偏头看过去,点点头,“不错,青狐山上,他要将各大门派全部剿灭,好一统江湖。可是……”嘴角上扬,“他怎会想到,我岂是甘心被利用之人?到时候赢得只会是我!” “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莹夕露出赞叹之情,但又反问,“可你就肯定他到时会束手就擒,任你摆布?” 唇畔勾起完美的弧度,完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浓厚的杀意。“这点你放心!因为他永远也想不到我会背叛他!”而且……他身边有人心心念念都想杀他。 “哈哈!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没想到金公子的胃口这么大!哈哈哈!”阴暗处倏然走出一人,那人身材矮小,脸色蜡黄,却目光如炬,犹如鹰隼般尖锐。 “你是谁?”景德有些惊讶。什么人居然能不动声色进入他的屋子?还将他们的谈话全部听了去?是敌…是友? 那人目光不停打量景德,啧啧一声,然后摇头道:“早听说第一美人白莹夕和金公子之貌举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究竟是谁?”若是寻常男人听见别人把自己容貌和女子相比,一定气得要死,可是景德早就听的麻木了,所以并不在意。 那人笑一声,拱手道:“一时忘了介绍!公子莫怪——小人五毒郎见过公子!” “五毒郎君?五毒教叛徒?”景德眼睛半眯,不停揣测他出现在这的意图。 “嘻嘻!正是小人!”五毒郎似乎很受用景德之句,也没有露出半分不悦,“不好意思,因为小人受我家主人之托,不请自来还请公子见谅。” 景德盯着五毒郎,半晌才道:“既然朋友有事找景德,莹夕倒茶!” “是!”白莹夕颔首应着,没有露出半点惊吓之状,温顺的站在一旁,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景德手一伸,问道:“这里没有外人,朋友请说!” 五毒郎眼半眯,头伸前道:“实不相瞒!我是奉卫王之命前来相助公子!” “卫王?”景德眼底闪过一丝流光,快的让人几乎难以察觉,“我与卫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帮我?” “呵呵!只因为王爷和你有着共同的敌人!” “哦?”景德假装诧异着,挑眉问,“王爷也想杀幽阙于后快?” “公子……有些事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五毒郎轻叩敲击桌面,漫不经心提醒道:“另外王爷还想拉拢公子。倘若公子能投靠卫王,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狭长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阴郁,柔美华丽的侧脸陷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从瞳孔散发的点点精光,“如果景德恕难从命呢?” 似乎在意料之中,五毒郎睨着他道:“那……我就把刚才公子的谈话告知天下……王爷的手段,公子想必也略知有所闻吧……” “……”景德手指暗暗捏紧,随后粲然一笑,那笑容让五毒郎都失了神,“既然如此,王爷想让景德怎么做?” 五毒郎满意的点点头,起身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能如此,王爷甚是高兴!我这就去回复王爷,到时候他自会命令你怎么做?” “慢走……”景德低头道。 “……”五毒郎贪婪的看一眼身后的白莹夕,转身离开。 等五毒郎离开,景德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愤怒,猛一挥,桌上的东西全被大力扫到地上,却依旧难消心头怒气。 “……你这样又有什么用?”白莹夕皱眉看着景德。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受人要挟!难道我景德就是说好欺负的吗?”俊美的脸上因为怒意而微微扭曲,表情狰狞。 白莹夕扣住景德的肩膀,柔声劝阻,“你不要这样……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啊?”和他斗就如同鸡蛋碰石头,你只会受伤。 “是啊……”景德紧咬嘴唇,身子微微颤抖,“就算有再多的钱怎么样?就算是天下首富又怎么样?没有权——还是任人摆布!” 权力!我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要让天下都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权力!只要拥有了它——就再也没人命令我怎么做! “哼!”他双拳狠狠砸在桌上,心中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你不要这样……”白莹夕害怕景德会伤害自己,眼角湿润,从后面轻轻抱住他,手环到他前胸轻轻拍打。 从十二岁那刻起,她就发誓永远站在景德身边,不管景德要做什么,她都会在景德身边默默支持……她一直想告诉他,他其实…并不孤单啊! 此时此刻地板上出现两个相依相偎的影子,静静的靠在一起,悠长…而又平静…… *** 雨丝未断,簌簌扑落拍打在青石子路上,断冥还未靠近就听见素研略带哭腔的声音。 “姑娘,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前些天的活力哪去了?姑娘……” “断冥你快来劝劝姑娘!”素研见到断冥,就像见到希望,求他一定要让月灵开口说话。 月灵似乎更加憔悴,整个小脸更加白了几分,神色黯淡,心事重重模样。 “喂!打起精神来!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变成这样?” 月灵缓缓抬头,长久失去焦距的眼睛终于对准焦距,淡淡一笑道:“断冥是你……” 还好!断冥轻呼一口气,把抱在手里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喂!这是火狼让我给你的!” “是什么?”月灵兴趣缺缺的问。 断冥挑眉,故意卖个关子,道:“你打开不就知道了!” “……”月灵看一眼断冥,然后淡淡掀开上面的长布。就听呀一声!后面素研率先叫出声:“是一把古琴!” 初,琴乃伏羲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凰来栖,伏羲令人伐之,截三段,弃上、下太清、太浊两段而取清浊相济的中段,送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取起阴干,选良时吉日,用高手匠人刘子奇斫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乃名瑶琴。五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征、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吊丧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讨伐,又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因添两弦,称文武七弦琴。 断冥笑嘻嘻道:“怎么样?” “弹琴?”手指轻轻贴过琴弦,心中也随之一阵疑惑,他为什么要送琴给我? “可是我不会啊……”月灵愣了半天突然开口说。 断冥无语,摇头揶揄道:“你不会弹琴?那火狼为什么送你一张琴?哈哈!他一定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你不会的事啊!” 月灵挑眉,反驳道:“哼!谁规定我不会弹火狼就不能送我!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好胜之心顿起,她就不信了,这等小事能难倒的她? 上次是瞎猫碰上死老鼠,算月灵好运。到现在,她都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不能让断冥瞧不起! “嗯……”两只眼睛死死盯在古琴上,她一手探出,一边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恩,应该就是那种感觉——手放在琴上,感受琴弦的颤抖!然后…… 铮!当弹起第一个商音,世界瞬间一片洁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 以琴为心,以弦为笔,将自己的想说的话全部交给这张琴…… 恍惚间耳边出现一段话,似曾相识,记忆犹新!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感觉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耳边,一阵轻柔舒缓的曲调响起,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原本是轻快的曲子,可是却有种悲凉的心境,鼻子不由的一酸。 啪!月灵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面落下一滴泪。难道,是自己流泪了? 来不及细想,手里动作不停,声音也还未停止……就像有魔力般不停诱,惑她。 唇瓣轻启,竟然跟着唱起来—— 三生石上望三生,缘定三生载永恒。 前世与谁情定?生生可曾相逢? 今生梦断黄泉路,彼岸花前…… 血色石,恋今生,不怨苍天! 奈何桥,伴来生,共赴海誓山盟。 情意无可摧! …… 铮!世界忽然天翻地覆,天旋地转后,就听一阵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很大,措手不及。 “这是谁教你唱的?究竟是谁教你的?你快说!!”幽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突然出现便死死拽住月灵,眼神震惊万分。 “我……”等回过神,她的眼前忽然出现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心里一阵狂喜。 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会出现这种表情? 幽阙扣住她的胳膊,不发一言,可是紧抿住的嘴唇透漏出他的心心中正翻滚滔天巨浪。 “你不可能会!你从哪里学来的?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没…没有谁派我来?也没有人教我啊?”月灵害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感觉一下子回到流水阁那晚——他的震撼,吃惊,狂怒。 “不可能!你不可能会唱这首曲子啊!”幽阙难以置信,嘴唇嗫嚅,“这首曲子,只有锦儿会——她死了,天下间就不会再有人会!”怎么会唱的? 月灵被他这种表情吓到,“你,你不要这样……” 黑眸中急速掠过的流光快的让人抓不住,记忆中的脸忽然与现实相重叠,他一把揽月灵在怀,“锦儿…锦儿原来是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门主!”月灵听见幽阙嘴里不停念着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是慕锦兮!你看清楚!” “不!你就是锦儿!”就是我的锦儿啊!幽阙固执的认为。 “我不是!!不是!” “不!锦儿……” 等他发现不对松开手,却看见月灵泪眼朦胧。 她哭得凄婉,音调颤抖,“原来你还是把我当做她…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还是说——你只是喜欢我这张脸?”话到这,又无力的嘲笑着,然后将旁边的琴狠狠甩在地上,劈啪一声——琴弦断! 可断的又何止这些呢? 原来…原来自己只是一个替身!真是…十足的笑话! “灵儿!不!”幽阙慌忙追出去,钳住她的手。 “放开我!你放开我!”月灵激烈的反抗着,她只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十足的讽刺! “灵儿!你听我说!” “不听!我不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只是一个替身!你并不爱我!你爱的是她!始终是她! “不!不是这样的!”幽阙努力解释着,“你听我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我不信!”刚才你明明喊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你明明还忘不了她,你承认吧——你还爱着她! “不是!”他钳住月灵双肩,迫使她正视自己,“不是这样的!她死了!你听清楚她已经死了!” “那又怎样?”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感几乎让她窒息,“所以你就把我当她!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错把我当成她,之后又有好几次把我当做是她,我说过了!我是月灵!不是慕锦兮!永远不是她!” 一声声斥责,叫幽阙无力的放下手,世界仿佛寂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她的注视下心中突然有一种卑微感,她那黑白分明的眼里倒影的分明是狼狈的自己,在这样的注视下,自己恨不得立刻逃开! 局促无措的感觉让他怯懦的退步——只想逃开。 慕锦兮于他——是一个年少灿烂的梦,是一个不停提醒自己的警钟!可是月灵?他和月灵在一起很开心,从所未有的开心!月灵虽然和慕锦兮长得一样,但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那种感觉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她们不一样! 他之前很明白告诉自己自己爱的是月灵,可是,现在他不敢说。 或者他根本就从来没有清楚过? “对不起……”千言万语,只剩这句简单的对不起,“灵儿,我爱的人……是你”不管怎样!现在在我眼前是你!也会是你陪我一直走下去。 可是——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她冷笑一声,难道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简单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回我? “幽阙,我恨你!我恨你!”月灵大声吼着,顿时泪如雨下。 颤抖的闭上双眼,试图止住泪水,但泪水仍旧放肆纵横,恣意奔流,根本不能止住。 滚烫的泪水,痛的灼人,在天际抛出一条完美的弧线。 “灵儿?”他想伸手为月灵擦拭眼泪,却不想她留给自己的只有狠狠的一巴掌和瘦弱的背影。 支离破碎,肝肠寸断,给人残酷决绝的味道,再美的花也会瞬间枯萎,零落成泥。 “你……你是谁?” “对不起,我好像并不认得你……你认错人了吧!” …… “你凭什么自私的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她死了!已经死了!我不是她!我是月灵!我只是月灵……”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抢来?……为什么要把我当另一个人?……呜呜呜!…”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嘿嘿!既然门主想要,那我就送你一块吧!”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 “幽阙……你听清楚——我喜欢你!” 70.第二卷-第70章 未语先断绝 天空阴沉的可怕,天色阴霾,万籁死寂,竟连一点点声音都听不见。 燕杀看着前面如山一样的男子,心中却五味杂陈——清冷月辉从云后缓缓显露一角,那凄清冰冷的光 芒洒在他的身上,只觉一切都是孤单落寞的,延绵万世,千载如此。痛楚利若刀剑,不停穿梭于心肺两面的穿刺,一触,一刀,一剑…… 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疾风驶过,就见火狼冲上前狠狠打了幽阙一拳。声音干脆而响亮! 见火狼欲再挥一拳,及时反映过来的燕杀忙阻止,反手扣住火狼身体,大声道:“火狼!你这是干什么?” 火狼红着眼,扭头对燕杀道:“燕杀!你放开我!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火狼!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先冷静下来!” 火狼怒气不平,盯着幽阙不停点头,“是!我是不冷静!可是你呢?你不是一向很冷静的吗?……我早就说过她不是小姐!你怎么就没认清——小姐死了!她已经死了!!” 幽阙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静静听着火狼斥责。见此,火狼更加气愤,大声咆哮,“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够了火狼!”燕杀抱住火狼半个身子,深怕他一个冲动会再动手,“你先冷静冷静!” “你闹够了没有!”幽阙微微抬眼,脸上落下厚厚的阴影,“现在还有最关键的事等着我们,这事日 后会给你们交代!” “……”火狼紧抿嘴唇,只有唇角留露出一丝怒气,双手捏紧成拳,“幽阙!我还当你是冥焰之主, 但不代表我就会认同你!……我等着你给我的交代!” 不管是慕锦兮还是月灵在幽阙心里都不是最重要的,她们永远注定被遗忘…… 苍茫大地,亘古的旋律低低浅唱,群星追逐着一道闪亮的轨迹,划过天空,掠夺着人性的痴怨爱恨……那些逝去的容颜一一重现,曾经的辉煌将继续上演。 不要问曾经的少年在哪? 大地即将发生变化,随处可见的狼烟,鲜血将河流染红,飞鸟发出低沉的哀鸣。 而他……已经永远停留在那个繁华似锦的空间,只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过去的幽阙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尸体,一具行尸走肉,带着宿命,去毁灭世界。 ……… 幽阙看着火狼转身而去的背影,时空突然发生了变化,景色变得虚无,曾经的场景慢慢显现,那个曾经与自己并肩而站的少年,簇拥相伴,彼此击掌,开怀大笑。 可惜……流沙飞扬。场景慢慢消失,随风一样逐渐散去。 只剩下——阴沉的目光,冷冽凌厉之感四溢开来。 “站在那里那么久……还不出来?” 居然有人?燕杀稍稍吃惊,转身看向不远假山一处阴影。他再回头看眼幽阙,默默离开。 幽阙静静的看着离自己一尺远的人,眼睛半眯,“你为什么监视我?” 小狸摇摇头,咬唇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只是想来看看他,看看他可好,除此没有任何意思。这些天,她一直在背后偷偷看他,看他寂寞的样子,看他冷酷的样子,看他被打的样子。 “刚才那拳……你没事吧?” 幽阙微微抬眼,然后目光看向远方,“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你一定要这么冷淡吗?小狸有些尴尬。 嫉妒,愤怒……涌上心头,“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连一眼都不肯给我?哪怕一眼?”连一眼都不肯给我,幽阙难道你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吗? 幽阙依旧表情淡淡的,只是垂下的眼神露出一丝落寞,无助,让她忽然失去质问的勇气。 “你……” “小狸姑娘,如果没什么事,我想一个人静静!” “……” 她紧咬贝齿,恨恨的看着幽阙,眼泪聚集在眼眶,朦胧了视野,眼前的人逐渐化为心底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最后她猛一跺脚,转身跑开。 幽阙!我的爱一点也不必你少,可你却这么待我?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付出一丝真心? 当满腔爱意逐渐冷却,希望变成了可笑的绝望,在时间里堆积,腐朽,最后酿成一杯致命的毒酒,以爱为名,以恨为名,嫉妒,傲慢…… 幽阙!如果我得不到你——谁也别想到! *** “五毒郎君,情况怎么?希望你没给本王失望!”原本下落不明的卫王此刻住在一家极为普通的客栈里。 他负手在背,缓缓转身看向走进来的人,嘴角上扬充满自信。 五毒郎拱手,嘴角上扬,道:“一切都不出王爷所料,景德已经答应归顺王爷,恭喜王爷!” 闻此,卫王仰天大笑,走上前拍拍五毒郎肩膀,亲自扶起,道:“一路辛苦了!此事还是靠前辈才能成功!” 五毒郎君受宠若惊,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拱手道:“不敢!王爷乃大富大贵之象!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我只是沾王爷的光侥幸而已…哈哈……” 卫王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日后还要多麻烦前辈了!” “嘿嘿!王爷过奖!” 这时,商百年走进屋,用眼神示意,卫王微微点头,忽而话题一转,用漫不经心语气道:“前辈,有件事本王还想向前辈请教?” “王爷请说!”五毒郎君眼珠不停转,露出一丝疑惑。 “前辈可听说过——凤鸣琴?” 五毒郎君听见凤鸣琴三个字,犹如一声惊雷炸在耳边,他抬起头却不敢看卫王,目光闪烁问:“王爷 ……为何对它产生兴趣?” 卫王淡淡一笑,接着道:“因为本王听说当年灭掉玥冥宫,前辈可是居功至伟啊!” 五毒郎君浑身一颤,手指自己道:“王爷…我!” “前辈,你放心既然你投靠我,我当然会给你庇护,但是我只想知道凤鸣琴……现在在哪?” 五毒郎君试探问道:“王爷……您为何对凤鸣琴如此关心?” “这个你不必知道!”语气忽然变得严肃,带有一丝威严。 “是……”五毒郎君低头应道,良久才缓缓道:“可是王爷,不是属下存心隐瞒而是我真的不知道凤鸣琴在哪?当年武林各派群攻玥冥宫将慕燊和四大长老等人团团包围。可是没料到慕燊那厮居然放火自焚,也不肯透漏凤鸣琴下落!事后各派也曾经掘地三尺寻找,可惜一无所获……” 卫王淡淡一笑,“这些故事本王早已听过,当年玥冥宫被大火付之一炬,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难道……就不会是有人趁乱将凤鸣琴偷出来么?” 五毒郎眼皮一跳,问道:“王爷是说?” 卫王头伸向前,缓缓道:“也许凤鸣琴……就在幽阙手上” “……”五毒郎君沉默不语,拱手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查清!如果凤鸣琴真在幽阙手里,我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将凤鸣琴带回!” 卫王非常满意五毒郎君的表现,点头道:“那……辛苦前辈了!” 转眼,屋子里就只有卫王和商百年两人。 “王爷,你觉得五毒郎君能找到凤鸣琴吗?” 卫王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宝剑,“凤鸣琴——我势在必得!而且我也一定会亲手送幽阙下地狱!” 71.第二卷-第71章 风雨山满楼 小狸回到房间时,姚纤凝正在屋中坐着,眼见小狸表情不对,询问道:“脸色这么难看?你怎么了? 她紧握的双手,目光决绝而愤恨,道:“幽阙!今日的难堪耻辱,他日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加倍代价!” 听此,姚纤凝心知小狸这是又在幽阙碰了冷钉子,正欲幸灾乐祸,却被窗外突然飞进的白鸽打断。她走过去从白鸽身上取下纸条,脸色凝重的看完后,回头道:“是公子飞鸽传书,命我们查一个人?” “谁?”小狸问。 “月灵!” “又是月灵!”她紧咬嘴唇,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语气恨恨,“为什么要查她?” 姚纤凝摇摇头,“你不要多事!既然公子令我们查,我们服从就是!” 小狸看不惯姚纤凝的态度,甩手道:“哼!要查你去查!我才不管什么命令不命令!” 姚纤凝勾嘴唇,出言讽刺:“怎么?抓不住男人的心,就来找我发火!我要是幽阙,也不会看上你!” “你!”小狸站起,怒视姚纤凝。可是,她的话又何尝不是真的? 她忍住拔剑相挥的冲动,盯着姚纤凝娇媚的容貌,赌气道:“哼!你以为你使用激将法我就会屈服?我这就去查!” 姚纤凝斜斜睨着,眼神满是不屑,眼睛注视着小狸离开的背影,嘴角上扬,勾起完美而诡异的弧度。 错落的重宇楼阁,层层包围,再向外看是绵延不尽的青山峻峦,低下头,青石板路上还有几个未干的水坑,雨水倒影着青色的天空,干净而梦幻。 风来时,吹皱一袭湖裙,翻起的衣裾贴着手指,有些痒,又有些痛。 火狼走过来,瞧着月灵这般憔悴,心有不忍,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察觉,回头眼睛弯成月牙,浅笑道:“你来了,火狼?” “嗯!”他迟疑,心里似有千万根针不停扎,“你……还好吗?”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生生又透着一丝绝望。 火狼尴尬的点点头,声音沙哑,阖眼叹一声,“对不起……” 她摇摇头,仰头望向苍天,自嘲般轻笑,“这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这都是我的命啊……”是命中注定好的。她谁都无法怪罪。 火狼摇摇头,抓住月灵胳膊,对上她的眼睛,“不!这不怪你!真的!”怪只怪老天捉弄,让你遇上他! 月灵面无表情,双眼出神,良久焦距才慢慢对准,反扣住火狼胳膊,央求道:“火狼!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再呆在这里。让我走?” “这……”火狼有些迟疑,带她逃出去,谈何容易? 月灵见状,眼角湿润,语带哭腔的哀求:“拜托你!带我出去!在这里,我永远都不会快乐!”这里给她的只有痛苦和欺骗。 幽阙如何对待月灵的,火狼心中有数,虽然之前他是因为段莫晨的事故意疏离月灵,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却让谁都不能否认,幽阙之所以看中月灵——完全还是因为她像慕锦兮。幽阙的霸道自私让他宁愿困住月灵,永远将她视为一个替代品。掺着杂质的感情一旦不再纯粹,对谁都是不幸的开始。 火狼对月灵一直心有愧疚,也明白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意思,考虑许久,加上经不住月灵哀求,终于点点头,放软道:“我答应你!我带你出去!”况且情势危急,一旦武林开始攻打冥焰,这里也不可能幸免,不如早些放月灵离开。 听此,月灵第一次露出开心的微笑,抱住火狼,对他道:“谢谢你!火狼!”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永远都会记得! 繁花深处,少女终于露出真心的微笑,眼底泛着希望,似乎燃气未来美好的憧憬,可是——丝毫没有在意到角落处那双偷窥的眼神,略带震惊,不含好意。 当夜幕降临,一切都披上黑色的外衣,掩盖住所有暗涌诡谲。飞檐斗拱,灯火摇曳,晕黄的灯纱罩上似是笼着一层薄雾,影影绰绰看的不真切,偶尔透过疏影横斜的树枝撞见那一张张鬼面面具颇有种红尘颠倒,魅影浮生之感。 月灵回头看灯火掩映的地方,心中并没有因为离开这里而一丝轻松,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次折磨着她,几乎不能呼吸。 再见了!幽阙!这一次真的要说我真的要走了…… 倏然!黑夜被灯火照亮,潜伏在黑夜下的人被投到光明,眼前是那一张张诡异的鬼面人面具,漆黑的长袍,漆黑的发,这其中还有那熟悉的银色月牙形面具。 “幽阙……”月灵有些震惊,她没想到幽阙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抓她的吗? “……”他静静的看着月灵和火狼,眼底那片海翻涌不休几乎要将他淹没,紧抿的嘴唇也无法掩饰住的滔天杀意。她居然要逃?她居然想要逃离自己? 为什么?她凭什么? 火狼心叫不好,抬起手欲道:“门主,我们……” 月灵抓住火狼的胳膊,对他摇摇头,自己走上前道:“你放我走吧……” 幽阙冷冷道:“当初你可是发过誓的——放你?”嘴角上扬,眼神轻蔑,“真是笑话!” 月灵嘴角上扬,眼底忽然变得决绝,“放我走!” “如果我坚持不放呢!”两个人就像是赌气的小孩,就看谁先喊输。 但是输的永远不会是月灵。 她愤然抽出长剑,在天空划出一个剑花然后搭在自己脖颈上,“你放不放?” “你!”幽阙紧咬牙关,双拳握紧成拳。“你居然敢威胁我!” “是!”月灵点点头,眼底却蓄满泪水,“我求你——让我走!” 我是月灵从来不是谁的附属品!或者替代品!对不起,你的爱我无法承受!我也不愿意接受! 我就是我!我无法接受你透过我看另外一个女子,也许……爱情就是这么自私,忍受不了半点欺骗。 “……你爱的并不是我啊!”声音出现颤抖,泪水沾湿眼角,“你只是还忘不了她……放了我吧……” “不!”他在心底反驳着,其实!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走!”就让他任性一次,自私一次吧!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他不想再次留下遗憾,哪怕?她会怨我! “好!”心在一寸寸变冷,指尖触摸到的也只是彻骨的寒冷,嘴角上扬,透出说不出的倾世妖娆,“你爱的……不就是我这张脸么?现在我就把它毁了!这样我就自由了!” “不要!”火狼伸手大喊。 “不要!”幽阙伸手抓住划向月灵的三尺剑锋。 等她睁开眼没有看见预想的鲜血淋漓反而看见一双手挡在自己面前,剑锋把他的手划出一道道血痕。 “你放开!”月灵不停挣扎,想竭力推开幽阙的手,让剑划破自己的脸。 “……”幽阙不语,手却加紧力道,顿时血肉模糊。 “你快放开!放开啊!” 月灵心中大急,忽然脖子后被什么重重一击,顿时眼前一片黑暗,所有意识在瞬间消失。记忆中只有幽阙那张放大的脸。 *** 屋宇错落,青色琉璃瓦在月色下通透流光,窗户半开,夜风吹入屋里,掀起轻纱飞扬,在漆黑的空间里落寞漫舞。 可是这里并不是没有一人,地上正躺着一名少女,青丝散落一地,虽脸色苍白,却勾勒出倔强的侧脸。紧闭的双眼上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久这片阴影慢慢扩大,旁边出现一个人的影子。 站着的人在快速看了眼地上的少女后,忽察觉有人靠近,立即闪身躲到一旁。绵绵黑夜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暗暗窥视一切。 不远处缓缓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黑袍依旧披在肩上,衣角拖曳贴着地面,随着脚步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就在离少女几尺之远的地方,生生顿住。 向上看——反射着月光的银色月牙面具下眸光清冷,有如寒潭映月。 昏睡不醒的少女渐渐有了知觉,眉头微皱,指尖慢慢收拢,等她完全恢复意识,视线所及只有那个人。 她面色淡漠,可是眼底一丝害怕却出卖了她,她心底,还是怕这个男人的! “你……”话还未说完,脖子已经被狠狠扼住,一股压迫感自顶向下遍布全身,这个男人很生气! “放…开…咳咳…”她手搭在那人的胳膊上,可惜并不能阻止他,力道反而更加重。 “……”男人没有说话,紧咬嘴唇,渗出丝丝血珠,可是这点痛又怎能比得上他心中的痛? “幽……”忽然,她放弃了抵抗,嘴角上勾,露出释然的微笑。如果死就能解脱,那么自己就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解脱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狠狠掴到地上,手腕处一片片青紫。 那人宛如天神般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狼狈的少女,冷冷道:“你想死?” “是!”她点点头,不可思议的是此刻心里居然很平静。 “你!”那人倏然俯身拽起少女,双手狠狠扣住她的肩膀,眼底怒火四射,“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再看我!是不是?” “……”少女不语反笑,上扬的唇角犹如娇艳的花瓣,让人情不自禁。 下一秒滚烫惊人的吻覆上娇嫩唇瓣,反复碾磨允吸没有一丝怜惜的噬咬,她拒绝,他逼近,百般缠绕吮吸,口中每一寸都被用力的舔舐个遍。她捶打,他紧紧捉住,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有任何机会逃脱。 她是他的!他不可能让别的人拥有她!哪怕禁锢,哪怕摧毁,也绝不放弃这一次执着。只因为,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宛若从地狱而来的恶魔之音窜入她的耳膜,让她不寒而栗,“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永远……” 72.第二卷-第72章 问心皎明珠 “你永远都得不到我!除非我死!”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脱口而出,换来的是那人更加生气,他大手狠狠捏着自己胳膊,发出咔咔声音,眼里冒出的火焰让人担心下一秒他就会将自己撕个粉碎。 “哈哈哈!”可是出人意料,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抱的紧紧的,灼热的呼吸不停的喷在我的脸上,耳旁。我浑身不可抑制的哆嗦着。因为他说:“那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啪!画面戛然而止,月灵头一歪,下巴险些就磕到桌上。 原来是做梦啊!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腰间,下一秒却泛起一丝苦笑——朔潇剑早就被幽阙收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剑拿回来又怎样?他早已封了自己穴道,丹田里空空荡荡一丝内力都使不出。现在自己只是个阶下囚,不过囚禁自己的地方—— 她回头看看四周,空旷的房间里青色帷幔肆意扬起,这里没有任何摆设,只有身下一张贵妃榻和屋中央一张画。 她从塌下走下来,赤脚走向屋中央,安静的屋子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风吹动沙沙声音。等走到画前,不由得吸口气,画中一角凉亭里端坐一名女子,操琴弹奏,亭外杨柳依依,花红蝶舞。 这……令月灵惊讶的不仅如此,而是那女子分明和自己长着一样的脸。 她就是慕锦兮吗? “三生石上望三生,缘定三生载永恒。 前世与谁情定?生生可曾相逢? 今生梦断黄泉路,彼岸花前…… 血色石,恋今生,不怨苍天! 奈何桥,伴来生,共赴海誓山盟。 情意无可摧!” 口中喃喃念着画上提写的词句,脸色却越加苍白,一种无力感顿时遍布全身! 怎么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还有为什么自己老做莫名其妙的梦? 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梦里都有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难道那些都是关于这个女子的,难道她就是慕锦兮的? 一个个迷团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渐渐包裹住月灵。让她快不能呼吸。 我究竟和慕锦兮有什么关系?我到底是谁? 她再也支撑不下去,无力的倒在地上,眼皮像千斤石一般压得她不得不闭上双眼,手脚冰冰凉凉,感觉像漂浮在湖面,随着水波上下起伏。当时她只有一个年头,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老天有时候就是不能让人如愿。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被唤醒,从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一段沉闷的擂鼓缓缓敲击她的心脏。 “醒醒!喂,醒醒!” 月灵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便定在那人脸上,再也移不开。 她,是从画中下来的吗? 她失声问道:“你是……慕锦兮?” ‘慕锦兮’点点头,将躺在地上的月灵扶起,柔声笑道:“第一次见面,希望你不会被我吓到!” 月灵一时呆怔,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惊惧问:“你……你没死?” “嘘!”‘慕锦兮’手竖在嘴前,轻嘘一声,目光狡黠。不知怎的月灵总有些奇怪的感觉,感觉这个人很熟悉,又很陌生。 ‘慕锦兮’拉起月灵的手道:“这段时间真的感谢你陪在幽阙身边,但也请你原谅他做的事,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太爱我!” “……”慕锦兮这番话让月灵心里五味杂陈,幽阙始终爱的不是她啊! “现在你回来了。是要回到他身边吗?”没察觉间,自己语气已经泛出一丝酸味。 ‘慕锦兮’点点头,丝毫没有在意道:“是!我千辛万苦回来就是为了要回到他身边。”而后嘴角上扬,“你放心!我现在就放你走!” “我!”自己能离开了,不是应该很开心吗?可为什么,心里还有一丝眷恋,不舍? “你怎么了?”‘慕锦兮’看着月灵,疑惑的问。 月灵摇摇头,掩饰住自己的心情,对她道:“请你带我离开这里!” 等走出这里,月灵才看见头顶宽大的匾额上书写着‘宿云阁’三个烫金大字。这里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里面挂着慕锦兮的画像,而自己被幽阙囚禁在这里……呵呵!难道她真的以为幽阙是真心爱自己? 她自嘲的摇摇头,似乎在为这个想法感到可笑。 她抬起头道:“慕姑娘,我们走吧!” 一路上几乎都没有遇到几个人,‘慕锦兮’带着月灵从小径一路偷偷走出山庄,四周树木荒芜,萋草连天。 ‘慕锦兮’指着前面对月灵道:“月姑娘你从这里一直走就能离开这里。很抱歉!你的穴道我没有办法解开,以后的路请你多多珍重!” 月灵点点头,笑道:“谢谢你!慕姑娘!只是可惜我的剑没有拿回来……” 倏然一旁的草丛动了一下,慕锦兮低声喝道:“什么人?”目光诡异。 那处草丛只是动了一下就恢复平静,紧接着一道白光划过,草丛里缓缓走出一个少年。 “断冥?你!”月灵惊讶的看着少年,目光接着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住,“咦?我的剑!” 断冥从背后抽出朔潇剑,递到她面前,“我本来打算一偷出剑就立刻去救你,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出来了……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月灵眼角湿润,抱剑在胸,“谢谢你断冥!” 断冥被月灵弄得手足无措,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你既然打算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一看见你就讨厌!”赌气的口吻,却包含一丝不舍。 月灵破涕为笑,敲敲断冥脑袋,威胁道:“不长记性的家伙!记住——下次喊我要叫姐姐!” 下次再见?何时能再见?她倏然顿住,这次离开,还有机会再见吗? ‘慕锦兮’走上前,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好的掩饰住,笑道:“月姑娘再不走就迟了!” 断冥看一眼慕锦兮,心中甚是惊讶。第一、他并不知道三人之间的事,单纯有些奇怪为什么两个人长得如此之像?第二、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月灵对‘慕锦兮’点点头,颔首道:“慕姑娘,今日之大恩月灵没齿难忘!” 慕锦兮嘴角噙着笑,扶起月灵,言语讳莫如深:“姑娘不必如此,今日你离开,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嗯?”月灵皱皱眉头,心底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个慕锦兮出现的太过巧合!并且给人一种奇怪莫名之感快的来不及细想。 ‘慕锦兮’看看天,对月灵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走吧!” “嗯!”月灵点点头,转身看向一旁的断冥,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断冥!后会无期!” 断冥眼睛通红,别着头假装不看月灵,漫不经心催促:“快走吧!快走吧!” “呵……”她嘴角上扬,苍白的小脸绽出最美好的笑容,似天地展容、万物复苏,娇艳而婉转在心底沉淀。 *** 清冷浓郁的桂花香,泛着惨白的月光。空荡的屋子里青纱飘舞,沐浴着淡淡的光辉少女的脸看的不真切,像是披上一层薄纱,欲说还休,朦胧神秘。 急促的脚步声嘚嘚作响,当幽阙赶过来时,眼前所见屋中央那副挂着慕锦兮画像下面,一名少女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一个矮茶几,酒菜早已摆好,她在等他? “你过来了?”‘慕锦兮’看见幽阙走来,脸上绽出最美丽的笑容。 “……”幽阙没有回应,坐在她面前,只是静静看着她,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没有她所想象的激动,兴奋表情。 她笑的有些勉强,问道:“怎么,难道我回来你不高兴?” 他当然是高兴的,当听到慕锦兮回来的消息时,无尽的苦涩与懊恼,痛楚与怜惜瞬间从心底最深处破蛹而出,瞬间忘记了怀疑,忘记了探寻,万千柔肠化为最直接的动作,抛弃一切,来见她。 可是当见到她,曾经的激情和冲动瞬间消失无踪,千帆过尽,沧海桑田,心里平静犹如一潭死水,宛如繁华万丈红尘后那片静谧的土地,眉目静楚,神情宁定。 ‘慕锦兮’依旧挂着最灿烂的笑容,起身迎上去,“你怎么了,你似乎不高兴?”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引到茶几旁坐下。 她执壶斟酒,然后举起酒杯:“为我们重新再遇,我先干为敬!”一仰头,酒水顺着喉咙滑下,露出洁白凝脂的脖颈。 幽阙问道:“锦儿,这十年你在哪?我明明看你掉落山崖的?” ‘慕锦兮’淡淡一笑,似乎再说着与自己无关事,“我掉落山崖后经脉受损,命在旦夕,辛亏一个樵夫救了我,是想见你的信念让我活了下来,那个樵夫对我很好,我在他家安心养伤,等伤好后就出来找你,几年里不断错过,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你!”话完,眼睛目光灼灼盯着幽阙,露出深切的爱意。 她举琦酒对幽阙道:“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幽阙沉默不语,眸子清冷看不出一丝情绪。 ‘慕锦兮’有些尴尬,放下酒盏,轻问道:“你怎么了?” 幽阙问道:“难道你就不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要恨你?”慕锦兮失声强笑,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敛容静默,“爹爹的死对我确实是一个打击,可是,我不怪你!真的!” 她起身,跪在幽阙身边,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柔声劝道:“你也别太自责!现在我回来了!过去的事就算了……” 幽阙侧头静默不语,一灯如豆,昏暗的烛火照射‘慕锦兮’一侧脸上,另外半边则隐逸在阴影之下。 ‘慕锦兮’察觉幽阙的异常,抬头道:“怎么了?你好像从一进门就不是很开心?” 幽阙盯着‘慕锦兮’的眼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低沉魅惑的声音缓缓从口中吐出:“难道你忘了玥冥宫之所以一夕之间被毁,完全是因为我?” 娇媚如花的脸瞬间失去颜色,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幽阙继续道:“难道你忘了?我亲眼看见你掉落悬崖却什么也没有做?难道你忘了?你爹是被我害死的……这些你都忘了?” “你……你说什么?”‘慕锦兮’大惊失色,嘴唇不可抑制的颤抖。 “你究竟是谁?”幽阙半眯眼,眼底迸发出蓬勃的杀意。她……根本就不是慕锦兮! ‘慕锦兮’讶然失笑,嘴角勉强上扯,张开口:“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幽阙眼神轻蔑,宛若看着跳梁小丑的滑稽表演,嘴里却说出石破天惊的真相——“你不是慕锦兮!因为她永远不可能原谅她的杀父仇人!” “啊!你……”‘慕锦兮’无力的坐在地上,眼里露出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的神情。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恶魔!他竟然杀了…… 幽阙已经完全确定这个人根本不是慕锦兮!认清了这点眼底骤起冰封千里的寒意——这个人居然敢冒充她! 他倏然捏住‘慕锦兮’下颚,眉峰尖锐似利剑,眼神凌厉的惊人,嘴角挂着的笑意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而是绝对的肃杀和凶狠。 “说——你到底是谁?” “我……”‘慕锦兮’额头泛着豆大的汗珠,心中已经被恐惧填满。 不等她回答,幽阙似乎发现什么在她下巴处轻揭,一张人皮面具很快就被撕掉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是你?”幽阙皱眉,神色复杂的看着假冒锦兮的女子,却将手松开。 重获自由的小狸来不及说话只顾着大口喘气,依靠双手支撑地面才不让自己身子倒下,眼底倒影着幽阙如山的身躯。 “你为什么要假扮她,说!” 她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缓过来,声音断断续续:“我这么做……还不都是因为你!”心中的委屈,屈辱一下子涌上眼底,化为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最后哭诉般倒出她全部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我有哪里不好?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可是你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你这个自私的人!其实你谁都不爱!不爱月灵!也不爱慕锦兮!你只爱你自己!” 幽阙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狠绝,掐住小狸的脖子,质问道:“说!月灵去哪了?” 小狸勾唇,讥笑道:“我已经把她放走,你永远都找不她了!哼!” “哼……”听到月灵已经离开,幽阙的心突然如针扎般疼痛,手下力道顿时加重几分。“先前是你告诉我她要偷逃,现在为何又偷放她走?” 没错,那日站在暗处偷窥的人正是小狸!当她知道月灵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心里便长出一个恶毒的想法——如果幽阙知道会是什么场面?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月灵? 可是结果却让她出乎预料,眼看着两个人互相折磨,又无法分开,长长的指甲狠狠陷入肉里,却抵不上心里那痛彻心扉的寒冷,是绝望?还是愤怒? 她不甘心!为什么月灵这么对他,他依旧不肯放手?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明明彼此痛苦,却还要延续下去?她恨幽阙!更恨月灵! “唔!”小狸早就猜到幽阙的滔天愤怒,爱情宛若鲜花枯萎零落,眼里失去最后一丝希望。 “你……”她艰难的张开口,“真的爱上了她?这不可能!” 心脏被愤怒包裹,他目光通红,咬牙怒目:“你找死!” “呵呵……”小狸的脸逐渐通红,眼底却丝毫没有退怯。 因为,幽阙的表现已经回答一切,心中某一处地方顿时空荡荡的,眼角酸涩,她道:“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无憾了……” 他忽然一怔,眼里露出一丝迷惘,记忆中那张苍白的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素雅稚嫩的脸,唇瓣鲜红异常,宛若剪纸,又像流星,仰视着他,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能够死在你的手里,我无怨、无憾!但来世……我永远…都不想再记起你!” 心中的愧疚挽回崩溃的理智,头脑清明,愤怒散去,手中的力道也渐渐消失,如弃薄履将小狸丢置一旁。 脸色淡漠,仿佛刚才的愤怒的人不是他幽阙,静静望着小狸,开口道:“今天我放过你——立即离开云兮山庄,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小狸面无表情,唇际微动,却又抿得紧紧的。她用一种复杂的心情看着幽阙。 等转身离开时,身后人却忽然说了一句话——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在我心中只有月灵一人!” 小狸如遭雷轰,怔怔看着幽阙,而他古井深潭的眸子里清冷幽明。 一路红尘冉冉,孑身独行,他心中早被愧疚,杀意填满。凝眸青玉,年少轻狂,垂柳紫陌洛城东,一剑尽挽破繁华,举酒畅饮,琼觞轻唱,唱尽地老,唱尽天荒,唱断所有记忆路。 一生一代一双人,可笑命里无常。 幽阙告诉过自己应该放手,何苦苦苦执着?众里寻他千百度,不如惜取眼前人,一场红尘梦,苍茫迷雾中,身影逐渐清晰,似曾相识的容颜皎若明珠。 她在那里低低浅笑,轻唤一声:“门主!” 73.第二卷-第73章 梦转问前生 离开云兮山庄的月灵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回剑锋山?不!当日她亲口说自己不会后悔!去找师兄?不!如今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见他? 天地之大,自己居然无处可去…… 她神情黯然,仰望天空,默默出神。慕锦兮回来了,那幽阙还会不会记得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陪他走遍三山四水?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他深受一刀。 她怅然长叹,视线所及忽然出现一个人,先是一愣,接着疑惑道:“周前辈!您怎么在这里?” 周懿依旧是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身着半新不旧的衣裳,左手持帆布,大笑道:“老夫一路尾随姑娘,可惜姑娘心事重重察觉不到我罢了!” “你一直跟着我?”月灵不解,继续问,“周前辈您既一直跟着我,那为什么这回又现身?” 周懿露出沉重的表情,阖目叹了口气:“天下不幸、战火重燃。武林要倾尽全部之力要攻打幽阙,只会造成死伤无数、生灵涂炭啊!” 月灵眼皮一跳,她不知道几天的时间居然发生这么多事。幽阙是什么样的人,武林之中谁不知晓,一旦两方开战,那后果…… 下一秒,她却摇摇头,冷冷道:“前辈,我一介女子,有何能力可以阻止?况且……月灵如今无家可归,打与不打对我……又有影响?” 周懿道:“难道姑娘就忍心看着生灵涂炭?” 月灵自嘲笑笑,这个周懿太看的起我了?我有什么本事能让两方止戈为武,消除战事。她面露疲惫道:“前辈,请恕晚辈爱莫能住!”关于幽阙的事,她永远都不想再管。 说完抬脚准备离开,却听见周懿道:“姑娘看你匆忙离开,可是想逃避什么?”“ 脚步顿住,她却没有回头,眼睑下垂,“我没有逃避,只是错误被修正,一切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 周懿问道:“姑娘的话似乎别有涵意?” 她摇摇头,不想再打什么哑谜,深吸口气,道:“慕锦兮回来了,我也是时候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一切就当是一个梦吧。 月灵的眼底满是落寞和憔悴,以至于没有看到身后的周懿皱起眉头, 他道:“十年前慕锦兮坠崖身亡,江湖上众人皆知,你怎么确定你见到的就一定是真的慕锦兮?” 月灵回头看着周懿,“不管她是不是,都和我没有关系!” “姑娘有时候自欺欺人,并不能改变什么?” 月灵不想再和周懿说下去,道:“前辈,如果没有什么事,晚辈就走了!” 周懿不以为意,淡淡道:“姑娘并非普通人。天地不仁,以后还要靠姑娘挽救苍生百姓!难道姑娘就忍心视若无睹?” 我挽救苍生?月灵哑然,“前辈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 周懿喟然长叹,自语道:“也许,人力永远无法阻挡天意,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忽的抬起头,高声道:“姑娘!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怀疑为什么脑海里会出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那些记忆显然是属于一个已经死的人。如今那个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并没有解除心中的疑惑。这些你想过没有?” 她倏然打一个激灵,感觉一句句话正中自己心坎,四肢百骸里有种莫名的颤抖。 她冲上前,目光急切问:“您怎么知道?”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你究竟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 周懿叹了口气,似乎月灵的反应全部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又露出为难的表情,缓缓道:“我曾答应一人……永远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唉……” “什么秘密?你答应谁要保守秘密?”月灵激动万分,手指似乎已经触到真相一角。“前辈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月灵感激不尽!” 许久周懿才开口,娓娓说出一段尘封心底的话——像参禅枯坐的老僧,目光犹如参透红尘的超然脱俗,感怀终生疾苦,“你要的答案就在华蓥外方山,等你到了那里就可以找到!” *** 因为一句话,月灵决定寻找自己的身世,毅然踏上去华蓥的路;也因为这句话,让她决定寻找真相,一路策马加鞭,昼夜星辰赶夜。 “前辈,那里是什么地方?我的身世为什么会在那里?” 周懿不回答,只是淡淡道:“等你到了那里,见到一位守灵人把这个交给他,他就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交到月灵手里,分量不轻。 周懿看着月灵手里的‘石头’自语道:“希望我的决定不会是错的…” “前辈!”月灵忽然跪下,脑海里忽浮现出一个少年的影子,“晚辈一事想请前辈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 她咬咬嘴唇,心中忐忑,向周懿重重磕了个头,“前辈,有一个孩子…他叫断冥,秉性不坏,天赋也高。一旦…一旦武林和幽阙为敌,望请前辈能保他一命,带他离开这个乱世!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他沉默垂首。这个傻丫头到这个时候还替别人着想!现在情况最复杂的是她自己,可是……唉!周懿思索片刻点头应道:“我答应你!” “驾!”疾风掠过,回忆渐渐被吹散,额间皓月映彩,一匹疾驰的骏马飞快的向前方跑去。 天边日暮,斜阳旗影,枫叶满山秋,似幻化的红雾飘渺虚无,诡秘的难以捉摸。 破败的院落,肆意疯长的杂草遍地丛生,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生涩的转声划破寂静的空气。 当小狸进来时,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就被狠狠掴了一巴掌,脸颊立即红肿,五指印清晰明显。 “看你做的好事!你还有脸回来!”姚纤凝怒不可遏,一上来就给小狸一个下马威。 雪白的胸脯上下起伏,鬓间的金步摇也随之摇摆。 如果不是小狸私自行动,假扮慕锦兮被幽阙识破。她们也不用离开云兮山庄,损失这绝好的机会,甚至影响到整个计划。叫姚纤凝怎能不恨小狸。 “够了!”身后景德轻喝一声,制止姚纤凝,目光转向小狸,却不带半点怜惜,“贱女人,你就这么想上幽阙的床?违抗了我的命令!现在还有脸回来?” 就是被幽阙拒绝也没有此刻这般屈辱,小狸强忍眼泪,掩饰所有心绪,低声回道:“小狸不敢违抗,公子交代的事,小狸不敢有半点懈怠。” “哦?”景德来了兴致,走上前,一手抬起小狸的下巴,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睛,啧啧道:“多美丽的一双眼睛……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将功赎过?” 小狸咬咬牙,回道:“幽阙最大的软肋就是月灵!而我已经欺骗她离开幽阙的保护,只要我们抓住月灵,幽阙就一定会就范!” 景德嘴角上勾,似乎在笑小狸的肤浅,“幽阙一向心狠手辣,目视无物,就算我们抓住月灵,他又岂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乖乖听话?” “他会的!”小狸噙着笑,目光怨毒,“他一定会的!” “……”景德看着小狸这般自信,便相信她一回,喊道:“无毒郎君你都听到了?就请替景德回复卫王吧?” 五毒郎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倏然出现在院子里,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下一秒人已经飞出围墙,不知所踪。 景德回头看着小狸,道:“纤凝,她就交给你了!好好看着她,一定不要让她再生事!”话落,径直离开。 “是!纤凝知道!”姚纤凝骄傲的扬起下颚,睨着小狸,一脸嘲笑的表情。 她得意的看着小狸,无奈的摇摇头,道:“你真是贱!居然想出这种方法。可惜人家已经不爱慕锦兮了,到头来你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狸不说话,指甲已经狠狠嵌入肉里,恨恨的瞪着姚纤凝,反击道:“我再贱也比你好!” “你还嘴硬!”姚纤凝正欲再挥一巴掌,扭曲的俏脸瞬间化为恶毒的罂粟,却生生阻止,手捏成拳,“你别以为有韦仙璃护着你,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她斜斜眼睛,撅着小嘴,凑到她的耳边,“知道刚才离开的是谁吗?他就是五毒教的五毒郎君!当年他的一瓶血蛊就让玥冥宫溃不成军……你说?如果是幽阙,他会不会侥幸保住一条命?” 未听完,小狸脸色完全苍白。她当然知道五毒教的来历,跟别提五毒郎君这个叫人心寒的名字—— 五毒教,不逊于蜀中唐门的神秘门派。下毒投毒功夫一流,但教中人极为低调,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十年前,五毒郎出现江湖,主动请缨只用一瓶血蛊就让玥冥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失去内力,并被武林正派不费一兵一卒成功剿灭。 之后他又突然失踪,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不久五毒教宣布五毒郎已经叛出教,而且偷走教中秘籍。江湖上曾经有许多人寻找他的下落,到最后都不了了之。没想到他已经投靠卫王,静静潜伏了十年。 不早不晚,这时侯重新出现,也许,就意味着江湖上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74.第二卷-第74章 半生飘零絮 华蓥外方山,风雨萧萧,枫叶似火,秋菊高洁,在这之下却是一片残垣断壁,焦黑的泥土外翻出,四处裸露出破败苍凉的味道。 举目所见荒无人烟,只有半山腰处有一座院落,等走上去才发现院子里什么人也没有,明显荒废已久。 这里还有人吗?月灵不禁有些怀疑。她试着喊道:“这里有人吗?” 她推开门小心翼翼走进去,门之后,并不是建筑,而是一个露天大院,院中白菊似雪,红菊艳锦,黄菊焕然,让人顿生别有洞天之感。 两道长廊,一左一右,仿如两弯新月,建在身两旁,至终点交合,宛如圆月朗日。而在左、右长廊之后,是依廊而筑的三座小楼。小楼皆精巧雅致,又透出一股肃穆静谧,虽然破败却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兴盛繁华。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个守灵人究竟在哪?”月灵边自语边走着。 当进入第一座小楼,就见里面安放着密密麻麻的灵位,整齐高低,案桌干净,显然与外面的气氛截然相反。 月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灵位,她上前一一扫过牌位,上面写着“显考袁公讳牧府君生西之莲位”,“显妣袁母杜孺人淑绣之莲位”最后目光落到最后一个牌位“显考袁公讳嵩府君生西之莲位” 咦?这里原来是摆灵位的地方,灵位这么多,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家族祠堂。 周前辈让自己来这里找守灵人。看来就是这里没错!月灵在心底点点头,张口小声喊道:“喂!” “喂!!”声音在就空旷的屋子里回响。 “这里有人吗?” 这里有人吗…… “咳咳!”身后忽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不少,月灵缓缓回过头就见一名瘦弱男子,低头驼着背站在门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可是搭在门楣的手却格外修长白皙。 他抬头,透过浓密的头发看着月灵,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目光。开口道:“姑娘……这里很少有人来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嗓音沙哑而无力,让人觉得这个男人起码已经年过半百。 月灵透透瞥一眼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轻呼一口气,试问道:“你就是守灵人?” 瘦弱男子身子微微一顿,步伐迟缓,缓缓道:“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月灵有些心急,拿出周懿交给她的‘石头’递到那人面前,“是周懿前辈让我来的,他说只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你就明白了!” 男子看见‘石头’,眼神震惊,但很快敛去,移开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来了!”目光游移不定,不敢正视月灵,显然在隐瞒什么。 月灵哪里肯放过他,她是铁了心要找到真相,张手挡在他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这么不想看见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男子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快回去!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你也从来没有见过我!” “不!”月灵摇头,语气坚决,“如果你不告诉我!我绝不离开!” 男子阖目,摇头苦劝道:“你走吧……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看他如此坚决,月灵扑通一声跪在男子面前,眼神急切,央求道:“求求你!告诉我!” 一个又一个谜团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包裹住月灵,想要挣脱却没有人愿意帮她,现在她迫切的希望有个人能够递给她一把匕首,破开荆棘,找到事实的真相。哪怕鲜血淋漓;哪怕体无完肤她也绝不后悔! 欲寻仙人踪,青山笑我痴。灰霾掩映,衰草凄凄,老天爷似乎也同情月灵,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可是,男人却沉默不语,脸上布满了沧桑与苦涩,让她一下子产生错觉宛若垂老的狮子,静静等待死亡的那天。 “前辈……”泪水沾湿脸上,顺着尖削的下巴蜿蜒而下,落到尘埃,在地上滴成点点梅花。“周前辈说你会给我想要的答案,我只求您一句——我是谁?” 自己究竟是谁?原本她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着威严如父的师傅,顽皮憨厚的师弟,对自己呵护万分又不善表达的师兄。可是,突然有人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假象!单纯美好下面还有我所不知的阴暗。那梦中火焰漫天,不停回荡的刀剑声,哭喊声,痛彻心扉的撕裂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我究竟是谁? 自己,究竟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啊! “你……”男子看着满脸泪水的少女——她苍白的嘴唇不停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心里一时不忍。 “呜呜呜……”泪水不断涌出她的眼眶,双肩颤抖着,嘴咬下唇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声。 终于,男子忍不住拥住哭泣的少女,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也许是受到她的感染,泪水从男子眼里夺眶而出,目光通红,翻涌的情绪咆哮着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等冲上心头,顿时胸口一滞,急促的呼吸接连引发一连串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身体的不适让男子松开月灵,原本驼背的身子更加弯曲,缩成一团。 “前辈?前辈你怎么样?”月灵没有料到这个情况,急忙挽住男子,不停拍打他的后背希望能帮他减轻痛苦。 屋外的地上渐渐出现一滴滴雨花,仿佛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淅淅沥沥的,不停拍打瓦片,地板,发出细微的声音。 过了许久咳嗽声才慢慢停止,那男子的呼吸也逐渐平复顺畅。他仰起头,用浑浊的双眼紧紧看着月灵,眼神里有疼惜,有愧疚,更多的是属于亲人般的爱意。 他手掌颤颤巍巍抬起,抚上月灵的脸颊,开口道:“一晃十年过去了,你长得和你娘也越来越像了!” 我娘!月灵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的娘亲,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眼睛一亮,忙问道:“你认识我娘!她是什么样的人?” 男子嘴角一抿,脸上浮出一丝红晕,道:“你娘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她善良贤惠,且能歌善舞,尤其擅琴!她常说将来要是生个女儿,就一定教她学会抚琴!” 琴?月灵打一个激灵,眼底再次蓄满泪水,“那我娘现在在哪?” 男子目光忽然移开,转向月灵身后,道:“她就在这里……” 月灵回头,顺着男子的目光走到一排整齐的灵位前,在一个不经意的角落处看到一个不起眼的灵位,上面写着“先室慕母袁氏沅生西之莲位”,笔力刚劲适度,字迹发黑,和其他的略有不同。 瞳孔骤然收缩,世界安静的仿佛只有外面的雨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取下灵位,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来,生涩的目光转向男子,艰难问道:“我娘……已经死了?” “恩!”男子点点头,“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这是你爹用自己的血为你娘立的灵位。" “唔!”刹那间,泪如雨下,身子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她跪在地上,尘埃扬起,反射着晶莹的泪光。“娘…呜呜……” “唉……”男子见到月灵这幅样子,痛惜的摇摇头,似乎早就料到,“你别伤心……你娘不怪你!真的!” 月灵勉强止住眼泪,抬头看着男子,问道:“前辈,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娘的灵位在这里?” 下一秒,余光一扫,就听见少女到抽一口气,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四周,望着灵位上书写的同一个姓氏。 男子见状,相信少女已经猜到几分,点点头道:“你猜得没错,这里是袁氏宗祠,你娘是袁氏女子,单名——沅!按辈分,你该喊我声——舅舅……” “舅舅?”月灵愣在原地,心中充满喜悦,因为她在不是孤单一人,这世上居然还有自己的亲人。 可是,瞳孔瞬间收缩成针般大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信,“你说……我娘她叫什么?” 男子闭眼叹一口气,缓缓跪在月灵面前,低头望着袁沅的灵位道:“阿沅,对不起……我没有完成对你的承诺,你的女儿,慕锦兮——她来看你了……” 75.第二卷-第75章 千山暮红雪 慕…锦兮吗? 屋外天色越发阴沉,白昼已如黑夜,视线里只剩彼此。少女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比幽阙不爱她还要震惊万分! 她的手无力垂下,四肢仿佛不受控制般化作废人瘫倒在地,眼不能视物,耳不能听声,心不能再跳,血不能流动—— 我是慕锦兮……我是袁沅之女!慕锦兮就是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喃喃自语般不停重复,失去焦距的眼神空洞无光,仿佛一下子抽去了生机。 “你的确是慕锦兮……”男子悲悯的看着月灵,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 “不!你胡说!”她紧紧闭上双眼,摇头捂住耳朵,泪水浸湿眼角。为什么?心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自己是月灵!怎么可能是慕锦兮?不!我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我一定是听错了!对!一定是……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她抬头抓住男子胳膊,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他,希望下一秒他会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玩笑。 “……”男子皱眉,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微张却告诉她最后的答案。 “你真的是慕锦兮!” 轰隆!!几声爆破般的炸响。数道惊雷终于从上空接连不断滚滚而过,震耳欲聋,积了一上午的大雨瓢泼而下整个世界犹如在瀑布之中。疾风大作,无情击打着窗户。接着,支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挡在外冰凉的雨水顺势打到月灵的身上,风声雨声充斥着整个屋子。 “不!你骗我!”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挥开男子,用大声掩饰心里的恐慌。“我是月灵!不是慕锦兮!她死了!早就死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男子摇摇头,“不!当年你并没有死!那时你身受剧毒被打落山崖,是我偷偷救了你!你经脉寸断,气若游丝,是我把你带到剑锋山求御虚子医治!” 外面轰隆声越来越来,雨水无情的灌入屋子里,浇透所有热炙的心,从里到外散发出一种冰凉的气息? “师傅?”月灵的表情更加错愕,犹如身受五雷轰。原来……原来这一切,师傅全都知道,他全部都知道!“哈哈……”内心被一股巨大的绝望包裹,双眼呆呆的望着男子,颤声道:“原来,一切都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的!” 当长久以来认定的事实被推翻;当长期坚定的信念被否定;当身边的人全都背叛自己……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是值得自己相信,守护的?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被冻结,手脚冰凉,巨大而沉重的绝望感让她快透不过气来,理智被漫天的雨水淹没。疯狂,自始至终。 “锦儿……我知道,这一切你都很难相信,但这些全都是事实!”男子紧紧扣住月灵的手腕,努力解释。 “你们都骗我!”她怒声大吼,可雨声淹没了她的声音,视线里只有她泪水和雨水混合的脸,“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你们全都是骗我的!” 老天爷在和她开玩笑吗? 自己不就是为了不做慕锦兮的替身才离开那里的吗?可现在,居然告诉我说自己就是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真心寻找自己的身世,却原来——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 “哈哈……”自己是谁?自己究竟是谁? 少女的笑像是无端的讽刺,刻骨刺进男子心里,钝生生的疼。“锦儿!你!” 她打断男子的话,“你说我是慕锦兮,你可有什么证据?不然我决不饶你!”此刻她心里仍存有一丝侥幸,希望他永远拿不出证据,这样起码可以安慰一下自己。 可是他手一摊,道:“好!我给你证据!” “什么?” “证据就是你身上的朔潇剑!” “什么?你怎么会?”月灵心头一震,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剑? 长剑出鞘,在密不透风的雨幕里划出完美的弧线。她明显能感觉到当朔潇剑交到男子手上时,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但手却握的极稳。 男子轻轻抚摩剑身,像是抚摸爱人的肌肤,接着把剑身移到脸颊边,表情温柔,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又见面了,我的老朋友……”他低低自语,抬头看着月灵,“这把剑的主人原本不是你,而是华蓥袁家,它曾经有另外的名字,叫——墨骢!” “……”许是冰凉的雨水,又或是这句话带来的震撼,月灵的嘴唇变得比纸还要苍白,浑身陷入一种战栗惊恐。 墨骢剑,华蓥袁家,袁沅。 “你……你是袁木清?”手指着男子,他眼神里的淡定已经表示月灵说的完全正确。 他扯嘴一笑,眼里露出异样的神采,“我的确是袁木清,但是我更喜欢你喊我一声——舅舅!” “……”月灵紧咬下唇,向后退半步。 雨水早就完全打湿她的衣裳,鬓角的头发紧贴脸颊,让水珠顺着头发梢落下,冲走脸上的泪痕。真相的冲击力度让她娇小的身躯不堪承受,颤抖令人心碎的眼神告诉别人——她只想着逃的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躲起来。 “锦儿?”袁木清伸手想挽留她的脚步,可手却手诡异的停留在半空,擦肩而过。他的眼神里闪过痛苦之色,身子微微躬起。可是这些月灵都没有看见。 如今的袁木清已不是潇洒纵横江湖的那个袁木清了,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身体变的虚弱不堪,多说一句话,都要休息半天。 他忍住不适才追了几步,张口吐出一口黑血,自嘲般笑笑后,抬眼当看见前面场景时,瞳孔急剧收缩。 月灵仔细看着站着面前的男人,身材瘦小却并不孱弱,目光诡谲,脸色蜡黄,身上的衣服却丝毫没有淋湿的迹象,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你是谁?为什么拦住我?” “嘿嘿嘿!”五毒郎冷冷一笑,用一种独狼锁定猎物的眼神来回打量月灵,贪婪而诡异,“没想到…十年前你居然没死!不但没有中我的血蛊毒发身亡,反而因祸得福变成百毒不侵的体质!很好……嘿嘿嘿!” “你……”月灵竭力压住心中的恐惧,却还是泄露出一丝颤抖,“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五毒郎的目光似毒蛇般牢牢盯住月灵,嘴角一勾,“……你等会就知道了!” 寒光一闪,生生阻拦住五毒郎扣住月灵手腕的双手,他及时向后退一步,等看清站在月灵的人时,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是你…袁木清!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了十年,现在!我劝你最好也站在一边。否则……和我作对,对你没好处!”更何况现在的你在我眼里跟尸体没什么两样! 月灵不想欠袁木清什么,张口对他道:“你不用管我!快离开!” 袁木清嘴角紧抿,手指暗暗握紧朔潇剑,他用行动表示自己的立场。 五毒郎见此,眼里寒光一闪,语带杀意道:“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伤了你的宝贝侄女了!” “锦儿呆在我身后!”细如牛毫的银针漫天激.射而至,裂金断玉之声却骤然响起,袁木清挽起的剑花不停打掉五毒郎发射出的银针。 密密麻麻的,有如繁星满天,闪烁璀璨,万千光华缎织成锦,幕云闭月而来,每一针都是极小的,但每一针都致命。 袁木清将月灵护在身后,全凭手上之剑,和一个‘巧’字,将满天银针全部挡在剑阵之外。 五毒郎微微一笑,力贯指间,收掉银针,飞窜向月灵,袁木清纵身一跃,朝五毒郎刺去,不料他衣袖一伸,一团彩色烟雾从袖口喷出,袁木清‘呀’的一声,忙收回剑朝他身边刺去。多亏他及时改变方向,否则收回来的剑砍的就是自己左手。 五毒郎嘴角一勾,扭头朝袁木清跑去,身影变换间,身子已经移到他面前,一脚踢在胸口。 袁木清躲闪不及,被这股巨大的冲力后退几尺,摔在地上。张口吐出便大量鲜血。 另一边,月灵还来不及反应,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到一旁,接着又一股力量拽住她拉向另一头,诡谲阴寒的眼神一闪而过,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她的手腕上就缠上一条铁链,接着身体就被拉到五毒郎面前。 他桀桀发笑,扣住月灵的脖子,看着地上的袁木清,“啧啧!早就告诉过你,和我作对没有好处!” “……”袁木清没有说话,双眼紧紧盯着五毒郎,嘴角渗出的缕缕血丝被雨水冲到地上汇成一条妖异的河流。 “你不要管我!快走啊!你打不过他的?” 袁木清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月灵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在她心里都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 心里忽然一阵阵的痛,声音里带有哭腔,“你快走啊!走啊!” “我答应过你娘,我——袁木清有生之年一定会护你周全!”银色的剑花在雨幕里格外耀眼,佝偻的身子忽然变得高大挺拔,如山般巍峨,笔直的站在月灵面前,让人相信,他一定会保护她。 “不……”泪水掺杂着雨水混合在一起流到嘴里,换来的只是一阵苦涩。她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对袁木清——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感情。可是不管真相如何?在自己心中已经把这个男子当作自己亲人,看到他为自己受伤,心钝钝生疼。 “啧啧啧!”五毒郎摇头讥笑,眼底露出一丝蔑视,“袁木清,想当年你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十年后却变得比丧家犬还不如?唉……我劝你还是乖乖的让我带她走……否则?”尾调拉高一个音度,在这样的一个雨天预示着无情的恐惧和杀戮。 可就算这样,袁木清也不准备放手,他绝对不会让五毒郎把月灵带走,除非是从自己身体上踏过去。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仿佛要将天撕开一个口子,天地就在一秒的黑暗中,四周建筑屋顶上倏然冒出一群黑衣人,同样的服饰,同样的武器,和同样的表情。 “不要!”伴随着月灵的惊喊,天空不断盛开着朵朵银色剑花。手起刀落,代替鲜艳的红色花瓣,一朵又一朵……无穷无尽铺展开,青山低头,血色惊雨,悄然无息。 “不要…不要…呜呜呜…”月灵无力的跪在地上,因为太过疼痛反而只能抽泣着,雨水冰凉,打在身上,心却寒冷彻骨。 见此,五毒郎君只是冷冷一笑,体贴的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他救不了你了……你看看,现在的他连蚂蚁都不如。如你喊他住手让他放我们走,这样我就饶他一命,怎样?”他并非善心大发,而是想让袁木清认识到自己是如何能像捏死一只蝼蚁般捏死他。 把人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啊…… 这边月灵还在迟疑,那边袁木清却已突破包围,向月灵这边跑来,可是被五毒郎挡回,身后的黑衣人在后补上一刀,袁木清背上再次划出一个血口,森然见骨。 “不要!”月灵心切,回头哀求,“求求你放过他!我和你们走,我会乖乖和你们走!” “锦儿不……啊!!”袁木清大声疾呼,忽惨叫一声。等月灵回头只看见灰暗的天际一道银光划过天际,血花喷薄涌出。 “舅舅!”堵塞的喉咙终于冲破桎梏,发出沙哑的哭喊声,声音响彻天地。 袁木清本就身体不好,先前受五毒郎两掌,已是强弩之末,只凭意志苦苦支持着,一边对付杀手的车轮战术,一边又要关心月灵的安危,体力严重透支。终于杀手趁袁木清的分神的功夫,将他的右手毫不留情砍下。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月灵挣脱开五毒郎,跌跌撞撞跪在袁木清身边,等视线落在他的右侧,身子止不住的浑身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嗡嗡喑哑,只是喃喃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咳咳……傻孩子……”左手覆上少女的脸庞,想为她清理鬓间头发,却不料手一抖,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 “不要!呜呜……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如果不那么执着,不来这里,他就不会变成这样,不会失去右手,更不会死!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啊! “傻瓜……咳咳”袁木清淡淡一笑,神情平静,“生死轮回因为你,才让我多活了十年…只要你安好…我就死而无憾了…咳咳咳…” “不!”月灵见袁木清气息越来越弱,失去血色的脸上眼神逐渐涣散,心里更加害怕。 “你别死!千万别死啊!呜呜…我求求你…呜呜呜呜…”哀伤漫天袭来,如山般压在心口,泪如雨下。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眼看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还要叫人痛苦?天际渺渺,千山暮雪,世上还有谁?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有着一样的根? 随风而飞却因风的停止而落在地上,寻到一处安置之所;游离于万家灯火门口却蓦地出现一豆灯火,找到一处休憩之地。血脉的牵绊,亲情的温暖让少女感觉在这个世上还有自己一个位置。 可顷刻间,大厦倾倒,风雨飘摇,袁木清的死让她又是一个人,无根,也再无未来。 铃铃!…铃铃!虚无茫茫中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魔力般催眠少女,似清风轻抚着她的心。 “这是?”等张开眼,眼前是一串铃铛。红绳斑驳,铃铛犹新。 “好好照顾自己……”袁木清将铃铛交到月灵手里后,起身冲向一旁的黑衣人。 “不要!”少女心头掠过一阵不详,回头想要阻止。可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红幕。 粘稠的血粘在眼角,遮住视线,可在记忆深处,停留最后一秒的却是一个人,一个如山般巍峨矗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替自己挡下所有风雨……一刹那,黑夜降临。 76.第二卷-第76章 慕月问锦夕 铃铃铃…… 天色阴沉,茫暮愈暗。 铃铃铃…… 雨声飘窗,未央长夜。 像是一团永远散不开的迷雾,走不出,也退不得。 月灵从未想过自己是谁?名字,家人?没有想过去,也没试图寻找过去。过去对她来说就像是林中飞鸟,山崖飞泉,无意义也无概念。在她记忆力只有师傅,师兄,师弟,还有生活的这一方小小天地。 寻找过去,真的有必要吗? 直到……遇见了他——一个霸道,冷酷,残忍却不失热情的男人。他就像水底燃烧的烈火,表面平静,内心却热炽灼烫。 他惊才艳艳,任何困难险境,都可以化险为夷。他沉稳不惊,所有局面都能牢牢掌控……当然,也包括月灵。 他们就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完结的游戏,彼此追逐,互相试探,又情不自禁的相互吸引。 “唔…”她微微颤抖着,晦暗阴冷的环境,身上衣服潮湿而又难受,渐渐地眉头紧皱,身体蜷紧,难耐时,一双不失温柔的大手轻轻抚上身躯,游走之处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栗,酥软温热,让人不由得靠近。 “幽阙…”她一声低喃,享受这股温暖和安慰感,眼珠骨碌碌直转却始终张不开看不清那人样貌。 可那双手倏然一滞,停在少女颈畔,她稍稍舒展的眉心又蹙起,鼻尖向前蹭蹭,像极了一只撒娇的小猫。 虽是这样,那双手并没有继续,骤然捏住少女细腻的脖颈,指尖的力道越来越大,生生要将其捏碎般。 少女呼吸越来越急促,求生的本能让她睁开双眼,惊恐得看着那人,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倒影着一张扭曲阴狠的脸。 随着手指力道加大,眼看着她出气越来越多,进气越来越少,意识越来越模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段段画面不断掠过眼前,瞬间将她包围。 正试图抓住一截画面,禁锢的力道骤然一松,接着整个身子被大力向后推倒,还不及反应,胸口就像被一座大山重重压着,动弹不得,不断侵略,不断折磨。 奋力挣扎中,那人体温越来越热,霸道的舔舐她每一寸肌肤,手腕被狠狠勒紧,牢牢固定在身下。 “放开我!你放开我!”任是月灵再不通人事,也能感觉到那男人身上散发的浓烈欲-望,和混着的滔天愤怒。 呜呜呜……两行清泪蜿蜒而下,月灵不断躲闪,不断后退,可却被他牢牢固在自己腰间的手掌阻止。后背不断撞上坚硬的床板,发出沉闷声响。铃!铃!铃!手心里一直没有松开的铃铛,在挣扎中铃铃作响。 救命!谁能来救救我!月灵惊恐的看着在自己肆意的男子,视线碰撞在一起,他的眼里是不容拒绝的霸道。 动作越发的凶狠,粗暴的吻着她的唇角,肆意蹂-躏,另一只手却悄悄向下游走。 觉察这一点的月灵圆目怒睁,挣扎越演越烈,情急之下竟咬破那人的唇角,鲜血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甜腻入骨。 男子没料到月灵还敢反抗,滔天怒意代替灼-热的欲-望,大力将月灵掴到床下。冷眼于高处,眼神冰冷。 无视她的衣衫凌乱,无视腕处寸寸勒痕,脸上斑斑泪迹。 “哼!”月灵毫不退怯,与那人对视,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是轻蔑?是傲慢? “贱婢!居然敢伤本王!”卫王看见月灵这般态度,双眼都快要冒出火了。 当五毒郎将月灵带回时,卫王是以轻蔑的心态看待这丫头——和一群男人生活数月,还和幽阙暧-昧不清。哼!这种女人他见得多了。不过饶是他见过再多,都未曾想过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居然能收服杀人不眨眼幽阙的心,不禁想要静下心仔细端详她的容貌,淡而扫之,她的眉眼细长却不张扬,小嘴薄而精巧,下巴因为连月来的奔波越发细尖,扬眉抬眸间纯真流露,低垂婉转间高贵内敛;虽然年齿未脱韶稚,却宛若清莲盛开,灵秀绚丽。 她就像一本书,如果不细读下去谁都不会发现她的美好;她又像一朵青莲,乍看平平无奇实则暗香四溢。突然间卫王萌生一种征服欲,他想要拥有这个女子,占领她的一切,从幽阙手里夺走这个女子。 可是睡梦中的她居然敢将本王认错!口中念叨别的男人——这无疑是对卫王极大的侮辱!曾经有过的怜惜疼爱瞬间消失殆尽! “哼!”月灵嘴角上扬,睨着卫王,“卫王说的没错,我只是区区一名贱民,身份低微,不能入王爷眼!” “你!”卫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贱婢,若不是看你于我还有用,我早就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月灵心中卫王话里何意,手一僵,低眉淡淡道:“王爷抬举月灵了,我与幽阙早已恩断义绝。” “……”卫王眉峰上挑,起身走上前,修长手指捏住她下巴,“即然如此,你便跟随本王如何?” 月灵面无表情,不做置否,从地面传来的阵阵寒意唤醒先前的记忆,一道如山屹立的背影好似还在身边停留。她转而问道:“卫王,是你掳我来的?” 卫王点点头,淡笑道:“是!” 月灵垂首,冷冷道:“那么我就要为一个人报仇!” 话未完,银光一闪,她抽出藏在袖中的银簪直取卫王咽喉,可就在簪头离咽喉几寸处,生生被阻止。 他没想到卫王早有准备,擒住自己手腕,问道:“你真的那么想杀我?” “唔…”想是抱着必死决心,她的嘴唇都被咬破,“我不想杀任何人!可是我必须替为我死的人报仇!” 铃声清脆,在空寂的屋子里低低作响,伴随着屋外细雨拍打门檐的声音,银光忽闪,杀影重重。 伴随巨大的破窗声,一道更为巨大的气流横扫而过,直扑月灵。 强大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血肉撕裂,剧咳之后,她软倒在地,双肩微微颤抖,她的血一口口吐在地面,混合着身上干涸的血液,染出大片红花。 “叮!叮!”银簪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商百年站在卫王面前,神态淡然,眼神里又露出一丝紧张。 “王爷,您没事吧?” 卫王没有回答,视线落到月灵身上,见她已经昏迷不醒,毫无生机模样。心中一紧,怒道:“出手不知轻重的东西!快看看她死了没有?” “是!”商百年点头,上前查探,忽的身子一顿,回头道:“王爷,她气息微弱,内脏受创,怕是华佗在世也无力为天。” “该死!”卫王低声怒喝,眼神冰冷,可是理智让他止了手,极力压制着怒气,道:“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将她救活!否则本王让你陪葬!” “是…”商百年垂眸应道,掩饰眼底全部情感。 许是觉得晦气,卫王看着地上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女子,只觉心底不快,连带着屋子里空气也极是沉闷,扫兴的甩袖离开。 脚出半步,卫王倏然回头,视线落到一抹银光,眼底精光忽闪,吩咐道:“百年,你速将此物送到冥焰,告诉幽阙,他要的人在本王手里,要想救她,三天后到青狐山山顶交易!” “是,王爷!” 等卫王离开,商百年有如石雕缓慢转身,静看地上的女子。窗外雨声渐大,透过窗缝落到地上。地面瞬间结成一片寒冰,似九幽之渊冰冷。寂静,催眠一切,冷冻一切!它将所有人拖进最深处,然后潜伏在深渊里的怪兽张开倾盆大口静静等候着…… 铃铃铃……耳畔总响着一串清脆熟悉的铃声,可是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无所不在?又踪迹难寻…… 身子越来越僵冷,意识逐渐涣散。锦兮想,自己应该就快要死了吧…… 可是身上的火又是怎么回事?仿佛身处冰窟,又仿佛沐浴火海?火舌肆意吞吐自己的肌肤、燃烧每一根发丝。痛感一阵阵地冲刷她的肉体,撕裂她的神经,从发梢至脚尖,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这个致命的痛苦中颤栗,紧绷的肉体剧烈抽搐着。 无数凌乱的记忆从心底破牢而出,仿如万箭齐发,仿如苍茫山倒,仿如冰河决堤…… 冰与火的痛感,进入骨骼、进入血液、进入心脏、进入灵魂……由里而外,痛不欲生! 那些……那些是什么? 如火般盛开的一树红花……操琴弹奏的亭阁……繁星夜空下站立的男女……拔剑相对却绝望痛苦的双瞳,转身,背景是红了半边天的火焰和不息的刀剑声。 血和火修罗之夜,烈火无情的吞噬一切,自己的背影是如此悲壮,接着自己面前站的是谁?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他们在做什么? “不!”也不知是谁在呼喊? 鲜血染红了视线,身子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停下坠,一个人伸手想要抓住我,我却极力挥开,嘴含笑意,诅咒般对他道:“我爱你,但是同样恨你!下辈子,我永远都不想再记起你!” 所有过往,所有爱意都湮灭在呼啸的风声,红尘初妆,弯眉婉转间,不禁问情为何物?却直教人生死相忘。 濒临死亡的触感令一切浮出水面,前尘过往,贪嗔痴恨都显得那么清晰。 那些,那些…… 少女吐吐舌头,笑道:“阿爹,所有事情你都会帮女儿解决对不对?阿爹最疼锦儿了!” 曾经凤凰穿云。 少女皱着眉,颇为困窘,又偷偷打量少年反应,“啊!你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我弹的一定难听死了!这把凤鸣琴明明就是把烂琴!” 却也心上离愁。 少女眸光带泪,似是恳求,又似是决心,“不管阿爹同不同意,我们绝不分开!你一定要答应我!” 暮云行路归家。 少女红着脸问着少年:“相传在这棵凤凰树下盟誓的情侣会受到花神的祝福,白首不离,不如……我们也来盟誓还不好?” 边声角鼓? 少女在少年脸上轻啄一口,霸道的说:“阿郎,再过两天就是我的十五生辰了,等我完成及笄之礼,你就向我阿爹求亲!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血染青冥! 少女哀伤欲绝,眼神怨恨道:“原来从头到尾,你全部是骗我的……你瞒的我好苦啊!从今以后我和你恩断义绝!若你胆敢伤害玥冥宫任何一人,我——慕锦夕以天地神明起誓定要你血债血偿!” 战火燎原,红裙凄艳。一曲凤鸣隐藏所有的不安,阴谋,异心,昼夜不停的噬咬血肉,强迫着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 “我——慕锦夕,玥冥宫少宫主,注定与玥冥宫同进退!……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却无所不用其极,下毒暗算,使用卑鄙勾当!我就是葬身刀下也绝不投降!”因为…这是属于我是慕燊的女儿,凤鸣琴传人。 现在…是属于我的故事。 77.第二卷-第77章 故国樊川恨 十月十九,滂沱急雨,冷意刺骨,衰草寒风紧一阵慢一阵的吹着,黑云滚滚,旗帜招展,人人怀揣着相同的心思,同赴一场杀戮。 正气盟这边,以盟主段莫晨带领,各门派为阵列缓缓举步,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却坚定有如泰山压顶,让人无法抗衡。 冥焰这边,依仗地势,站在较高的山坡之上,同是一色黑衣,脸覆鬼面具,墨袍翻飞,给人一种肃杀骇人的压迫感。 “……”段莫晨半眯着眼睛,视线所及没有出现那道纤细的身影,眉间暗暗一松。 可是下一秒瞳孔骤然收缩——黑压压的鬼面具中唯独缺少一抹亮丽的银色,一道不容忽视的身影。 他回头与萧逸对视一眼,萧逸似乎也注意到这点,颔首示意——这个时候他居然没有出来主持大局?不得不让人疑惑,心里暗暗猜想这其中是否另有阴谋? 人群的另一头,燕杀脸覆面具,目光森然。他抬头目光凝视着更远的山峰,没人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 雨水无情拍打面具,顺着缝角流进嘴里,竟然有股鲜血的腥甜。 再转头看向火狼——那并肩作战十年的兄弟,彼此的眼神里只有誓不回头的决绝。 而今天,他们要为共同的目标再次携手作战,不死不休! “杀!”燕杀吐出这个字。 “杀!”火狼举剑大喊。 “杀!”段莫晨眉间一抖,猛然睁眼大喊。 刹时,冲天喊声响起,两方迅速向对方靠拢,尖锐的兵器声,凄厉的痛呼声与惨叫声,嫣红的血扑洒在脸上,倒下的是对方的身躯……彼此都在奋力搏杀着,势均力敌,互相撕咬。所到之处血染大地,如花风景也变成修罗鬼蜮。 站在山坡上的景德手指战场,眼神狂热回头道:“莹夕你看——这一战终于要开始了!” “嗯…”表情平淡,眼神没有过多情绪,平静的仿佛在她面前上演的不是杀戮,不是死亡,绵延哀嚎声在她听来是那么苍白无力。 眼波流转,停留在每个人脸上,有恐惧,有无畏,有狂热,脸上沾满自己和敌人的鲜血,却没有一个人表情像白莹夕这般平静。 生死相斗,皆为利益,手起刀落结束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没有皱眉,没有迟疑。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万物的悲哀。 山峦起伏,呼吸渐重,刀剑划出剑鞘,在空中挽起朵朵银花…… 山顶上宽阔平坦只生长着一棵大树,树色苍翠,枝叶茂然,可惜错过开花时节,只剩一地残花护泥,还有……滩滩鲜血。 黑衣男子急剧呼吸,等喘息平定,地上已然躺着一十八具尸体——他们是卫王麾下最好的杀手,每一人个的手都结束过上百条性命,可是今天生命却终结在此。 大雨依旧在下,商百年一手为卫王撑伞站在后面,皱眉看着。而卫王嘴含笑意,目光冰冷,拍手道:“不愧是幽阙!居然凭一己之力将我最好的杀手全部了解!” “……”幽阙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她呢?” 话落,从卫王身后走出一名矮小男子,怀里躺着一名浑身鲜血的少女,昏迷不醒。 那张脸……幽阙瞳孔骤然一紧,千种情绪划过心头——当商百年将铃铛交给他时,呼吸险些停止,那分明是—— 难以置信,欣喜若狂,悲喜交加的情绪让他失去往日的冷静,想要问个清楚,可商百年却无法给出想要的答案。 无数次在梦里惊醒,无数次汗湿两鬓,手里紧紧握着那串铃铛,脑海里浮现她坐在树上的模样,脚踝处铃铛铃铃作响。是的!这是她的东西,从不离身却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垂首低笑,红绳斑驳,记忆犹新。他决定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去! “我不同意!”燕杀出声阻止,神情紧张,“先前已经有小狸假扮在先,门主怎知这次不是故技重施?姑且不论真假,三日后是我们和武林正道决战的日子,您若不出现,定会引人生疑,万一被识破计划,一番心血可就付之东流呀!” 火狼皱眉不舒服道:“燕杀你——” 燕杀抬手阻止,毫不退让,“火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你看看门主,为了一个女人竟变成这般,你难道忍心吗?” “够了!三日后我一定要去!”幽阙开口阻止两人争吵。 “门主!”燕杀回头望着幽阙,一副痛心疾首模样。 幽阙看燕杀,淡淡道:“燕杀,你跟随我十年难道还看不出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燕杀眉间上杨,疑惑问:“门主,是说?” “不管卫王是何意,我都非去不可!武林各派看见我没有出现,定然心生疑惑,猜想我是否在暗处伏击,出手必会有所迟疑……”目光一转,嘴角上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火狼点头道:“门主是说李代桃僵,将计就计?” “嗯!”幽阙点头,手指指向墙上地图,传我令,燕杀火狼为左右先锋,代我迎战。魉牧道人带二百人伏击山脚,一定要他们片甲不留!” …… “幽阙,如此大恩,不知你会怎么报答我?”卫王轻笑道。 思绪被拉回,幽阙嘴角一勾,雨水将他面具上的鲜血冲掉。“呵…先是下毒暗算,后是杀手伏击,卫王‘厚待’与我,幽阙真不知道怎么报答呢……” “嗯?”卫王闻言面露杀机,不再绕下去,“少说废话,凤鸣琴带来没?” 幽阙从身后抽出布囊,横捧至面前,道:“这是你想要的,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卫王冷哼一声,转头向五毒郎君使了个颜色,五毒郎点点头,抱着怀中少女一步步走过去。 “幽阙,真是久闻大名!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面。”五毒郎阴测测道。 幽阙眼底渗出冷冽寒意,杀气腾腾,“五毒郎君,玥冥宫上下百余口性命,我定会叫你血债血偿!” 五毒郎嘴角泛出讥笑,安慰道:“啧啧,年轻人别那么大火气!当年的事我只是受命于人,真正凶手……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吗?” 幽阙瞳孔迅速收缩成针,刀削般的脸庞冷漠似铁。 “……” 两方开始交易,等幽阙接过月灵,倏然疾风骤起,凭空冒出一人从幽阙手中抢走布裹,立在不远处。 在场人无不大惊失色,目光盯在那人身上,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卫王不甘心眼看凤鸣琴即将到手却转手他人,不由脸色一沉,大声怒道:“还愣着干嘛!快把凤鸣琴抢回来!” “是!”五毒郎点头朝那人奔去,下手毫不留情。 那灰衣男子也非平善之辈,身手似是极好,一连串的动作丝毫不见破绽,不过眨眼间的事,身法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手中短刀矫若游龙,血色雨幕里冷光灰影重重交织在一起。 卫王心里暗叫一紧,只想速战速决,便吩咐道:“商百年,务必取回凤鸣琴!” “是!”商百年点点头。 游龙惊鸿,禅指一出,三个人的身影迅速交叠在一起,如影相随。 啊一声!三人中登时被淘汰一人——是五毒郎!只见他跪在地上,表情狰狞,痛苦不堪,手捂双眼,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想是双目已经被毁。 “哼!没用的东西!”卫王见五毒郎这样,内心无丝毫同情之心,在他看来失去能力的人连狗都不如。 片片树叶被强劲的内力吹得支离破碎,凌乱纷飞向天际,极尽妖娆舒展开。 灰衣男子一掌拍在商百年胸口,眼光扫一眼幽阙,接着脚尖一跃,转身欲离开,商百年当然不能让他带走凤鸣琴,脚步一紧,追了上去。 此刻卫王转头看幽阙,滔天的愤怒毫不掩饰表现在脸上,无穷杀意最后化为嘴角一笑,对幽阙道:“今天如果我拿不到凤鸣琴,那谁都别想得到!你我注定会有一人血溅当场!” 山下,厮杀正酣,燕杀手起刀落毫不手软,他转身对火狼大喊道:“这里就交给我!你快去帮门主!” “嗯,你自己小心!”火狼心系幽阙安危,对燕杀点点头,转身朝山顶飞去。 不远处段莫晨看见这一幕,心存疑惑,偏头道:“萧兄,这里暂时交给你了”话落,尾随跟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眼见段莫晨想走,燕杀心知不能放走他,立即冲上前缠住。 口中轻叱,拔刀转身,手腕一翻,长刀化为长虹直往身后人影刺去,段莫尘眼见刀光刺来,避无可避之下,手腕一翻,长剑横胸,堪堪架住长刀。可是手腕却微微一抖,刀剑相撞产生的巨大力量差点让他松手脱剑。 “段莫晨!你的对手是我——休想离开!”燕杀眼露杀意,话音未落,短刀一划,带起一抹妖异的银光往他颈前缠去。段莫晨见状,心神一凛,手中长剑一挥,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风墙。银光停在风墙之前,只听”叮、叮、叮……”刀剑声响,两人改为近身相搏,交手了四、五招,却皆无法突破对方的防护。一时陷入僵局。 眼角倏然闪过两道黑影,段莫晨眼见丛林里跃出一人身影,瞳孔收缩,一剑挥开燕杀刀锋,转身追过去。 “段莫晨你别跑!……该死!”燕杀竟没料到他还是逃走,怒不可遏,但又无法脱身,不由咒骂连连。身子微偏,随手砍伤一名正道弟子。 *** 幽阙看着怀中少女,银白面具下的眼睛看似平静无波,但颤巍巍的手掌却暴漏他的不平心绪。多少年了,他曾怒骂神佛,曾弑杀万物,用尽全部力量祈求她的出现,多少苦涩心事在喉,年华穿梭,转瞬交错,一场梦醒一回首,这个曾经爱过的人儿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静静的躺在自己怀里,享受片刻的温存。 “锦儿……”声似低喃,又似呓语,只有彼此听见。 可为什么她的身子这么冰凉?身子这么轻?呼吸微弱的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感?不!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绝对不能!十年前幽阙不能救活慕锦兮,十年后他不能再放走她!心底的恐惧,愧疚让幽阙不顾一切将内力输入女子体内。 锦儿!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甚至还没有向你亲口说声对不起!幽阙眼神疯狂,漫天雨水还未浇在身上,却自行蒸发,犹如打在一个透明的屏障,如蒸霞蔚。 “门主!”赶来的火狼看见幽阙,连忙赶来,当目光落到怀中的女子,眼神如遭霹雷,“这是……” 幽阙薄唇禁抿,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渗出,嘴里喃喃道:“我已经错过一次,这次一定不会再错过!” “杀了他!”眼看幽阙帮手赶到,自己便毫无胜算。卫王目光阴鸷刺骨,手一挥,身后倏然出现的七名黑衣死士,刀背一转,直逼幽阙。 七人身法奇快,转眼便到幽阙身边,手中兵刃毫不留情击碎他的防护罩,瞬间光华大振,强劲的冲力如洪水汹涌,向四面扫去,势不可挡。 “唔…”怀中少女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丝细缝。 幽阙面露一喜,松手拥住女子,嘴里露出一丝难掩微笑——老天垂怜,再让我见到你,我的锦儿…… “门主小心!”眼看黑衣死士又扑过来,原本充满腔柔情的幽阙眼底瞬间结成一片冰原,他疾奔上前,黑夜般浓稠的衣袍在空中翻飞,飞鸟击空,鲜血盛开在灰色的画布,挥手破刀,闪出一道道圆润银光,迅如闪电,鹰枭冲天。 青狐山顶在一刻,已经化身人间地狱,随处可见的厮杀,无法阻止的死亡,沙沙沙……山顶树叶声不断作响,似乎是天地的叹息声。 七名死士似乎抱了必杀之心,下手狠毒,招式凌厉,伴随着点点猩红飘洒。一名死士大喝,瞬间组成一个诡异的阵型,三人化剑如刀狠狠劈向幽阙。幽阙脸色一变,浑身一紧,内力游走全身形成一个保护障,刀剑砍在上去,发出金石般声响。死士见状身形变换阵型也发生变化,杀气映着寒光,恍如一张艳丽而妖媚的网,又宛如情人多情伸出的手,绚丽而又绝望。 幽阙不敢轻敌,手下速度加快,带着疾风之力劈开绝杀之阵,无人能敌的气劲狂扫天地,擦过敌人的咽喉,又在顷刻间变幻招式直扑对方死穴。 在场死士都是卫王万里挑一的人,武功远比之前的杀手高,但幽阙武功之深,内力之浑厚绝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全部口喷鲜血,以幽阙为中心呈放射状倒在地上。 “啪!”脸上的面具似乎也受不了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竟然自行破碎,裂纹由下至上延伸,最后裂成两半,落在泥土。 时间倏然静止,所有人都静静注视幽阙,他的另一半脸因为长期带面具的缘故显得苍白孱弱,但是他刀锋般的眉,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坚毅的下巴,还有不容忽视的双瞳都显得那么耀眼。 烟波暮日江河舞,无恨春恨儿去楼空,去年杨柳残月,岁痕匆匆,故国樊川恨,绝天地,碧血凄婉,烈焰正红。 所有的一切都落在刚醒来的女子眼底,迷茫暗淡的双眼倏然明亮,清澈的眼底涌起的数十年记忆,阿爹,莲姨,各位长老,叔叔们……国破家亡的现实不断摧残着,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吞噬理智,吞噬迟疑,吞噬…一切。 “唔!”画面在这一刻定格。胸口溅出的鲜血飘在半空,开出一朵朵绚丽的红花。混合着雨水,唤起记忆里最深刻的哀伤。 另一头,卫王嘴角慢慢上扬,眼底的阴鸷变成难言的微笑。 幽阙眉峰微颦,脸上一一闪过错愕,疑惑,淡然,最后薄唇泛起浅浅的笑容,黑眸温和平静,似乎得到了宽恕后的坦然。头顶上一缕阳光透过厚厚云层折射到他眼底,闪耀倾世光辉。 幽阙道:“如果你想杀我……就杀吧!此生能再见到你,我已无憾……”只是,他的脑海里忽浮现另一张面孔——灵儿,此生能与你相遇,幽阙已经知足了! 深情的目光透过血色的战场,穿过莽莽青山,定定落在相隔十年的女子,宽厚温暖的臂膀再次拥住女子,鲜血贴着两人衣角滑落,骨骼相缠,鲜血交融……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欠了谁?或许只因为那一眼注定彼此的命运,那些年华,那些最美好的时光,都已经久远。远的让人快要记不清细节,只有面前这个人——他还是昔日那个少年,被熏黄的灯光渲染,缠绵在亘长迷幻的梦里。 “我恨你!”泪水落下,沾上他的脸颊。“你现在是不是很轻松?你以为还我一命,我们就两不相欠?呵呵!”她仰天讥笑,“幽阙你是天下最傻的傻瓜!你从不会珍惜眼前!……我最恨的就是你!”因为你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当她刺出那一剑时看到幽阙释然的表情,心底没有一丝快感。滔天的愤怒混合着多年的苦楚,让她只想更加恶毒的报复他。 不能就这么便宜他!对,她要看他在自己面前羞愧的无地自容,让他悔恨终生! 她的嘴角绽开绝美的笑容,在他耳畔像恋人般低低絮语,“知道吗——十年前我其实并没有死呢!而是被救到了剑锋山。” “什么?”幽阙脸色忽然一白,娇媚的容颜如镜子破碎,所有的美好都被无情扼杀,心堕入水底。 眼底报复的快感更甚,泪水却更加肆意流淌,“整整十年,我用十年时间变幻了心境,变幻了身份,就是不想再记起你!我忘了你。月灵只是想平静的生活下去。可是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锦儿,你是说…唔!”你是月灵?! 还不等幽阙说完,慕锦兮的手用力将断剑再刺入一分,可是她的心也跟着痛一分。 她抬头,看着命运纠缠的爱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描摹着他的线条,眼带疑惑又似癫狂,“你为什么不喊痛?明明很痛……不是吗?”眼底渗出一丝冷意,声音高昂,“你倒是喊痛啊!……你为什么不喊痛?不喊痛完全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心!”银牙紧咬,她拔出短剑,抵在他面前,尖声大骂,“幽阙你就是个断情绝爱的恶魔!是谁收留你给了你一条活路?是谁把你当做亲生孩子一般疼爱?是谁…是谁……真心在爱着你!”话到这,已经语不成调。 染血的断剑抵在两人中间,犹如无法跨越的悬崖。慕锦兮咬破下唇,嘴里泛出一股腥甜味,胃里翻涌不休,无绵无尽的痛感几欲无法窒息。 她见幽阙久不出声,又高声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啊!” “对不起……”许久,幽阙才幽幽吐出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十年来幽阙心里最想说的就是这句,折磨十年,痛苦十年,心里的愧疚自责,让他说不出其他话,万般情绪在喉,最后只能化为一句——对不起! 叮!断剑从慕锦兮手里脱落,跌进泥土。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啪啪! 泪水模糊了慕锦兮的视线,所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她只想把十年心酸怨恨全部发泄出来。当看着幽阙苍白的脸孔,心里的痛感似乎渐渐退去…… “三生石上……望…三生,缘定三生…载永恒……前世与谁情定?……生生可曾…相逢?今生梦断黄泉路,彼岸花前……” 雨在这一刻停止,漫天乌云散去,漫天烟霞低垂接地,红的妖娆,红的绝望,带有灭天绝地的恨意。彼岸花前盟誓,三生石畔相约不负。 她微笑道:“阿郎,我们可是在树下盟过誓言,相约绝不背叛彼此,永远相守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如此无情?背弃誓言,背叛兄弟,背叛阿爹,背叛玥冥宫,背叛自己? “可是我背叛了……誓言”幽阙只是淡淡回一句,声音似乎苍老了十岁。 十年再见,恋人早已换了模样;十年错过,恋人早就回不到当初;十年时光,恋人早已不能认出彼此。 再相逢,她依旧当年样子。可是,自己的心已经老了。 78.第二卷-第78章 未老恩先断 悠悠天地勾勒出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画卷,描绘出十年沧海桑田,鲜衣素缟的悲壮歌声。琴声韵扬,横绝太空,清风吹开满地落花,花瓣纷纷扬扬了一地,那种惊心动魄的凋零,美丽的让四周一切都黯然失色;所有的一切在大地间曼舞,衬托着苍白的虚弱容颜,有一种落花成冢的凄艳决绝。 慕锦兮仰天大笑,眼底癫狂更甚,“是的!你背叛了!所以你去死吧!”毒害玥冥宫数十条人命,勾结武林正派毁我父辈百年基业,幽阙——今天就用你拿命来偿还吧! 她拼尽全身的内力,将力量聚在掌上全力击向幽阙,这一掌一定要让他——死! 快似闪电的果断,毁天灭地的疯狂,伤人伤己的决绝,慕锦兮是真的想幽阙死!想要他——万劫不复! 眼见掌风迎面而至,即将贯穿幽阙胸膛。一道白色的影子疾掠飞来,堪堪将掌势挥开,接着反手拍在锦兮胸口,唔!的一声锦兮闷哼一声,手捂胸口倒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掺杂破碎内脏充斥咽喉,引起剧烈咳嗽。 “你没事吧!”那人一手揽住幽阙飘退三丈,用一种关心的眼神看着幽阙。别过头眼底却冒出森然杀意——她居然险些杀了他! 先前奉命追赶灰衣人的商百年突然出现在卫王身后,看着白衣公子后暗叫一声不好,抓紧卫王便道一声:“快走!”不容思考当即飞离此地。 慕锦兮看着两人,那两张相似的脸庞利剑般刺进瞳孔,心中顿时弥漫起无穷的杀意,讥笑道:“玉鸣公子!你终于来了……咳咳…咳咳…” 玉鸣白袍绶带,长身玉立,眉宇间不是以前的温和有礼而是一派冰冷,“慕锦兮…原来没死!”居然你就是月灵,月灵就是——你! “公子!” 这时,灰衣男子怀抱布裹落在玉鸣身后,垂眸不语。见状,慕锦兮视线紧钉在那人手上的布囊,跃身扑过去想将东西抢回。未料灰衣男子早有警惕,蹲下身子,灵巧地躲过她的探手,从左臂下面钻到她的后面,用布裹一角朝她的后背用力一击。 “呃!”连遭重创的慕锦兮身子早已虚弱不堪,这一击更是令她的五脏六腑严重受创,四肢百骸刺痛万分,不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锦儿!”幽阙不顾伤重拉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左手贴她的脸颊,焦急道:“锦儿……你怎么样?锦儿!” “唔…咳咳……”慕锦兮半合着眼躺在幽阙怀中,嘴角的鲜血如洪水决堤肆意横流。 “锦儿,我不会让你死的!锦儿!”身经百战的幽阙,心早就坚硬如铁。多少年,无论受过多重的伤害,他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痛,眼前那团水雾又是什么? “锦儿!”白般痛楚,万般惧怕让他大声呼喊,可是却不能减轻心中的钻心痛楚。 玉鸣看着幽阙,眼底闪烁着暗淡的光,道:“幽阙,慕锦兮十年前就该死了!……你莫忘了你的身份!” 幽阙手抱着慕锦兮,抬头看向那张和自己相仿的脸,岁月匆匆,十年光阴,彼此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年幼少年,花落天涯,谁又能回到最初的原点。 “你为什么要逼我?十年前如此,现在又是!”幽阙大声嘶吼,冲上前捉住玉鸣衣襟,无视旁人威胁。睚眦俱裂,“十年前我就已经告诉你,我的事不用你管!可为什么你连我唯一一个牵挂都要斩断!”为什么你要杀锦儿!这究竟是为什么! “弟弟!”玉鸣幽幽吐出一句,眼底一一闪过不屑,轻蔑,骄傲,疼惜,最后缓缓吐出一句:“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你住口!”幽阙一拳打在玉鸣脸上,灰衣护卫护主心切眼见玉鸣被打,立即冲上前制止幽阙,耳畔骤起异样的风声,灰衣护卫心觉不妙,就见幽阙身体诡异地侧偏,和自己擦肩而过,接着趁这空档从自己手中抢回布囊。转身,后退,没有多余动作。 “幽阙!你这是干什么!”玉鸣眼见幽阙抢回凤鸣琴,上前连喊道。 “这是玥冥宫的东西,从来都不属于你!”幽阙冷冷看着玉鸣,俯身抱住慕锦兮,话未完便向山下飞去。 “幽阙!”玉鸣大喊,盯着幽阙越来越远的背影,目光冷锐如三尺青锋。 *** “锦儿!锦儿,你不会有事的,锦儿!”飞至半山腰,幽阙一手怀抱月灵,一手持凤鸣琴,胸口倏然血气翻涌,内力一滞直直从空中跌落下来。幽阙眉头紧皱,双手紧扣,用自己身体护住慕锦兮,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止住势头。 “锦儿!锦儿!”他不顾一切的将内力输入慕锦兮身体,早就失去当初的冷静淡漠。 就在这时树叶飞卷,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脚步声,转眼围住幽阙二人——是武林各派高手! “阿弥陀佛!幽阙,老衲久候了!”苦智大师目光森然,表情虽悲悯可下手却毫不留情。 “……”幽阙手并未放下,只是轻淡扫一眼,没有回应。 嗯?苦智眼神疑惑,和众人用眼神交流——他们好不容易冲破魉牧道人的伏击,绕开无欢截杀,一路厮杀至此,眼见幽阙一人在此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耍什么花样?故谁不敢先动手,面面相觑默契地不去做第一尝试之人。 可他们不知幽阙连遭几场恶战,身体已接近极限,又加上两次输内力救慕锦兮,身体正遭受极大伤害。等了没多久,就见幽阙嘴边浸出几缕鲜血,脸色苍白痛苦,想来身体负荷已经接近负值。 得知这点的众人又对视一眼,明白现在就是出手的最好机会,于是举起手中兵器纷纷冲向幽阙。 “幽阙受死吧!冲啊!”四面八方的人们像潮水涌向位于中心的幽阙,拼尽全力想让幽阙葬身此地。 不容喘息的机会,数道金光万箭齐发,目标直扑幽阙。 一触即发间,幽阙忽的全身一凛,一手继续贴着慕锦兮后背,另一只手抓过扑来的长刀金箭,真气轰卷将所有东西幻成片片碎片呈放射状射向四面八方。 杀!杀!杀! 刀剑光华错乱,每个人都使用本派绝学,有如天网撒开绞杀两人! 巨风狂扫,如同漩涡把每个人卷起。漫天剑光散开,宛如流光炫目,挥带而过带着淋漓鲜血。爆裂声接二连三轰隆隆的响起。 死!死!你们全都去死! 黑袍翻飞,挽起人世最绝望的黑翼,转瞬带走每个生命,凄厉的惨叫声呼嚎声此起彼伏,使人犹如身处人间地狱。 “唔!” 弹指剑气,刺穿幽阙手掌,又贯穿慕锦兮身体,在她胸下绽开绚烂血花。 “锦儿!!”幽阙眼角绽裂,俊逸的脸庞上眸色血红,唇红如朱,仿是地狱飘来的幽魂艳魄,又是傲视三界的魔君修罗。 “敢伤害她,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死!” …… 天空深沉如血,赤辉洒下,天地昏暗,夹着鲜血腥味的风吹着幽阙的头脑,撩拨着他的感官。 他喘息未定,隐忍着胃里剧烈的不适。忽的听见一串细小呻吟,他的身子如遭雷劈,连忙俯身揽起浑身是血的女子,眼底写满强烈的欣喜。 感谢老天,锦兮……锦兮… “放开她!”倏地从身后冲出一道红光,直直刺向幽阙后背。 “段莫晨?”幽阙抱着慕锦兮疾疾后退,仆一站稳,皱眉道。 眼见各派高手毙命,又见幽阙怀中浑身鲜血的女子,弥漫眼底的怒气让他现在就想杀了幽阙!“幽阙,你这武林败类,害的灵儿这般,今日我就要为武林除害!” “你!” “嗯……”未等幽阙反击,怀中女子似乎恢复些许意识,轻微的呻吟顿时牵动住两人的神经。 “锦儿!” “灵儿!” 两人同时出声,可段莫晨却一愣,抬头问:“你喊月灵什么?” 眸光相遇,幽阙那双似海幽深,又如冰空明的眼眸,仿佛蕴含万种情感。天地这一刻是寂静安谧的,却又是极其窒息空荡的,无边无垠中,万物皆散,万籁皆逝,只有叶飞鸟走! “她是月灵……也是慕锦兮!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松开手握赤剑的力道,段莫晨脸色煞白,灰蒙蒙的眸子里闪烁一丝惊讶和难以置信。 他连连后退,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难道……” “师兄!”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让两人无不一震。 “锦儿!” “灵儿!” 就见慕锦兮惨白虚弱的脸上绽开清莲素洁的笑意,低低道:“师兄,咳咳…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慕锦兮……”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段莫晨低下眸子,不敢直视慕锦兮,低低回应,“对不起灵儿,我早就猜到了!” 十年前慕锦兮被送到剑锋山,段莫晨只是小小稚儿,眼见她冰封凤箫洞,十年容貌未变,可他不问,不说,单纯保护着重生的“月灵”快乐生活。 “你早就猜到了?”慕锦兮面露惊讶,下一秒却自嘲般嘲笑,轻喃一句,“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世,只有我不知…我真是个傻瓜……” “锦儿,你别再说话了,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幽阙对怀中人说着,紧紧牢固住她,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她。 “你走开!”仇恨的力量让慕锦兮猛然推开幽阙,尖声大喊,“你去死!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我……”伸出的手被无情推开,尴尬的停在半空中,苍白修长的手指紧贴慕锦兮衣角,无力溃散支离破碎。 坠崖之感仍犹在目,四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剧烈撕扯,额头不禁冒出一层冷汗,嘴角讥笑道:“幽阙!你立下如此汗马功劳,他日回到皇城……圣上定会对你格外倚赖!…咳咳…恭喜你——皇子殿下!” 岁月掩盖的真相一层层被揭开,掺杂着厚重的尘埃呛得人无法呼吸。 两人楞在原地,怔怔看着慕锦兮,恢复记忆的她就像走出地狱的复仇女神,浑身包裹一股复仇之火,而这股火就是从她的心中,眼中,甚至灵魂开始燃烧。让世界倾覆,让川河逆流! 叮!真气暴涨,手掌长劈,堪堪阻止一道银白光芒。物什被击退转向旁边一棵老树,霎时木屑飞卷,老树土崩瓦解。 “锦儿你!”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打落在旁的山鬼面具——尤其是幽阙,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接着好像遭受什么重创似的,身形晃虚。 她抬头不惧幽阙眼底的黑暗,道:“幽阙,我慕锦兮既然重新出现在这里,杀父,灭门之仇我就一定会向你们讨回!” 四周顿时陷入死寂,灿烂的太阳霎时转为橙红色的昏黄,硬是将黑暗推挤到天的前头,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林子里从四面八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杀气在空中凝聚。 景德,宋青书等人突出奇兵,十面埋伏。满目同门弟子尸体,登时满目怒火,恨不得立即杀了幽阙。 “呵呵!你们都来了啊!”慕锦兮收回目光,对着众人浅浅笑开,勾勒着漫不经心的弧度。 在场之中只有景德,宋青书、萧逸等少数人见过慕锦兮,故大部分人识不得她。但见她浑身是血,命若游丝模样,暗自猜测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慕锦兮一手抱着布囊,一手勉强支撑起身子盘腿坐地,嘴含讥讽接受众人的视线。 她看着怀中布囊,隔着布料慢慢感受上面的纹理,语气晦涩不明,“你们也来了!真好……今天…就做个了断吧!” “灵儿,不要!”段莫晨抬手大喊。 “不可!锦儿!”幽阙大声制止。 慕锦兮不理,手一扯将包裹琴身的布囊扯去。将包裹之物展示给众人看。 “啊!凤鸣琴!”景德失声大喊,眼底闪过千种心思。 但见凤鸣琴身长约三尺六寸五,宽约六寸。琴体下部扁平,上部呈弧形凸起,形状依凤身形而制,全身与凤身相应,有头、颈、肩、腰、尾、足。琴头上部“额”下端镶有用以架弦的硬木“岳山”,底部钻有大小两个音槽,岳山边靠额一侧镶有一条硬木条“承露”,上有七个弦眼,用以穿系琴弦。琴弦莹白,琴身血红,随着年代久远琴漆形成大片冰裂纹。沉淀了千年的芳华,凤鸣琴终于出现在世人面前。 目光流转,曾经干净纯真的眸子沾染仇恨的怒火,唇瓣娇艳轻吐被岁月掩藏的秘密:“你们是不是很奇怪凤鸣琴为什么在我手里?而我……又是谁呢?” “……”幽阙咬紧嘴唇,暗暗紧握的拳头昭示他的不安惶恐。 “锦儿……” “我其实姓慕,名锦兮!” “不要!” “我就是玥冥宫宫主慕燊的女儿,十年前唯一活下来的人!” “不可!” “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却使出下三滥伎俩,今日我就为玥冥宫数十条性命报仇! “锦儿!小心!”幽阙单膝跪地,手狠狠砸向地面。 不知是先出声,大喊:“杀了这妖女和幽阙!”金戈剑吟,慢弹回雁,剑气拂髻,山花旖旎。 银霜环佩锵还委,冰泉幽咽复还通。珠帘玉碎千拍打,刀截扎破一句终。 眼看宿命之剑即将穿破自己瞳孔,她缓缓合目准备迎接死亡的感觉,可眼中世界瞬间覆盖上一片浓重的黑色,耳畔是兵戈入肺的响声。 “火狼!”慕锦兮失声大喊。 就见火狼挡在慕锦兮面前,承受这必杀一击,接着无力的躺在地上,鲜血当即又染了一地。 “小姐……”火狼回头,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火狼?”慕锦兮呆滞的望着地上男子,一手抓住那人手,眼角干涩,“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救我?” “小姐……”他静静看着慕锦兮,黝黑眸子倒映出女子模样,嘴角微微一扯,“真好!能再见到小姐……” “火狼!”慕锦兮痛声大喊,接二连三的情绪酿成一杯酸涩的苦酒,酒中悲欢离别,痛苦回忆都让她肝胆俱裂。 “小姐……”火狼知自己快要不行,浑身抽搐,断断续续说,“小姐要好好…活着……”能再见到你,替你去死,火狼无怨无悔。 “火狼!!”嘶声力竭的大喊,饱含人世最痛苦的不舍,悲伤。一朝十年梦,风雨归,爱恨断,无友,无爱,只剩绵延不绝的恨意蔓延四肢直至灵魂,绞杀全部。 “锦儿!”梦中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喊。 79.第二卷-第79章 夕阳山外山 她好像看见凤凰花开的冷香渐盛,织成一幅红色的纱幔,在这冰冷天地里渐渐升起,朦胧整座山峰。漫天红霞的天中,仿佛看见玥冥宫后山百花绽放,灼灼盛开的凤凰花树摇曳满树花枝,红色的花瓣在眼前散发幽暗的光。 接下来她看见他从金光中跑来,一如梦中奔跑而至的少年。厚厚雾气散开,露出他稚嫩清秀的脸庞,十年诉衷肠,生死门已断。 “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的命运紧紧纠缠?……这到底是孽?还是缘啊……” 她一直想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呢? “再见了……”浓烈的疲倦感让锦兮阖上眼,四肢百骸犹如浸入一片温暖舒适的池水,舒服的让她不想再醒来。 “慕锦兮!”幽阙眼看着锦兮即将闭眼,痛声大喊。 阿娘,阿爹!女儿来了…… “不——要!”他仰天长啸,蓬勃的内力源源不断从身体涌出。参商与共,凤鸣九洲。天地在这一刻定格——从他身体翱翔飞舞出一只绝世凤凰,狂扫一切,吞噬一切,散发万丈金光令人睁不开眼。 “锦儿!”耗费内力太多,幽阙不得不跪在地上,伸手想要抓住已经昏过去的女子。 其实他离慕锦兮不过寥寥数尺,但就是这短短距离却能让他拼尽一生。 在场没有人能抵抗他的冲击力,所有人皆倒地不起,内力浅薄者更是当场被震得经脉俱断。景德察觉不妙拉着白莹夕迅速逃离才躲过一劫。 段莫晨手捂胸口眼看着人事不清的女子,眼角酸涩,胸口疼痛难忍。灵儿?灵儿! 玉石俱焚,两败皆亡的场面让无论哪一方都没尝到胜利的果实。“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半空中忽然跃下两名女子。 是素绫姐妹!她二人各自搀扶一人准备离开,段莫晨持剑阻拦,未料她们竟朝自己扔出一颗雷火石,剧烈的爆炸让烟尘四起,不过电光火石的时间人已消失不见。 咒骂一声后,段莫晨咬牙追了上去。 …… 十年兄弟两相煎,十年风雨请相搀。十年流落非所狠,十年甘苦与谁谈? 天边夕阳斜垂,昼夜颠倒,枫叶凋零山丘,红雾层叠,天地宛若一幅凄美的史诗画卷。 相视而站的玉鸣和幽阙就像这幅史诗画卷里两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夺目耀眼。哪怕身处绝境?也能在下一秒一飞冲天,染不上半点凡尘俗怨。坚锐刚猛,切金断玉,张扬不羁。 段雪晴低下眼眸,轻叹一声,道:“公子,我已经把他们带来了!” 玉鸣点头道:“多谢小姐相助,小姐真是深明大义,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宛若一把利剑狠狠扎进段雪晴心里,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哀软道:“雪晴不敢当,皇上过缪了!现雪晴已将人带来,还望您能够履行承诺放过西枫堡!” “那是自然!”玉鸣颔首点头,嘴角昭示掌握一切的自信。是了,这才是一方霸主的自信,主宰生死的王者自信,他就是天胤当今盛帝,打败卫王登上皇位的成功者。 别过头去,重新审视拥有相同血脉的兄弟,修长眉宇千肠百结,如同浮萍随水飘荡,掠过万道流光。“皇弟,一切都该结束了!” “不!”幽阙摇头,和玉鸣相似的脸孔苍白倔强,“如果你杀了她,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放肆!”玉鸣厉声叱喝,手指慕锦兮,盛怒道,“你三番两次顶撞我——居然就为一个女子?一个慕锦兮竟让你情愿和卫王做交易!还舍弃权力,舍弃荣华,舍弃父皇对你所有的希望!” “他从未对我抱过希望!”幽阙大声反驳,“从他把我送出那日,就已经准备舍弃我!” 玉鸣眼神闪烁,斥责道:“你胡说什么?” 幽阙猛地推开素妍,和玉鸣目光交击,一个灼烈一个清寒,却若寒火四溅,凛凛有声,“倘若不是想压制宁氏一族,一出生漫天红云遮蔽被视为祸国妖孽的你我怎么可能有机会离开冷宫?倘若不是为保住李氏天下,打入冷宫数载的我们何曾见过他?……哼!”一声不屑,张口吐出心底最深的秘密,“荧惑守心,贪狼降世,我主杀戮,血流江山!为了让你继位不惜将我送出宫门;为了护佑江山不惜令我变成冷血杀手;为了皇室安宁,更不惜去除我的名字,永世不得回宫!这就是你所说的好父皇?好皇帝?” “……”玉鸣愕然睁目,良久才发出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哼!”幽阙嗤鼻不忿,凄寒的眸子里燃烧着怒火,“好一个天胤皇族,好一个父皇——这样的高贵血统真让我恶心!” “不!”玉鸣闭眼紧抿的嘴唇透漏出他这一刻的狼狈,“并没将你除名…我一直等你回来!” “……”心底闷闷燃烧的怒火犹如浇上一盆凉水,幽阙低下眼眸,语气低沉而冷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的盛帝陛下?” 目光转向一旁,玉鸣盯着慕锦兮,缓缓道:“不!只要杀了慕锦兮,一切都会结束!” “不要!”话音未落,森寒的剑气已刺碎了西风!黑色影子死死纠缠住白色银光。玉鸣握紧剑柄,剑锋上扬,便拉出一圈绚丽炫目的剑光。宛如蛟龙出海,身形轻舞,电光疾掣间长剑和铁拳-交错相缠。一团雪白光影把两人整个包裹其中,初见还能瞧见黑,白影儿,待速度越来越快,竟连人影也看不见!剑气灼灼,寒意森森,招式越来越凌厉,彼此寸步不让,疯狂决绝又带有丝丝悲凉,杀意膨然! 段雪晴从没见过这样精彩的对决,他二人的武功完全超出世人所想,简直是最精妙恐怖的对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能够并称三公子,不过转念又想到另一人——除了敌国的财富和绝世美貌景德藏得比任何人都要深。 好不容易移开眼段雪晴转而望着素绫姐妹俩——这对姐妹是由段雪晴亲手挑选派往冥烟的,埋藏多年终于在最后时刻爆发出棋子的力量。缓身朝素绫走来,重重吐口气,从袖中抽出匕首,眸光异动。 对不起,为了西枫堡,为了哥哥,我不得不牺牲你! 她咬牙闭眼挥下,只要一下就一切都结束了! “不!”剧烈的动作让幽阙腹部的伤口再度破裂,牵动着慕锦兮的一根神经更是让他陷入被动局面。 “叮!”一道红光及时掠来弹开了匕首。 “唔!”疾风骤停,幽阙背后忽响起一声压抑的闷哼,一股温热的气息从手上传来,他不由恍惚。 幽阙别过头去,一个纤细的身子正朝自己飞来,他伸手环住那人腰际,在半空旋转一周,鲜血无力在天空盛开。 段雪晴回头,眼见手中匕首在天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落在幽阙面前,插-进泥土里。 满庭芳菲尽,觅觅了无痕。 “咳咳……”小狸双手揪住幽阙衣领,大口的鲜血从嘴中喷出。 “哥……”段雪晴转过身子见到不该出现在的段莫晨持剑从阴影处走出,脸色苍白游丝。 “幽——阙”小狸还躺在幽阙怀里,抿唇微笑,眼底没有一丝将死之人的遗憾,无比欣喜,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叹息。“记住我!你一定要……记住我!欠你的我已经还了,你欠我的……都要记住。”遇上幽阙并非小狸之福,在她过去十年多予取予求的岁月里,这个男人带来的只有噩运,是他摧毁小狸的自尊,剥夺了小狸的幸福,甚至将她逼到角落里,躲在阴影下默默凝视着一切。 一贯顺水得意的心房因为一个人的入住渐渐不复骄傲,他冰冷而寂寞在小狸鲜活的世界里画出一幅幅神秘的作品,只有春水萦绕的世界,从此四季难辨,忍不住想要在对方生命里也烙印属于自己的标记。 这一次终于被小狸牢牢抓住机会,如愿的替他裆下杀招,任性的选择替他去死。她拼命看着幽阙,努力牢记他的样子,这样等到来生,她一定会比月灵先找到幽阙,然后告诉他,前世里曾有一个女子被他改写了生命,却甘愿替他赴死。 “小狸……”幽阙并非不明白小狸的用心,爱而不得,她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换取自己心里面的位置,可是她忘了,爱情一旦变成遥不可及的痴妄,就只是痴妄罢了,闯不进去早已填满的心房,无关早晚,只是他自私如小狸,再也不肯容下另一个人罢了。 “老天!!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幽阙仰头呼啸,似乎要将所有不平、埋怨发泄出来,被掩藏至深的悲伤无法压抑地翻涌上来,犹如千里之堤裂开一个缺口,轰然崩溃。 作为始作俑者,蝼蚁虽小造成的伤害却能间接无形给历史予以最残酷的破坏,强行改变的河流裹挟往事的碎片,怒吼咆哮从幽阙身边流过,打进冷宫,受尽残虐,从相护到分离,从相遇到相知,伴随着伤痛,患难,寂寞与慰藉…… 一笔笔书写属于幽阙横跨二十年的浩大诗篇,爱别离,求不得,朋友,爱人,甚至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都在一个个离他而去,可笑世间熙攘,人海茫茫,他就是这样不断重复着失去,一人独行,用满身杀戮去赌一次梦里故乡。 幽阙体力不支终于倒地不起,然狂风四起,段雪晴心觉不妙,急忙回头大喊:“素绫素妍速将慕锦兮送走!” “是!” “是!” 双姝姐妹虽然武功不高但轻功一流,足尖轻点便一跃三丈。赤剑出鞘,横扫千军,未料,玉鸣长剑一拦,挡住段莫晨去路,长剑幻化的上千小剑灵敏的贴住他的周身,裹挟着风雷般的压迫感,泰山压顶一般落下。 “啊!求求你住手!”段雪晴尖声大叫,冲上前跪在地上,“皇上求您住手!”她的额头狠狠砸上湿泞的泥土,一心只关心段莫晨安危,洁白纱裙沾满了污泥。 “……”僵持一阵后,玉鸣猛地收剑,扫一眼段雪晴兄妹,轻点足尖朝着姐妹俩离开的方向飞去。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段雪晴见玉鸣放过段莫晨,心里的大石顿时放下,一路拖着身子抓住兄长双肩,仔细检查唯恐他受了伤。 段莫晨却回头反手扣住她的手,冷冷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为什么把灵儿交给他?你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我……”段雪晴语塞,喉咙像被什么抓住似的闷闷发不出声音。 段雪晴越是不答,段莫晨越是怒不可遏——应该在西枫堡的妹妹居然出现在这?还和玉鸣达成某种交易!方才……竟然还想要杀灵儿! 素来柔弱善良的妹妹居然会想动手杀人! 她怎么可以? 段莫晨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谁!他能永远相信? 段莫晨紧咬细齿,紧抿的嘴唇彰显无尽的怒意,他几乎恨不得打醒这个妹妹,理智却命令自己手放下,拔剑离开。 段雪晴见状拼命拉住段莫晨衣角,哀求问:“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去?……你根本不可能从他手里救走人的!哥哥!求求你……千万别去!” 段莫晨猝的停住脚步,别过头,重新审视自己的妹妹,“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是不是?……原来你和他早就计划了一切是不是?你们还计划了什么?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你快说!” 狼狈女子从未见过他这样疯狂的举动,呆怔望着兄长,直到眼泪溢出眼眶,良久才道:“……是!一月前他主动联系要,要和我交易——而我只需要,将慕锦兮交给他!” 瞳孔急剧收缩,骤然升起的磅礴杀意险些让他失控,手指力道加深,好不容易松开嘴唇,问道:“你想要什么?你这么做究竟想换来什么?你说!” “是……”段雪晴泪如雨下,断断续续说,“保住西枫堡,我只想保住西枫堡!呜呜……” “所以你就把灵儿交给他!” “我……”段雪晴手腕生疼,疼痛逆着血脉不断涌进心口。 “哼!”段莫晨猛地挥开哭泣女子。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救回慕锦兮! 段雪晴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揪住衣角,苦劝道:“哥哥!求求你不要去!呜呜……求求你!” “……你放开!”段莫晨皱眉挣扎。如果救不回慕锦兮,他会终生陷入自责。 “不!”段雪晴改变方式,从他手里夺下赤剑,横剑在颈,“哥哥如果你要去先踏过我的尸体!” “你!”段莫晨怒声叱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很清楚!”女子一脸哀恸,语气尖锐,“我们命如蝼蚁,怎么和他斗?他是一朝帝王,除掉我们只在顷刻之间!更不论皇家向来忌惮武林势力,一旦发难——西枫堡是首当其冲!……哥哥!我不能眼看着西枫堡毁在你我之手啊?” “……可是灵儿呢?”女子的话一句句敲打在段莫晨心里,少女苍白倔强的脸庞再度出现脑海,心中矛盾万分,“用他人之命换我们苟且偷生,这对得起武林道义…自己的良心吗?” 挥剑女子闻言瞬间脸色苍白,两行清泪蜿蜒落下,愧疚的垂下眼睑,“我知道我对不起月姑娘,我愿以命偿还!”话未完,剑刃抹向嫩白柔滑的颈项,刚烈决绝。 “不要!”段莫晨伸手捉住三尺青锋,可还是晚了一步,剑刃在她脖上留下一道清晰血痕,丝屡鲜血蜿蜒混合着段莫晨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黎青的泥土里。 铮! “雪儿……”段莫晨紧紧抱住段雪晴,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感同身受,血溶于水的亲情令所有责怪,愤怒化为乌有。 她冰冷手指覆上男子脸颊,那一剑虽然没有下狠手,但还是割破喉咙,伤了声带,声音嘶哑道:“不要…千万不要去…唔…千万不要!” “雪儿,你不要说话!雪儿!”段莫晨万分痛心,打横抱起段雪晴就往山下跑。 “哪里跑!”燕杀不知从哪冒出,拔刀砍向段家兄妹。 “住手!”一声沉闷的轻喝让所有人愣了半拍,燕杀挥刀的手停在半空,他回头望去,幽阙不知何时恢复力气,抱着小狸尸体狼狈站起。 “门主,他可是正气盟盟主!我们大败都是他们害的!” “我说住手就给我住手!”幽阙厉声大喝,移开眼,目光静默疲惫,对段莫晨道:“你为了锦儿做的一切……幽阙感激在心!今日……你走吧!” “再见面——我们依旧是敌人!”段莫晨心知幽阙有意放过自己,点头轻声道。 幽阙也点点头,道:“依旧是敌人!” 段莫晨双眼半眯,颔首道:“告辞!” 残阳烈火,经历一天的厮杀血染青山,空气中飘荡着浓重血味,侥幸活下来的正道弟子拖着受伤的身躯相互搀扶离开青狐山,这一战的惨烈以及对后来的影响出乎所有人意料!此一战后冥焰绝迹江湖,主将火狼,魉牧道人当场毙命!重创修罗杀手幽阙!邪道之人四处躲避追杀,犹如丧家之犬。与无欢结盟之势也土崩瓦解,不得不收回触手,令攻打天胤暂时搁置。大快人心之时正道也付出了相等的代价,那就是用宋言书,苦智方丈等十余位高手的性命才换回武林短暂的平静。 “门主你!”燕杀着急劝阻,却见幽阙身子剧烈摇晃,嘴角溢出血丝。 他心生不妙,忙上前道:“门主受伤了?” 幽阙缓缓抬头,看着追随许久的属下,清俊的眉眼透出暗淡的光,“青狐山一战……两败俱伤!唔…就连锦儿也被带走……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燕杀陡然一惊,惊愕看着幽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问,“门主……你何时知道?” 幽阙嘴角上扬,露出些许自嘲味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怀疑却没有证据,若不是近月…你终于有所动作传递消息…咳咳…他不会得知我的计划?也不会得知我在泠音宫受伤?更不会得知我和卫王的交易……”深吸口气,压制涌上喉间的一股腥甜,继续说,“身为皇帝——猜忌之心甚重,就算…就算是嫡亲兄弟也一样!” “不!皇上并没有对您猜忌!”燕杀跪地辩解,头颅埋低低的,“属下只是奉命潜伏在冥焰劝王爷回去!” “住口!我不是什么王爷!”幽阙厉声打断,薄薄的嘴唇紧抿。 燕杀继续道:“王爷不知!皇上自继位后便对外宣称您的身体不好被送到终南山调养,还封您安王!为的就是希望有一天您可以回去!” 幽阙阖目,神情疲惫道:“别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 如何演绎接下来的故事?能不能把分离剪接成延续的约定?倘若明天可以改变,那么一场梦境后幽阙是否可以迎来下一个风景?雨夜盼黎明,当生命只剩黑暗,伤曲无音。他会零落在腐朽破败的记忆尽头——被所有人所遗忘。 80.第二卷-第80章 云翳夜锦年 天胤永业十年,一个寻常的傍晚,长安城南北十二条街道在夕阳掩映下,房屋鳞次栉比似镀了层金光,风中招摇的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依旧是隆冬季节,年味还未散尽,长安的百姓们脸上还挂着过年的喜悦,穿着厚实棉袄的孩子们串走在街巷,脸上挂着开心的笑脸。 下一秒,不知是谁先发现的,长安的百姓手指向东边——妖异诡艳的红色云彩铺满整个皇城上空,灰暗阴沉又隐隐看到云层后不时浮动的闪电闷雷。这种景象让所有人心头萌生不祥——皇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 很快传出消息——镜鸾宫兰妃诞下一对麟儿,母子平安!接着民间坊巷中谣言四起,有好事之人更是编写话本四处传播,大家对帝裔之血议论纷纭。 没多久南边传来抚远将军风空城叛国降敌的消息,人们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切,认定这两位皇子是祸国妖孽,应当诛杀! 民,意上达朝廷,天子初时不加理睬,未料百姓呼声日益高涨,迫于压力不得已天子将下令将兰妃及尚在襁褓中的两名皇子打入冷宫,以稳民心! 同时下令派人前去宛城拿下凤空城,收回兵符,即日押回长安,交由乾帝亲自审问。 过了几日,宛城倏然传来消息,满朝震惊——凤空城在牢里自杀身亡、其亲人家眷全部逃走、驻扎在城外的黑翼军更是一夜之间全部被杀! 满朝文武不安惶恐!想周边邻国,哪个不是包藏祸心?!祁国更是其中之一!数十年之所以未有进犯,完全是风空城和黑翼军的功劳。现风空城自尽,黑翼军一夜被灭,祁国一旦得到消息便会飞渡蔚江,直取长安!那时就是血溅青冥,国破家亡的时候啊! 人们草木皆兵时,乾帝却丝毫不显慌乱。无人清楚他什么时候早作准备!更无人知晓他早就联系了海上强盗从海路攻击祁国——好让祁国与海贼纠缠无暇顾及他国。 乾帝下令改元泰安,取国泰民安之意,并命人将凤空城骨灰运回长安,葬于西南山脚。出殡当日,十里长安街素缟白纱,恸哭不断,百姓自发沿街送灵,怒骂乱臣贼子残害一介忠良。 …… 历史的真相就这样被呼啸的风声所掩埋。究竟是谁奏报凤空城逆谋不得而知?是谁杀害凤空城歼灭黑翼军的更是不得而知?正如无人关心自己身后之事和被谣言伤害甚至改变一生命运的人…… 朝廷尽管波谲云涌,侵轧不休,但江湖却是难得一见的平静——泰安三年二月十二日,百花生日好良辰。玥冥宫内诞下一名女婴,出生时,宫内迎春杜鹃百花争艳,就连含苞枝头的颜韶花也提前开放,窗外明媚春色铺就一树琉璃美景。 一时所感,取锦年芳华,朝颜去兮之意,父母为这名孩子取命为——慕锦兮! 时光转逝,迎来了泰安八年,乾帝有感自己子嗣稀薄,皇室不兴,加之朝中宁氏日渐独大——国舅宁文渊一心让有宁氏血脉的八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太子之争日益激烈,让已近暮年的帝王突生英雄迟暮、力不从心之感。听从他人建议,乾帝外出散心,在一间寺庙里遇到一名癫疯和尚——虽浑身褴褛,面黄肌瘦,但语出惊人,一眼便认出乾帝身份。 乾帝大惊引为奇人,不由态度恭谦,向癫疯和尚请教。 那和尚状若疯癫,痴痴傻傻,却字字珠玑,一眼便点出帝王困恼,并道出天机——永业十年生下的两位皇子降生时红云密布,乃天降预警:这两名皇子一是帝王之才,拥有经天纬地,安定乱世之能!另一个则是荧惑守心,贪狼降世!他会助命定帝王克定祸乱,平定天下,但杀戮过盛最后逆指兵戈,血流天胤! 预言一出,乾帝惊愕不已,慌神片刻回过神来癫疯和尚已经不见,空气里回响着那和尚癫狂的笑声和嘴里含糊不清的歌谣。 等回到皇宫,乾帝在麟德殿内整整待了一天。翌日从未踏足冷宫的帝王独身一人来到冷宫门口,看见了被太监欺负的两个孩子——许是长年生活冷宫,营养跟不上,两孩子看起来明显比同龄人要小,身材弱小,体质瘦弱。但令帝王若有所思的是其中稍小的孩子像母牛护犊般保护着另一孩子,眼里闪烁着不忿倔强还有蓬勃恨意。 或许是命运注定,乾帝出手救下两个孩子却并未表露身份,慢慢的孩子们日益熟络,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两孩子正是当年兰妃所生——无奈一朝零落,生长冷宫,看尽人世冷暖。原本锦衣玉食的皇子变成无父疼爱,备受欺凌的可怜孩童…… 自懂事以来,弟弟一直问着母亲为什么父皇不来看我们?为什么要受尽奴才欺凌?每每提起,兰妃只是独自落泪,默不作声。 为了母妃不再落泪,弟弟不再提及,可是心里将这么多年受到的欺凌不公全部转嫁到素未谋面的父皇身上。满腔恨意不解让稚嫩孩童明显比同龄人要成熟,肩负起保护母亲,哥哥的责任。 过了几日,乾帝摆驾冷宫亲自将兰妃母子接出,重新安置于镜鸾宫。为两位皇子赐名云佑,云傲。 又过几日,乾帝传召两位皇子前去麟德殿,无人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也无法猜测帝王之心。 自那日,乾帝身边出现一位四皇子,常伴圣驾左右,备受恩宠。 满朝皆惊,没人将这位皇子联想到八年前的那件事;没人想到还有另一位皇子已经当夜被送出皇城,流落在外;更没人想到长安最肮脏小巷里有着整个王朝最高贵的天胤皇子做着人间最低贱的职位——乞丐。 西风萧瑟,夏日炎炎,一年的乞讨生活磨灭李云傲所有的棱角,年仅八岁的皇子眼底不再燃烧仇恨的怒火,眼底变得沉静,黑黝深不见底。 负责监视的暗卫不间断的将李云傲的消息回报乾帝,直到——一年后的一天,一辆华美的马车带走了他,从此失去他所有的消息。 *** 那辆马车将包括李云傲在内十几名孩子送入玥冥宫。从全国各地网罗来的一百多个孩子在玥冥宫里开始杀手训练生活,他们将被训练成无爱无情的杀人机器,甚至是任务第一不惜一切的机械木偶。 在这场试炼中很多孩子惨遭淘汰,也有很多孩子成长。他们将纯真懦弱丢弃身后,拾起冷酷面具,用武力包裹全身,拒绝所有人碰触,只有刀剑才是他们永久伴侣。 倘若没有出宫,倘若没有进入玥冥宫,倘若没有遇见她……李云傲应该还是李云傲,用冷漠做面具,沿着命运轨迹走下去。 可是——出了宫,进入玥冥宫,遇见了她,李云傲就不再是李云傲,冷漠面具下只会露出对她才绽开的笑意。那一刻,命运已经被改变…… 当在盛开着红花的树下捡起他,慕锦兮描摹他的眉宇,好奇的打量这个睡梦中依旧皱眉的少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快速掠过却来不及抓住。 等他醒来,她笑着道:“你醒啦!记住我叫锦儿,是我救了你哦!” 那年,他九岁,她六岁。 幽碧苍穹,两行秋雁,琴音渺渺中,郎骑竹马,少女青梅,他们曾经是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因为她,李云傲才能挨过艰难近乎残酷的训练;因为深藏心中不忘记的誓言,李云傲才走出修罗场,成为十大杀手之一,赐名幽阙! 从相遇,到相知,他们走过八年的时光。 成为杀手那天,他跑到他们初次见面的凤凰树下,锦兮一身红裙坐在树下等他,那红衣衬得她红火妖娆。 她素来喜欢红色,她说,那是生命的颜色,红色的鲜血在身体流淌,等到生命最后一刻会在人世绽开最鲜艳的花朵。 她不喜欢这个江湖,她说,正与邪往往没有明确界限;有人杀人,有人救人,玥冥宫虽被看做邪魔外教,其实只是各自立场不同罢了……人人只想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求得一个栖息之地。 夕阳洒在高大的凤凰树,花红叶绿,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层层叠叠,处处盛开,仍有依稀几片凉叶花瓣循循落下,铺迭了遍地碎红。才知这是一幅柔和旖旎、美人如玉的红尘画卷。 山河运转,风卷云飞,十里茫茫青山,响彻的是凤鸣琴幽幽古韵略带沧桑的音调,灼叶蓁蓁,仅有几步之隔,他却变得迟疑,迈不动脚步——仅仅这几步竟是他俩永远迈不过的鸿沟。 又是一年二月十二,百花诞辰,锦兮瞒着所有人偷偷和他下山,华灯霓虹,星星点点,山下小镇上凤凰花雨,绚烂迷梦间,少年少女定下一个誓言,相约永不分离。 “阿爹说,如果在天胤,如果女子心中有了喜欢的人,就唤他檀郎,可是我不喜欢,以后……我喊你阿郎,如何?” …… “阿郎、幽阙!你听清楚——我喜欢你!你呢?” …… 从相知,到相爱,他们只用一秒的时间。 …… “锦儿……我也喜欢你!” “咯咯!”少女听完没有形象的大笑起来,宛若得到人世最好的礼物,开心的在树下起舞,转眉舞袖勾勒出青春最美好的年华。 那年,他十六岁,她十三岁。 就在少女起舞满心喜悦之时却忽略了爱郎眼中一丝矛盾复杂之色。她不知道,方才他遇到了一个能一语点出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和冰冷宿命的女子。 荧惑守心,贪狼降世,我主杀戮,血流江山! 荧惑守心,贪狼降世,我主杀戮,血流江山! 我主杀戮,血流江山! 血流江山! …… 多少次午夜梦回,幽阙都被颜从霜的预言惊醒——居然…这番话和那人说的分毫不差!难道这就是他的宿命?难道他注定杀戮一生? 结果很快被验证——外出执行任务的幽阙等交手后才发现——这个人竟是自己亲哥哥! 李云佑,天胤四皇子化名玉鸣公子行走江湖,目的一是制衡武林势力,二是想暗中打探幽阙下落,只是没想到老天如此搞笑,把自己亲弟弟送上门不说还要其兄弟相残! 心里一份柔软让幽阙不忍再下手,短暂的相聚后立即折返复命,理所当然,他受到慕燊的严厉惩罚!倘若不是慕锦兮求情,也许他就会死掉。从受刑堂背回的幽阙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光外伤就足足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间慕锦兮衣不解带细心伺候着,让幽阙既是感动又是内疚。 一个杀手一旦有了顾虑,手中的刀便不再锋利!为此慕燊大发雷霆,因顾及爱女,没有明确表示不满。但命令手下两大护卫严格训练幽阙,如果他不能通过考验就逐出玥冥宫! 这场训练打磨了幽阙的锋芒,掩盖了他的迟疑!慕燊对他说——一个杀手不需要仁慈,不可以迟疑,想要变强——就必须无情,必须抛却所有胆怯! 能被两大护法训练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能在他俩手下活着回来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所有人都怀疑他能不能通过?猜想他会不会中途就死掉! 半年后,通过考验的幽阙重新站在所有人面前——原本冷漠的脸庞又添几分淡漠,疏离。尽管内心依旧火热,可所有火焰都被牢牢锁在坚硬的心脏内,他已经是个合格杀手,却不会是合格情人! ——这样的他,锦兮没有哭,也没有吵,因为——她明白他,明白他受的所有苦,所有累。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就足够了! 单纯的少女是这样相信着他,每一个笑容都是因他而起,每一份喜悦都是为他而生,每一分每一秒眼里都闪烁着幸福的笑意! 可!哪怕她再了解他!哪怕两人心靠的多近!最致命的一剑始终会出鞘!刺穿她的咽喉,在胸口留下重重的一击! 锦兮对他的爱是平等的,是无所顾忌的!哪怕全世界都毁灭,她也会牵着他的手永远不分离。 但!幽阙的爱是自私的,是有所顾及,有所隐瞒的!哪怕为了她要毁灭全世界,他也毫不迟疑! 自私,迟疑,懦弱,盲目让他听信玉鸣之言——将血蛊倒入玥冥宫的饮用水,将路线告诉外人,将外敌引入玥冥宫,将慕锦兮的及笄之日变成烈火熊熊的杀戮之夜! 泰安十八年二月十二,慕锦兮十五岁,幽阙十八岁。 及笄之夜,玥冥宫上下开怀畅饮,慕锦兮挽着爱郎手站在凤凰树下,共赏星辰,勾勒未来。耳边骤起的兵戈之声,铁马踏破门栏,火舌无情吞噬房屋,满目鲜血尸体。当真相解开的时候,是如此肝肠寸断,难以置信! 玉鸣带领着武林正道冲入玥冥宫,杀尽所有无力反抗的人们,将他们所有尊严踩在脚底,令锦兮心中的荣誉毁灭殆尽! 阿爹!莲姬!左护法赤华!右护法龙玑!四大长老!他们一一死在慕锦兮的面前。那一刹那,她心中某块地方轰然倒塌! 她哭诉!她咒骂!哭着揪着幽阙衣领,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可换来的却是对方默不作声。 杀父之仇,灭门之恨让慕锦兮恨不得将幽阙噬骨舔肉,挫骨扬灰! 另有目的的玉鸣自然不会放过慕锦兮!不顾幽阙的请求将她打下山崖,血蛊的毒性加上内伤让锦兮没有力气反抗,从寒冷彻骨的高处往看不见的深渊坠落,宛若流星一般,耳畔风声犹如白鸽扑翅,急急掠过的片段来不及再看一眼后就已经一一错过。她望着头顶一脸痛苦绝望的少年,滔天恨意在无止境的坠落过程中变成意外的释然,还有尘埃落定,心神俱灭结局的向往。 来世我不要再记得你!这样,就不会爱你了吧…… …… 重重跌落在无法预料的柔软中,那感觉就像是风雨交加的雷雨遭遇朝阳和煦金光包裹里,只余极力半睁的双眼和无可阻挡疲惫倦意里。 她没有看见—— 尚未开放的凤凰树就在自己坠崖那一刻,千万花朵从枝头盛开,层层花瓣就像一团团的火凤凰羽毛,红红怒放,仿是向人表达它最妖娆一刻!极力绽开在杀戮之夜最难忘怀的一刻! 就在所有人怔怔望着它时,火红花瓣忽全部落下,像是一团火狠狠砸在幽阙头顶,接着瞬间枯萎,从那一日那棵百年凤凰树失去生命力,变成一棵永远不会开花的死树! *** 欺骗天下人,救走慕锦兮,袁木清并不后悔! 凭着心中对袁沅的愧疚,他就必须救走阿沅唯一的女儿,他唯一的侄女! 玥冥宫一朝覆灭,如若还不能保存最后一丝血脉!下辈子他恐怕无颜见袁沅,愧对自己发出的誓言! 一路昼夜不停,一路担惊受怕,遍寻名医无果后袁木清只能将希望放在挚交好友——御虚子身上。 当御虚子打开,房门,眼见袁木清怀抱重伤少女昏迷在自己门口时,心中诧异万分,可等好友醒来却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尽力医治他怀中的人,为此竟拿出珍藏多年的宝贝——凤泪! 给慕锦兮服下后凶猛霸道的毒性很快被压制,坠崖造成的外伤也缓缓愈合,可是一切都还不够! 御虚子告诉他——想要彻底医治她!必须远走西域,拿到烛龙之血,让凤泪这天下至阴之物与天下至阳的烛龙血在人体内交融才能将她从鬼门关救回! 所谓烛龙是西域雪山深处的一种蛇,性烈似火,毒液甚毒,五十年蜕一次皮,蜕十次方生头角,化蛇为蛟。又经过十次蜕皮,千条中只有一条能成龙,浑身红艳似火,极通人性。西域人以为神迹,尊称这条‘龙’为衔烛之龙。 但烛龙生性狡猾,久匿深山,凡人得见一面尚且不易,更不论猎杀之。可若只服下凤泪没有烛龙之血的话,慕锦兮将永远是这个样子,成为一具活死人! 袁木清听完从未弯曲的双腿竟跪在御虚子面前,承诺——自己会前赴西域屠龙取血,但在这之前,锦兮就交托给御虚子!最起码要在他回来之前护她安全! 御虚子从他的神情中猜出几分,点头答应,发誓就算拼尽所能,也会护她周全! 御虚子将少女抱进凤箫洞,让洞内的千年寒气封存肉身,滞缓毒性的蔓延。 眼看一切的袁木清提剑走下山,前方西域那未知的地方屠龙取血。但也许血未取走,人已经葬身龙腹。 转眼八年后,一名小童躲过众多耳目将烛龙之血送上山,同时带来的还有一把剑。 原来,袁木清在屠龙过程中,被龙尾一扫,从高高地方坠下,经脉俱损,六脏出血,幸被路过山下的周懿救起,因拒不过袁木清请求,故派人将龙血送回。他则回到华蓥袁家宗祠,退出江湖,永远不见任何人…… 服下龙血后,悠悠过了两日,沉睡八年的女子终于在那一刻苏醒,带着重新的生命,全新的记忆回到人世。眼见茫然不知的少女御虚子虽感觉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禁感怀物是人非,白驹过隙。 “你是谁?我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少女无措地问着,眼睛一直盯着老者,希望可以从他眼里得到答案。 “你不记得了吗?你是谁?”老者轻轻反问,声似醇酒,涓涓潺潺。 少女轻抱着头,眼神里透着迷茫,“我……我头好像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也对,都这么久了……老者俯身扶起少女,坐在床边。右手轻轻搭在少女手上,左手轻捻胡须,望着少女。 今宵故月圆,灵台已成空。你已不是从前的人,你会带着新的生命,新的记忆从新开始新的生活,踏上另一个旅途—— 决心隐瞒一切的御虚子缓缓道:“你叫月灵,是我的徒弟。十岁时便跟与我。两年前你生了场大病,为救你性命,我将你放这冰床上,好助你调养身体。” 81.第二卷-第81章 月凉风华染 南柯一梦,却话无凉,穿越时空羁绊透过重重迷梦,推开门,却是百年身。 转瞬间,心已成灰。 等慕锦兮醒来,眼前是这样一幅场景——头顶挂着一方淡绿鲛绡帐,屋角紫檀案上摆放着一只云窑瓷炉,其中檀香冉冉。移开眼便见一方轩窗,窗户半开,昏黄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可是再安逸静谧的场景也抵不过遍布全身的无力感和难耐的饥饿感。自己又回到原点了吗? 慕锦兮自嘲般笑笑,一切仿佛又回到剑锋山醒来那一刻,只是之后的事或许……只是个梦?美好而又破碎,让人肝肠欲断。 她无力的爬起,把脚挪到床边然后试着迈出一步,手紧紧抓着床沿一点一点向前走去。或许是睡得太久的缘故,她全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身子一瘫软歪倒桌子旁,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打翻在地,发出珠玉般声音,清脆而突兀。 咚咚咚!许是东西打翻的声音引起下面人的注。从楼下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声惊讶的声音响起:“呀!姑娘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咦?你怎么起来了?快躺回床上去!” 锦兮扭头抓住想要搀扶她的手,全身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她胳膊上留下清晰手指印,“素绫?我这是在哪儿…啊?” 因为是太久没有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也不复当初的清澈纯真。而是陡然收缩瞳孔如针眼般盯着素绫,高声大喊:“你告诉我!我在哪儿!” “姑娘…”素绫被慕锦兮的眼神看的心里好像又把钝刀子在来回磨似的痛。 她把慕锦兮扶回床边,努力安慰道:“姑娘别担心!这里是安全的。” “这里是哪儿?快告诉我!”这一句似是用尽她全身的力气,等说完感觉全身就像被抽空般无力,只能歪在素绫身上,可眼神却依然倔强的看着她。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角渗出,同样苍白的嘴唇不停颤抖,直叫人心生怜爱。 “这里……”素绫受不住她再三盘问,又担心她的身子在这么下去会受不住,咬咬唇道:“这里是长安…皇宫里……” “宫里?”锦兮有些迷茫,接着脑海倏然掠过一些画面,眼神瞬间冷冽似冰,却又挟裹着无业烈火看的素绫心生不详。 “姑娘?姑娘!”她紧紧握住锦兮的手,深怕她下一秒就会受不住晕过去。 可锦兮没有说话,抬脚向前冲去,多亏素绫及时拦下,焦急道:“姑娘!你这是作什么?你整整昏迷两个月,这才刚醒来…身子还没好!……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万一把你冻坏了怎么办啊!…姑娘!” “你放开我!!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他的地方!”不理素绫的劝阻,她的心里只有火,一团仇恨之火!对他的恨让她一刻都不想待在任何有关他的地方,一分一秒都不愿意! 她想如果那人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就是拼着玉石俱焚也会拉他一起陪葬! “姑娘!你冷静些!姑娘!”素绫没想到慕锦兮会这么大反应,苦苦劝阻。 听见动静的素妍也跑上楼,看见慕锦兮像发了狂似的和素绫不停拉扯,连忙上前拉下慕锦兮,试图安抚她,“姑娘!你冷静些!” 素妍道:“姑娘!你刚醒来,身子还虚,有什么事等身子养好再说!” 素绫道:“是啊!姑娘……您和皇上的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也不急在一时啊?” “放开我!你们开我!”慕锦兮被双双架住,行动受阻,满腹怨恨无处可发。忽然全身血气上涌,接着喉咙一甜,张口又吐出一口血来,眼前瞬间一黑,她头一歪便栽进素绫怀里。 素绫见此,心道不好!忙扶住锦兮,扭头对素妍道:“快通知皇上姑娘醒了!还有请御医来!快啊!” 等到锦兮再醒来,屋内已经掌上了灯,床边坐着一个老者,正探手为自己把脉。那老者两鬓斑白,胡须灰白,眼角无力的搭在一起,一副诚惶诚恐模样。 她下意识抗拒这种接触,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眼神平静的看向另外一边。 太医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般,拂须点头,长吁一口气似是绷紧的神经忽的松懈不少。回头吩咐素研几句,在桌前写下方子后拎着药箱离开。 素妍在旁瞧见锦兮这样,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被素绫拦下,轻声对她道:“让姑娘一个人待会吧……”接着用眼神示意妹妹和自己离开。 等到二人送走太医再回来,锦兮已经从床上起来,坐在窗子下面的贵妃榻上,光着脚,静静的看着外面的月亮,不发一言。 “呀!姑娘你这样身子怎么会好!刚刚御医才交代不要受凉!”素妍忙找来鞋为锦兮穿上,素绫则为她披上一件披风。 可锦兮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天上移开过。大病一场的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也是苍白如纸,原本娇艳的容颜仿佛一下子失去的光彩,眼神空洞的没有焦点,就像没有生命力的木偶,任人摆布! 素绫无奈的叹一声,她心里的结只有她自己能解开。现在她封闭了自己,任谁也进不去。 锦兮抬头望去,窗外的月亮大如圆盘,一抹清雅的月光伴着清风翩跹而来,月凉风华染,染过如斯年华,恍长叹,殊不知这世间还有多少离人之泪? 沉思中,虚无响起一阵笛声,朱唇轻启便奏出世上最断肠的离歌,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还记得幼时,我在树上他在树下,一身红衣生生将两侧盛开的红花都比了下去,眸光流转樱唇轻启唤他一句:“阿郎!”接着整个人都因为最后一句娇羞软成一滩春水,隐没在花丛中好偷偷看一眼树下的他—— 错愕、震惊、喜悦、再到幸福轮流表现在那人脸上,等到他再挽起我的手便是结束一切的火,阿爹,莲姨,赤华叔叔,四位长老…… 锦儿……好想你们! *** 同看一片月光的还有站在外面的玉鸣,不!是天胤之主——盛帝。 腊月的长安里寒冷而干燥,冷风吹到人脸上像刀子割般的疼,他从麟德殿一路走来看着隐于一片树林后面的建筑,眼底闪烁着复杂的神情。等快要接近时却停住了脚步。另一头才为慕锦兮诊完脉的御医,看到盛帝站在前面忙迎上去拱手道:“老臣参见皇上!” 盛帝抬抬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里面那位女子怎么样了?” 御医缓缓道:“回禀皇上!那位姑娘之前受到很重的内伤,五脏六腑都受到极大的损伤!方才又受到极大的刺激,气血两亏,现在…能保住命就已经很好了……” 盛帝闻言,眸光一冷,沉声道:“不管怎么样!你们一定要救活她!否则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朕!” “是!是!”身处皇宫,想要安稳活下去的最好办法就是主子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还有几年他就能告老归乡,千万别在这时候出了差错。 御医畏惧皇威,吓得急忙点头然后快速离开,生怕盛帝突然不悦要了自己脑袋! 安陆跟在后面,看着盛帝这般不同往常,心底掠过一丝困惑——这里他从来没有来过,也从来没有听过还有一位女子住在这? 他看皇上的语气似乎很在乎那位女子的生死,那…这位女子在皇上心里应该很不一般! 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巴结巴结! 等御医离开,远处的建筑二楼窗户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看身形,应该是名俏丽女子,只是她并没有在意到下面的盛帝,而是仰头望着天,眼神空洞。 正心生疑惑,猜想那窗边女子的身份时,眼角忽然瞧见盛帝看见那女子的眼神——没有露出丝毫着迷或者暧昧的情愫,反而眸光闪烁,流露出一丝杀意。 安陆在心底一哆嗦,原想巴结的心思顿时一冷,暗暗琢磨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皇上!外面天冷,我们不如进去吧!” 盛帝眼一沉,扫过安陆一眼,道:“所有有关这位姑娘的事不许向外透漏半个字!听到没?” 安陆眼皮一跳,颔首点头道:“是是!奴才记住了……” 就在这时,半天上突然落了雪下来,安陆抬头看看天,劝道:“皇上!落雪了!您今夜是在哪里歇息?” “不妨!”盛帝手背在身后似乎并不着急,反而仰头看着天,半眯眼睛,“看看雪也不错!这该是今年第一场雪吧……” “是!”安陆在旁应道。 盛帝手摊开,让雪花落在自己手上,半晌才道:“今年的雪落的有些晚,无妨……下了至少证明来年会有好收成。” “那全靠皇上心仁宽厚,爱民如子!天胤才会丰衣足食,四海昌平!”安陆闻言,及时在旁道。有时候必要的阿谀奉承还是要的! 盛帝闻言并没有答话,可是从他上扬的唇角证明还是很受用的。 蓦地传来一声闷响,下一秒撕心的叫喊让安陆抬头看过去,就见从二楼那个窗户坠下一个黑影。 难懂,是刚才那个女子? 还来不及反应,身边倏地掠起阵风,就见盛帝足尖一跃急速飞过去。这回安陆终于反应过来,一阵小跑追上去。 由于距离太远,盛帝赶到时人已经从楼上摔了下来落在下面竹林里。长安栽种的竹子受不住寒冷,竹叶早就凋落一地,只剩光秃秃的竹竿。而锦兮从二楼摔下来没有竹叶的缓冲,身上又没有厚实的衣物,所以身上的衣服被划破。哎,旧伤未好,又添新患! 盛帝皱眉看着她,她小脸苍白,眼睛紧闭,就是昏过去也紧锁着眉头。等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她身子轻的几乎没什么重量。 她究竟病成什么样了? “真是笨蛋……”盛帝低喃一句。难道她以为跳下来就能死了?朕不让谁死!谁都不能死! “皇上!你!”好不容易等安陆跑过来,就见盛帝居然从竹林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那名女子。 盛帝看一眼安陆,转头看跑出来的素绫姐妹。 姐妹俩没想到盛帝会在附近,更没想到锦兮会跳楼自尽,吓得跪倒在地,惶恐道:“皇上!是奴婢侍候不周!请皇上责罚!” 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盛帝看眼怀里的慕锦兮,道:“你们的错朕日后再算!太医应该还没走远,赶紧把他叫回来!” 还是素绫冷静,听见盛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立即忙拉着妹妹起身,扭头道:“素妍你快把御医请回来!” “皇上快请!” 盛帝点点头,抱着慕锦兮便进了去,安陆也紧随后面,不过目光扫过素绫姐妹,颇有一分打量的味道。 盛帝将慕锦兮抱到床上时,原本松开的手倏地被慕锦兮攥在手里,一会大哭,一会大笑,口里不停念着:“阿爹!阿娘!锦儿好想你们……火!火好大!救命!门主救命!……不!你……滚开!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折而又返的御医脸上露出不快当见盛帝也在屋中立即吓得跪地颔首道:“臣参见皇上!” “御医起身,你快看看她!”盛帝见手被锦兮抓着,不以为意,只是催促御医快点为她查看身体。 御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为慕锦兮把脉,施针诊治。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平复下来,只是攥着盛帝的手依旧不肯松开。 盛帝问道:“怎么样?御医?” 御医回道:“回皇上!这位姑娘只是受些皮肉伤没有大碍,只要擦些活血化瘀的伤药就好,就是怕受了凉,这会儿正在发烧,恐怕等到明天烧才能退下去……”说完抬头看看盛帝的表情,冷汗直冒。 盛帝听可以慕锦兮性命无忧,眉宇稍稍舒展开,“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朕都要保住她的性命!你清楚了吗?” “是是是!”御医连忙点头,然后下去开方子擦药。 安陆见此走上前小声问道:“皇上!时间也不早了!你是回麟德殿还是去哪位娘娘那?” 盛帝突然眼神一冷,扫过安陆,“退下去!今夜朕哪都不去,明早把上朝的衣服送过来就可!” “这……”安陆额角冒出一颗豆大的冷汗,目光扫过盛帝和慕锦兮紧紧抓在一起的手,随即点点头道:“奴才遵命!” “我是慕锦兮……不是月灵!…不!…我是月灵……我不是慕锦兮……”床上的慕锦兮似乎高烧烧坏了脑子,不停说着胡话,头不停摇晃,不时还小脸紧皱在一起,表情极为痛苦。 “你是慕锦兮…也是月灵……”盛帝对锦兮说着,另只空闲的手不时拍打她的手背。 “你要好起来!这样才能找我报仇啊!” 盛帝脑海里倏然掠过几个月前的画面——当他得知在西枫堡出现一个和慕锦兮一模一样的女子后,就计划如何结识这名女子。 之后是他在三福镇设计与她相识,也是他让幽阙见到月灵,更是他设计让月灵和幽阙走。他原打算利用月灵代替慕锦兮在幽阙心里的地位,接着掌控幽阙。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慕锦兮居然没死!更没料到月灵居然就是慕锦兮! 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他最大的戏耍!筹谋半天,设计半天,却原来只是将事情从新开始! “唉……”盛帝轻叹一声。这局棋他原以为可以成竹在胸,却没想到一子错,满盘皆输。不禁抬头重新审视床上的女子。 “阿爹…阿娘!你们是来接我的吗?”慕锦兮似乎陷入更深的梦,低声呓语。 下一秒她由不停摇头,想要挣脱那个噩梦,大喊道:“你滚开!我恨你!你走开!” 盛帝看她这样,心底掠过一丝不忍。暗问:是否真的自己错了?如果慕锦兮死了!他……也许一辈子都会怪我吧! 盛帝俯身抱起锦兮,柔声安慰道:“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能和他相见!如果你死了他也不会独活!所以为了你们俩,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床上的锦兮却什么也听不见,她的梦里只有漫天的大火,不停的哭喊声,还有他抓紧自己的手,对自己说:“对不起!” “……”锦兮皱皱眉,眼前仿佛出现一片白光,等白光褪尽眼前是熟悉的那方鲛绡帐,低头却见他坐在床边对自己微笑,“你醒啦!” 这张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这张让她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如今真是的出现在眼前,她皱眉,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都没有力气,无力的问:“你怎么在这?” 盛帝嘴角一勾,眼底掠过一丝安慰,“你昨夜坠楼自杀是我把你抱回来!结果你就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话完,还看看下面示意。 锦兮也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真的紧紧攥住他的手。从他手里传来温热的气息和另一个人真有些相似。她心底突然掠过一丝羞愤,忙松开手,冷冷道:“放我走!” 盛帝对慕锦兮无礼的举动没有在意,整以好暇道:“这个等你好了再说吧……现今整个武林都在找你!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恐怕就是你的师兄也保不了你!” 话完,起身转身似乎要走。 “等一下,”锦兮及时叫住,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盛帝没有回头,道:“你别多想,我只是为了他!” “皇上!早朝的时间到了……您?”安陆一早从麟德殿拿来衣物,催促道。 盛帝见状点点头示意一会儿就下去换衣服,却听到她继续道:“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原谅你!我永远恨你!还有…他!” “是吗?”盛帝嘴角一勾,似乎对慕锦兮的话不太相信,“你敢说你不再爱他吗?” “是!”慕锦兮拽紧被服,点点头。却没人知道心在那一刻痛得厉害。 “……”盛帝也猜不出慕锦兮这话是一时赌气,还是真话。转身离开。 82.第二卷-第82章 晓寒宫深处 锦兮走到窗边目送盛帝离开后又站了许久,身后素妍瞧见,惊呼一声忙将一旁架上的紫狐裘衣披到锦兮身上,缓声劝道:“慕姑娘,奴婢人微,但还是想劝您一句,好好爱惜自个身体!……至少为了别人也好啊……” “哼!”锦兮闻言冷哼一声,别过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我的亲人全都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关心我的人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姑娘……”素妍被这种眼神看的害怕,寒冬腊月的月子里,她却有种置身烤炉的感觉。 锦兮微微皱眉,步步紧逼,问道:“这两个月里,我一直都在这?” “是的!姑娘!”素妍点点头。 锦兮接着问:“那你是他的人?”是盛帝的暗卫? “不!”素妍摇摇手,咬唇垂眸,似有踌躇之状,“我们是西枫堡的探子,被派进冥焰是为了刺探情报……” 锦兮的瞳孔极具收缩,眼底黝黑不见底,“哧!段家人什么时候投靠盛帝的?哼!难道以为把我献给他,就能得到好处?真是痴人说梦!” 见锦兮出言侮辱段雪晴兄妹,素妍心有不服,抬头解释道:“不!这件事少爷完全不知道!奴婢知道您是少爷的师妹,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最清楚啊!” 锦兮似明白素妍的话,步步紧逼,“你的意思是说不是段莫晨,而是段雪晴!是不是?!” 素妍吓得惊慌失措,支支吾吾辩解道:“姑娘、姑娘……您千万别怨恨小姐!小姐她…是有苦衷的!” “哼!她有什么苦衷?你说啊!”锦兮出言讽刺,眼底写满哀伤。许是身上披着裘衣,许是方才厉声喝问,苍白的脸上多出几分血色。 “这……”素妍愕然,支支吾吾说着,“奴婢不知……可是奴婢知道小姐一定是为了西枫堡,为了大少爷才会这样做的!” 提及段莫晨,锦兮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僵色,讥讽的语气不由软下来,移开视线,缓声道:“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她的确把我献给了他……” “姑娘……您” 锦兮抬手阻止素妍的话,继续道:“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后悔余地,不管她有多大的苦衷我都不会原谅她!能原谅她的只有她自己——你回去替我告诉她……”从黄泉路上回来的锦兮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回想从前,桩桩都在嘲笑锦兮的幼稚无知,件件都在讥讽命运的无情玩弄。 如果锦兮没有选择惨烈决绝的方式,就不会被盛帝打落山崖,害的袁木清远走西域;如果锦兮没有选择遗忘过去,就不会十年后再见面,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他;如果锦兮没有选择倔强刚烈,坚持去寻找真相,就不会害得袁木清一条性命,也许她会和幽阙一直走下去。如果锦兮没有选择刺下最后一刀,就不会被被别人利用,甚至身陷囹圄,没有自由。 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无论它是好是坏?上天是宽厚的,它曾经给予锦兮一次重新的生命,选择重新活下去的路。但它同样是残酷的,它只给予锦兮一次机会,却在背后推波助澜,重新修正的生命却不代表真正远离过去的岁月,命运的分叉点不断分出却会在某一处和原点连接,只是当中多走了几步路。你可以选择不前进,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但是未来永远由不得自己掌控。 “我们不会走的!”素绫突然跪在锦兮面前,眼神坚定,抬头看着她,“姑娘我们姐妹二人早在先前就已经得到小姐命令——誓死保护着您!我们姐妹也发誓不会离开您,陪您在这皇宫里走下去!以后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后悔!” “是啊!姑娘!我们不会离开您的!”素妍见此也跪在锦兮面前,态度陈恳。 “……”锦兮淡淡看着两人,却没有做出回应,如今的她变得沉默内敛,而且深不可测。曾经干净澄澈一眼就能看穿的月灵已经不复存在,代替的是重新站在世界的慕锦兮,经历了悲欢离合,背叛与忠诚。她就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带着灭世之火选择一条灭世燎原的不归路。 她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冷冷道:“你们既然愿意跟着我那就跟着吧,我累了,想睡了!” “谢谢姑娘!” “谢谢姑娘!” 姐妹俩相视一笑异口同声,接着忙起身伺候锦兮就寝。 等到姐妹俩离开,床上的人睁开双眼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泛起的不知是嘲讽还是苦笑…… *** 一夜未睡的盛帝高坐朝堂,看着争论正酣的群臣百官,这种场面在年轻的帝王眼中并不意外,因为几乎每次朝廷议事都会出现。 视线扫过一周,盛帝将目光落在人群中最泰然自若的两人——明显是两派的核心。 以文怀遽为首的丞相一党、以裴德宗为首的太师一派自盛帝即位以来抗衡数年,侵轧不休,但又互相制衡。李云佑便利用这个平衡点游走在两方之间,巧妙的保持这种局面。呵呵!倘若没有一些手段,也许他这个皇帝就会在某一天清晨被拉下帝位,将江山拱手送人。 眼下两派又在针对一桩派遣之事争论不休,互不退让,就在盛帝准备开口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划破喧闹的朝堂,宛如利剑划破污浊不堪的天际。 “在朝堂上如此大呼小叫,陋态百出成何体统?臣等是帮陛下治理社稷江山的!不是在这泼妇骂街!”年轻的监察御史怒斥百官,他嘹亮的声音就是这勾心斗角,侵轧纷乱的朝堂里唯一的号角。 在他的斥责下,朝堂慢慢恢复应有的肃静庄重。两派之人止住争吵,把目光投到帝位之上。 盛帝嘴角微微上勾,开口道:“朝堂之上遇事意见不统一实属正常,争论过度导致失态也能原谅,正泰你言重了。”盛帝的这句话无疑是找个了台阶,给两方一个面子,不让他们太过难看。 孔正泰淡淡一笑,明白盛帝的意思,拱手道:“陛下说得对!是正泰鲁莽了!” 一君一臣在朝堂之上大唱黑白脸,赚尽吆喝,看的文相在旁脸色灰暗难看。就见盛帝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疲态,摆手问道:“你们争论了半天,可得出一个结果?” 群臣百官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放到两派之首身上——文相目光深沉,双眉纠结。裴德宗白须平和,眸光含笑。文相心中顿冷,双目微眯死盯对方。而裴德宗依旧双目带笑,似乎稳操胜券。两派顿时无声,朝堂之上人人噤声,无人敢言。 这种情况,盛帝早已预料,开口道:“既然你们争论不出,此事就交户部处理——傅敏!” 百官中走出一人躬身抬手道:“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恩!”盛帝点点头,故意不看丞相的表情,意味颇深的叮嘱一句:“傅敏你可要好好办!莫辜负百官对你的期望……” “陛下放心!臣就算拼尽全力也会选出适合人选!” 户部尚书傅敏和监察御史孔正泰虽是不同届,但同样出身寒门。这在讲究门第血脉的天胤朝堂实属异类,但二人才华出众,仅是一两年的功夫就深得盛帝倚重,受此推动,盛帝还提出让更多出身寒门的学子进入朝堂,要大刀阔斧改革,将往日迂腐陈旧斩断,输送新鲜的血液!不出十年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会进入朝堂,接触到权力核心,那样就会严重损害高门仕族的利益——将来难道会是他们的时代吗? 越深下去想,文丞相的脸色就越不好看,反观对面的裴德宗仍是安之若素模样。心中愤恨更深—— 同是两朝元老,被先帝钦点辅佐幼帝,可对待却明显不公!不光朝堂就是后宫内庭也是一样!想到这,丞相的瞳孔深了又深。 朝堂上波诡云涌,不安因素早已埋藏,文丞相索性心一横,走上前躬身进谏道:“皇上,臣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丞相请说!” “皇上!常言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后位空虚已有三年之久,皇族子息单薄,至今也没有太子人选,天胤不安啊!陛下!故老臣恳请陛下放下哀痛,尽早立后!也好安群臣之心,百姓之心啊!”话完,文丞相跪在盛帝面前好一副殚精竭虑忧国忧民模样。 盛帝蓦地脸色一沉,暗骂一句老狐狸!下一秒,神色却恢复正常,淡淡道:“此事不急,容后再议!” 文丞相不肯,依旧上谏道:“皇上!后宫一日无主,则天下不安啊!皇上!”言罢,躬身跪在地上,俯首愧疚,“昔日先帝遗照令臣等辅佐陛下,如今先皇后已去世三年有余,凤印虽由玉贵妃暂管,可终归不是正宫之主。若不能尽快立后,后宫一日不宁,江山便不稳啊!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群臣刷的跪下一半,力谏盛帝封后。 见此,盛帝脸色一沉,温和的眼神里闪过怒意,抬手掩饰道:“丞相忧国忧民当真是天胤朝之幸,朕之幸。可立后乃大事!容朕好好想想!丞相…先起来吧!” 丞相见盛帝已经妥协,便不再紧逼,起身道:“谢皇上!” 回到麟德殿,盛帝背靠椅背,一脸淡漠,只有袍子下紧握的拳头表示他竭力隐忍的怒意。 安陆瞧见心疼,奉上一杯热茶,劝慰道:“陛下!您别生气了!气坏身子可不好!” 盛帝摇摇头,脸上露出些许嘲讽之味,“安陆,今日文怀遽那只老狐狸可下了一招好棋啊!” 安陆眼珠一转,建议道:“陛下,既然文丞相提出,您不妨顺着他的意思,封玉贵妃为后不就行了吗?” “哼!”盛帝冷哼一声,不知是在笑他无知,还是自己无能,“除了他的女儿,他绝不会让其他人登上后位!当年书仪的死多半就是他做的好事!” 安陆眼皮一跳,已故皇后的死是宫中大忌,心知帝王已经无法容下文相,道:“陛下,小心隔墙有耳!当年先皇后去世没有丝毫破绽,无凭无据,陛下千万要忍住啊!” “这个……朕知道!”盛帝揉揉眉心,似是极为疲倦。 殿外倏然响起通报称傅敏求见,盛帝忙收起眼中倦意,抬手示意安陆“真没事……让傅敏进来!” 朱门开启,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冷风夹杂着些许雪花沾着傅敏衣角,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躬身拱手道:“臣参见陛下!” 盛帝摆摆手,径直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臣已经派人打探,自从青狐山一战,江湖各派或多或少遭受重创,其中天下镖局镖头宋言书,梵空寺方丈苦智已经证实战死在青狐山一役。无欢已经逃回祁国,但派人四处追杀幽阙,扬言要将他碎尸万段!” 听及此,盛帝微微皱眉,接着问:“卫王呢?” 傅敏道:“卫王已经回到雷州,这两月内从未踏出王府半步!” “是吗?”盛帝嘴角上勾,端起热茶,话锋一转,“傅敏,今日朝堂之上,你为什么没有说话?” 傅敏拱手垂首道:“陛下!臣认为……丞相说的有理,皇上应该立后了!” 盛帝猛地将热茶放在桌长,冷冷问:“莫非朕非得立文氏之女为后?难道朕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不!立后乃是国之大事!一国之母关系到千千万万子民,陛下万不可意气用事!”傅敏言辞高昂,态度陈恳。 盛帝冷哼一声,沉脸问道:“若立文氏之女,便会让丞相一党独大,天胤朝更加污浊不堪,难道你就乐于看见?” 傅敏手指一紧,埋首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 “够了!”盛帝打断傅敏的话,耐心替这位尚且年轻的学子解释,“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是傅敏!你可知道一旦提出立后之事,结果若不令他们满意,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傅敏当然清楚,现在朝廷局势紧张,文相一派日益壮大,而裴太师日益老迈,已不能再与文怀遽分庭抗礼,眼下所需要的正是出生寒门,无权无背景的子弟。只有越来越多像孔正泰傅敏这种人出现在朝堂上,局势才会再次平衡。但在此之前,他不会让任何打破平衡的因素出现,一丝一毫都会扼杀在萌芽里。作为王者就要让所有人,权力,威严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盛帝知晓傅敏已经明白,不再多言,摆手对所有人道:“也罢……你们退下吧!” “是!”傅敏抬眼躬身道,转身和一干人退出麟德殿外。 博山炉云烟冉冉,分立两旁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巍峨笔直,放置的暖炉将大殿烘得极为暖和,可盛帝的脸色却越来越冷。他揉捏眉心,对着虚空喊道:“擎风!” 灰衣男子不知从哪蹿出,半跪在盛帝面前,道:“主子!” 盛帝闭着眼,问道:“寻到幽阙没有?” “尚未!” 盛帝闻言双目一睁,猛拍桌子,厉声大吼,“哼!两个月的时间居然还没有找到人!你们这群废物!” 擎风将头埋得更低,道:“属下们已将天胤翻个遍都没有王爷下落!属下该死!” “你是该死!不过还不是现在!”盛帝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前面,“天胤朝找不到,就去西域、雪狼国找!掘地三尺你们也要把他给朕带回来!” 擎风明白盛帝之意,拱手道:“是!属下遵命!”话完,足尖一点再次消失在大殿内。 大殿里转眼只剩盛帝一人,大殿无垠浩瀚,螭龙柱上金龙生动,逼真的龙眼从四面八方望着盛帝,让他心底陡升漫漫无际的寂寥和彻骨的寒意,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紧帝王的内心,逐渐收拢。“咚!”他拧眉大步推开殿门,入目是冰雪皑皑的白色。 安陆惊愕不已,困惑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殿里闷得慌,随朕出去走走!”盛帝负手在后,抬脚朝殿外走去。高台之上朔风凛凛,刮得人鬓角散乱,脸颊生疼。可是盛帝却不惧这些,迎着风走下高台,眼看盛帝越走越远,安陆来不及细想原因,急忙一溜小跑追上去。 “陛下,您慢点……您等等奴才。” 83.第二卷-第83章 春梦痕已逝 博山炉云烟冉冉,分立两旁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巍峨笔直,放置的暖炉将大殿烘得极为暖和,可盛帝的脸色却越来越冷。他揉捏眉心,对着虚空喊道:“擎风!” 灰衣男子不知从哪蹿出,半跪在盛帝面前,道:“主子!” 盛帝闭着眼问:“寻到幽阙没有?” “……尚未!” 闻言盛帝双目一睁,猛拍桌子,厉声大吼,“两个月的时间居然还没有找到人!!都是一群废物!” 擎风将头埋得更低,道:“属下们已将天胤翻个遍都没有王爷下落!属下该死!” “你是该死!但不是现在!”盛帝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前面,“天胤朝找不到,就去西域,雪狼国找!掘地三尺你们也要把他给朕带回来!” 擎风明白盛帝之意,拱手道:“是!属下遵命!”话完,足尖一点再次消失在大殿内。 盛帝看着空旷的大殿,心中一阵烦闷,拧眉喊道:“安陆!” 伺候在外的安陆听闻走进殿,躬身道:“陛下!” “殿里闷得慌,出去走走!” “是!”安陆躬身尾随在后。 走出麟德殿,放眼望去是一群华丽无双的宫殿群,雕栏玉砌,飞檐斗拱。一夜素雪在房檐上披了一层素莹白纱。画廊重楼气势磅礴,隐然有君临天下之象,端谨肃穆,如建于九霄天阙。 安陆在旁忽然建议道:“陛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宫人们为除夕夜宴已准备多时,陛下可有兴趣一赏?” 盛帝停下脚步,点头道:“也好……今年宫宴雪狼国主会带昭阳公主回来,若是宴会有半点差池那可是我朝大耻!” 安陆嘴角淡淡笑道:“皇上说的是!陛下天威浩荡,各国都将派人朝见,我朝天威煌煌直叫外族人不可轻易冒犯!” “皇上!”一阵娇柔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宫装女子脸带微笑,款款走来。盛帝嘴角不由上扬,问道:“文妃怎么来了!” 文妃云鬓浅绾,蛾眉笼烟,潋滟秋水四射流波,身着粉红色绣牡丹花缎袍,庄重又不失淡雅,肌白细腻,十指纤细,指甲上均匀涂抹凤仙花汁。步履轻盈,髻发上的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上下纷飞,衬得体态修长婀娜多姿。 早朝一散,她便得到消息——父亲在朝堂之上提起封后一事却被盛帝借口推脱。心里坐不住的她特地过来探探口风。 文妃福了福身,浅笑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今日天冷,臣妾担心皇上在麟德殿批奏折会寒冷不适,特沏了一杯姜茶给皇上驱寒!” 盛帝笑容未减,额前几缕碎发拂过英挺的眉毛,一袭明黄龙袍穿在身上高贵之中又透出几分儒雅之气,“还是爱妃心细!殿内寒冷,我刚想和安陆到处走走,你就来了!” 文妃抬头,嘴角勾起完美弧度,喜不自胜,“既是如此,那臣妾愿陪陛下走上一圈!” 盛帝眼底闪过一丝光,嘴唇上弯,道:“求之不得!” 一妃一帝并肩而行,不时说说夫妻之间的笑话,在旁人看来极为恩爱。没一盏茶功夫,文妃与盛帝并肩散步之事就传遍整个皇宫。 走了没多久转眼就到了絮芳阁。还未走近,一串串丝竹之乐不断传出。盛帝顿了顿脚步,阻止太监的通传,仅携文妃及安陆悄悄走进阁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乐子,她们正精心排练舞蹈,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年芳豆蔻的少女们身体如蛇般随意扭曲、摇摆,浑身洋溢着极致的妖娆美丽,仿佛似火,有着清澈见底的欢乐和激情;动作轻盈,毫无保留释放出所有青春和活力;灵动和喜悦在她们的舞姿中缓缓流动,裸露出的雪白肌肤宛如羊脂美玉,杏眼流转出的神情楚楚动人。 好一群美丽的舞者! “哈哈!好!”盛帝对乐子的舞蹈极为满意,连声拍手叫好! 乐子们这才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尚宫忙上前福了福身,道:“参见皇上!文妃娘娘!婢子们因在专心排练所以未能发现皇上到来,还请皇上恕罪!” “免了!”盛帝摆摆手,示意尚宫起身,走上前,望着站在前面的乐子问:“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名乐子没有想到盛帝会问自己,埋首在胸,胆怯道:“回……回陛下!奴婢今年十五,名筱儿!” “筱儿!”盛帝细细咀嚼这个名字,然后笑道,“名字很好听呢!” 名叫筱儿的乐子闻言,立即被吓得跪倒在地,身子瑟瑟发抖。 乐正尚宫瞧见,忙上前躬身道:“皇上!这群乐子是今年才进宫的!宫里规矩还不太熟悉!初见龙颜,有所亵渎,还望皇上恕罪!” 盛帝嘴角一勾,抬手道:“无碍!你们都起来吧!朕不介意!” 他回头揽住文妃腰侧,道:“我和文妃都觉得你们的舞跳得很好!所以想打赏你们,爱妃你说是不是啊!” 文妃笑的高贵大方,微微颔首道:“是啊!臣妾很喜欢这个舞蹈!” 闻言,尚宫及在场乐子跪倒在地,齐齐谢道:“谢陛下!谢娘娘!” 盛帝抬手道:“你们都下去领上吧!宫宴上要给朕好好跳!都起来吧!”他挑眉,似乎想到什么,又问一句,“对了,这个舞曲可有名?” 乐正尚宫上前一步,解释道:“启禀陛下!这是从西域传来的舞蹈,叫菩萨蛮!” “菩萨蛮!”盛帝一笑,目光却落到殿阁两旁高挂的火红灯笼,“真是个好名字!” 简单巡视一圈,文妃柔顺的站在盛帝身侧,偶尔回眸一笑,潋滟烟波传达无尽的情意,她看着又在翩翩起舞的乐子,颔首低语道:“皇上!臣妾有罪!” 盛帝脸露惊讶,望着文妃娇媚的侧脸,问道:“爱妃何罪之有?” 文妃继续道:“陛下!今早的事情臣妾已经知道了!都是臣妾的父亲不对!不该干涉后宫之事!” “丞相也是替我朝江山着想,爱妃多虑了……”盛帝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文妃摇摇头,道:“不!皇上臣妾知道您最忌外戚专权,远的不说,就是近的——宁国舅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臣妾浅陋自知不会是皇后人选,只要能在皇上伺候臣妾就已经很满足了!况且这些年都是玉姐姐暂管凤印,她把后宫治理的仅仅有条,所以陛下还是尽早立玉姐姐为后吧!” 话完,文妃跪在盛帝面前,低垂的睫毛掩盖住所有表情。 盛帝摇摇头,扶起文妃,道:“爱妃哪里话!书仪去世方才三年,立后之事尚早,朕自有打算!一切容后再说!……爱妃切莫再对朕说此等话!” 文妃眼露喜悦之情,又立即掩去,颔首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逾越了!” 盛帝点点头,明黄锦袍在灯笼的映照下栩栩如生,金线织成的飞龙张扬着利爪,宛若下一秒就会冲出飞翔腾空。 盛帝扶着文妃臂弯,道:“和爱妃走了一圈,身子暖和不少,是时候回去批阅奏折了!爱妃也尽早回去,切莫着凉!等稍晚些时候朕再去看你!” 文妃眉眼一弯,福了福身,道:“皇上也要注意身体!臣妾会在漪兰殿恭候陛下!” “嗯!朕先走了!爱妃快些回去吧!”盛帝嘴角露出一丝笑,转身朝麟德殿方向走去。 文妃看着盛帝离开的背影,嘴角慢慢上勾,眼底露出深邃之色。倒是她的丫鬟绿萼看不过去,不解问道:“娘娘!方才你为什么要皇上立玉贵妃为后!这不是将后位拱手送人嘛!” 文妃哧得一笑!不屑道:“你懂什么!我这叫气量!倘若不这么说,怎么能体现出皇后应有的大度!” 绿萼眼珠一转,想了一会,凑近道:“奴婢我明白了!娘娘是不想逼陛下立后,但是又让陛下认识到娘娘是个贤德之人!” 文妃冷笑道,“哼!你还不笨!今日父亲已经替我敲响警钟,来日执掌凤印的人一定不能是玉贵妃!” …… 雪花,毫无征兆地又从天空降下。整片整片地在脚边蔓延,将扫干净的石子路重新覆盖。料峭寒风吹过,溅起一地霜色,从脚至上身蔓延,四肢顿时有麻木之感。 “陛下!这里冷!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安陆眼见盛帝突然停下脚步,站在石子路上,不解劝道。 帝王抬头望向天空,闭目任凭雪花落在脸颊。雪水湿润了肌肤,一股冷意立时弥漫骨髓。飞霜凝雪,雾冷笙箫,远远望去,似清风拂过,闲云收尽,繁华尽洗……落了茫茫大地真干净!所有富贵与贫穷,罪恶与丑陋都被大雪覆盖,世界变的洁白干净。待来年雪融春临,那融化的雪水会洗刷一切,带走一切! 但是,是否也能冲淡一切? “皇上!”安陆继续喊道。 盛帝蓦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宛如大海般深不可测,他开口道:“摆驾!去栖凤阁!” 栖凤阁。 一双厚底皮靴轻踩楼梯,似是故意,速度慢缓,连发出的声音也极其细微,一点一点缓步上楼,再慢慢走到床边。 锦兮眼下还在床上,犹自熟睡,只是薄唇紧抿,眉头渐拢,看起来十分不安宁的样子。 看情形,还要好一会儿她才能醒,于是盛帝便在床边坐下,垂目静默凝视,熟睡女子苍白的肌肤似一枚细针狠扎入心,又如鲠在喉,一时恍然出神。 良久,才喃喃轻语:“为什么他会为你放弃一切,其中也包括我?” 回想这些日子,盛帝反省很多,岁月种种,无数沉渊逆流都不能令他丧失心智,却唯独一样寻不得出路。 他想,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幽阙背叛血亲,放弃身份,其目的只是为了一名女子。 一而再再而三违背自己——甚至拔剑相向! …… “没有任何人能从我身边夺走他!包括你!” 盛帝目光平静,默然凝视,可看到她越渐拢深的眉心时,一种不忍忽然牵住心头。 正出神间,一声嘤咛,将思绪重新拉回。 他看到床上熟睡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眼,眼底在闪过一丝爱意和诧异后,刹那,又恢复冷意。 接着,他看到锦兮挣扎起身,双手环住膝盖,警备的望着自己,对自己说:“你看够了没有!” 盛帝嘴角一勾,促狭道:“锦兮姑娘的美我怎么也看不够!” “你……”锦兮没有料到盛帝会说出这样的话,生生被噎在喉咙,嘴角一撇,别过头去。 不知怎么的,往日里不管锦兮如何冷眼以对,盛帝都不会觉得生气,可今日他却凭空感到一股不满,拇指和食指捏住她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眼角一眯,“如果我没有看错,刚才你把我看成了他是不是?” “……”锦兮嘴角一僵,然后下垂露出尴尬之色。“与你无关!” “哼!”重重一声嗤鼻后,盛帝伸头贴在锦兮耳侧,声音十分轻柔,“怎会与我无关?慕锦兮你就是个大骗子!你心里根本忘不了他!” “你胡说!”锦兮扭头怒视盛帝,强词辩解,一双手挣开着眼看就要挣脱束缚,给盛帝狠狠一巴掌。 不料他早已预料,伸出另一只手扣住锦兮双腕,放在她头顶,继续道:“不管他怎么对你!你都忘不了他!慕锦兮你承认吧!” “你放开我!快放开!”锦兮皱眉挣扎,下嘴唇紧咬,眼底满是愤怒的火焰。 盛帝浑不在意,嘴角一勾,继续在她耳边道:“你愤怒是因为我说出了事实!你愤怒是因为你对他还有情!幕锦兮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话落,锦兮眼底的怒火瞬间被熄灭,重新恢复成淡漠死寂模样,问道:“你究竟想怎样?在青狐山你就该杀了我!”现在反而把我困在这个牢笼里!你究竟想干什么? “呵呵!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十年前你没有死掉,现在死未免太浪费!”盛帝眼里宛若一道漩涡将锦兮深深吸引住,拥有的天胤最高贵血统的他五官俊美,唇角勾勒一抹残酷的恨意,“只有你才能让云傲回来!只有你才能牢牢掌握住他!你说……我会放弃你这颗好棋子吗?” “嗤!不愧是帝王!驾驭之术运用到炉火纯青!”锦兮嘴角浮出一丝讥讽,毫不退缩的和盛帝直视,“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就连亲兄弟都不放过!” 盛帝不可置否,反而笑道:“谢谢夸奖!身在帝王之家的每个人都懂得如何利用他人!他不也是利用过你吗!” 盛帝三番两次揭开锦兮伤疤,饶是她再好的忍耐力,也会承受不住!下一秒变了脸,厉声呵斥:“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深邃宛如大海的眼眸倒影锦兮苍白倔强的小脸,盛帝突然感到一阵可笑,起身道:“你身上伤还没好,眼下就呆在这间屋子里好好养伤,哪儿都不准去!再者外面我已经派人层层把守,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你在这儿,这点你可以放心!”末了还补充一句,“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她扭过头,从头至尾都不看盛帝一眼,强忍的愤怒转移到牙尖咬破下嘴唇,淡淡地血腥味撩拨她的感官再加上起伏波动的情绪,尚未康复的身子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再一次昏了过去。 84.第二卷-第84章 苍雪一梦归 长安城经过一天的喧闹,终于在夜幕降临时迎来了平静。可是象征天胤皇权的皇宫却丝竹阵阵,灯火摇曳。除夕将至,每个殿阁都换上火红的灯笼,挂上鲜艳的绸幔,屋顶上五彩琉璃瓦在月色下通透流光。楼角悬有的风铃,风吹铃响,清脆悦耳,犹如天籁。持戟的禁军来往逡巡,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上!天色已晚,您是否还要去漪兰殿?” 安陆在盛帝小声询问。方才栖凤阁的那位姑娘不知怎的又昏过去,众人吓得急忙喊来御医,忙活好久才见那位姑娘醒来。当那姑娘睁开眼一刻,他清楚能感觉到坐在椅上的帝王长舒口气。先前隐藏的杀意还浮现眼前,眼下……安陆越来越不懂这年轻的王者究竟想什么? 盛帝点点头,望着被枝桠掩映的小路,脚踩在地上,发出簇簇细小的声音。 “既答应了文妃……那朕一定要去!”说着,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安陆跟随在后,眼珠一转,进言道:“陛下,那位姑娘身体这般不好,宫里还有去年雪狼国进献的百年人参,可否取些给姑娘服下?” 盛帝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另外吩咐御医好生替那位姑娘诊治!……朕一定要她活着!” “是!” 走出小路,皇宫高低错的建筑跃然入目,乐声清脆动听,灯火辉煌延绵。皑皑积雪将地面覆盖的十分厚实,脚踩在上面,都能没过脚踝。 “什么人!”不远处,有几名腰际佩剑的侍卫手举灯笼,朝盛帝这边大喊。 安陆瞧见,上前厉声喝呵道:“大胆!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为首的一人灯笼稍抬等看清盛帝模样后,立即跪下道:“裴远该死!触犯皇上!”话未落,身后几人也同时跪下。 盛帝抬手笑道:“起来吧!你们没有看到朕,朕不怪你们!” 禁卫军统领缓缓起身,初见只觉他皮肤洁白细腻,眉眼如画,尖细的下巴乍看颇像几分女子,但是浑身散发出的军人气息又生生磨灭那几分女气,尽显挺拔英姿,“这么晚了,皇上为何出现在此?” 盛帝修长的眉眼上挑,修长白皙的手指摸过下巴,似笑非笑道:“为何不能?难不成朕去哪儿还需向你报告?” 裴远闻言脸色一紧,当即叩首俯跪在地,“末将该死!末将并无此意!” 盛帝嘴角上扬,揶揄道:“裴远虽你出身贵族,可怎么连那套沉闷规矩也学个大概!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他还当真了! “……” 盛帝眼底笑意更深,别过头和安陆对视一眼,道:“怎么?……难道还要朕亲自扶你起来?” “末将不敢!”裴远垂着脸缓缓起身,拱手道:“皇上!末将知错!以后绝不会再犯!” 盛帝点点头,语气颇有几分戏谑:“子先呐!你被先皇派为我的侍读,自小相处,你的脾气斌性别人不知,我还不清楚?”顿了顿,又摇摇头,一副惋惜模样,“啧啧!真是白生了这张俊俏脸蛋……你这副沉闷寡言的性格定是将长安城的姑娘伤透了心!为此玉瑶可是向我说过不少!” “……” 话完,盛帝还转头问安陆,道:“安公公,你说朕的话可对?” 安陆看着裴远的表情,眼底满是笑意,点头附和道:“皇上说的极是!裴大人相貌人品俱佳,称得上我朝第一美男子,就是这性格太过乏闷无趣!” “……” 裴远被盛帝你一言我一语羞的脸色通红,万幸天色黑暗看不出来,抬手道:“承蒙皇上教诲,裴远必将闭门反省,以不辜负朝廷厚望!只是……眼看天色已晚,不如由裴远护送皇上回殿?” 盛帝点点头,似乎已是满足,道:“那就劳烦裴将军了,去漪兰殿。” “是!” 先行太监早一步将盛帝即将驾临的信息传遍漪兰殿,文妃站在殿外,一看见盛帝的身影,便立即迎上前,福身请安道:“臣妾参见陛下!” 盛帝扶起文妃,道:“天气寒冷,爱妃怎在殿外站着?以后只管在殿内等候就好,莫不要着凉!” 文妃抬袖掩口,眼带嗔怪道:“还不是皇上这么晚才来,臣妾以为皇上是忘了臣妾呢!” 盛帝拉起文妃往里走,道:“怎么会?只是批奏折一时忘了时辰,爱妃莫怪……” 文妃低垂眉眼,红唇微启,“既是忙碌国事,便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敢埋怨皇上!” “爱妃可是生气?” “岂敢?”文妃凤目上挑,嘴含笑意,“皇上能来,就是臣妾最高兴的事!” 盛帝薄唇微抿,回头道:“你们都下去吧!子先你也回去吧!” “是!末将遵旨!” “奴才遵旨!”裴远和安陆等人躬身退出漪兰殿。 转回头,宫门大开,盛帝携着娇笑柔媚的文妃缓缓向殿内走去。 “这天真冷啊!”安陆站在殿外,呼出一口白气,手指在袖中来回摩擦。回过头瞧见身后站着的裴远,好心提议道:“将军,你可觉得寒冷?要不要去奴才那里坐坐?” 裴远抬手道:“不必!多谢公公好意,裴远职责在身不敢懈怠!” 这裴远!安陆咧嘴一笑,道:“裴将军,你还没有理解皇上的意思啊……” 裴远不解问道:“公公这是何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末将既身为禁卫军统领,自然要做好保卫皇宫的职责!” 安陆皱眉,听不得裴远继续说,忙摆手:“好了好了……奴才说说不过您!将军莫要再说了!” “……” 若提起禁卫军裴远,满朝文武无人不说裴家养了个好儿子!人品外貌姑且不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十五岁便取得武状元之名,虽说以武夫入仕,裴家却是百年书香,其祖父更是两朝太师,一介大儒裴德宗。先帝也是考虑这点才特命裴远入宫陪李云佑读书,即皇子侍读。 深究其文采,此人自不输他人,进宫只数日就得老师称赞,上至帝王,下至宫女太监无不对他抱有好感。为人谦恭有礼,尊礼守法,既有儒生的书卷气也有武将的坚毅勇武,在一帮子粗陋武将之中可算是翘楚! 平心而论,盛帝对裴远也十分满意,他平日话不多,却有一颗热忱之心,虽出身高门大族,却没有半点贵族子弟的骄奢陋习,严于律己,宽厚待人,坚毅老实,可又经常认死理,这点让盛帝哭笑不得! 安陆在心中叹气——统领禁卫军之职在旁人看来是多么眼红的美差!日日陪驾在侧,不出三四年便可升官加爵。可是他……怎么就没有半分动作?老老实实在这个位子上一坐就是五年!不是能力不够,而是他太尊礼守法,寡言执着的性格又怎么都改不过来? 安陆决定开导开导裴远,凑上前低声问道:“将军可听说早朝之事?” 裴远眼神微变化,但不解安陆之意,只是点点头,“嗯!” 安陆继续道:“莫怪奴才多言,将军明白立谁为后就会直接影响朝堂格局!而眼下……适合的人选只有两人,一、即是这漪兰殿文妃娘娘!二、就是替书仪皇后暂管凤印三载,裴太师亲身孙女,也是将军您的亲姐姐——玉贵妃!” 裴远继续望着安陆问:“……公公想说什么?裴远不懂!” 后者笑了笑,口中呼出的白气在额际变成一道白霜,“奴才说的将军很明白!这些……都是皇上令我转达的!将军您自小是皇上伴读,除了自家兄弟,皇上就属和您最亲!将军若不支持皇上,皇上还能指望谁呢?……将军虽投身戎装,但祖上却是世代大儒!裴太师还有令尊在文人的心中都占有极重地位!故……将军可要好好斟酌斟酌,同时也将这番话带给太师和令尊!希望您可要不负众望啊!”话完,语气意味尤深。 裴远微皱眉,似乎明白安陆的意思,但脸上却露出一丝厌烦之色,拱手道:“公公的话末将一定带回!” 安陆点头,“那就劳烦将军了!夜色深重,奴才……不耽搁将军了!”唉,看来皇上这盘棋要下很久了! 裴远嘴唇微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拱手道:“末将告辞!” 安陆看着裴远挺拔的背影,又转头望向天空高悬的一轮明月。站在外面太久,终还是抵不住寒冷,跺脚自语:“这天也忒冷了!来年……希望能暖和些!嗯……冷的受不了了!” 话完,一溜小跑朝屋里跑去。 …… 窗外的月亮不似圆盘般大,却是极为亮堂,月光反射窗外的白雪,将一片皎洁之色投到地板上,晶莹纯洁无暇。 锦兮歪坐在床上,两眼无神,肌肤比醒来时更加苍白,加上缺乏营养,整个人瘦了一圈,隐隐都能看到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诊治太医无奈的摇摇头,道:“我先前就说过——姑娘内伤未愈,五脏六腑又严重损伤,想要完全恢复已是难事!如今病人又不配合,情绪波动起伏过大,身体负荷加重,怕是难上加难……任凭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唉……” 素妍伺候在旁,听完太医这番话,不免忧心忡忡,忙问道:“太医,您医术高超一定要救救姑娘啊!” “唉……”虽说这姑娘是盛帝亲自下令一定要保住性命,可是……谈何容易?!太医手捋胡须,摇头哀叹,“老朽医术浅薄,恐是无能为力了!” “不要!太医……您一定能救姑娘的!”素妍心如绞痛,急忙跪在地上哀求太医,其间不断回头,眼角湿润。 锦兮却不为所动,似乎已经把自己封闭在另一个世界里。 正当御医准备离开时,倏然从身后响起一阵女声——“我还能活多久?” “姑娘?”素妍错愕的喊道,怔怔回头,却发现锦兮抬头张望的眼神空洞无光,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她眼底只是一片阴影。 御医似乎也极为惊讶,转过头合目拱手道:“老朽无能,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保姑娘一年寿命……” “一年……”锦兮垂首,默然自语道:“应该够了……” “姑娘您不会的……”素妍一路爬到锦兮床边,手覆上她的双手,痛心的发现她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暖意,“姑娘您要振作啊!您不会死的!皇上……他一定会救你的!” “素妍!”锦兮突然喊道。 “嗯?”素妍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她终于对外界还有一丝反应。却听见她吩咐自己道:“送太医出去,我累了,想睡了……” “……是!”她还想说什么却止在喉咙,起身送太医出去。下楼前担忧的回头望一眼,让素绫好生看着锦兮,唯恐她会再出现昨日的坠楼事件。 屋子里转眼又只剩锦兮一人,空洞的焦距慢慢汇集,抬头打量这个自己昏迷两个月的屋子。足尖刚落到地板,寒意立即顺着脚遍布全身,可是这些又抵得上心中的寒冷? 她的心在那一刻——冰冷坚硬! 当生命变得的仅有时,便会觉得珍贵。白驹过隙,时光飞转,从百花似锦化为苍山白雪,这中间她经历的太多太多……看的也太多太多!同样,失去的也太多太多! 欲把愁绪与谁说?一往情深,寸寸肝肠寸寸断。 在这第一场雪的夜里,她从梦里醒来,逃脱那个美好而又虚幻的梦;在这遍地白雪的夜里,她无怒亦无怨,生死、段常、去来、真妄、善恶、缚脱,净染、圣凡、都随着那场烈火修罗之夜而尽葬;在这皎洁明亮的月夜里,她抛却过去,用尽全力,为自己,也为失去的一切好好活着,用力活着! 无怒、无怨、却惟独有恨! 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恨?杀父之仇!杀亲之仇!多年流离之仇!像一只跳梁小丑被人操纵,被人玩弄!她恨!她恨不得将他们杀了!可是——她杀不了他们!连自己的自由都无法掌握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本去报仇?所以,她会等!等待他们送上门,等待自己逃出牢笼的那天,用他们的鲜血祭奠逝去的亲人!用他们的眼泪洗刷自己的屈辱!用他们的头颅悼亡失去的一切! 她会一直等下去…… 85.第二卷-第85章 雪山美人玉 透过窗户眺望远处山峰高洁晶莹,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四周支起的厚厚帏帐抵挡住来自外面的寒冷,也将里面的人与世隔绝。 厚厚的帷幔被揭开,露出一张精美绝伦的脸,看到床上人醒来,语气虽淡,却能听出隐含的喜悦之情,“你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掉!” 男子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脸发现没有那熟悉的冰冷触感,瞧见这一幕的女子揶揄笑道:“咯咯咯!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东西不是已经被毁了吗?一张俊俏的脸老想遮住做什么?” 幽阙放下手,感觉到自己内力全部汇聚在丹田,四肢没有半分力气。他点点头道:“谢谢你救了我,从霜!” 雪狼国的圣女嘴角上扬,似乎露出一丝惊讶,难以置信道:“呀!你居然会对我说谢谢!真是令我吃惊!呵呵……看来这几个月那个丫头改变你不少!” 提到她,幽阙眼底瞬间暗淡,似乎有股气郁结在胸,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颜从霜黛眉微皱,坐在床边轻轻扶起幽阙,支起枕头,让他靠在床栏。等他呼吸平复后,道:“如果我没说错……这几个你们定是发生了一些事,否则——你也不会满身是血的出现在璇玑宫外!” 一个月前,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夜晚,月色清冷,寒意透过光晕洒在土地上——那是雪狼国最冷的时候,滴水成冰、冰封山河。待在璇玑宫的颜从霜忽然心生一阵不详,从未有过的焦虑不宁催促她走出宫外。推开厚重的大门狂烈的朔风呼啸涌进大殿,饶是身披厚厚狐裘,颜从霜也微微皱起眉毛。心中不详更加强烈甚至不容她控制!她快步走出璇玑宫,一直向西走,终于在一片山脚下的荒原找到了一具冻僵的尸体。等翻开身体,看到那张被冰雪覆盖的脸庞,颜从霜再也遏制不住不安的心绪——倘若不是身上的衣饰,久隔数年,她也许早也记不清这张面具下被掩盖十年的脸。 她费尽力气才将仅存一口气的‘尸体’带回璇玑宫。吩咐侍女准备热水,等把他脱干净丢到水池时,瞳孔又急剧收缩成细小的针眼——他还能活着吗?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的,新的,旧的,加起来遍布整具身子,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好的! 被热水温润的伤口裂开,不停渗出鲜血,他的血几乎染红了整个浴池!他究竟经历过多少厮杀才走到这里啊?颜从霜神色凛冽似冰,吩咐侍女为池子换水,再把幽阙丢下去……来回换了三次,第四次他几乎把全身的血液流干,伤口泛出一种青灰的颜色。 那一晚,受尽爱戴的雪狼国圣女不惜用尽宫中所有灵丹妙药医治一个外族人;那一晚,颜从霜吩咐闭门一月,昼夜未眠的照料这个被她捡回的‘尸体’。 若不是颜从霜,他应该……是要死的! 青狐山一战,幽阙拖着重伤的身子带领仅存的鬼面人回到云兮山庄,还未来得及治伤,就遭到景德和武林各派突袭,一把火将山庄烧个干干净净!冥焰门人全部战死,连幽阙也险些命丧当场!逃出山庄的幽阙开始四处逃亡的生活,景德就像一只疯狗不停在后追杀,无欢也派杀手取他的命!前后共经历大大小小几十场截杀,仅存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璇玑宫。 …… 幽阙半合双眼,疲惫的叹口气,抬头问道:“从霜你相信命运轮转吗?” “嗯?……”颜从霜倏然发现这个男子变了好多?霸气孤傲的棱角被磨平,眼底散发出一种悲哀苍凉的气息。她眸光一闪,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问:“究竟发生何事?你不是从来不相信命运的吗?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当幽阙闭目不言时,颜从霜这才发现那股气息不是从眼底发出——而是他的心!眼睛是人心最好的传递方式,虽然他闭上眼睛,可是从内心发出的苍老却并未减弱。素来睿智沉稳的颜从霜也慌了神,心道:他究竟怎么了? “从霜啊……”就在她迟疑沉默时,幽阙忽然睁眼,喊了一句,“我真的累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 *** 漪兰殿内笑声不断,几名宫装丽人坐在两旁,和文妃说着一些开心的事,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好笑,清脆娇媚的声音不断回荡。在中央摆置的火炉里通红的炭火将屋子烤的极为暖和,惹得其中一位宫装女子道:“姐姐这屋子真是暖和,不像我那屋子,炭火怎么都烧不暖和!” 文妃闻言笑道:“妹妹若是觉得我这屋子暖和,以后就多来走动走动……都是自家姐妹,互相走动也好亲近些。” 那宫装女子闻言喜上眉梢,娇笑道:“妹妹多谢姐姐了!姐姐如此温柔大度,妹妹可真要好好学习才是!”云鬓高束,左右髻着两支珠钗,身着淡红碎花边宫服,既不张扬,也不凸显。 另一名宫装丽人接着道:“唉,王美人此言差矣!文妃姐姐出身高贵,又颇受皇上喜爱,日后定是皇后之选!” 这话正中文妃心坎,她满脸笑意道:“几人之中就属菀嫔妹妹嘴甜!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姐姐开心!不过姐姐自知粗鄙,怎能为后呢?……这话在漪兰殿说说还可,万不可在外谈及,知道吗?” 虽是被文妃责骂几句,菀嫔却并无愧意,继续笑道:“文妃姐姐太过谦虚了!说都知道姐姐在宫里谦恭有礼,温柔大度,对待下人也极是和善,况且姐姐出生高贵,我朝向来讲究血脉纯正,若姐姐不立为皇后,还有谁能呢?” 王美人见状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菀嫔姐姐说的对,谁不知道现在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姐姐!若是姐姐能统领后宫当真是后宫之幸、我朝之幸!” 只是三言两语就说的文妃笑意丛生,娇媚婉转的眼眸里溢出几分洋洋得意,但表情依旧谦虚道:“妹妹几句就将姐姐捧上天了,姐姐真是不敢当!谁为皇后皇上心中自有定夺,我们只要谨守妇道,好好伺候皇上就行了!” 文妃精致的眉眼移开,落在坐于末座的女子——那女子脸庞圆润,双颊泛红,虽是身着厚实素色织锦皮袄,却掩盖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等抬眼重新打量她的眉眼,才发现她的眼底溢满了为人父母的喜悦。 文妃抿着嘴,笑吟吟起身牵起那位怀孕女子,青葱般的手指来回抚摸她的小腹,目光盯着她的腹部,“孩子几个月了?期间可有不适?” 怀孕女子未料到文妃会注意到自己,惊讶之色掠过,忙低头断断续续道:“多谢文妃娘娘关心!已经……六个月了,孩子很安静,妹妹……没有半分不适……” “呵呵……惠嫔如今有了身子可要好好保养,现在你怀的可是龙种,关乎皇族血脉!” 惠嫔依旧惧怕,向文妃福了福身,颔首道:“多谢姐姐提醒,妹妹会小心的!” 文妃拉过惠嫔手,浅笑不离唇,左耳上,一串黑珍珠耳饰衬得她肌肤胜雪,流光溢彩,更突显她清丽无双。“妹妹手这般冰凉?是不是受冻了?” 惠嫔呀!的一声,闪过一丝惶恐之色,道:“可能……是妹妹昨夜没有睡好,所以今日有些手脚冰凉!” “这怎么行呢!”文妃嘴角浮出一丝嗔怪,拉着惠嫔手和她共坐,“妹妹怀有龙种,平日不好好保养,万一有个闪失那怎么行?绿萼!” 站在文妃身后的一名宫女走上前,颔首道:“娘娘!” 文妃扭头吩咐道:“去取一颗百年人参送到惠嫔娘娘的烟瑞殿知道吗?” “哦!不用了!妹妹不需要!”惠嫔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忙摆手阻拦。 文妃却不以为意拍拍惠嫔手背,目光落到她的小腹,“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腹中的皇子着想!皇室血脉稀薄,至今才有一位公主……你生的若是公主也罢!倘若是男孩……便是我朝大皇子……这点就不用姐姐多说了吧……” 惠嫔脸色忽的煞白,福身道:“多谢文妃娘娘!妹妹福薄唯恐不能得男孩!” 文妃柳眉微皱,不由严肃道:“妹妹多虑了!姐姐也是为你好!不管是男是女姐姐都替你高兴、替皇上高兴!”话完抬手让绿萼去取。 “……”惠嫔不语,颔首不敢直视文妃。气氛一下来冷下几分。 王美人见状掩口笑道:“娘娘您看您把惠嫔姐姐吓得!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菀嫔也接口道:“是啊!文妃娘娘您宽和仁爱,看到惠嫔姐姐有孕都这般体贴细心,真是叫妹妹我等好生羡慕妒忌啊!” 文妃笑吟吟的望着惠嫔,抬头道:“本宫贵为三妃,宫中女子有孕,本宫自然要多加关心照料!好为皇族开枝散叶!” 菀嫔点头笑道:“姐姐说的极是!惠嫔妹妹身子娇弱太医说女人头一胎最危险,妹妹可要多补补才是!” 惠嫔转头看向菀嫔,点头道:“菀嫔姐姐说的极是,惠嫔记下了!” 气氛转眼又变得活跃起来,菀嫔不停与众人说着趣事,惹得文妃娇笑连连,就连诚惶诚恐的惠嫔也放轻松下来,遇上好笑的段子也掩口忍笑。 过了不久,文妃贴身侍女绿萼从殿外回来,对在场嫔妃福了福身,道:“回禀娘娘!奴婢奉娘娘之命取人参,可太医说昨日最后一支人参已经被安公公取走,还请娘娘恕罪!” “嗯?”文妃眉眼微皱,疑惑问道:“可是皇上身体有佯?” 绿萼摇头回禀道:“奴婢问过太医,说皇上近日身体尚佳,未曾有过不适!” “那安公公取人参做什么?”文妃疑惑道。 绿萼脸上也露出为难表情,道:“奴婢不知!太医院的人说他们也不清楚安公公为何取走人参!只道是皇上下令!” “……”文妃缄默不语,随即摆手道:“罢了,罢了……安公公奉皇上之命取走人参,可能是皇上是另作他用,既然没有百年人参,那绿萼你就去取些其他安胎补药送到惠嫔那里即可!” “是!”绿萼福了福身,转身出去。 菀嫔见状笑道:“姐姐莫生气,不过是一支人参无妨!无妨!” “对啊!”王美人也笑道,“兴许皇上真赐给哪位大人将军也说不准!” 文妃淡淡一笑,眸光微动,道:“本宫说过生气了吗?只是可惜那棵百年人参!不能给惠嫔妹妹补身子……” 惠嫔浅笑道:“无妨!姐姐无须担心!妹妹没有那棵人参也无碍!” “嗯!”文妃看着惠嫔,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不由点点头,接着道:“本宫今日有些累了,想休息,你们散了吧……” 菀嫔和王美人相视一眼,众人起身福了福身道:“是!臣妾告退!” 文妃看着有众人搀扶走出的惠嫔,眼底再也抑制不住深刻的妒意,上挑的嘴角绽出扭曲的笑意。 寒风透过在宫门打开的那一刻灌入殿内,顿时帷幔飞扬,就像暮春时节盛开的梨花如雨纷飞,与那安坐殿内的艳丽女子交织包裹,化成的绚丽花幕遮住女子神情,隐约中,只有一双阴毒眸子定定望着那繁华的尽头。 86.第二卷-第86章 十年故人心 懒起画娥眉,对镜贴花黄;轻抹腮红,淡描妆。镜中的锦兮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至少恢复点活力,不再像先前病入膏肓的模样。轻抹一点腮红在两颊涂抹晕开,目光下,唇边她的笑容就像早春嫩芳一样慢慢展开,淡淡的笑意浸染了眼角眉梢,一色若春晓。随即,又归为冰冷。 方才她做了噩梦——在梦里她人在水里,水底的世界黑暗寂静,头顶突然投射下来的光线让她睁开了眼,她抬头向水面游去,岸上一个巧笑烂漫的女子睁着好奇的目光望着自己。 等到视线相遇那一刻,她的呼吸停止——那张脸分明——是自己啊…… “姑娘……你——” 素妍走进锦兮房间却见原本该在床上静躺的女子居然早早起床,坐在镜前。晨曦透了窗子,洒在她侧脸上,衬得肌肤如玉,微启的樱唇,小巧而坚挺的瑶鼻,水眸流溢,那样的张扬而婉转,仿如一枝晨间初绽的牡丹,犹带微露。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望着锦兮。 思绪从回忆拉回,她眨眨眼道:“……今天天气很好呢,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姑娘……可是你身体?”素妍担忧锦兮身体,见她双颊泛红,精神极好样子,唯恐是回光返照,心生忧虑。 锦兮双眼一弯,眼神中透出的宁和竟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可……”素妍露出为难之色,似有难言之隐,“皇上吩咐过——姑娘不可离开栖凤阁……” “这样啊……”锦兮听完并未露出沮丧之意,而是笑意沉沉,“原来,这地方叫栖凤阁……” “无妨,就在周围转转吧……”嘴角边的笑意瞬间消失,快的让素妍错以为是自己幻觉。 眼见锦兮顺手披上一件紫狐裘袄,由素妍搀扶着走下楼梯。 栖凤阁建造与别的不同,建有上下两层,倒是和西枫堡飞絮楼相仿。背临水池,门口是一片竹林山石,一条弯弯延延小径通往外出,极是隐秘。长安天冷,池面飘有浮冰,两岸栽有红梅,或含苞待放,或已然盛开,远远望去十分喜庆。 “姑娘……”站在水榭,素妍手指池边红梅,“你看那梅花,开的好极了……” “……的确”锦兮浅浅一笑,“踏雪寻梅,十分雅致,这阁子给我住真是可惜……” “怎会可惜呢?栖凤二字慕姑娘可是当得紧!”耳后忽然响起一阵声音,伴随阵阵笑意,倒无丝毫虚假之意。 素妍搀着锦兮回身,对那人福了福身,道:“皇上!” 盛帝双眼带笑,抬手道:“免了……”今日的他似十分高兴,连语气也沾染一丝喜悦,望着被狐裘团团裹住的少女,道:“听闻慕姑娘大病初愈,我十分欣慰,特来看看姑娘你……” 锦兮却不承情,冷笑道:“呵……我没有这么快死,到让你失望了……” 从来没有人这么和盛帝说话,这位姑娘还是第一个!安陆在后面微微皱起眉头,但顾念锦兮身份,并没有出言呼喝,而是突然想看看盛帝是什么反应。 出乎意料,盛帝并没有生气,而是轻挑她的下颚,微笑的唇角形成极为诱人而又漫不经心的弧度,低声道:“姑娘这么说……真是看轻自己,我——怎么舍得你死!” “哼!”锦兮冷哼一声,挥开盛帝手指,移开眼,道:“素妍,麻烦你先下去,有事我会叫你……” “……是!”素妍垂眸不敢看,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安陆你也退下!”心知锦兮有话要向自己说,于是盛帝也吩咐安陆退下。 冷冽的朔风顷刻灌进,寒冬腊月里四面透风的水榭温度可谓降至极点,就连呼出来的气也都化成白霜挂在眉角。 “玉鸣公子,或者该说盛帝陛下,究竟那一面才是你真正的面目?”锦兮突然问。 闻言,盛帝眉角上扬用一种好笑的眼神望着锦兮,“慕姑娘,难道你睡了这么长时间,连头脑也迟钝许多?” 锦兮听完并不生气,只是道:“我只是不知道你如今用什么面目见我!” “自然是以我朝帝王身份见你!” 锦兮接着道:“既口口声声说是一代王者,却行事宵小,借托虚假身份面对你的百姓臣民,做事藏头露尾,连同胞亲弟也不放过!难道……这就是你治理江山的方式?” 盛帝眼底一沉,道:“朕如何行事不用你判断!” 锦兮点点头,冷笑道:“不错!的确轮不到我一个小女子评论,可天理昭昭,你做的事迟早会天下皆知!等到世人知道武林三公子之一的玉鸣公子竟然会是当今盛帝,假托身份搅乱整个武林,为的就是防止一家独大进而威胁皇权!啧啧……好一个爱民如子的盛帝,好一个惜民惜才的皇上!届时你要拿什么颜面去见天下百姓!” “慕姑娘……”盛帝突然出声打断锦兮的话,声音漠如沉钟,“你说的这些他们知道又能如何?……南有祁国虎视眈眈,北有雪狼包藏祸心,若是自家乱了阵脚——江山一夕覆灭,你我岂不皆做了亡国奴!身为帝王,成就大业当不拘小节!就算行事不甚光明磊落,可云佑——自问对得起江山子民,对得起天地!” 面对慕锦兮步步紧逼,他深吸口气,将隐藏心中数年的话全部说出,“玥冥宫立派百年,行事乖张,肆意妄为,虽为江湖各派不喜,但历代帝王却并未插手——可到了你父亲却敢一而再再而三藐视皇权,触犯帝王底线,你说——我还能留他吗?” “你!”听闻当年旧事,锦兮心中仇恨火种暗暗燃烧,可是理智却告诉她一定要忍住。 盛帝睨着慕锦兮,宛如高高在上的王者,就像看一只可笑蝼蚁,“灭玥冥宫,杀你亲人,这点云佑不否认!可是云佑不会抱有一丝愧疚之心!倘若没有慕燊,没有你,云傲也不会背叛我,不肯与我回宫!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就怪不得我下手除了玥冥宫!” “……你终于承认了?”锦兮惨笑一声,眼泪倏然向决堤的大坝冲毁燃烧的怒火,“我真想杀了你!” “想杀我?”盛帝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和锦兮靠得更近,“我就在这里,你杀啊!不过慕姑娘我提醒你一句——你如今身处皇城,身子都还未好,凭什么能杀我?望你三思而后行!” 锦兮仰起下巴,倔强的和他对视,豆大冷汗却顺着鬓角不停滑下,“你说的不错……我已是笼中鸟,阶下囚——要杀要挂全是你说了算!可是你最好小心!现在不杀了我!迟早有一天我会用这把刀杀了你!” 盛帝闻言嘴角上扬,眼底闪过一丝不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慕锦兮你性子太烈!不妨劝你一句——太刚易折……” “……”锦兮咬唇不语,紧咬的唇瓣苍白如纸,低眸道:“不用你假好心!从我坠下山崖那一刻,一切都没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现在就是我讨还的时候……” “你就那么自信——会有机会赢我?”盛帝既佩服锦兮不服输的性格,也在感叹她的固执。 “我……我一定会杀了你……”锦兮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四肢冰凉失主知觉,她摇摇头,告诉自己要撑下去。 “我一定……会等到那天……”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就连盛帝样貌也渐渐不清晰,朔风顺着鬓角拂过面庞,额际冷汗簌簌直下,粘住视线,眼前忽的暗了下来……锦兮!慕锦兮!你醒醒!就在她失去知觉前仿佛有人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是谁?……阿爹?是你吗? *** 自从被颜从霜救进璇玑宫,幽阙的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与锦兮截然相反,同样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很快好转,变态的恢复能力让人叹为观止! 颜从霜走进屋子,望着站在窗口男子,笑道:“你的恢复能力真够变态!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下床,看来不用几天就无大碍了……” 幽阙回头不可置否,点点头道:“我的命还不多亏你——从霜!” 闻言,颜从霜掩口浅笑,眸底闪过一丝光,道:“你的道谢我可受不起…今日我来看你是因为——有人要见你!” “……”幽阙眼皮一跳,盯着颜从霜,问,“谁要见我?” “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他你是认识的……”颜从霜笑的讳莫如深,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幽阙虽心生疑虑,但眼下自己最信任的人只有颜从霜,自信她不会出卖自己,故决定去见见那个人。 今日天气晴朗,苍穹如洗,冬日的阳光照在雪峰尖上,反射下来的银光让幽阙微微皱眉。他跟着颜从霜一路走出屋外,就见一老一少并肩站立——年纪小的少年衣裳花纹奇特,似是南疆服饰,显然应是南疆人。而稍大的老者则身着灰色道袍,花白胡须略显老迈,一双睿智的双眼却宛如利剑扎进幽阙的内心。 “断冥?周先生?”幽阙眼露一丝惊讶。 周懿轻捋胡须,对幽阙点头道:“好久不见……公子” “……周先生你为何与断冥出现在此?”显然周懿的身份越来越不简单,不但知晓江湖各类隐事,还能进入璇玑宫来去自如,就连颜从霜对他也毕恭毕敬。虽然三番两次帮助幽阙,可他一定要知道周懿到底是谁! 周懿笑道:“我曾受月姑娘所托收留断冥。那日景德率众偷袭山庄,我便趁机带走这猴儿,至于我会出现在此自是为了公子而来。” 幽阙盯着周懿双眼,探寻之意颇深,“先生你究竟是谁?” 老者淡淡一笑,道:“我是从霜的师叔,至于我们的师门太过久远,已经记不清了……”语气低沉似隐含怀念,唏嘘之情。 “您是从霜师叔?”幽阙讶然,惊问道。 颜从霜走上前,对幽阙道:“不错!他正是我的师叔!放心……我们不会害你……” 颜从霜既是这么说,他便是相信的,移开眼道:“那敢问先生三番两次助我是何原因?” “我并没有帮你什么?”周懿的眼神忽如一道漩涡,紧紧吸引幽阙的目光,嘴唇上下逸阖,“‘荧惑守心,贪狼降世,我主杀戮,血流江山!’这两句话你还记得吗?” 他脸色忽的一白,低下眸子,道:“自然记得!” 睿智的老者忽一声长叹,低沉苍老的声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巨石般落入渺静如深渊的心底。“当年我与师弟遍访山川,畅游四方,路过长安,眼见天生异象。经师弟掐指一算得知出生两名男婴——就是你兄弟二人——而你确是贪狼之命,将来会祸及天下!……师弟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不想三年后命星降世!改变贪狼轨迹,他知道后很想知道那个命星是谁?一番寻找后终于让他找到——” “是谁?”幽阙焦急问道。 “……”周懿忽的一笑,眼神隐讳,“天机不可泄露,还不到说的时候,日后你自会知晓……” “……”幽阙不语,颔首愣在原地,周懿所说的一切都太过意外。 周懿也看出幽阙惊异,继续道:“我知道你还有许多困惑想问我,一切等我说完才谈——师弟找到那人后心知只有将那人送到贪狼星身边才可改变其轨迹,于是他化作疯癫和尚告与乾帝,却惟独隐瞒命星一事。果然乾帝将你送出皇城,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进行!” “所以……我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他一手造成!”幽阙手握紧成拳,阴测测道。 周懿躬身对幽阙道:“老夫代师弟向您道歉!我等也是为天下着想……” “哈哈哈!”幽阙忽的仰天大笑,极尽讽刺,“一句为天下着想便枉顾他人性命!一句护佑江山便可送出亲子,任其自生自灭!……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事!” “唉……”周懿喟然长叹,双目微眯,“我知道你有太多怨言愤怒,可一人之命与千万百姓相比孰轻孰重?天胤国数未尽,倘若提前灭国?天下命运也会随之改写——天灾肆虐,万物倾覆呐!” “那何不把我杀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幽阙眼角呲裂,厉声大喊道。 “不可以……”周懿摇头叹息,“天胤尚有一场大难需要你,我若将你杀了——这场劫难一样会造成天胤灭亡!命运改写,一切还靠你——” “……我不会去救一个曾经抛弃过我的国家”幽阙沉默,缓缓吐出一句。 “……”周懿摇头轻叹,幽阙的表现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公子,你会这么说老夫理解……路虽我们铺好,是否选择却由你决定!老夫不敢求公子原谅,但看在黎民百姓面上——还望三思……” “先生不必再说!”幽阙打断周懿的话,神情低落,陷入从未有过的悲伤,“当年是我选择这条路没错,如今我亦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幽阙——已经变成废人,何谈拯救天下……” “公子难道忘了慕姑娘?”周懿悠悠吐出这个名字。 幽阙闻言身子一僵,抬头反问道:“你知道锦儿在哪?” “她就在帝都长安,眼下——生命垂危!” “你说什么?”幽阙一怔,身形虚晃,竟似被千斤铁锤直捣面门要害一般,瞬间溃散支离破碎,“你胡说——她怎么可能生命垂危?” 周懿神情淡漠,对幽阙道:“老夫没有欺骗公子,她就在皇城里,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我不相信!”幽阙摇头,退后半步,“一定是你想骗我回去对不对?我不会上你当!” 周懿依旧淡漠表情,道:“信与不信全在公子,老夫已经完成我的使命,这就要离开……” 幽阙挑眉反问道:“先生要去哪?” 周懿背对着幽阙,所有凡尘事都在顷刻间成为过眼浮云,“四海为家——可能是雪山草原,也可能是大漠戈壁,国之将亡,去哪…又有何差别呢?” “……”幽阙先是一怔,然后躬手送别,“先生一路走好……” 和周懿一同离开的断冥却突然回身喊道:“幽阙!我曾发下重誓——等我长大学成归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呵……”幽阙嘴角上扬,点点头答应这场赌约。“我一定等着那天!” “……还有!师父已经告诉我月灵的事情,你一定要找回她!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断冥咬唇对幽阙说。这一走,可能意味着永远见不到月灵!但他希望幽阙可以和月灵好好的,好好的在一起。 “……”幽阙低下头,眼底闪过痛苦纠结之色,默声不语。断冥也许并不了解事情全部——慕锦兮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断冥,我们走吧……”周懿轻轻喊一句。脚踩上积雪,发出沙沙声响。雪地上两行脚印一大一小,老者和少年的背影以一种均匀却不迟缓的速度行走,他们一直向远方走着,白雾层峦,一夕霜风雪雨,他们的脚步会翻过雪山,踏过草原,用满怀虔诚的心一直,一直走下去。 “从霜”幽阙望着逐渐褪色的背影,用一种落寞语气问着,“我是不是错了?” “这个……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颜从霜走上前,望着地上两行脚印,微微摇摇头,“幽阙,你我都跳不开命运轨迹,能做的只有掌握自己的心!师叔说的没错——这条路完全是你选择的!你既然有勇气选择它,为什么不敢走完它?……从前的你哪去了?” “……十年前是不是你故意和我遇到的?”幽阙突然问。 颜从霜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说不是呢?”一泓秋水望着远处的雪山,“那次真的只是巧合!我与师叔很多年没见了……身为圣女行动却也受限制,那次……是我偷着跑出的!” 幽阙阖目,在心里叹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信你——从霜!” 颜从霜转头看着幽阙,眼似拱波,笑意款款,“谢谢!” 幽阙摇摇头道:“……除了信你,我还有谁可信呢?” “……” 太阳移开角度,光线顺着幽阙的黑色长发滑落,留下一片晶莹之色,黑色的披风贴着他瘦削的肩膀,嘴唇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修长眉宇里是绵延不绝的清寒孤寂。 幽阙忽问道:“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 颜从霜点点头,“是!” 雪狼国虽地处北域,却不自何时起也同天胤一样,庆祝除夕之夜。素白简洁的璇玑宫也应景的高挂灯笼,平添几分生机喜气。 颜从霜开口道:“天胤的皇帝修书让我王和昭阳公主去帝都长安,他们已经出发,眼下雪狼国暂由我主持……” “……你为何告诉我?”幽阙问。 颜从霜嘴角一勾,意味深长道:“你若现在出发还来得及……以安王身份回去!” “……” 87.第二卷-第87章 一川谁是主 麟德深殿雕栏龙蟠,画梁飞檐,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巍峨分离笔直,暖炉里的炭火极旺,莺黄飙光从厚黄的绉纸中如烟波般洇了出来,直显得整个屋子金碧澄煌。倏地大门打开,银色流光洒进早已等候于殿内的两人身上,在地上投出两道斜斜的影子。 傅敏和孔正泰躬身立在一侧,不经意抬眼却见安陆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帝座。 平日里温和内敛的盛帝,嘴角始终挂有自信优雅的笑意,眼神宛若龙袍上的金龙睿智看透一切。可今日却沉默无言,俊美的脸庞犹如罩上一层寒冰,嘴角不是笑意而是冰冷。 “……”二人相视一眼,心中明了安陆意思——今日盛帝心情不好,说话一定要多费些思量! 迟疑半响,傅敏率先拿出怀中名单,拱手回禀道:“陛下!派遣人员之事臣已拟好人选,还请陛下过目!” “……”盛帝抬高视线盯着安陆从傅敏拿上来的奏折,手接过去翻开查阅,看了很久,才点点头道:“恩……就按你的意思安排下去。” “……是!”傅敏偷偷瞄一眼高高在上的盛帝,躬身欲退后。 盛帝却似想到什么,放下奏折喊道:“对了傅敏!各国使节都快到长安了吧?” 傅敏重新上前拱手回道:“确实有不少使节已经到达长安!礼部尚书已吩咐官员安排使节在驿站暂且住下,等候一同入宫面圣。” “恩!”盛帝点点头,顿了顿又问,“雪狼国主和昭阳公主呢?” 傅敏眼皮一跳,道:“这个……雪狼国主派人通知我们路上出了些事耽搁,会晚些抵达长安。” “这样……”盛帝长嗟一声,脸上寒霜退减不少,却露出一丝疲态,不由轻揉眉心,双目半眯。 站在后面一点的孔正泰仔细观察盛帝和安陆的表情,上前拱手道:“陛下……” 盛帝手一顿,阖目淡淡道:“玄直还有何话想说?……但说无妨。” 玄直正是孔正泰的表字,他拱手道:“陛下!有一事臣等心中不明想求个明白——昔日先帝曾有明令不许卫王回帝都,可今年……为何陛下下旨召卫王踏入帝都?” 假寤男子面色稍冷,双目利锐似剑直直盯向自己的肱骨之臣,“傅敏,这也是你的困惑?”他早就看出自己的两名臣子心中有事,只是一直小心看着自己脸色不敢多言。 “……正是!”傅敏上前拱手。 当年,先帝封李云齐为卫王迁往雷州,就是因为按照祖制,凡被封王者需即刻离开帝都,没有皇帝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如有违抗可按罪当处。这十年来卫王也未曾踏入长安城半步,一直恪守本分。 但如今盛帝却要违抗先帝旨意,藐视祖制特许卫王入城。莫说满朝官员就连他二人也猜不透这位君王究竟想干什么? 就见高坐上位的皇者轻捏眉心,眸底锐光化为清淡光辉扫过两位年轻的官员,没有放过他们一丝一毫表情,从喉中吐出的声音略显疲惫,“当年先帝为江山着想命卫王永世不得踏入帝都,却忘了还有一个宁文渊。十年的时间让他在越州拥兵自重并有独大之势,若不借机召卫王入城,难道想看到他领着宁文渊大军攻入长安吗?” “……”孔正泰和傅敏面面相觑,孔正泰上前道:“皇上多虑了……眼下四海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宁文渊想另立新帝,无异于天方夜谭!更何况他远在越州,若出兵协助卫王,相距千里,实非明智之举!” “哼!”盛帝倏地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子,语气严肃道,“宁文渊已经率军不日就将抵达长安,昨夜他便递上奏折——希望我恩准他进城!” “什么?怎么可能?”两位臣子同时出声,一副惊愕模样。 傅敏语带疑惑,拱手道:“皇上!我朝有令——身为驻边统帅,未得帝王旨意不得擅离职守进入帝都!宁文渊怎么可能……?” “你太天真了!”盛帝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扫视下面的人,“他这么做就是在探查朕的底线!他料定朕不敢治他的罪所以才敢这么胆大妄为!一旦让他进入长安和卫王相见……” “那陛下一定不能让宁文渊进城!”孔正泰高声喊道。只要不让宁文渊进城就不会发生什么事!到时也就不怕他会出什么乱子! 盛帝摇摇头,语气含有对两名臣子的失望,“玄直错了!不让宁文渊进城,只能落于把柄!他显然是筹划多时!…奏折里言之凿凿,令朕不得不放他进城!” “皇上是说要让宁文渊进城?”傅敏猜测道,目光却是一片浓黑。 “不错!”宁文渊虽然让盛帝不得不放行,但是他绝对不会束手无策,宁文渊绝对不会没想到盛帝会这么干脆放自己进城,“不但要让宁文渊进城!朕还会为他备下一份大礼!”他的眼神犀利如一把出鞘的剑,毫不掩藏锋芒。 “……皇上,臣等明白了!臣等一定会好好监视宁文渊和卫王,绝不会打草惊蛇!查清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傅敏已经了然,也心知盛帝这次是铁了心要拔掉宁氏一族。 数百年来以宁氏为首的高门大阀曾是无数有为学子们无法逾越的城墙!摧毁宁氏这颗大树就意味着数百年建立起来的规则将被重新改写,天胤朝也会重新书写新的秩序!同孔正泰,傅敏一样的寒门子弟越来越多的涌入朝堂,而不是在街头巷尾谈论国事。可以为这个国家奉献出一份微薄之力。 可是,这些……还要依靠天胤迄今最年轻满怀抱负的帝王,他将会带领属于自己的力量摧毁腐朽桎梏,建立新的秩序。傅敏心中火热,宛若燃起熊熊烈火。他抬头望着、等待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 *** 长安城横竖十二条街道交纵阡陌、坊巷交织相缠。从城中心向南走,到南门大街一路东行,沿着永安渠往西北不远处,便是独占一地逾百亩的丞相府。 府内雕栏玉砌的华美楼阁比肩错落,轻烟薄绕,荧荧火光,气象万千。 家丁们将积雪扫到两边,露出大小一至的大理石铺就而成的路面,洁白如玉弯弯延延一直向远延伸。 文相站在大厅满脸堆笑迎向前来拜访的客人,态度好不恭敬。 “老夫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得见老夫真是三生有幸!” 迎进屋子的景德轻裘玉冠,长身玉立,洁亮黑发一丝不乱地束在锦冠下,冠上还缀有一颗同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流光溢彩,卓朗不群。 他嘴角上扬,拱手淡淡道:“文相过奖了……景德不过一介商人,怎受得起文相亲口称赞!” 文怀遽眼底笑意不减,道:“公子乃是天下第一富商,往常朝廷遇到难解问题都是靠公子出手相助才得解决,此等相助老夫替我帝谢过公子!” 景德忙摆手,搀住欲躬身的文相身子,道:“丞相言过了……如此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今日只叙旧……可好?” “当然好……”文怀遽笑着拉着景德与自己一同上坐,“公子今日能前来看望老父,老夫再高兴不过……” 景德端起桌上热茶,微微抿一口,凤目上挑直视文怀遽双目,嘴唇稍弯道:“眼下年关将至,新年伊始景德前来拜访。一是向丞相拜声早年,二也是望丞相日后能在生意上多多帮助景德,景德他日…必有回报!” 文怀遽却故意转移话题,模棱笑着:“公子哪里话……公子今日能来就已让老夫极为高兴……互助之事也是应该的嘛……哈哈哈!” “……那先谢过丞相!”景德盯着文相,始终保持笑意的唇瓣忽笑的讳莫如深。 转移视线,景德忽看见站在文相身后年轻少年,年近弱冠,五官分明,天庭饱满,狭长的眼睛中闪烁着猥琐的冷光,鹰鼻薄唇,上扬的嘴角勾勒出蔑视的味道,脸部过于狭长也因为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而总体偏向阴柔,满脸酝酿着一股沉溺酒色的腐气。 文怀遽有感景德视线落到自己身后之人身上,忙为他介绍道,“瞧老夫糊涂的都忘了介绍——这是犬子世俊!” 文世俊走上前一步,紧盯着景德的脸,眼底掠过贪婪的目光,笑道:“景德公子,什么时候我们一起聊聊?” “放肆!”文怀遽见儿子出言无礼,出言喝止。 景德却不以为意,对文怀遽笑道:“文相无需责怪令公子,我与令公子年纪相仿,一些礼仪规矩不必相守。景德反而希望日后能多多认识像令公子一般的青年才俊才是……” “呵呵!公子过谬了……”听景德夸赞自家儿子,文相老脸露出一丝得意又有一丝羞愧,斜睨一眼自家儿子,拱手道。 “岂会……”景德颔首,端起茶碗抿一口茶水,动作优雅,蕴藉风流。 长安城西有一条巷子名芳林巷,名气不亚于岳阳城的百花街,巷子面朝龙首渠,背靠西市,来往人流密集,加之帝都繁华,日日笙歌,昼夜不歇,香粉流脂;每逢夜凉色深,风清月朗,名士风流,簪花约鬓,携手闲行;笑言宴宴,洞箫妙曲,游鱼出听,百花怒艳,乃太平盛景也。 百花街之所以闻名是因为有流水阁,芳林巷则是有一座七情楼——可惜数月前这两座阁楼皆焚毁于一场大火,颇负盛名的两位倾城佳人也遭受同样命运……万幸的是七情楼的大老板景德公子将在原址重建一座七情楼,虽无白莹夕,但芳林巷代替百花街独占鳌头成为天胤第一街已是不争的事实。 芳林巷惜春馆今日迎来了一位重要客人,仆一踏进便被迎入头牌房中,给楼下众人只留下一抹细白的纤细背影。 惜春馆与其他楚馆不同,接客的都是俊秀小倌,不管客人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尽力满足,渐渐的惜春馆名在长安城颇具影响。它也同别家一样设有头牌,设有四名花魁,而花魁之首是一名叫墨染的男子,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清雅绝世的风采,虽然身处妓馆却不染风尘,罕有的清澈眸子仙姿秀逸,举手投足却叫美人失色。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用这句话来形容他并不突兀。 眼下这位惜春头牌跪在一位佳公子身侧,微微低敛的眉目,谦顺的态度叫人目瞪口呆。可是他面前坐着的男子比他更为漂亮——肌肤莹白,美如冠玉,长发如瀑,弯弯的嘴瓣衬得一双凤目水波潋滟,头顶镶着的鹅蛋大小夜明珠直晃瞎人眼,身上布料华丽却不张扬,做工剪裁完美的将他的身材展露无疑,邪魅妖娆,尊贵至极。 “公子……这是惜春馆半年来的账单,请公子过目……” 墨染手持账本递到佳公子面前,而那佳公子看似随意翻阅着,莹白修长的指甲磨搓纸张翻阅时,发出沙沙细响。 倏地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尖枭阴毒的嗓音叫人心生不悦之感。 佳公子放下账本,抬头听去—— “本公子叫你喊墨染出来接客!你居然敢敷衍本公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岂敢啊!公子……只是我家墨染公子房中有客,不便出来相迎!公子见谅……”听声音,应当是一名小厮和客人争吵。 啪!的一声响起,接着一连串惊叫声,想来是客人不满意,打了那小厮。 那名客人道:“墨染不过是个男妓,还敢跟我摆架子!……他有什么客人比我还尊贵?也不看我是什么身份!……告诉他只要把我伺候好!我保准他吃香的喝辣的!”语气满是令人作呕的轻蔑和猥琐之气。 佳公子听到此,眉心稍皱,起身吩咐墨染与自己一同出去瞧瞧。 就见楼下楼梯口站着一名小厮,他苦笑连连,向那名客人躬身求饶,“公子饶命啊!只是那位公子身份尊贵,小的得罪不起……公子饶命” “给我滚!”财大气粗的客人猛地推开拦在路前的小厮,厌恶的拍拍衣袍,道:“你什么身份敢挡本公子路!我可告诉你!本公子可是文相之子,在这长安除了皇帝,就属我爹最大!敢拦我活的不耐烦了吧……” 文世俊厌恶之色溢于言表,抬脚便向楼梯走去,还未走出几步,就见墨染跟着一位佳公子缓缓走下楼,立在楼梯口。 惜春馆立时鸦雀无声——若说墨染高雅如菊,那佳公子则是妖娆牡丹。若说墨染气韵睟质如竹,那佳公子则妩媚入骨的同时又来的清新明媚。他的美让你觉得他无人可比,却又不会让你忘记他是一个男人。 文世俊眼底闪过错愕之色,接着不怀好意笑道:“啧啧啧!原来墨染的客人就是景德公子您?想不到……公子也好这口?咯咯……” 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景德对于众人目光早就不以为意,唇角挂着情和淡雅笑意,叫在场人感觉就连直视他也是亵渎。 “惜春馆是景德产业,今日我来是查看经营情况,惜春馆如有怠慢文公子之处,景德在这里陪个不是……” 文世俊闻言目光闪过一丝贪婪之色,笑道:“既是公子产业,那公子看在我爹面上把墨染给我可以吗?” 景德眼底蓦地闪过一簇流光,快的让文世俊以为是错觉。他道:“请公子见谅,墨染虽身在青楼,却也是这屋子的主人,代我暂管惜春馆,恕景德不能割爱……墨染有幸得公子器重,可惜无福消受……公子如果依旧不舍,就多多赏脸,墨染定会在惜春馆开门恭候。” “这可是你说的?”虽然景德没有同意,不过能得景德亲口许诺,文世俊也是很满意,目光不停在两个罕有绝色上留恋,猥亵的眼神看得叫人厌恶。 景德极好掩饰心底的杀意,抿嘴笑着道:“景德说话自是算数……楼下吵闹,公子请雅间一叙,景德自会安排人好生招待公子……” “哈哈!景德算你识相!”仗着自家父亲的优势,文世俊以为景德服软是畏惧自己,心猜总有一天自己能把墨染弄到手,故不急于一时。乐的哈哈大笑,大步跨上楼梯引入香阁。可是由始至终墨染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一眼文世俊。他的眼神一直恭敬而明澈,默默注视着奉为主人的绝色男子。 景德扭头吩咐小厮好生招待文世俊,眼睛余角扫一眼文世俊傲慢的背影后,转身和墨染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墨染刚合上房门,就听景德道:“墨染,你做的不错,惜春馆这半年来利润颇丰!……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墨染回头,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颔首道:“公子夸奖,当年若不是公子给了墨染机会,我也不会有今天……” 景德仆一坐下,靠在椅背上,放下手中账簿,道:“那也是墨染的功劳,我从不把机会给无能之人,一切都是你自己抓住的……” “是……”他点头,脸上流露难以掩饰的感激之情,“墨染明白,墨染多谢公子……” “对了……那位文公子你可要替我好生监视着。”景德脑海里似乎又浮现文世俊那猥亵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惊艳贪婪,和毫不掩饰的占有私欲,从景德初入江湖时候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曾带有这种目光,他也从最初的畏惧,害怕到淡然,变成现在的恶心和澎湃杀意。景德发誓——等到事情完成,他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后,他会让每一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的人不得好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文世俊! 墨染明显能感觉到景德散发出的杀意,点头回答:“公子放心!墨染一定会利用他让文相站到我们这边。然后亲手替公子解决他。” 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余之香,馆惜春色,描金宣纸窗檐外露出一角,重新修建的七情楼俨然初具规模,碧绿琉璃瓦在白雪和月色的反射下散出莹莹绿彩。 88.第二卷-第88章 帝城风涛动 烛影摇红,辉映一室。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寒风入户,吹得轻纱曼飞。层层叠叠的金色鲛绡珠纱帷幕后面,修长雪白的五指伸出纱幔,乌丝缠绕,细碎呻吟,沾染着还未消散的情,欲。 “皇上……”床上女子大片肌肤裸露在外,伸手想挽留无情的男子。 男子随手拿起地上一件外衫,年近不惑,可身材一点也不输给年轻男子,身高腿长、虎背熊腰、肌肉如结,古铜色肌肤昭示这位帝王仍处于盛年。 他走出内室,随意坐在椅上,望着早就站在外面的人,问:“这么晚来见朕,朕希望你带来的会是好消息……朕的丞相。” 不知怎的,一股压力覆上头顶,从头至尾,让身穿朝服的丞相不得不弯曲身子,埋首道:“陛下!无欢将军递回奏折称不日到达长安……” “就为这点事,你就打扰朕的好事?”祁国皇帝有些不悦,丝毫没有在意周遭寒冷,目光犹如鹰隼盯着地上的人,“……你们不满意我派无欢去长安,这点……难道朕不清楚?这些年你们也在朕耳边说了不少他的坏话——扳倒无欢最好,不能——也要让朕对他心生防备!事实上朕非但没治无欢的罪,反而更倚重于他。所以你们狗急跳墙了?是吗——朕的丞相……!” 丞相闻言忙跪倒在地,吓得脸色苍白,忙解释道:“陛下多心了!臣等并没有这个意思!臣……臣一切都是替陛下着想!为了祁国着想啊!” “哼!”祁国国君冷哼一声,走到丞相面前毫无顾忌的蹲在面前,低声道:“百姓皆说朕喜怒无常,丞相杀了一个又一个,能在丞相位上活着的人不超过五年,朕先前已经砍了五个……你今天也是第五年了吧……你猜?你会不会步上和他们一样的命运?” “……臣……老臣……”丞相吓得瑟瑟发抖,心怕皇帝龙颜不悦真将自己杀了! 他说的没错,宰相确实心生异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百官呼风唤雨,这样的权力能让每一个人都痴迷入骨。但是祁国重武轻文,帝王最看重的是武将而非文臣。无欢便是当中翘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手中的军队加上国君刻意器重,这就像两根刺狠狠扎进丞相心里,恐惧忧虑随着时间的长久而慢慢积累,让他昼夜难眠。 拓跋珪心中明白丞相的惶恐,嫌弃的扫一眼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人,“朕从不需要无用之人!与其让废物占着丞相位子,不如让有能之士担任!朕的好丞相——你可要考虑清楚?”与其担忧自己能不能一直占着宰相位子,不如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命享受?? “是是是!……陛下说的极是!”丞相已经吓得六魂不附体,被拓跋珪一语揭破,文人特有的懦弱妒忌被或活命的渴望替代,全心攀附君主的周围。 祁国国君皇姓拓跋,眼前拓跋珪便是祁国第十三任帝王。继任三十年来百姓褒贬不一,有的人说他好大喜功,贪婪好战,也有的人说他爱惜人才,知人善任。 无可否认的是前后六位宰相有五位——被施以车裂之刑,被他满门抄斩!宰相之职一度成为谈虎色变的话题。伴君如伴虎,面对喜怒无常的君主,满朝文武谁不胆战兢兢伺候着? 拓跋珪满意的看着丞相,轻轻拍他的肩膀,略带深意站起身道:“你明白就好……朕知道你与无欢势同水火,但现在情势危急——关系到祁国未来,容不得半点内讧!如果谁敢背地里放冷箭!就休怪朕不客气了!” “是是是是!臣明白!……臣明白!”丞相埋首磕头,恐惧牢牢占据他的思想,因为对权力的热衷,所以更加珍惜。 他叩首接着道:“臣不敢拖将军后退!臣等担心的也不是将军,而是天胤的那位……他自小长在天胤,就算是陛下骨血……叫他出卖生养自己的国家难保耍诈欺骗陛下啊?” “这点你放心……”拓跋珪毫不在意,靠在椅背上一副慵懒模样,“天胤对他只有羞辱!他恨不得啖骨食肉,绝不会背叛我!况且……他只是朕的一枚棋子——棋子不听话……朕就会亲手解决掉!” “……陛下英明!原来陛下早已布下一切!”丞相听完浑身一震,心中畏惧帝王的无情,但抬头眼底却是奉承之味,叩首称赞。 朔风透过窗子缝隙钻进屋子里,给人带来一丝寒意。屋外下起了第一场雪,只是雪下得极细、极小,落地溶为残水。 来自北方的冬天的脚步终于穿过蔚江,到达南方祁国的土地上,给都城增添新年的味道。 至于离尧都更远的南方则迎来漫长的雨季,湿润的雨水将滋润庄稼,湿润泥土,给靠近大海的祁国土地换来丰饶的渔业资源。 *** 长安的雪一连下了几日,终于在第七天缓了势头,雪势稍歇,雪霁初晴的天气让人纷纷探出头,走街穿巷。顽皮的孩子更是跑出家门就地堆起雪人;或是和几个小伙伴打起雪仗,脸上洋溢的是新年将至的喜悦。 街道上来往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其中还出现许多身着奇装衣服的人,操着外地口音,脸上挂着笑容。看着长安盛景露出羡慕表情。 就在举国上下都陷入一种热闹喜庆时,栖凤阁却是从未有过的死寂,锦兮自从那次整整昏迷三日才醒来,醒来后她不哭不笑,安静的吃饭喝药,双眼平静宁和,若不是她每回喝完药皱成川字的眉心,素绫都快以为锦兮已经变成一个木头人!而盛帝自那次后也数日未曾来过栖凤阁,倒是御医天天过来复诊,末了摇头叹息。看的素妍心里惧怕一天天加重。 “姑娘……外面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素绫半跪在塌旁,望着侧躺的锦兮,柔声喊道。她每天都这样对她说话,她相信只要自己多多努力!终有一天锦兮一定会有所回应。 轩窗半开,外头明媚正好。 一只画眉鸟倏地落在窗柩,莺莺啼转,鸟身羽毛光亮,眼睛炯炯有神,倒不像寻常之鸟。那只鸟似乎极不怕生,一蹦一跳地落在锦兮手上。爪子钩在她手上,有点痛,又有点痒。 锦兮终于回过神,目光扫到这只初生牛犊的鸟儿身上。手指微微抬起,和那只鸟平视,那只鸟也丝毫不惧怕的与锦兮对视,轻啄她的手背,啄了没几下扑扇着翅膀,飞出屋外。 “唉……别走?”锦兮惊呼,忙追出去。 “姑娘你还没穿鞋!”素绫大惊失色,忙拾起鞋子和披风追在后面。 姐妹俩追出屋外,就见只着单衣的锦兮站在院子里,头半仰,眼睛盯着那只画眉鸟,脚上袜子被雪水打湿,双颊泛红,嘴里不停呼出白气。 “呀!姑娘快把鞋穿上,脚会冻僵的!”素绫让素妍扣住锦兮身子,想为她穿好衣服,却不料锦兮怎么的?不等素绫替她披好披风,径直朝前走着。披风蓦然落地,宛若绽出一朵红花。 “姑娘,你别——”素绫想说什么却被素妍抬手阻止,后者对她摇摇头,不约而同的转头噤声望着锦兮。 她一步步到院子中央,眼神恍惚没有焦点,恍若游神方外。只是仰着头追逐画眉鸟飞行的路线,视线一直追循,追循……望到宫墙之外,望的好深好深—— 不知所踪的鸟儿不知怎的又重新飞了回来,落在锦兮肩头,轻啄她的脸颊,唧唧交唤,声音悦耳。 锦兮微微一愣,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柔和的望着肩头的小鸟,若有所思。 “喂!那是我的鸟!”一个童声倏地在不远处响起。声音稚嫩略显无礼。 “……”锦兮回头望去,眼见林子口站着一名宫装女童,大约五六岁样子,身着橘色绣茱萸纹小夹袄,服饰华丽,头梳双髻,绑着两条红绸带。脸颊小而圆润,黛眉弯如新月,下面的一双眸子亮如星辰,只是小嘴微嘟,不满的看着自己。 “喂!你没有听见吗?本公主让你把鸟还给你!”那女童见锦兮不回答自己有些气恼,撅着嘴望着锦兮,样子好不霸道。 “你……是公主?”刚才这女娃是说自己是公主? “没错!本宫就是,喂!你是我父皇的妃子吧!还不快把我的鸟还给我!”女娃的脸上泛着红晕,肌肤娇嫩,倘若不是那副凶狠狠模样当真让人心生怜爱之情。 锦兮闻言冷哼一声,将肩头的画眉鸟移到手上,别过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公主!我也不是你父皇的妃子……这只鸟是我先看到的!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鸟?更没有理由抢过去!” “你胡说!本宫说是我的鸟就是我的鸟!”从来就没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话!年幼的小公主不依大哭起来,“那就是本宫的鸟!……小眉是父皇送给我的!今天偷飞出来,我好不容易找到它!你这个恶女人不还给我!……呜呜呜!我要告诉父皇打你屁股!然后把你打入冷宫!……呜呜……” “……够了!”锦兮沉声打断女童的哭闹,眼见她越哭越凶,心中顿升起烦闷之感。 她走上前将画眉鸟放到女童手心里,冷冷道:“吵死了!鸟儿还你!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知道吗?” “哼!”锦兮的眼神让女童心生害怕,但皇族的血脉逼使小公主维护自己的尊严,“全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我想去哪就去哪!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妃子,凭什么训斥我!” 素绫在旁眼见不好,忙上前攥住锦兮衣袖,低声道:“姑娘!您身子未好就别和公主计较了!求您,我们回去吧……” 素妍也上前道:“是啊姑娘……我听说这小公主是皇上唯一子嗣,受尽疼爱。若她将今日之事禀告皇上,姑娘可从皇上那里讨不了好!” 面对姐妹俩劝谏,锦兮却不退步,语气冷冷道:“我看她是被宠坏了才不知道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就这般无礼。真不知道有个什么样的娘才养出这样的孩子!” “姑娘!!”姐妹吓得脸色煞白——锦兮与皇上的隔阂非一日能消除,今日见到公主自然心生排斥。但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锦兮会说出这种话!来不及阻止,来不及预料,话从口出,无法补救…… 姐妹俩心里惶恐不安起来。 女童见锦兮出言侮辱自己的母后,极为生气,大声道:“不许你侮辱我的母后!你是个坏女人!我要让父皇打你板子!”小公主被锦兮气的连本宫都忘了说!现在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锦兮听完眼底闪过一丝无语,自己哪里像她父皇的妃子了?怎么这个小公主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妃嫔?嘴角抽搐一下,道:“小公主,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父皇的妃子!看在你年幼不和你计较,下回不许踏进这里半步!” 百般宠爱的小公主自然不是可欺之辈,年纪虽小却极爱记仇,仗着皇上的骄纵宠爱,气冲冲道:“哼!大胆!你有什么身份来教训我,你等着——本宫这就找父皇来打你板子!”小公主对锦兮做个鬼脸就顺着小路跑走,估摸着是把要她父皇找来为自己主持正义。 女童小小的身子转眼便化为小小的一点,消失在锦兮的视线。小小的黑点跳跃着跑出竹林边缘,从树梢上跃出一只黑翼大鸟掠过女童头顶,在天空盘旋一周遥遥飞出鲜红巍峨的城墙。 “父皇!父皇!”女童一路跑进静澹宫,不等宫女掀开帘子便急冲冲闯进内室,一把抱住盛帝大腿,抽泣道:“父皇!沁儿被一个坏女人欺负!呜呜……父皇要替沁儿教训她!” 盛帝看一眼一旁温柔端庄的宫装妇人,嘴角噙笑抱起女童,问道:“那沁儿告诉朕——什么人敢欺负朕的宝贝公主呢?父皇去教训教训她!” 女童抽搐着鼻子,眼睛通红道:“她……她长得病怏怏模样,不肯还我的小眉,还说……还说沁儿是没人要的孩子!”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连旁边的宫装妇人也变了脸色,抬头看盛帝。 果然盛帝脸上犹如三尺寒冰,眼神冰冷,许久道:“看来宫里是有人太闲了!竟然敢说出这种话!” “皇上赎罪……”屋里立即跪倒一片,安静的只有炭炉里噼啵木柴声音。 “……父皇”女童也被盛帝的表情吓得说不出话,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下一秒,那种迫人气势消退,盛帝换上一张慈父的脸,对怀中爱女道:“沁儿放心!我一定会替沁儿好好教训那个人!告诉朕……那人是谁?” 女童想了想歪着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住的地方好奇怪?有一片好大好大的林子,不过……沁儿可以带父皇过去呀。” 女童双眼一弯,唇角绽出笑意,她抬手拉着盛帝的手,软软小手因为奔跑十分温热,反观盛帝的却玉沁冰凉。 “恩……”盛帝思索片刻,在听到女儿提到的林子时心有所动,脑海里似乎产生一个猜测,但还是点点头,起身,“好吧……沁儿为父皇带路!父皇替沁儿好好处罚她。” “皇上留步……”一直在旁的宫装妇人抬手喊道。 盛帝止住脚步,和女童同时往回看,他对那女子点点道:“玉瑶不必忧心!朕和沁儿去去就回!” 那位宫装丽人螓首蛾眉、齿若编贝,卷高成髻的秀发,随意插着的两根鸟形玉笄,衬得她格外典雅优美。加上柔和端庄的气质在这万千佳丽的宫中自有一分韵味。 宫装丽人眼带忧愁,嘴角微启,想替那名宫人求情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微叹口气,躬身轻道:“希望皇上息怒,饶恕那人性命。臣妾会备好膳食等皇上、公主回来” “你啊……总是这么善良。”盛帝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眼底却闪过一丝疼惜,微微点点头,似乎是接受那女子的求情。 转身牵着小公主的手走出静澹宫。 89.第二卷-第89章 何以望相护 小公主牵着盛帝手一路走到穿过林子,手指站在雪中的锦兮,道:“父皇!就是她!你快罚她父皇!” 姐妹俩没想到小公主这么快就回来,跪倒在地,肯求道:“皇上!姑娘是无心之过,求皇上饶恕姑娘!” “闪开……”盛帝冷哼一声望向雪中独立的女子,三千青丝缠于足踝,羽缎披风裹住娇小身躯却遮不住倔强不输的表情。肌肤比前几天还要苍白,站在雪中几乎要与风景融为一体。寒风急速掠过像是裹了一层朦胧的雾色,寒涔涔透出几分暧昧,而那抹红影便是唯一能触及的风景。 “素绫姐姐麻烦你和素妍先下去……”锦兮低声吩咐姐妹俩离开。从小公主被自己气走那刻起,她早就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但……这些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 “呵……”盛帝一步步靠近,紧绷的下巴忽的松缓,嘴抿成一条直线,修长的眉眼倒映出女子小小的脸。“我方才还在猜是谁那么大胆欺负我的公主?原来……这宫里除了你——没有人有这么大胆子。哈哈!” 听完,锦兮一怔!她原本以为盛帝来是兴师问罪的!可听语气似乎并不生气?她暗咬下唇,低声道:“你来……难道不是要为公主责罚我的?” “自是替我的小公主要罚你……”盛帝微楞,难得锦兮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语气也跟着放缓许多。 这才是我们说话应有的方式。方才那股别扭感觉忽然淡了许多,锦兮抬头,抿着嘴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你想怎样罚我都可以!我绝对不会皱一下眉!” “……”盛帝心底暗笑,躬身看向女童,道:“沁儿听到了?她说无论怎么罚她都没有关系!那沁儿说我们要怎么罚她?” 小公主歪着头眼睛上下转一圈,嘿嘿笑道:“嗯……她是个恶毒的女人!她骂沁儿,沁儿要打她屁股,然后打入冷宫!不许父皇再见她!” “……”锦兮嘴角抽搐,瞪一眼公主——心道:这个公主哪只眼看出自己是他的女人了? 不由恶声恶语道:“小丫头!我哪点像妃子了?告诉过你——我不是你父皇的老婆!” “……”盛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低声对小公主解释道:“沁儿,她不是父皇的妃嫔,而是朕的客人——所以,我们不能这么做!” “父皇骗人!”女童不相信,一手拽着盛帝衣袍一手指着锦兮,“她明明就是父皇偷偷藏起来的!” “……”锦兮听完先是无语接着嘴角一弯,讽刺道:“啧啧!连小丫头都看出我是你偷偷藏起来的!看来皇上您要好好解释解释了?”话完转身走进栖凤阁。 “你给我站住!我父皇都没让你走呢!”小公主哪里肯锦兮让回屋,大声呵斥,颇有几分公主架势。 闻言,锦兮顿住脚步,回身望着稚龄女童,眼底露出一丝惊讶,接着她抬头看向盛帝,丝屡碎发扫过眼帘,有点痒。 “……”盛帝嘴角上扬,躬下身看着小公主,“沁儿这么这般心狠?我看那女子也不是故意要顶撞你,你就绕过她吧……父皇不是告诉过沁儿要有公主风范吗?先前让沁儿跟贵妃娘娘学习礼仪,难道把这些都忘了不成?” 听此,小公主的气焰顿时被浇灭,揪着盛帝衣袍就像一个寻常孩子撒娇道:“那些东西沁儿都不喜欢!贵妃娘娘好讨厌!非逼沁儿学……沁儿不想学!” “不行!”盛帝板着脸教训小公主。身为公主自然要有皇家风范,况且祖制如此容不得他徇私偏护。 见此,小公主干脆坐在雪地上大哭起来道:“呜呜呜!父皇不疼沁儿了……沁儿讨厌父皇!呜呜呜!” “……乖不要再哭了!”盛帝皱眉看着坐在雪地里的女童,抬头看一眼安陆。 善于察言观色的安陆自然明白盛帝之意,忙上前哄道:“公主莫要哭了……公主……” “呜呜呜呜……” “咯咯……今天这是好运,能看到一出闹剧……”锦兮语带讥诮,抬眼望着盛帝,又望着坐在地上怎样都不肯不起来的女童。 盛帝抿嘴苦笑,摇摇头道:“你啊……什么时候能给我省省心……” “……”锦兮本想说什么却忽缄默不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低眸移开视线。 他从来没有在锦兮面前用‘朕’自称过,也从没有用皇帝的身份压过锦兮,就算今日他也让小公主放过锦兮。现在他的语气又那么像他?还有那天他说的一番话都像一记重锤打在她的心口,胸口倏然觉得好闷好闷。 盛帝看锦兮不出声,以为她的身子不舒服,语气放缓道:“沁儿年幼,皇后又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朕……多少对她有些宠爱过度,所以沁儿才骄纵蛮横,希望你不要计较……” “……我没兴趣听你的家事……” “是啊……”盛帝负手淡淡应道,回头看着被安抚住的公主,眼底闪过为人父亲的慈爱。 “我不会让沁儿再来打扰你的!我走了……”盛帝对锦兮道。话完牵着公主手离开这里,后头安陆紧跟在后。 “沁儿莫哭了……一会见到贵妃娘娘她又要心疼了……”盛帝望着女儿,道。 小公主撅着嘴,别过头道:“哼!沁儿再也不喜欢父皇了!父皇居然为了那个她不睬沁儿!我要告诉贵妃娘娘去!” 盛帝脚步一顿,蹲下身板着公主小小的身子,淡笑道:“父皇知错了!父皇最疼的还是沁儿…等下回去父皇就和贵妃娘娘说你可以暂时不学规矩你说好不好?不过……沁儿不能将她的事告诉任何人知道吗?……这是只属于我俩的秘密!” “真的?”小公主听可以不学规矩,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父皇说的可不许反悔!” 盛帝摸摸小公主头,慈爱道:“父皇说的当然算数!沁儿记住千万不能把那位姐姐的事告诉别人!知道吗?” “恩恩……”小公主点点头,只要不再学那什么规矩,她什么都愿意做。 盛帝嘴角一勾,牵着小公主的手往静澹宫方向走去。而身后的安陆则沉默的回头望着栖凤阁的方向,脸上一一闪过不解,疑惑的表情。最后在心底叹一口气。最后抬脚及时跟上盛帝。 *** “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在外面就听见你们笑声?”还未进内殿,就听里面一阵笑声。盛帝不由高声喊道。 里面的人见到盛帝领着公主回来,所有人福了福身道:“参见皇上!公主!” 盛帝摆手道:“免了……”放开小公主的手上前扶住一位女子,道:“今个惠嫔怎会来静澹宫?来多久了?” 惠嫔今个身着嫩黄夹袄,头挽成堕马髻,发上只插一根簪子,粉黛未施,却自有一股韵味。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笑容,自有一股书卷平和之气。 惠嫔回道:“皇上臣妾身体不好,自有孕以来,鲜少走动,瞧见今个天气好所以就来看看贵妃娘娘,现在臣妾也该走了……” “哎马上就到用膳时间了……惠嫔不如用过膳再走!吃过饭让安陆送你回去……”盛帝道。 惠嫔摇摇头,面露为难之色,道:“不用皇上费心了!臣妾自己回去就好……” 玉贵妃上前劝阻道:“这怎么行?如今妹妹可不比往常,身怀龙裔怎能有半点闪失?还是听陛下的!” “…这…”惠嫔颔首,眼底闪过矛盾之色,最后点点头,“臣妾一切听陛下的……” 玉贵妃淡淡一笑,看一眼盛帝,扶着惠嫔小心坐到圆椅上,道:“惠嫔妹妹我与你一见如故,如今你身子沉重,我更要好好照顾才是,你就放宽心吧……” “谢谢姐姐……”惠嫔对玉妃露出浅浅一笑,高高隆起的腹部让她整个人都沐浴着一股母性的光辉。 盛帝牵着小公主手也坐到饭桌上,夹起菜放到玉妃和惠嫔碗中,两名秀丽女子皆是浅浅一笑,露出幸福的笑意。 “父皇!我也好!”小公主在旁看着不干了,吵着要盛帝也夹菜给自己。 盛帝对小公主露出宠溺的微笑,将菜放入她的碗中,道:“沁儿父皇为你夹菜……” “嘿嘿!谢谢父皇!” 这场饭小公主吃的格外顺畅,虽然不能惩罚锦兮,但是能换来不用学规矩也挺值得的!而且锦兮的麻烦她可以日后慢慢找,难得父皇金口一开小公主不用再学什么劳什子规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公主怎能错过?所以她的今天分外开心!不知不觉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可吃得过多,导致的结果就是小公主的肚子过格外圆滚,走起路来颇有几分像惠嫔。 盛帝让安陆送惠嫔先回烟瑞殿,再吩咐太医为小公主开了几幅消食健胃的方子。忙活半天终于让小公主安静下来,于是吩咐奶娘把公主抱回偏殿去睡。 夜幕降临,皇城内灯火通明,绵延万里,禁卫军来来往往,屋檐的白雪绵延千里,端庄肃穆如建九霄之上。 玉妃退避所有侍女,亲手替盛帝更衣,烘烤格外暖和的屋子里,两人仅着单衣却丝毫不觉寒冷。玉妃忽然问道:“皇上!今个你们出去不是……?怎么小公主倒是极为开心的样子!难道?” 盛帝背对着玉妃,坐在床沿,听完回身双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多想,朕并没有处罚那名‘宫人’,沁儿之所以如此开心,是因为朕特许她可以暂时不学规矩……” “这怎么行?”玉妃手一顿,语气疑惑,“各国使臣就要快到了,万一公主那时候不知规矩出了差错怎么办?” 盛帝闻言回身揽住玉妃细腰,坐在床沿道:“她才多大啊!玉瑶不要对她有太多压力嘛!” 裴玉瑶撇嘴,语带埋怨道:“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公主代表我天胤朝,一旦失仪不让人看了笑话!到时候皇上脸上无光,可不要怪罪臣妾教导无方。”她的注意力都被公主不学规矩一事吸引,截然忘了盛帝为何会宽恕那名‘宫人’。 这种语气也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外人只道玉贵妃温柔贤淑,却不知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盛帝早已习惯失声笑道:“朕自然不会怪罪你,有你替我看着沁儿,朕最为放心。” “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何?臣妾……” 盛帝将手放在玉瑶嘴中间,示意她住嘴,态度诚恳道:“沁儿还小,朕不希望这么快就剥夺了她的童年……希望玉瑶能明白。” “皇上……”裴玉瑶因是裴太师孙女能够经常出入皇宫,加上裴远被选为侍读和盛帝相处加深可谓青梅竹马,多年夫妻彼此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算是如今最懂得盛帝的人。 盛帝头靠在玉瑶胸口,闭目叹道:“玉瑶……这宫里能压得人透过气,所以朕很累!朕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皇上?”玉妃双手抱住盛帝,在他后背轻轻拍打,轻声道:“皇上!你是一国之主,是臣妾的丈夫,无论如何……臣妾都相信你!” “玉瑶……”声音慵懒透出浓浓倦意,“有你在我身边——” “嗯?”裴玉瑶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 盛帝却并没有重复一遍,而是道:“朕累了…睡了…” “好好睡吧……”玉妃轻轻拍打盛帝后背,望着投到地上的银色月光,夜,还很长很长。 90.第二卷-第90章 自古多余恨 夜,的确还很长很长,在这座皇城里有人沉沉入眠,有人却辗转反侧,昼夜难安。 冬季的夜晚街道上人气缺缺,因为没人愿意在夜里出来挨冻停留在街上的只有还未歇业的商贩和赶路的行人。夜色浓重,梆梆锣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南门大街上,车两端挂着铃铛玲玲作响,声音由近至远,马车驶向长安最著名的芳林巷。 在那里黑夜是最好的调剂,连寒冷都会拒之门外。在那里夜夜笙箫,是人最向往的极乐之地。 马车穿过芳林巷在惜春馆前停下。车一停稳,赶车的马夫就跳下车挑开车帘示意车里的人下车。从马上下来的是一位玄衣男子,就见他吩咐车夫几句后径走进惜春馆。 玄衣男子进入惜春馆没有左顾右望,很有目的直奔楼上,早早候在二楼的小厮见到他并没有阻拦,而是抬手将他迎进一间清净的屋子。屋门合上,外面的喧闹之声立刻被隔绝在外。 景德见到玄衣男子,站起身笑容邪魅妖娆:“无欢将军!近来可好?” 乔装而来的无欢拱手道:“多谢公子挂心!无欢一切都好!” 景德抬手指指坐在两旁的男子和蒙面女子道:“莹夕将军见过了!这位是惜春馆的主人——墨染。” 无欢顺着景德的手细细打量墨染,惊叹于他不输给景德的美貌,点头道:“你好……” “……”墨染不答话,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见状,景德接着道:“将军一路辛苦!本想摆下宴席替将军洗尘,可惜我们的关系现在不宜暴露。待成功之日景德必陪将军痛饮三杯!” “公子不必费心,请恕无欢酒量不佳,已经多年不曾喝酒!”无欢拱手拒绝。一副淡漠表情。 景德并不介意,示意无欢一同坐下,笑道:“是、是、是,都是景德不是!将军莫要怪罪……” “公子严重……”无欢拱拱手道,“无欢奉我王之命协助公子,公子如有吩咐无欢万死不辞!” “今天暂且不谈这些!”景德摆摆手,执起桌上白瓷酒壶替无欢斟上,“这并非酒,乃是长安有名的百花酿,将军可以试试。” 盛情难却,无欢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待百花液香浸人心脾,不由惊叹:“百花酿果然不负虚名!饮之犹闻百花盛开……” “那是自然……”景德勾唇笑道,“此乃百花酿制,经过三道工序才得小小一壶!价值千金!”话落,抬手饮下一杯,露出修长洁白的下颚。酒盏放落,由身边陪坐的白莹夕默声斟满。 美人执酒相陪,众人畅所欲言,屋外丝音绕梁,该是人生一大快事! 如此好景,纵然百花无酒,也该有些醉式,无欢摆手谢绝景德的好意,道:“公子不知——我费劲多少心思才拉拢幽阙,让他与祁国合作,可是青狐山一战——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弃正事不顾……实在太令本将军失望!幸好让本将军寻回公子!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回去向我王交代?!” “的确!”景德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愤恨之色,“幽阙虽重情重义却不顾大局——害的我们计划失败!从七情楼大火一步步都按着我们的计划进行!却没想到最后一步棋差一招!着实可恨!” “哼!”无欢冷哼一声,抬眼看向景德,目光深沉,“公子不必装了!我早就知道——青狐山一事早在你的计划之内!你想让他们先打得两败俱伤,然后再出手解决他们,这样青狐山上发生的事就没有一人知晓。武林只会得知是幽阙所为,群龙无首,届时天胤武林就在公子掌握之中!”景德公子,你好深的计谋啊! “……”景德闻言手一顿,抬眼望着无欢。两旁的墨染和白莹夕相视一眼,露出防备神情。 “哈哈哈哈!”蓦地无欢仰天大笑打破尴尬气氛,“公子不必担心我会说出去!也不要问我是如何得知?——我只是想告诉公子!如今我和公子是一条船上的人,无欢自当尽力协助公子!” “……”景德嘴角上扬一个弧度,闭目摇摇头,道:“将军既然坦陈相待,景德当然也不会隐瞒将军!” “希望如此——祝我们合作愉快!”无欢笑道,浑身透出肃杀的军人气质令白莹夕浑身一抖。 “莹夕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景德抱着白莹夕坐在椅上,手指顺着面纱抚摸她脸颊的弧度。 白莹夕看着一桌子狼藉,转头望着景德,皱眉道:“刚才……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怕——” “你怕什么?……嗯?”凤眸上挑,最后上扬的尾音极具诱,惑力,景德打量着白莹夕,眼底是深沉的颜色。 “景德!”白莹夕攥住景德的手,一副担忧模样,“我不希望你有事!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 “……傻瓜”景德闷闷一笑,手捧着她的脸,隔着面纱描摹她的唇瓣,“我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何时出过事?” “我不知道……”白莹夕摇摇头,但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你知道我的预感一向没错!” “嗯……”景德点点头,放开白莹夕,道:“莹夕你会不会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会不会好点?” “今晚你陪我吗?”白莹夕似乎怕是失去什么,上前抱住景德头抵在他的胸口,哀求道:“求你……陪我!” “莹夕……”景德拍拍白莹夕后背,凤眼里是看不清的浓稠黑墨,“我不能……” “我知道!”白莹夕点点头,眼神落寞至极,“你不爱我!以前你不会碰我……现在的我——更加配不上你…” “怎么会呢?”景德低低说着,声音清透像是一杯百花酿,香味四溢,白莹夕不觉上了瘾。 “景德…我已经配不上你了…”似是失落,似是幽怨。白莹夕离开景德的臂膀,一步步后退,手缓缓抬起揭开自己的面纱。 那是怎样的脸?——画黛弯蛾,秋波微转,莹白光滑的肌肤堪比婴儿。她不像姚纤凝风姿娇媚,也不像月灵灵敏纯真,更不像段雪晴外柔内刚,她是气韵天成,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亵渎的高贵威仪。寒水惊玉疑有谁?回眸颜落妒青娥。倾国倾城才是对她最好的描写!可——她的右侧脸颊……从眼下至腮下为什么会有一块凹凸不平泛着暗红颜色的肌肤?——生生摧毁了这份美丽。 她缓缓摸上脸上那块伤疤,幽幽道:“七情楼的大火烧毁了我的脸……莹夕已经不再美丽了…所以景德嫌弃我了是吗?” “莹夕……”景德看到白莹夕脸上的伤疤,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之色,“我说过,我的身边永远会有你的位子……你的伤我一定会为你治好,你的仇我也一定会替你报——你不要再闹了!” “我闹?”白莹夕喃喃自语,望着华服男子,眼底闪烁着不懂的情绪,最后她低下头,声音极轻,“我懂了……原来是莹夕不懂事……以后我不会了……”从今以后也再也不会了。 “你累了,我叫杏儿进来伺候你。”景德看不得白莹夕一脸受伤表情,只因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做,男女私情从来不会是他的阻碍。抬脚决绝走出屋子,留下白莹夕一人独自哀伤。 对镜泪朦胧,他人却不知!我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美貌而是你的眼中没有我!如果失去你?我白莹夕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可是……你为什么不懂呢? *** 夜已入半,长安城外人影憧憧,十几顶军用大帐扎在这里,显然这里有军队驻扎。 其中在最大的一顶帐篷里,灯火通明,掀开帐帘,中央放置的炭炉正霹啪啪燃烧着炭火,一位年近中旬的男子坐在桌后,神情专注地批阅桌上信件。 “叮!”一声响,一支长箭破空穿透层层守卫的军营,刺破大帐帐帘深深嵌入男子旁边的柱子上,尾端犹自微颤,足见这一箭来之快,力道之猛! 男子抬头看着那箭,脸上并未表现太过惊讶,放下手中朱笔,起身拔出那支长箭,接着从长箭上取下纸条,等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将纸条凑近烛火点燃。 眼看着纸条付诸一炬,男子转身喊道:“来人!去把商公子叫来!” 外头士兵出声领命而去,没一会就见商百年挑帘进帐,收敛下巴拱手道:“宁元帅,您找我?” 眼下站在商百年面前的正是手握重兵的当朝国舅宁文渊。虽年近五旬,但戍守越州,兵不卸甲的十年让他并不显老,阔背宽肩,刚劲入鬓的双眉,坚毅有神的虎目,眸光睿智,面容清俊,头上戴嵌玉攒珠束发冠,一身绛紫织锦长袍,外绣金丝,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玉佩。多年戎武生涯锻炼出的特有军人气质由里向外散发,可眉目间又透出的书卷气,两种气质在他身上交汇融合,并不显突兀。 宁文渊黑眸如深潭,深不见底,透过熊熊燃烧的炭火缓缓扫过。“盛帝已经同意我进城,接下来就等齐儿的了……” 商百年嘴角微微上扬,拱手道:“元帅放心!卫王已经修书给百年,再过几日王爷就会抵达长安!” “嗯……这便好”宁文渊嘴唇微抿,眼睛透过帐帘望向长安方向,似有感叹道:“十年了!离开帝都整整十年!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可以回到那里!现在终于要踏进长安!” “……恭喜元帅!”商百年拱手再道。 宁文渊却挥手道:“现在高兴的还太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进入长安只是第一步,之后要做的还有很多。 商百年一直没有抬头直视宁文渊,低着头缓缓道:“要不要百年先进城打探再回禀元帅?” 宁文渊摇摇头道:“不用!我虽然远离长安,可是我却在那里埋下棋子,长安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了解的一清二透!” “……”商百年闻言一怔,低下去的眸子掩去所有情绪。 他抬头问道:“元帅是否要百年做什么?” 宁文渊闻言紧盯着商百年,忽而大笑,一手拍在商百年肩膀,道:“果然聪明!我就喜欢聪明的小子!” 商百年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宁文渊的手掌,然后放低视线,问:“元帅让百年做什么?百年一定全力去做!” 宁文渊严肃道:“我要知道那个人的行踪!你一定要找出他来!” “元帅是说?”商百年眼珠直转,“……幽阙?” “不错!”宁文渊点点头,眼底露出一丝赞赏之色,叹口气道:“乾帝老谋深算,居然玩了这么一招!把我们全都骗了!——这个人若不除掉!会是我们日后行事的最大阻碍!” 商百年眉心也皱在一起,耳畔骤然响起尖锐的刀声,和那石破天惊的真相,“百年也没料到他居然会是皇族之人。眼下盛帝对外宣布人暂在终南山养病…暗地里却派人寻找…倘若让他提前找回幽阙,我们可就不好对付了!” “那就在别人之前找到他!”宁文渊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薄唇挽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进入长安!” 91.第二卷-第91章 离人天寒重 随着新年的日子一天天接近,长安的天气也越来越冷,街角巷子口的树木挂着一串串冰棱柱,湖面上早就封了冻,有些厚的地方胆大的孩子还跑上去玩耍。口中呼出阵阵白气。这北国风光与祁国的阴雨绵绵截然不同。 麟德殿内,盛帝退避左右坐在圈椅上,低低喊道:“擎风何在?” “主子!”擎风半跪在盛帝面前,颔首道。 盛帝猛地将手中奏折摔在桌上,噌的站起身,“我不是令你们好好保护慕锦兮的吗?为何会让公主发现?” 擎风一惊,低头解释:“主子明鉴——那日公主为了追鸟误入栖凤阁!属下虽奉令不让任何人发现慕锦兮!可公主身份尊贵!属下不敢阻拦!” “还敢强词狡辩!嗯?”猛地提高一个音度,盛帝冷眼看着半跪在地的暗卫,“朕说过不许任何人发现慕锦兮的存在!如有擅闯人私下处理!公主之事虽事出有因,但你们——仍然难辞其咎!” “是!属下该死!”擎风将头埋得低低的,严格服从主人命令。 麟德殿内极大,也十分空旷,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打磨的明镜光滑,悬灯万盏,亮如白昼,地面倒映着周角的景物,若直直看下去便有种如坠深渊之感。 “你们是该死!这笔账朕日后再跟你们算!现在你们要做的给朕好好看着她,如果再出现类似的事就立即通知我……知道吗?”盛帝重新坐回椅上,宽大的朝服穿在身上丝毫不显臃肿。 见状,擎风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不会让主子失望!”话完,灰衣人再次消失在盛帝视线里。 *** 擎风刚向暗卫传达命令,负责监视栖凤阁周围环境的艮风就发现罄福公主出现在前往栖凤阁的路上,急忙询问:“怎么办?” 擎风望着罄福公主小小的身子,心想真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吩咐道:“我去通知主子,燕杀你暗中跟过去看着,在我没回来之前绝不能让两边发生冲突知道吗?” “是!”同是一袭灰衣的燕杀在后点头领命,接着尾随公主而去。 那日青狐山山顶,燕杀被幽阙点出身份,无计可施的他就算动手也未能将幽阙带回,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小狸尸体逃走,不过——这其中真的是无能为力还是有意放过,只有燕杀自己清楚。等他重新成为暗卫那日就被派到皇城最隐秘的地方负责监视屋子里的人,刚开始的三个月他并不知道里面是谁?就在锦兮醒来的第一天,当她坠下楼那刻,燕杀才终于看清女子模样——倔强而苍白的脸庞,孱弱的身躯却充满爆发力。 每一次,他都站在阴影里没有出去。因为他不知道以什么样地身份去见她,他应该是讨厌她的!讨厌因为她幽阙变得犹豫不决;讨厌因为她幽阙背弃自己的身份;讨厌因为她辛苦创立的冥焰被灭;还讨厌……总之讨厌她的全部! 收敛心神,燕杀强行把自己从记忆拉回,眼下小公主已经走到栖凤阁门口,站在外面的素绫眼见公主驾临,惊慌之下,急忙行礼道:“奴婢参见公主!” 小公主抬着下巴,骄纵道:“本公主问你,你家主子呢?” “公主……”素绫见罄福公主来者不善,担心她是来找锦兮麻烦,正思索着如何打发小公主时,就听身后锦兮道:“我就在这里……公主可是找我?” 因为身高关系,小公主只能高扬下巴,仰头望着锦兮,眼底却露出皇家独有的傲慢姿态,“就算你是我父皇客人!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行礼?” “……姑娘?”素绫就知自己猜的不错,回身急忙示意锦兮,让她服个软这样小公主或许就能放过她。 可惜,锦兮并不打算领素绫情,嘴角一抽,道:“等你什么时候知道公主应有的行为再说这话吧……我很累,就不陪公主了!” 小公主见锦兮要离开当然不肯,今日她好不容易瞒着奶娘宫女偷偷溜过来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的让人离开,大声道:“大胆!本公主还没让你走,你凭什么敢离开!” “公主殿下……”锦兮制住脚步,回头望着小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你很吵!” “你居然欺负沁儿!哼!”在宫里哪个不是将小公主视为掌上明珠,从未有人这么和她说话,女童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打击,上前就拉着锦兮衣服不让她走,然后拉扯间抓住锦兮手腕便狠狠咬了下去,痛的锦兮啊!的一声叫喊。手腕一甩想甩开小公主,熟料她虽然年幼可力气却不小怎么甩都挣脱不开。 “啊!公主快松嘴!公主!” “公主求求你!……松开嘴!” 倏然小公主感觉锦兮在闷哼一声后一言未出,也不挣扎,她松开嘴抬头望去,只见锦兮嘴角渗出一缕鲜血,顺着她的下巴跌进泥土里,然后她俯下身子好像又吐了滩血。 “啊!姑娘!”素绫惊呼一声,忙上前搀住锦兮。 昨晚锦兮一夜未睡,好不容易想去休息却没料到小公主前来大闹,虽然小公主年幼那一口并未咬伤锦兮,可是一番挣脱加上没有很好的休息令锦兮的身子支撑不住,淤血郁结在胸,逆行经脉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没事……”锦兮轻轻摆手,示意素绫不要担心,她擦去嘴角血渍,望着被吓呆的小公主,嘴角一抿,道:“虽然年纪小可是脾气却很大!之前的事如果我说一句对不起,你可以走了吗?” “……你为什么吐血?”小公主还被刚才的场面吓得没反应过来,刚才这坏女人吐血了? “我?”锦兮忽然露出讳莫如深表情,眨眨眼望着小公主,“因为我要死了……”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要死!”小公主被锦兮表情吓得有些害怕,手背在身后,脚步一步步向后退。 “呵呵……小姑娘真是好骗……”锦兮低低轻喃一声,也不管小公主有没有听到,躬着身子,对她道:“喂!如果你没有事了,或者害怕了,就快回去吧……还有你别再来这里了,否则我就不客气……咳咳……” 再一口血喷出,刹那间锦兮衣裙上沾满血渍,吓得素绫惊叫连忙让素妍去喊太医。 一旁,小公主见此场景也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从未见过地上有那么多血,红红的比远处盛开的梅花还要鲜艳。 再抬头望见锦兮满脸鲜血的已被素绫扶上楼,留下一道蜿蜒血痕在地上,尚且年幼的小公主还不曾见过如此场面,吓得逃命般跑出屋子,朝静澹宫方向跑去。 一直在暗中监视的燕杀跟着公主离开,眼见小公主跑出林子,没跑多远撞到正在巡视的裴远。裴远也是一愣,低头看到是小公主,蹲下身道:“公主末将该死没有看见公主,冲撞公主!” “呜呜呜呜呜……”小公主被裴远撞得生疼,加上刚才惊吓顿时在原地大声哭嚎起来。 “公主怎么了?都是末将的错顶撞公主,公主可是受伤了?”因为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裴远只道是自己冲撞公主,将公主撞伤才会让她如此哭泣。“公主都是末将的错,末将甘愿接受责罚,还请快叫太医替公主医治……”不管怎么安慰都没法让公主停住哭泣,裴远一副无奈的样子回头望着禁卫军将士。 “你们哪个会哄小孩子的?快出列!”笑话,这群将士们都是一帮大老爷们,连娶亲的都没有,更别谈哄孩子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表示无能为力,毅然把这个烫手山芋重新抛回裴远手里。 “呜呜呜……沁儿好害怕!沁儿要父皇!呜呜呜……”小公主哭的更凶,仰着头嗷嗷大哭,不一会脸上满是泪水鼻涕。 “沁儿……”闻讯赶来的盛帝瞧见小公主哭的正凶,心中一紧,忙上前抱住女儿,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脑,毫不担心她的眼泪鼻涕蹭到自己衣袍。“沁儿怎么了?父皇来了,沁儿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和父皇说?” 小公主看见父皇哭的更加凶,死死抱住盛帝身子,小小身躯在他怀里不停颤抖,“呜呜呜……父皇!沁儿怕!她…她吐了好多血……沁儿不是故意让她流血的…呜呜……沁儿怕…她会不会死…” “好沁儿莫哭了……”虽然话说的断断续续,但盛帝还是明白小公主的意思。柔声安慰道:“乖……沁儿不会的她不会死的……沁儿莫怕!” “呜呜呜……父皇说的可是真的?”小公主抬头仰视父皇,双眼通红。 盛帝对小公主露出一丝笑容,拍拍她的后脑道:“父皇陪沁儿去看她可好?父皇保证她一定好好地!” “嗯!”小公主想了一阵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只要父皇陪她去,她什么也不怕。“只要父皇陪着沁儿,沁儿什么都不怕!” 盛帝笑着牵起小公主的手,转头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裴远,脸上罩一丝冷意:“公主没事了。裴远你继续去巡视……” “……是!”裴远在旁边听得分明听到小公主提到一个吐血的女子,可看盛帝样子似乎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裴远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强压心中的疑惑,正准备转身离去,去看见玉贵妃贴身侍女安蓉走上来,福了福身道:“裴将军,贵妃娘娘说想将军您了,想请将军去静澹宫一叙。” 裴远转头凝视盛帝离开的小路,然后转头回答:“知道了……我这就去。” *** 盛帝牵着公主手回到栖凤阁,遇上出来的太医,盛帝免去太医的行礼,忙问道:“屋子的姑娘可还活着?” 太医摇头喟叹,“……姑娘这次虽然发的凶险,不过万幸之至有百年人参保着,心脉保着一口热气,慢慢调养会有所改善……” 盛帝点点头,不疑有他,道:“朕不管用你任何药都要救活她!” 太医垂首道:“是!老臣遵命!” 话完,盛帝牵着小公主的手上楼,站在锦兮床边,小公主害怕的缩在盛帝身后,探出小小的脑袋偷偷望着锦兮,显然刚才的场景在她心里造成很大影响。 素妍站在床边颔首道:“皇上!太医开了药,现姑娘已经睡下了……” “嗯……”盛帝转身看着小公主,手扶著她的肩膀,手指锦兮,声音极轻,“沁儿莫怕……你也看见了——这个姐姐身体不太好,所以刚才吓着沁儿了!以后沁儿不要再吓父皇的客人知道吗?” 小公主看看锦兮,转头问道:“她会像母后一样离开这里吗?……沁儿不想让她离开!” 盛帝摇摇头,笑道:“父皇保证一定不会让她离开的!但是沁儿要乖乖的!” 小公主眼睛眨了眨,点头道:“嗯!沁儿会乖乖的!等姐姐好了沁儿再找她玩!”难得宫里有人会顶撞她,虽然生气,但她心中却突然产生一种征服欲望,就像两个孩子在争抢同一个玩具,只要一天不属于自己,自己就绝不会松手。 盛帝点点头:“父皇答应你!”回头看一眼床上的锦兮,“我们走吧……过几天再看姐姐!” “呀!沁儿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会儿奶娘该着急了!”这会儿,小公主已经完全不害怕从盛帝背后走出还主动牵起他的手跑下楼。 素妍在旁眼看着小公主拉着盛帝离开,才回身望着床上假寐的女子,不解道:“姑娘……你为什么让太医欺瞒皇上?你明明?” 锦兮神情安静,看着双眼通红的素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还小,我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留下阴影,认为是她害死了我。”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素妍又气又恨,在地上跺了两脚。“明明就是小公主害您的病加重!您还这么还……唉…” 锦兮摇摇头道:“就算没有她,我也是要死的,不过早晚问题……素妍你不用替我觉得不值!在这里,早死不是很好吗?” “姑娘……”素妍泫然欲泣,咬唇垂眸,倏地跪在锦兮面前,“对不起!若不是我们,你也不会在这里!姑娘!我和姐姐就是拼死也一定送您出去!”若不是他们,锦兮不会被抓进这里,不会受如此重的伤!更不会性命不保! 锦兮见状,心里并不怪素妍,抬手道:“素妍……我不怪你!真的……你…先起来…咳咳咳…” “啊!姑娘!”素妍见锦兮又咳嗽,吓得跑到床边一手扣住锦兮手腕,一手拍打她的后背,“姑娘你怎么样?都怪我!是我不好!要怪我!” “素妍……你听我说……”锦兮反扣住素妍手背,抬头望着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害我的是盛帝,我们……只不过都是没娘的孩子……” “姑娘……”素妍嘤嘤哭泣,内心自责万分。 “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素妍喃喃低语,只希望锦兮不要放弃。 锦兮却摇摇头,道:“出去?怎么出去?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更不会有人愿意救我出去……”从她恢复记忆成为慕锦兮那天,她就注定与过去斩断,无亲无友。 “我们……可以找堡主!他一定愿意救姑娘的?”素妍突然想到道。 锦兮嘴角一扯,讥笑道:“救了我就等于让西枫堡和他作对!你觉得……段小姐肯吗?” “……”素妍一怔,默然不语。 锦兮阖目轻叹,浓重倦意都让她睁不开眼,“不用白费力气了……素妍我好累……” “……姑娘……你一定不能死!”素妍眼看锦兮渐渐失去意识,心中惧怕更甚。锦兮还是月灵的时候,她是那样天真活泼,一举一动都是自然不做作,仿佛什么样的黑暗都侵蚀不了她,什么样地悲伤她都会一笑而过。她曾是那样开朗烂漫的少女,即使身处冥焰也乐观开朗。她敢爱敢当,用笑容温暖所有人的心,改变所有人的看法。 和她相处久了,任何人都被慢慢感染,慢慢喜欢上这个女子,想照顾她一生一世,保护她让她不受任何伤害。 尽管,这个最大的伤害是由自己亲手造成。 愧疚也好,自责也罢。素妍决心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替锦兮谋一条活路,于是咬唇提裙下楼,抓住素绫手道:“姐姐……姐姐怎么办?我们不能看着姑娘这么死掉啊!” “你别慌!妹妹”素绫心中也是十分担忧,可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还需要有人保持清醒,“我们不能慌!我们我们若慌了——姑娘怎么办?” 素妍再也不法直视心中的愧疚,道:“姐姐我真的不想让姑娘在这里死去……我们你去找门主好不好?求他救走姑娘!” “你疯了!”素绫捂住素妍嘴,四下望望,训斥道:“宫里戒备森严我们怎么可能出去?退一步想就算出去又去哪里找门主?素妍你不要再闹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救姑娘离开这个牢笼!”素妍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用发誓的语气道,“就算死!我也要找到门主!我不能看着姑娘死在这里!”我们已经对不起锦兮一次,如果这次不能送她出去,她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锦兮? 素妍想也不想冲出栖凤阁,素绫没有拦住素妍,追在后面大喊着让她回来,可惜素妍是铁了心要逃出宫找幽阙回来。没跑出几步就再也找不见素妍的踪影。素绫眼底写满担忧害怕,站在林子里,她望着周边白雪皑皑,干跺脚而又无可奈何。 素绫不知,就在自己头顶负责监视的燕杀纵身一跃离开栖凤阁,将自己听到的消息报告给盛帝。 92.第二卷-第92章 羁思付人说 盛帝靠在椅背上,显得身上都笼于宽大衣袍之中,只伸出一截莹白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待听完燕杀回报。良久才道:“朕知道了!寻个机会朕就会假意放她出宫,你在暗中监视,一旦让她寻到云傲,立即回禀!” “是!”燕杀抱拳回道。还未等离开,就听盛帝接着喊:“燕杀!” “主子?”燕杀回身问。就见他的脸一半在亮光里,一半在阴影里,照在光线中的半边脸明秀无双,影在黑暗中的脸阴沉冷峻。 那人似乎叹口气,问道:“你跟随云傲多年,他的性格秉性想必你也十分了解,依你看——他还会留在这里吗?” “……主子”燕杀忽的头垂低,顿了顿道:“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说,恕你无罪!”盛帝抬手道。 “皇上!燕杀自奉命潜伏冥焰,监视门……安王爷。安王外表看似冷酷无情,果断固执,可是从月灵事情就可以看出他的心火热炽诚,只有慕锦兮才是他唯一在乎的人!可主子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慕锦兮…恕燕杀直言——恐怕王爷短时间不会原谅您!” “……”盛帝没有说话,寂静的大殿内只回响着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深一下浅一下的。 “依你说,这里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也许……是这样的……”燕杀不敢盛帝的表情,只是将自己心中猜测全数说出。 在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只有慕锦兮,眼下没人知道慕锦兮被囚皇城的消息,也许……也许他早就认为慕锦兮已死,那么他…… 盛帝猛地一拍桌面,命令道:“燕杀!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朕绝对不能让他死!” “……是!”燕杀拱手领命离开。 这时,安陆从殿外推开门,对盛帝躬身道:“陛下!雪狼国主和昭阳公主传来消息,后日就将进城。” “后天!”盛帝眼皮微跳,面露诧异。先前听说出了点事,在半途搁了几天,现在这么就到长安了?……速度可真快啊! 安陆躬着身子,似有难言道:“皇上……还有一事请陛下决断!” “何事?” “皇上,眼下……罄福公主已经发现慕姑娘的事。俗言道: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她的存在迟早会被人发现……我们要不要?”说着,安陆做出解决的手势。 最初,盛帝抓走慕锦兮只想着能让幽阙乖乖回来!可是未料到事情开始失去控制——如果不将慕锦兮活着的消息传出去,那幽阙如何会回来?如果将慕锦兮的活着消息传出去,天下人都会得知慕燊之女还活在这个世上,江湖势必又掀起一阵风浪!一旦她走出皇城便失去盛帝的护佑,下一秒便会惨死刀下。 杀伐果断的年轻帝王在这一刻——犹豫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一切还有没有意义?选择他?还是选择她? 不!不能杀了慕锦兮!盛帝在心里暗道。她活着才能让幽阙回来!只有她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安陆,你怎敢替朕私自做决定?无端揣测朕心意……”盛帝心中已经下了决定,眼神颇冷,抬头看着跟随多年的太监。 安陆闻言吓得跪倒在地,忙求饶道:“陛下恕罪!非是奴才妄揣圣意……而是…而是奴才实在不明皇上为何要藏着一位姑娘啊!”他虽然伺候盛帝多年,可对于这个年轻的帝王,并不知了解多少——盛帝的心思藏得太深,就算是身边人他也不完全相信。眼前慕锦兮就是最好的例子。 盛帝心知安陆也是困惑不解才胡乱揣测圣意,回想安陆这几年忠心耿耿,应当是可信赖之人。所以他决定让安陆知道真相,就算日后再出现类似问题也好有人帮她一把。便开口道:“朕今天就把前因后果说个明白——当年先帝为我能顺利继位,对外隐瞒住我是因凤空城一事遭牵连被打入冷宫的男婴。” 安陆闻言,方才想起宫中流传已久的故事,点点头道:“奴才知道!听闻皇上出生当日红云遮蔽,视为……视为不详,故被先帝打入冷宫,后来又被先帝接出冷宫,传身授教,最后传于帝位。” “可是,你可知当年被打入了冷宫的是两名尚在襁褓中的男婴……” “这……”安陆当真不知,宫中谣言甚多,他将听过的版本来回想了个遍,却惟独没有听说过当年被打入冷宫的——是两位皇子啊! “是啊!连你都不知道……”盛帝重重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怨恨,“恐怕很少有人知道还有另一个男婴同我一起在冷宫长大,尝尽世间冷暖……” “皇上……”安陆眼看盛帝神色不对,轻声喊道。 “那个男孩……当年同我一起被父皇接出,却在几天后离开皇城,送到长安城最肮脏的地方!”盛帝猛地狠狠砸向桌面,发出呜咽声响,吓得安陆浑身一抖。 接着他喃喃低语,像是对安陆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在宫里享尽荣华;他却在沿街挨饿!我在宫里吃穿不愁;最多、被父皇责罚几句;可他却受尽**!”未说完,双目通红,身子紧缩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极大痛苦。“当我学习帝王之术;他却在修罗场里挣扎!他为了这个国家牺牲了全部,却无辜被父皇遗弃……他的名字永远不被提起!他的存在永远被抹杀……就连母后最后一面都没法看见……这一切是朕的错!” 盛帝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止不住的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上……”玉贵妃不知何时来的,挥手示意安陆让开,站在盛帝背后,手指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盛帝听到玉贵妃声音,浑身一滞,缓缓转身。玉贵妃却将手指按在他微启的双唇,轻轻摇头,“皇上!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也许是裴玉瑶身上有种令人信任的感觉,也许她是盛帝唯一信赖的人。他任凭裴玉瑶揽住自己身子,将头贴近对方胸口,让裴玉瑶的手轻柔拍打自己后背,压抑心中数年的苦全部被释放出来。 他不知道裴玉瑶究竟听去多少?也不知道裴玉瑶究竟了解几分?此时此刻,他只想尽情哭一场。在这个窒息的皇城里或许——只有裴玉瑶才能陪他不再压抑的痛快哭一场。 “皇上……尽情的哭吧……哭够了,就不痛了……”裴玉瑶咬唇低语。方才盛帝的话她全都听了进去,夫妻十年,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分担他心中的苦痛。他痛,她也跟着痛!他哭,她就陪着他一起哭! “是我对不起云傲……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裴玉瑶摇头说道。 盛帝保持姿势,头贴在裴玉瑶胸口,哭声却不知何时弱了下去,静静道:“为了补偿他,我费尽心机——违抗先帝遗旨,想尽办法接近慕锦兮……我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却为了慕锦兮背叛我!背叛整个天胤!他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可是你还是把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抓来了?”裴玉瑶嘴角上扬,双手搂紧他的腰身。 “……”盛帝一滞,掩饰道,“朕只是不甘心!朕不希望他日后后悔!” “其实害怕后悔的是皇上您啊……” “嗯?”盛帝闻言抬起头望着裴玉瑶。玉贵妃嘴角微微上扬,发上金步摇上下翻飞,她道:“皇上!其实最大的输家是您!” “……” *** 裴远结束一天的巡查,正准备出宫回家。刚走上夹道,就见文相在前领着一帮人迎面走过来。 裴远虽为禁卫军统领,但仍是武将,身份比较低,于是他拱手喊道:“见过文相!各位大人!” 文相点点头,手捋衣袍,望着裴远笑道:“几日没见裴远越发英俊了!裴太师可真是得了个好孙儿啊!” 裴远闻言,不笑,只是道:“文相过缪了!裴远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好……” 文相却摇头道:“裴将军谦虚了!要论长安城谁不知你裴远之名!不过……"陡然话锋一转,转眼问,“等过了年你也有二十五了吧,还不曾订下一门亲事?” 裴远眼睛微抬,拱手对文相道:“多谢文相关心,家父已经准备开春就为裴远择一门亲事。” “哦?”文相面露诧异之色,看一眼身后众人,继续笑着道:“裴将军受皇上器重,乃国之栋梁,所选人家不是将门虎女就是名门闺秀,啧啧……真不知是谁家有如此幸运喽!哈哈哈!” 其中一位官员道:“裴将军身为武将肯定不喜欢绣花舞墨小姐,选的一定是将军家女儿!” “对对对!大人说的极是!”旁边有人附和道。 裴远在旁十分安静,没有半分不悦,只是拱手道:“各位大人!成亲一事都是家中长辈做主,裴远不敢多言。至于会选中谁家女子?大人们如此毫无顾忌的谈论,恐怕有辱这些女子名声!” “你!我们都是饱读诗书!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其中一名大臣怒斥道。 裴远毫无畏惧,拱手道:“裴远说的只是事实!是与不是大人们心中自有决断!” 另一名大臣站出,指着裴远道:“裴远你不要以为有裴太师、皇上撑腰就能在这里肆意侮辱朝廷大臣,我等完全可以向皇上参你一本!” 文相闻言抬手劝道:“唉?你这是说什么话?快退下!” 那位大员本是想在文相面前出出风头,却不料反遭文相一顿责骂,尴尬躬身退后,“是!丞相!” 文相这时摆出救场的样子,笑着对裴远道:“贤侄莫怪!都是一群迂腐官员,贤侄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裴远表情淡淡,拱手道:“裴远不敢!裴远虽不如各位大人饱读诗书,却也知祸从口出,慎言谨行的道理!希望各位大人也能谨言慎行,三思而行!” “哈哈哈!”文相闻言大笑,安抚身后百官躁动的情绪,接着道:“裴将军一席话老夫受益颇多,希望日后能多多和将军聊聊,了解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 “……有机会裴远一定登门拜访!”裴远拱手道。 文相点点头,摆手道:“我也该去面见皇上了!将军可是要回家?日后有机会替我向贵妃娘娘道声好啊!” “裴远一定将文相的话带给贵妃娘娘……”话完,裴远绕过文相走出宫门口。 身后一名官员上前对文相道:“文相!这小子太猖狂真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不!”文相却抬手阻止,目光深邃,定定望着裴远的背影,“这小子若能为我所用必是如虎添翼!” “丞相莫忘了他是裴家人……”那名官员好心提醒道。 文相嘴角一勾,讥笑道:“那又如何?裴家人又非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我的女儿争气拉下宫里那位——他们就不得不低头!” 93.第二卷-第93章 雪落长安城 随着新年的日子一天天接近,长安的天气也越来越冷,街角巷子口的树木挂着一串串冰棱柱,湖面上早就封了冻,有些厚的地方胆大的孩子还跑上去玩耍。口中呼出阵阵白气。这北国风光与祁国的阴雨绵绵截然不同。 麟德殿内,盛帝退避左右坐在圈椅上,低低喊道:“擎风何在?” “主子!”擎风半跪在盛帝面前,颔首道。 盛帝猛地将手中奏折摔在桌上,噌的站起身,“我不是令你们好好保护慕锦兮的吗?为何会让公主发现?” 擎风一惊,低头道:“主子明鉴——那日公主为了追鸟误入栖凤阁!属下虽奉令不让任何人发现慕锦兮!可公主身份尊贵!属下不敢阻拦!” “还敢强词狡辩!嗯?”猛地提高一个音度,盛帝冷眼看着半跪在地的暗卫,“朕说过不许任何人发现慕锦兮的存在!如有擅闯人私下处理!虽然公主之事虽有因,但——你们仍难辞其咎!” “是!属下该死!”擎风将头埋得低低的,严格服从主人命令。 麟德殿内极大,也十分空旷,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打磨的明镜光滑,悬灯万盏,亮如白昼,地面倒映着周角的景物,若直直看下去便有种如坠深渊之感。 “你们是该死!这笔账朕日后再跟你们算!现在你们要做的给朕好好看着她,如果再出现类似的事就立即通知我……知道吗?”盛帝重新坐回椅上,宽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臃肿。 见状,擎风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不会让主子失望!”话完,灰衣人再次消失在盛帝视线里。 *** 擎风刚向暗卫传达命令,负责监视栖凤阁周围环境的艮风就发现罄福公主出现在去栖凤阁的路上,忙问道:“怎么办?” 擎风看着罄福公主小小的身子,道:“我去通知主子,燕杀你暗中跟过去看着,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能让两边发生冲突知道吗?” 同是一袭灰衣的燕杀在后点头领命,转身尾随公主而去。 那日在青狐山山顶,燕杀被幽阙点出身份,无计可施的燕杀就算动手也未能将幽阙带回,让他带着小狸尸体逃走,不过——这其中真的是无能为力还是有意放过?只有燕杀自己清楚。当他重新成为暗卫那天,被派到皇城最隐秘的地方负责监视屋子里的人。刚开始的三个月他并不知道里面是谁?就在锦兮醒来的第一天,当她坠下楼那刻,燕杀才终于看清女子模样——倔强而苍白的脸庞,孱弱的身躯却充满爆发力。 每一次,他都站在阴影里没有出去。因为他不知道以什么样地身份去见她,他应该是讨厌她的!讨厌因为她幽阙变得犹豫不决;讨厌因为她幽阙背弃自己的身份;讨厌因为她辛苦创立的冥焰被灭;还讨厌……总之讨厌她的全部! 收敛心神,燕杀强行把自己从记忆拉回,眼下小公主已经走到栖凤阁门口,站在外面的素绫眼见公主驾临,惊慌之下,颔首道:“奴婢参见公主!” 小公主抬着下巴,随意抬手道:“本公主问你,你家主子呢?” “公主……”素绫见罄福公主来者不善,担心她是来找锦兮麻烦,正思索着如何打发小公主时,就听身后锦兮道:“我就在这里……公主可是找我?” 因为身高关系,小公主只能高扬下巴,仰头望着锦兮,可是眼底却露出公主的傲慢态度,道:“就算你是我父皇客人!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行礼?” “……姑娘?”素绫就知自己猜的不错,于是回身示意锦兮想着她服个软,也许小公主就会放过锦兮。 可锦兮并未领素绫情,嘴角一抽,道:“等你什么时候知道公主应有的行为再说这话吧……我很累,就不陪公主了!” 小公主见锦兮要离开,当然不肯,今日她好不容易瞒着奶娘宫女偷偷溜过来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让锦兮离开。大声道:“大胆!本公主还没让你走,你凭什么敢离开!” “公主殿下……”锦兮制住脚步,回头望着小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之情,“你很吵!” “你居然欺负沁儿!哼!”在宫里哪个不是将小公主视为掌上明珠,从未有人这么和她说话,女童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打击,上前就拉着锦兮衣服不让她走,然后拉扯间抓住锦兮手腕便狠狠咬了下去,痛的锦兮啊!的一声叫喊。手腕一甩想甩开小公主,熟料她虽然年幼可力气却不小怎么甩都挣脱不开。 “啊!公主快松嘴!公主!” “公主求求你!……松开嘴!” 倏然小公主感觉锦兮在闷哼一声后一言未出,也不挣扎,她松开嘴抬头望去,就见锦兮嘴角渗出一缕鲜血,顺着她的下巴跌进泥土里。然后就见她俯着身子又吐出血来。 “啊!姑娘!”素绫惊呼一声,忙上前搀住锦兮。 昨晚锦兮一夜未睡,好不容易想去休息却没料到小公主会来大闹,虽然小公主年幼那一口并未咬伤锦兮,可是一番挣脱加上没有很好的休息令锦兮的身子再也受不住,血气郁结在胸,逆行经脉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没事……”锦兮轻轻摆手,示意素绫不要担心,她擦去嘴角血渍,望着被吓呆的小公主,嘴角一抿,道:“虽然年纪小可是脾气却很大!之前的事如果我说一句对不起,你可以走了吗?” “……你为什么吐血?”小公主还被刚才的场面吓得没反应过来,刚才这坏女人吐血了? “我?”锦兮忽然露出讳莫如深表情,眨眨眼望着小公主,“因为我要死了……”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要死!”小公主被锦兮表情吓得有些害怕,手背在身后,脚步一步步向后退。 “呵呵……小姑娘真是好骗……”锦兮低低轻喃一声,也不管小公主有没有听到,躬着身子,对她道:“喂!如果你没有事了,或者害怕了,就快回去吧……还有你别再来这里了,否则我就不客气……咳咳……” 再一口血喷出,刹那间锦兮衣裙上沾满血渍,吓得素绫惊叫连连忙让素妍去喊太医。 一旁,小公主见此场景也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从未见过地上有那么多血,红红的比远处盛开的梅花还要鲜艳。 她抬头望见锦兮满脸鲜血被素绫扶着上楼,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血痕,尚且年幼的小公主见到如此场面吓得失色惊恐,逃似的跑出屋子,朝静澹宫方向跑去。 一直在暗中监视的燕杀跟着公主离开,眼见小公主跑出林子,没跑多远撞到正在巡视的裴远。裴远也是一愣,低头看到是小公主,蹲下身道:“公主末将该死没有看见公主,冲撞公主!” “呜呜呜呜呜……”小公主被裴远撞得生疼,加上刚才惊吓原地大声哭嚎起来。怎么安慰都没有停止。 “公主怎么了?是哪个人欺负公主了吗?末将替公主责罚他?”因为没有经验,裴远不管怎么安慰都没法让公主停住哭,一副无奈无措的样子望着身后禁卫军。 “你们哪个会哄小孩子的?出列!”这群禁卫军都是一帮大老爷们,连娶亲都没有,更别谈会哄孩子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表示无能为力把这个烫手山芋重新抛回裴远手里。 “呜呜呜……沁儿好害怕!沁儿要父皇!呜呜呜……”眼下小公主哭的更凶,仰着头嗷嗷大哭,不一会脸上满是泪水鼻涕。 “沁儿……”闻讯赶来的盛帝瞧见小公主哭的正凶,心中一紧,忙上前抱住女儿,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脑,毫不担心她的眼泪鼻涕蹭到自己衣袍。“沁儿怎么了?父皇来了沁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和父皇说?” 小公主看见父皇哭的更加凶,死死抱住盛帝身子,小小身躯在他怀里不停颤抖,“呜呜呜……父皇!沁儿怕!她…她吐了好多血……沁儿不是故意让她流血的…呜呜……沁儿怕她会死……” “好沁儿莫哭了……”虽然说的短短续续但盛帝还是明白小公主的意思。柔声道:“乖……沁儿不会的她不会死的……沁儿莫怕!” “呜呜呜……父皇说的可是真的?”小公主抬头仰视父皇,双眼通红。 盛帝对小公主露出一丝笑容,拍拍她的后脑道:“父皇陪沁儿去看她可好?父皇保证她一定好好地!” “嗯!”小公主想了一阵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只要父皇陪她去,她什么也不怕。“只要父皇陪着沁儿,沁儿什么都不怕!” 盛帝笑着牵起小公主的手,转头道:“公主好了裴远你继续去巡视吧……” “……是!”裴远在旁边听得分明听到小公主提到一个吐血的女子,可看盛帝样子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人存在。 裴远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强压心中的疑惑,正准备转身离去,去看见玉贵妃贴身侍女安蓉走上来,福了福身道:“裴将军,贵妃娘娘说想将军您了,所以请将军静澹宫一叙。” 裴远看一眼盛帝离开的小路,转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和你去。” *** 盛帝牵着公主手回到栖凤阁,遇上出来的太医,盛帝免去太医的行礼,忙问道:“屋子的姑娘可还活着?” 太医摇头喟叹,“……姑娘这次虽然发的凶险,不过万幸之至有百年人参保着,心脉保着一口热气只能慢慢调养……” 盛帝点点头,不疑有他,道:“朕不管用你任何药都要救活她!” 太医垂首道:“是!老臣遵命!” 话完,盛帝牵着小公主的手上楼,站在锦兮床边,小公主害怕的缩在盛帝身后,探出小小的脑袋偷偷望着锦兮,显然刚才的场景在她心里造成很大影响。 盛帝问素妍道:“她怎么样?” 素妍回道:“太医开了药,现在姑娘已经睡下……” “嗯……”盛帝转身看着小公主,手扶著她的肩膀,手指锦兮道:“沁儿莫怕!她只是身体不好,刚才吓着沁儿了!以后沁儿不要再吓父皇的客人了知道吗?” 小公主突然问道:“她会像母后一样离开这里吗?沁儿不想让她离开!” 盛帝摇摇头,笑道:“父皇保证一定不会让她离开的!但是沁儿要乖乖的!” 小公主眼睛眨了眨,点头道:“嗯!沁儿会乖乖的!等姐姐好了沁儿再找她玩!”难得宫里有人这么顶撞她,小公主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征服感。就像两个孩子在争抢同一个玩具,一天玩具不属于自己,一天她就不会松手。 盛帝点点头道:“父皇答应你!”他回头看一眼床上的锦兮,轻声道:“我们走吧……过几天再看姐姐!” “沁儿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会儿奶娘该着急了!”小公主已经完全不害怕从盛帝背后走出还主动牵起他的手下楼。 素妍在旁眼看着盛帝离开栖凤阁,回身望着床上假寐的女子,不解道:“姑娘……你为什么让太医欺瞒皇上?你明明?” 锦兮神情安静,看着双眼通红的素妍,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还小,我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留下阴影认为是她害死了我。”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素妍又气又恨,在地上跺了两脚。“明明就是小公主害您的病加重!您还这么还……唉…” 锦兮摇摇头道:“就算没有她,我也是要死的,不过早晚问题……素妍你不用替我觉得不值!在这里,早死不是很好吗?” “姑娘……”素妍泫然欲泣,咬唇垂眸,倏地跪在锦兮面前,“对不起!若不是我们,你也不会在这里!姑娘!我和姐姐就是拼死也一定送您出去!”若不是他们,锦兮不会被抓进这里,不会受如此重的伤!更不会性命不保! 锦兮见状,心里并不怪素妍,抬手道:“素妍……我不怪你!真的……你…先起来…咳咳咳…” “啊!姑娘!”素妍见锦兮又咳嗽,吓得跑到床边一手扣住锦兮手腕,一手拍打她的后背,“姑娘你怎么样?都怪我!是我不好!要怪我!” “素妍……你听我说……”锦兮反扣住素妍手背,抬头望着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害我的是盛帝,我们……只不过都是没娘的孩子……” “姑娘……”素妍嘤嘤哭泣,内心自责万分。 “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素妍喃喃低语,只希望锦兮不要放弃。 锦兮却摇摇头,道:“出去?怎么出去?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也不有人愿意救我出去……”从她恢复记忆成为慕锦兮那天,她就注定与过去斩断。 “我们……可以找堡主!他一定愿意救姑娘的?”素妍突然想到道。 锦兮嘴角一扯,讥笑道:“救了我就等于让西枫堡和他作对!你觉得……段小姐肯吗?” “……”素妍一怔,默然不语。 锦兮阖目轻叹,浓重倦意都让她睁不开眼:“不用白费力气了……素妍我好累……” “……姑娘……你一定不能死!”素妍眼看锦兮渐渐失去意识,心中惧怕更甚,在锦兮还是月灵的时候,她是那样天真活泼,一举一动都是自然不做作,仿佛什么样的黑暗都侵蚀不了她,什么样地悲伤她都会一笑而过。她曾是那样开朗烂漫的少女,即使身处冥焰也乐观开朗。她敢爱敢当,用笑容温暖所有人的心,改变所有人的看法。 和她相处久了,任何人都被慢慢感染,慢慢喜欢上这个女子,想照顾她一生一世,想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可是,最后这个最大的伤害居然就是由自己亲手造成。 愧疚也好,自责也罢。素妍决心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替锦兮谋出一条活路,她咬唇提裙下楼,抓着素绫手道:“姐姐……姐姐怎么办?我们不能看着姑娘这么死掉啊!” “你别慌!妹妹”素绫心中也是十分担忧,可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需要有一个人时刻保持清醒,“我们不能慌!我们我们若慌了——姑娘怎么办?” 素妍再也不法直视心中的愧疚,道:“姐姐我真的不想让姑娘在这里死去……我们你去找门主好不好?求他救走姑娘!” “你疯了!”素绫捂住素妍嘴,四下望望,训斥道:“宫里戒备森严我们怎么可能出去?退一步想就算出去又去哪里找门主?素妍你不要再闹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救姑娘离开这个牢笼!”素妍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用发誓的语气道,“就算死!我也要找到门主!我不能看着姑娘死在这里!”我们已经对不起锦兮一次,如果这次不能送她出去,她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锦兮?想着冲出栖凤阁。 素绫没有拦得住素妍,在后面追大喊着让她回来,可没跑出几步就再也看不见素妍的影子,眼底写满担忧害怕。站在林子里,她望着周边白雪皑皑,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在头顶监视素绫的燕杀看到后松开树枝,纵身一跃离开栖凤阁将消息报告给盛帝。 94.第二卷-第94章 玉琴环佩曲 这两日裴玉瑶天天来看锦兮,而锦兮也由最初的戒备到慢慢开始接受她的关心。裴玉瑶看着锦兮消瘦的下巴和憔悴的神色,心有不忍,吩咐御膳房做了许多补品给锦兮送去,让她多补补身体。 也许真是补品起了些作用,她的脸色慢慢有了光泽,脸颊红晕。只是身子依旧觉得犯困乏,走几步便要喘上半天。 天色初晴,阳光正好,裴玉瑶拉着锦兮第一次走出栖凤阁,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在御花园的石子小路上,花园里的花木都还没有到开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白色,虽显单调却也十分别致,另有一番味道。 裴玉瑶指着湖上小桥,对锦兮道:“我们过去走走?” “嗯……”锦兮点点头,任由着裴玉瑶拾级而上。 裴玉瑶仔细瞧瞧锦兮脸,吐口气叹道:“慕姑娘……看你这几天起色似乎好了许多,想必身体恢复的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娘娘抬爱了,锦兮能有今日都拜娘娘所赐。”话虽如此,但在玉妃耳中却另有一番味道。 就见她嘴角微抿,眼带笑意开口说:“别这么说?照顾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对了,听皇上说姑娘自小善弹琴曲,所弹之曲能叫百鸟来闻,玉瑶很是好奇不知是不是真的?” 锦兮点点头,垂下眼帘道:“善弹琴曲是真的,但是百鸟来闻却是夸张,我的技艺没那么好……” 裴玉瑶摇摇头,却笑道:“是不是夸张,一试便知。如果姑娘愿意的话,可以弹奏一曲,让我饱饱耳福也好?” 闻言,锦兮眸底闪过一丝异色,脸色忽的冷淡,“锦兮只是粗野草民,怎能及得上宫中琴师?她们的技艺必然比我好上千万倍,锦兮还是别污了娘娘的耳,让娘娘耻笑。” “姑娘,我……”裴玉瑶感叹锦兮的戒备心也太高了!不过,心知此事急不过来。于是对她笑笑,两人缓缓走下石桥。 走到一半,正好遇上也来赏景的文妃,她髻发蓬松,头挽五凤朝阳髻,髻发两侧各自插着六根温白玉滴水响铃簪,莲步轻移,露出里面的淡紫色蜀缎留仙裙。身上披着一件暗绣杜鹃狐裘逶迤拖地,头点翠钿,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都尽显高贵风华。 就见文妃对玉贵妃微微颔首却不行礼,抬头见到一旁的锦兮,便问:“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位妹妹?” 裴玉瑶闻言微微皱眉,心道该遇上的终会遇上,介绍道:“这是我家姊妹,皇上怜我宫中无伴,故恩准亲人进宫相伴,一解臣妾乏闷。” 锦兮听到裴玉瑶的介绍也是微微皱眉。虽然奇怪自己何时变成裴姑娘,不过再一想,这样也好,乔装身份就能避免一些不需要的麻烦。她对文妃点点,表示打过招呼,“你好!” “大胆!一介草民见到文妃居然不行礼?”贴身宫女绿萼出言训斥锦兮。 裴玉瑶见状连忙笑道:“妹妹莫怪,锦儿刚来还不懂宫里规矩,前些日子又受了风寒,身子虚弱,所以有冒失之处,文妃妹妹切莫动怒。” 文妃听完不怒,移开眼笑着好好打量锦兮,眼底掠过一丝惊羡,啧啧道:“锦儿妹妹长得可真美,十足一个美人胚子,再过个两三年恐怕就更加漂亮了。” 她上前一步,问锦兮:“妹妹几岁了?” 当文妃靠近时,锦兮的鼻间蹿进一缕玫瑰香味,那是从她发间散发出来的。浓郁的快要让人窒息。 她很好的掩饰厌烦的情绪,冷冷道:“二十四。” “二十四岁?”文妃一讶,眼底露出惊讶表情,她不可置信的而再度打量锦兮,喃喃道:“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可是锦兮在十年前的变故中坠崖再加上剧毒,御虚子为了救她给她喂下凤泪,身体处于休眠状态,为了等袁木清拿回解药,锦兮被冰封八年,生长停止,才会依旧是十五岁的模样。 所以现在的她最多看起来十七八岁,完全还是一个活脱脱的妙龄女子。 文妃嫉妒锦兮的美貌,不冷不热道:“妹妹真是驻颜有术!若是妹妹不说本宫完全看不出来,真叫本宫羡慕。不如妹妹将这个法子告诉本宫可好?” “我们不熟。”所以不可以。锦兮用生硬的语气拒绝文妃,淡漠的神色对她来说是极大的蔑视。 裴玉瑶见状心叫不好,忙上前道:“妹妹莫要生气!锦儿一向是这个脾气,我一定会好好说说她,文妃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 “呵呵……”文妃本来要发作,不过看在裴玉瑶替锦兮求情的份上,转而笑道:“本宫大人有大度自然不会和一介民女计较,今日就看在贵妃娘娘面子上,不和她计较。”话未完瞪一眼锦兮,然后移开眼,“不过妹妹还是劝姐姐一句千万!好好教教她礼仪,否则人家岂不是看姐姐笑话?” 天胤朝民风开放,历代君主也提倡接纳他国文化。在天胤,婚丧嫁娶之事没有太多规矩,对于女子限制并没有太多。已经完成及笄之礼但尚未定下亲事的女子可以自由出门去到其他地方,若成了亲的女子就要挽起髻发,照料夫家道鲜少出门。若是丈夫去世,女子守孝三年期满后就可听凭意愿改嫁或继续待在夫家。对于女子来说,可谓宽容之至。不过倒有一点——女子若过了二十五岁还没有定下亲事嫁与夫家,就会被视为全族耻辱,受族人、百姓耻笑。 文妃一见锦兮并未挽髻,而听锦兮二十四岁,故猜测她还没有定下亲事,心底不由讥笑讽刺。 “本宫告辞,姐姐和这位锦儿姑娘好好赏景吧。”显然她赏景的兴致全被锦兮搅灭,让她不想再多一句废话。省的锦兮再说一句气死她。 裴玉瑶摇头轻叹,拉着锦兮手道:“今天你可错的太离谱了。”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啊?我不喜欢她。”锦兮很直接的表达自己观点。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啊。 “姑娘,你可知她是丞相之女?在宫里是绝对不能得罪她的呀!”裴玉瑶好心提醒锦兮,担忧这一次恐怕会和文妃结怨。 “那又怎么样?”锦兮还是不懂,出言反问,“我听说你是贵妃,地位在她之上,那她应该怕你才是?你刚才为何还要替我求情?” 裴玉瑶看着锦兮疑惑的眼神,心中重叹一声,转身扶上石栏,“正是我身为贵妃,才要让她。” “姑娘,我们是身活在宫里的女人,只属于一个人。我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想念皇上,想要见到皇上,想要得到皇上的关爱,想要他的呵护。可是皇上只有一个!却要很多女人分享,这一点你明白吗?” 锦兮似乎听明白一些,于是点点头。 裴玉瑶回头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憾意,接着道:“我们进宫大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家族。我们在进宫那天起就已经不是自己了。度过漫长的日子,永无止境的煎熬让有的人不想继续活下去,于是他们逃了,死了,疯了。可是更多还想活下去的人就像我们这样,一天一天过着……” 我们的活着是为了家族更好的生存下去,在这个宫里,我们勾心斗角,我们争权夺宠。如果我们不上,别人就会把自己挤下来。这就是宫廷,这就是残酷,这就是我们把我们永生困住的地方。 “你也是为了家族才进来的?”锦兮突然问。 “不!”裴玉瑶摇摇头,又点头说,“我是自愿进来的,因为这里有一个人需要我。” “是皇上吗?” “嗯……”裴玉瑶点点头。 “你……很爱他?” “……”裴玉瑶突然沉默不答,静静望着锦兮,眼眸似水荡漾的是无比坚定,“是的,我很爱他!很担心他,害怕他会在这里孤独,害怕他会承受不了。” 裴玉瑶的爱是默默付出的,她甘愿身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愿意一身被困在牢笼里。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陪在他身边,静静的拍打他的后背,和他一起承受外界的压力。 可笑!有人一心逃出牢笼,有人却一心要走进牢笼。让人不禁想问——是否真的有这样的故事?能让一个女人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锦兮默默低下头,咬着唇,心里闪过千万种念头。 “你不是想听我弹琴吗?我弹给你听吧。”锦兮突然抬头说。眼底快速闪过一簇流光。 点点清音蓦地扬起,锦兮坐在亭中接过送来的古朴长琴,尾指轻轻一挥,叹一句,“好琴!” 裴玉瑶走上前笑道:“这是上古名琴九霄环佩,是我特命安蓉送来,好的琴师自然要陪好琴。” 锦兮抬头看一眼裴玉瑶,心知她的心意,便不在多言。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曲调初如细雨绵绵后转急雨打荷,大珠小珠,或虚或实,溢过水池。又似美酒夜光杯,醉卧沙场剑,钟玉裂帛,磬声清脆。一泓秋水萧飒而过后,琴声又渐行渐隐,铮铮然金戈铁马划过,大雨倾盆而至,悄然无痕处犹闻愤愤不安愁绪之感。 末尾处,羽音高亢连绵,终在变宫音处“砰!”转而低沉平缓,似乎风雨过后,万物恢复平静。 琴音悠扬,随风散至皇宫各地,巡查至此的裴远听到琴声略微一顿,抬头望向远方,似有沉浸之味。 而站在不远处的盛帝望着锦兮背影,琴声绕耳之时又不知作何心思? 95.第二卷-第95章 流离人心难 长安城今日迎来两位重要的客人,开道的是百名雪狼族勇士,二十名蒙面女子分立两旁,两辆华美马车穿城而过,里面坐的是天胤朝最尊贵的客人——雪狼国君主和今年下嫁的昭阳公主。 他们被受邀,不远千里来长安觐见盛帝,却同时,也是向天下昭告两朝缔结友好之意。 就在最前头的马车里,一名男子目如鹰隼,勾鼻薄唇,原本十分俊美的脸上却多一分杀气、少一分宁和。 他开口道:“五皇子,我们已经进入长安城了,难道你不觉得兴奋吗?” 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宁文渊、盛帝苦苦寻找的,天胤身世最迷离的五皇子——李云傲。 不过他更喜欢称自己——幽阙。所以他道:“我回来只为做两件事,做完后我还是幽阙!” “好吧!”雪狼国主耸耸肩,摆手看着幽阙,继续说,“七天前从霜把你送到我的营帐,我原以为她是愿意和我来长安,没想到……哼!只是为了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关系吗?” 幽阙闻言嘴角上扬,深黑的眸色灿如珍珠,“现在还不行。那木尔,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关于颜从霜的一切。 雪狼国主可不是盛帝,那么好说话;也不是卫王,暴躁喜怒毫无判断;他是翻越雪山的狼王,狡诈多疑只是本性,嗜血也是他的一部分。 啪的一声!两人中间的矮桌被劈成两半,他拔出手中短刀指向幽阙,刀柄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别以为拿从霜就能要挟本王!告诉你——如果你不能让本王满意,你的下场就如此桌!”刀尖指向矮桌,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在车厢里蔓延。 “那你就动手吧!你不是愤怒了吗?来呀!”幽阙昂着头挑衅说着,浑身散发的气势毫不输给那木尔。 “……”那木尔咬牙暗暗握紧手中短刀,用力劈了下去。 “呀!!” 就在劈下去的那一刻,刀向忽然诡异的发生变化。最后砍在幽阙脚边的地板上。虽然车厢里发生如此大的声响,可在外面听来只是很小的咚!一声。足见马车良好的隔音性。 幽阙扫一眼砍在一旁的刀柄,视线顺着握着刀的手向上,问:“怎么不敢劈了?雪狼国人就是如此胆小懦弱吗?” “……呀!”那木尔骤然跃起手压住幽阙胸口,用力将他顶向一侧车板,手抵在咽喉,用狼一般的眼神盯着他,“别以为你三番两次挑衅,我就真的中你的招?幽阙……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臣服在我脚下的。” “……我是天胤子民,不会臣服异族人脚下。”他说。 “呵呵!这会儿倒承认是天胤人了!”他笑,嘴角绽出得意的笑容。 “……”幽阙抿唇不语,用沉默表明自己的立场。 那木尔却突然松手,后退一步,脸上写满自信与狂妄。“我会听从霜的话在旁协助你,可是我也一定会得到你!”甚至,天胤整片土地都会臣服在我脚下! “你不会成功的!”幽阙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复他,抬手擦去嘴角血丝。 那我们便我们拭目以待……那木尔忽然萌生一种征服的快感,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幽阙和他见面的场景,然后他会在后面推波助澜,让事情按他预想的发展。 这个人,这个江山他是要定了! *** 就在同一天另一个城门,卫王和宁文渊一前一后进入长安。等到帝都的黑夜降临,芳林巷最深处的七情楼,宁文渊悄无声息的走进一间屋子。 一进门就见卫王迎了上来,笑着道:“舅舅快坐!您一路辛苦,所以外甥特为您接风洗尘。” 宁文渊倒是极为冷淡,仆一落座,便道:“只要你给我老老实实,莫要给我添什么乱子就是孝敬我最好的方法!” 卫王执起酒壶,为宁文渊斟酒,解释道:“舅舅怎么能这么看扁外甥?小王这几年可没有白白呆在雷州。” “哼!”卫王一提起雷州之事,宁文渊就更为恼火,气的差点动手打他,“你还好意思说?百年都告诉我了——你在雷州这几年私收税费,屯兵屯粮——动作不小啊!” “嘿嘿!还是舅舅教导有方!”卫王没有察觉宁文渊的愤怒,笑着举杯,十足邀功意味,“舅舅敬你一杯!” “哼!”宁文渊猛地一拍桌子,刚好景德进屋,心觉气氛有些不对,便安静的关上.门站到一边。 宁文渊淡淡扫一眼景德,只觉他的样子似乎在哪见过,又是十分陌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卫王身上,浑身散发着极大地压迫力,“我什么时候教你如此胆大妄为?正大光明的招兵买马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你想等着他先派人杀你不成?” 卫王自小就怕舅舅,故不敢顶撞,但还是觉得委屈,喃喃道:“这些年皇帝不是一直没有派人嘛……这就说明他们还不知道。” “你还敢顶嘴?”宁文渊猛地拍桌子站起身,怒斥卫王,“他没有动,那是因为他觉得你还不成气候!他等的不是你!而是老夫!对他而言你只是一只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 “那舅舅我…我…”卫王站起身望着宁文渊,满脸慌张模样。难道盛帝真的早有察觉?只等着机会一举把他们全端了? 宁文渊狠狠瞪他一眼,考虑屋子里还有旁人在场,不好骂的太狠,气道:“慌什么?你还是我宁氏子孙吗?给我摆出王爷样来!” “是是……舅舅”卫王头低的死死的。十分听宁文渊话,宁文渊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宁文渊见状怒气稍平,“你立即修书一封把你的乌犬之众散了!兵器暂时藏好,银子也先兑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记住——动作仔细点,不要再让人抓到把柄!” “是是是!都听舅舅的!”卫王连连点头,吩咐心腹快马加鞭赶回雷州办理此事。 “舅舅来,喝酒!”宁文渊重新替宁文渊斟上酒,看一眼站在屋角的景德,才想起屋子里还有这人,连忙引荐道,“舅舅!这就是我要向你引荐人……人称天胤第一美男的金公子——景德。” 景德听完卫王对自己的介绍,神色仍是正常,上前颔首道:“见过宁元帅。” 宁文渊上下打量一眼景德,微微点头,可当目光落到他腰间玉佩时,微微一惊,问道;“玉宇凌霄阁的赤怜舞和你什么关系?” 景德闻言浑身一僵,但很快恢复正常,抬头笑道:“元帅说的是谁?景德从未听过。” 卫王也是疑惑,低低重复一遍宁文渊刚才的话,问道:“舅舅,你说的玉宇凌霄阁是不是云州那个最大的歌舞坊?……可赤怜舞是谁?” “嗯……”宁文渊点点头,眼睛却微微眯起盯着景德,再问:“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景德嘴角上扬,笑着反问:“我该认识吗?” “不认识就算了。”宁文渊轻轻摇头,或许只是长得相像罢了。 他手捋胡须,点头赞道:“人人都说金公子景德拥有天下最多的财富,天下最美丽的相貌,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元帅过奖了。” 卫王在旁却道:“舅舅!金公子可是真心投靠我们!有他相助,我们便能拥有天下最多的财富,他日夺回帝位指日可待!” 宁文渊听完不为所动,抿一口酒,酝酿一会儿问:“叫你找的人可有找到?” 卫王一听宁文渊提起找寻幽阙的事,立即想起青狐山上的一幕,气的牙尖发酸,道:“还没有!不过等我抓到他会报昔日耻辱!要他不得好死!” “别打草惊蛇!”宁文渊淡淡吩咐一句,对于卫王总是有太多不放心。 “您就放心吧……”卫王拍拍宁文渊胳膊,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 “元帅,景德心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讲?”景德突然开口道。 宁文渊闻言转头看着景德,颇有审视意味,“尽管说,老夫不会怪你。” 景德微微顿了一下,开口道:“青狐山一事闹得天下皆知,幽阙为了一个女子不爱江山爱美人。而这个女子是谁?我们也都很清楚,她就是前玥冥宫宫主慕燊之女慕锦兮。” “哼!就是这个女人,坏了本王好事!”卫王猛地放下酒杯,酒水四溢出来,渐在他的手上,桌上。 景德抬头扫一眼卫王,宁文渊的表情,接着道:“青狐山一战后,两人便下落不明,全江湖人士都在寻找这二人,一、杀幽阙好报仇雪恨,二、逼慕锦兮交出凤鸣琴。因为,凤鸣琴曾在慕锦兮手中当众示人。” “凤鸣琴?”宁文渊眸色暗了又暗,接去话头,“传闻凤鸣琴是由西夷族先民以雪狼国极北之海一种特有的香木做骨,凤泪做魂,凝成琴弦,是一把举世好琴。更为重要的是——这里面藏着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后来被叫做凤鸣九洲。” “舅舅,究竟凤鸣琴里藏着什么秘密?让您执意命我寻找?”卫王问。景德在旁是一脸晦涩复杂神情。 宁文渊继续说道:“凤鸣琴本是西夷族至宝,却在百年前意外流失辗转流落中原,幸被一对夫妇所得,那对夫妇都是绝世高手,感怀凤鸣故事,故创作出一套精妙的武功心法,取名叫做——凤鸣九洲。” “原来凤鸣九洲就是一套武功心法啊?”卫王哧鼻,就算是一个武功再高强的人面临千军万马也难挡百人敌手。凤鸣九洲不过尔尔。 “不!”宁文渊摇头否认卫王的猜测,睿智的眼睛里露出复杂之色,“绝不会这么简单,否则它也不会是先帝想要得到的东西!” “父皇也曾想要得到它?”卫王彻底惊异了,他从不知道还有这事。 景德也震惊万分,脸上的线条陡然绷直——先帝想要得到凤鸣琴?难道?难道这就是他派人灭玥冥宫的原因? 宁文渊点点头,道:“是!先帝曾不止一次告诉我,他想要得到凤鸣琴!可是他却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忽的,他眼睑下垂,掩饰眼底的愤恨之色。 乾帝,我就不信了!我宁文渊还斗不过你一个死人! “景德公子,不知你的法子是?” “很简单”景德启唇笑了笑,掩饰方才的猜测,“一石二鸟——用慕锦兮,解开凤鸣琴的秘密,再引出幽阙束手就擒。” “如何引?”卫王冷笑一声,“我们耗费人力资源才查出那个女人被盛帝带走,可是被藏在哪里却怎么也查不出?请问我们该如何从盛帝手里抢走那个女人,逼幽阙就范?”况且这招上次卫王就已经用过了,这次,他还会上当? 景德明白卫王的疑虑,缓缓道:“王爷说的极是!但幽阙无情残忍,慕锦兮是他唯一的命门。否则盛帝也不会带走慕锦兮,他定是和我们存着同样的心思,想要收服幽阙。景德早已在宫外埋下探子,只要盛帝出宫,我们就一定能找到慕锦兮的藏身之地。只要我们得到她,幽阙一定会同意我们的任何要求,哪怕是要他的命。” “守株待兔?”宁文渊眸子微眯,嘴唇紧抿,“你的意思是?” “对!我敢肯定!慕锦兮一定在这长安城内!”景德拱手斩钉截铁回答道。 宁文渊听景德如此信誓旦旦,胜券在握,似乎早有盘算,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赏识惜才之意。一旁的卫王看见心生不悦,冷冷对景德道:“你可以先下去了,本王要好好和舅舅说话。” “是,景德告退。”景德听出卫王话里的酸味,和凤目里露出的嫉妒,嘴角上扬,笑着起身开门出去。 “舅舅,来品尝七情楼的美酒。”卫王没想到景德如此知趣,心里十分满意,转头主动为宁文渊斟满酒。 宁文渊抬头轻撇一眼屋内摆设,然后问,“这个景德……倒是个人才,可他真是主动投靠于我们的?” “当然!”卫王说一句,眼睛眨了眨,“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想继续荣华富贵就必须依靠一个有力靠山。本王能看上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有了他的财富做军饷,舅舅可高枕无忧!” 宁文渊却摇摇头,放下酒杯,道:“齐儿,景德这人不简单呐!” “舅舅怎么说?”卫王也放下手中酒盏,凑上前问。 “我听闻这个景德的产业不单在天胤,雪狼、祁国都有几分生意,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肯定有几分手段!” 商人讲究利益,如果景德不是为了利益绝对不会投到宁文渊麾下,说是投诚,合作恐怕更为恰当! “舅舅……?” “齐儿……”宁文渊拍拍卫王肩膀,表情晦涩玄秘,宛如翻开一本难解的书,“景德这个人你一定要小心,他绝对不是良善之辈!” 96.第二卷-第96章 求问不得法 离开麟德殿,走在宫道上,抖擞寒风迎面刮过文相的脸。他眼睛眯了眯,眼底的光亮了又暗。瞧见由绿萼搀着的文妃款款走来,她宫装广袖,头挽流云髻发,精致的妆容极好的烘托出绝代风华。 文妃,她依旧是这个皇城里最美丽的女子。 “好久没见父亲了,父亲身体可好?”文妃微微颔首,向文相行礼,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文相嘴角上扬,半躬身子点点头回答,“谢谢娘娘关心,老臣身体尚好,只可惜这些日子一直为两个不中用的子女操心,故食之无味,寝食难安呐……” 文妃听到后嘴角的笑意僵了僵,低声说:“父亲这是何意?女儿一直都——” 文相摆手示意文妃止嘴,眼里映着她华美妆容,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倩儿,老夫已经给你太多时间了!朝堂上我也一直为你斡旋,可如今你依旧在裴家那位之下,却不能不叫为父失望啊!” 文妃闻之脸色一白,这番话宛如一支利剑扎进她的心口,咬唇低声说:“父亲说的极是!是女儿无能,让父亲失望了……” 文妃虽承认错误,可这些并非文相想得到的,在心中微叹,似埋怨女子的不够聪明,不禁开口点播道:“我的一双子女中,倩儿你一向是最聪明的,可惜你的妒忌之心让你失去理智和判断力——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文家想要站在天下顶端就必须掌握住帝王的心!左右朝政还远远不够,现如今就有最好的机会皇家子嗣稀薄,只有一名公主……你与那位至今都无所出,将来谁能母仪天下就看哪人先诞下龙嗣,这点你该谨记在心!” 文相的一番话无疑把文妃心底埋藏最大的担忧狠狠揭开。她虽然贵为丞相之女,血统高贵,在外人看来是受尽宠爱,风光无限。但多年无子的尴尬却让她时刻感觉到危机。都说帝王惜颜色,等一朝春尽,自己容颜不在,珠黄老去时谁能保证帝王的心还停在自己身上?更何况眼下自己无所出,就算不能荣登皇后之位,将来连个依靠都没有。这,就是后宫女人的悲哀,帝王无情也多情,饶是文妃有着一颗玲珑心,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况且文家与裴家相斗数年,朝堂上分庭抗礼,宫里那位凭着和盛帝自小熟识加上裴远这个左右手已经占领先机,倘若连皇后之位也让裴家得到。文家,连同文妃的下场都绝对不会好! 片刻之间,她已经明白这场博弈不仅关乎自身,更关乎身后整个文氏一族的命运与尊荣。争夺帝王宠爱,攫取帝王恩宠,将裴氏狠狠踩在脚下,使文家位列王侯,富贵百载。“父亲,过去是女儿愚昧,女儿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文氏一族重振辉煌的重任自此便交由文妃手上。 一个时辰前,文相将卫王和宁文渊先后进城的折子递给盛帝,而盛帝似乎早已知晓,对于文相的建议敷衍了事,兴致缺缺,并道已经安排傅敏和礼部尚书晏文海招待各国来使。 傅敏深受盛帝信任,晏文海又是裴党的人,盛帝的这一安排无疑将文相排除在外。 当他走出大殿,呼啸的寒风吹冷额头的汗珠。他才猛然惊醒——这位天胤帝王已经在无声无息间剪掉自己的党羽,让属于皇族直系的势力慢慢壮大到不可忽视的地步。那一刻,他深深醒悟自己过去太轻视这位年轻的王者。 尽管年轻,尽管血统低微,但自小长在乾帝身侧,怎么可能没有学到他的智谋?甚至,更加内敛深沉,更加…… 他终于感觉到平静气氛下隐藏的危机,惶恐不安让他心跳急促,呼吸不稳,察觉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张开,背后手握权柄的男子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间。他想睥睨天下的王者便是如此吧。 文相从文妃的眼底看到闪烁的愤恨不甘,不禁满意点点头,说道:“一切万分小心!”为父也只能言尽于此。 “多谢父亲教诲,女儿都记住了。”一语点破,谈话就此结束,文妃虽不明父亲为何会有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可为了家族亲人,为了自己的骄傲,她必须和那人斗下去。 两人擦肩而过,文妃缓缓抬头继续走着,文相的话不断萦绕在耳边,她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然后转身说:“绿萼,好久没去静澹宫了,我们这去见见那位。” 文妃贴身宫女绿萼笑了笑,扶住文妃胳膊,缓声道:“是的娘娘,您慢点走。” 绿萼出生穷苦,自小被家人卖入丞相府,后来陪同文妃一道入宫,因为聪明伶俐,办事利落,一直被视作心腹。绿萼心中清楚只有文妃登上后位,自己才能摆脱丫鬟的命运,享受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 一主一仆顺着宫道朝静澹宫方向走去,刚走到宫门口就见裴玉瑶挽着锦兮手迎面走来,裴玉瑶眼底露出一丝惊讶,笑着说:“今日可真巧,本宫没想到妹妹会来我这里。” 文妃也是笑了笑,柔声说:“姐姐可是在怪妹妹没有常来走动?都是妹妹不对,瞧着今日天气不错,想来和姐姐聊聊,顺便为昨日的事赔罪。” 锦兮听完眉梢一挑,看一眼文妃,然后低下头,似乎略有所想。 裴玉瑶没有察觉锦兮的神情,接着笑道:“妹妹这是何话?昨日也是锦儿有错在先,是她不懂宫中规矩冒犯妹妹。” “姐姐不要这么说,你我姐妹情深,她既是你的姊妹自然也是我的,一家人又何必见外?”她移开视线望着锦兮,“你说是吗?锦儿妹妹?” “……”锦儿没有说话,依旧保持淡漠疏离的表情。她不明白文妃为何一天之间性格大逆转主动拉拢裴玉瑶?她不喜欢她,真的不喜欢。 文妃碰了一个软钉子,却没有生气,笑着重新看向裴玉瑶,问:“姐姐这是要去哪?妹妹反正也无事,就陪姐姐四处走走?” “不必了,我只是想带锦儿四处看看,她刚进宫对宫里情况还不了解,不必劳烦妹妹。”裴玉瑶委婉拒绝文妃的建议,拉着锦兮的手轻轻拍打,眼底满是关切之意。 文妃的笑容僵在嘴角,先后碰了两个软钉子,饶是再好耐力也撑不住,脸色有些不自然,干笑一声,道:“是妹妹多嘴,既然如此,妹妹恭送姐姐。”话完颔首站在一旁。 裴玉瑶心知文妃记恨一笔,无奈的看一眼锦兮,后者却一点也没有做错事的自知,反而搀着裴玉瑶大步从文妃身边走过,熟视无睹。 身后文妃定定望着一群宫人的背影,手拢在袖口死死揪着衣袖,恨不得幻想着能把锦兮当做手中之物撕碎。 “绿萼!”她喊了一声。 “娘娘有何吩咐?”绿萼颔首走上前。 文妃咬着牙说道:“你去跟着她们,她们去了哪里,说了什么话本宫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是!绿萼明白。”绿萼点头转身跟着裴玉瑶而去。绿萼伺候文妃多年,对于她的脾气秉性早已了如指掌。锦兮三番两次冲撞于她,凭她骄傲的性子必定要让她好看。 看来锦兮的宫中生活注定不会如盛帝所愿。 文妃则转身看了眼头顶的门匾,眼底闪过愤恨之色,提裙朝麟德殿走去。 …… 绿萼一路跟着裴玉瑶和锦兮身后,却又担心被发现所以不敢靠的太近,尾随她二人最后进了絮芳阁。 就见裴玉瑶笑着手指那群乐子,对锦兮道:“高台上的少女是从全国教坊中选出的拔尖舞者,每一个都习舞多年,经过层层选拔才能进入这里。你瞧,她们的舞姿多美。” “嗯。”锦兮却兴致缺缺淡淡应了声。虽然殿宇富丽堂皇,装饰精伦华美,但是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或者对她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勾起她心绪。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看她们跳舞?这里是什么地方?”锦兮随便扫了眼四周,漫不经心的问。 裴玉瑶解释道:“这里是絮芳阁,是宫廷乐子修炼的地方,每逢节庆宴会她们都在这里排练。现在她们在为除夕国宴准备。届时各国使节宾客都会出席,所以她们的每一个舞步都要做到完美才可以。” 锦兮听完微微皱眉,转头望着在中央高台上跳舞的乐子们——那群美丽的少女不停摆动身躯,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彰显出年轻旺盛的生命力。火红的服装衬着四周喜庆的布景,更显舞姿曼妙,热烈奔放。 “跳的很好,给人十分快乐的感觉。”锦兮点头表示夸赞,脸上却未见一丝波澜。阳关透过红色帷幔撒在她肌肤上,给苍白的肤色染上一抹红霞。 裴玉瑶唇瓣一弯,开口笑道:“呵,未曾想锦儿姑娘也懂舞蹈,看来国宴上她们一定会博得满堂喝彩。” “……”音乐热烈夹杂西域特有的韵味,具有异域特色的香味弥漫屋子,撩拨锦兮心底每一根心弦,却带不给她任何冲动。 裴玉瑶挽着锦兮围着高台绕屋子一圈,然后手指在角落处弹奏的琴师,问:“姑娘以为,那位琴师的琴技可好?” 锦儿顺着裴玉瑶手望过去,摇摇头说:“琴技不分好坏,只在乎能不能打动人心,纵然拥有名琴,不能弹奏让人感动之曲便是失败的。” 裴玉瑶听完点头称赞道:“姑娘说的极是!曲由心生,心有百感,弹奏的琴曲便赋予人的情感,拥有动人魅力,这样的曲子才是能流传百世的名曲。” “……贵妃娘娘,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锦兮似乎听出一点话外之音,冷声反问。 见状,裴玉瑶无奈的一笑,心里摇摇头——这个女子太敏感,丁点异样就能立即感觉出来。 她敛起笑意,正色道:“姑娘,其实我是有一事想求姑娘帮忙。” “……说”锦兮淡淡吐出一个字。光线却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让她的脸一半置于阴影,神情莫辩。 裴玉瑶深呼一口气,胸腹微收,说出积藏已久的话,“我以贵妃身份……求姑娘在国宴上弹奏一曲,可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的命令吗?”宛如一道无形的墙重新横在两人中间,造成隔阂的横沟再度划开地面,让裴玉瑶觉得此时的锦兮,离她好远好远。 “不是皇上的命令!”她募得惊醒,猛摇头拉起锦兮手,却被她挣开,“没错,请你弹奏是皇上意思,可是他绝对没有强迫你之意,他只是希望你能帮他,站在我们这边。” “玉贵妃您难道忘了?——我要杀他?要他的仇人帮他,您在做梦吗?”锦兮讥诮反问。她和盛帝中间隔着十几条人命,怎么可能会帮他?!若不是她现在失去武功早就拔刀杀他,怎么可能还会让盛帝活到现在?! 她是对裴玉瑶许下承诺没错。但不代表她是站在盛帝这边,她一定要报仇! 裴玉瑶看出锦兮眼底的怒火,皱眉劝道:“玉瑶心知姑娘对皇上仍有恨意,玉瑶也不希求姑娘能原谅皇上。但是恳请姑娘能替天下百姓考虑——帮帮皇上!”因为他是天胤的帝王,江山子民都不能失去他。 裴玉瑶同锦兮小声说着话,因为是站在屋子角落,位置偏僻。绿萼顾忌屋子里其他的人所以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瞧见两人在说话,却听不见谈话内容。急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正不知所措时,角落处的锦兮突然上前一步,反手扣住裴玉瑶的手腕,神情冰冷。 她嘴角紧抿,讥笑问道:“当年,他为了百姓杀我亲人,灭我家园。如今我却要为了这帮子百姓帮他?简直太可笑了!”要锦兮帮自己杀父仇人,简直是天下之大谬。她对盛帝的恨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化解! “慕姑娘!”裴玉瑶脸上露出罕见的严峻之色,语气也有些许尖锐,“姑娘执意替父报仇,玉瑶不敢阻拦!但请姑娘记得——他是天胤主人,是一朝君主。若杀了他就会造成朝堂动荡,百姓不安,敌国的马蹄也会趁机踏破我们的土地,手无寸铁的人民会惨被无辜屠杀,百姓流民失所,痛失亲人。难道,难道你就忍心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你就愿意——是因为你才造成这样的局面吗?”慕锦兮,你难道愿意看到这些都是因你而发生吗? “你胡说!这一天绝对不会到来!”锦兮出言反驳,轻轻摇头。她只是,只是想报仇。 她的脑海里倏然跃出素妍的话,倏然浮现玥冥宫遍地尸体的场景,一下子脸色惨白,她的眼睛怔怔望着裴玉瑶,又有些心虚、有些不信。 裴玉瑶却是点头,语气越发急促,“我说的并非无稽之谈,姑娘可知皇上为什么要举行这国宴?”她深吸一口气,拢在绣袍里的手指狠狠掐进肉里,“因为眼下天胤正四面楚歌,内有卫王蠢蠢欲动,暗中招兵买马。外有祁国狼子野心,随时准备出兵天胤;北方雪狼国包藏祸心,隐藏实力伺机而动;而西域诸国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想妄图从中获利分出一杯羹。皇上他,只能靠自己应付这些,努力地为天胤百姓谋取一分平安,为天下维护一时和平。这些,姑娘你都知道吗?” 她的话就像一只利剑狠狠扎进锦兮心脏,让锦兮觉得胸口无端疼的窒息。想张开大口呼吸,却发觉更加疼痛。脑海里不断回想裴玉瑶为她画出的图景——掺插着鲜血横流的战场画面。极强烈的冲击力几乎让她昏厥。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会的,这些不会……”锦兮后退半步,拼命摇头想把这些画面打散。可浓烈的血腥味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包裹住她的身躯——这是从修罗场逃出的慕锦兮不想再面对的画面。 卑贱如蝼蚁的生命在你面前轻易逝去,生动灵活的躯体化为一堆白骨,温热的鲜血浇在你的脸上慢慢丧失温度,成为比冰还要冷的液体。冤死的孤魂不断地在你耳边尖叫,伸出干瘪的手掌捉住你的脚踝让你陪他们一起入睡…… 裴玉瑶倏然走上前扣住锦兮的手,神情悲戚犹若惨死的冤魂,“我说的都是事实,姑娘你也曾见过卫王,他的野心凶狠,想必你比谁都清楚。所以玉瑶今日求你——帮帮皇上,帮帮百姓们吧!” 求求你帮帮皇上,只有你才能帮皇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要你能放下仇恨,站在我们这边,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百姓,才能重新获得平静生活。 慕锦兮——拜托你! “我……我不能”锦兮眼底闪烁着迷茫的眼神,原本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她犹豫了,她退缩了。杀伐决绝的恨意似乎忽然找不到方向,坚定的目标突然失去前进道路。 她不禁问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究竟该不该放弃? 她要帮他吗? 可自己为什么要帮别人帮他?自己凭什么? ……究竟凭什么呢? 裴玉瑶见锦兮面带犹豫,眼底泛出泪光,双手扣住她的肩膀,下狠了力道,“慕姑娘!难道你就忍心看着百姓失去生命,忍心看到年幼的孩子失去父母?忍心天胤的土地染上鲜血,付之一炬?……玉瑶知道说服你也许难于登天,但玉瑶愿意一试!只要姑娘愿意,玉瑶情愿拿自己命换皇上一命!只要你肯帮助皇上,我的命就任凭慕姑娘处置!” 裴玉瑶居然……锦兮震惊的望着这个愿意付出生命的女子,眼珠上下扫视。从她说出这番话起裴玉瑶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锦兮苦笑着问,“你这是何苦?”为了他,你值得吗? 裴玉瑶眼角浮出一抹柔情,唇角一弯,“值不值得就让后人评说吧,玉瑶为了皇上,此生无怨无悔。”替他而死,便是裴玉瑶最大的幸福。 “……”锦兮全身如遭雷劈,身子晃了晃,胸口剧烈颤抖,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她用袖口擦掉血渍,娇艳红唇先是抿成一条线,“我知道了,容我一日,明天再给你答案。” 在旁监视的绿萼眼看着裴玉瑶同锦兮转身出阁,立刻躲到柱子后,接着仅凭自己听到的只字片语回去禀告文妃。 97.第二卷-第97章 尘心蒙愁殇 文妃站在麟德殿外,提起裙裾刚准备进殿时,朱红色木门缓缓启开,露出一抹月白色身影,卓朗俊逸,不凡。 盛帝看见站在外头的文妃时,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敛去。他笑着走上前拉起问文妃手道:“爱妃今日怎想着过来?还打扮的如此明艳动人叫朕惊喜。” 文妃被盛帝的打趣羞红了脸,她垂下眸子,一时忘记想要说的话,红晕在她莹白光洁的肌肤上散开。以盛帝角度刚好能看见她娇羞欣喜的眼神,令人万分着迷。 盛帝微微眯眼,嘴角的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底,一手挽着她的腰,一手拉着她的手,“朕刚好想念爱妃了,爱妃就出现在此。难道这就是古人常说的心有灵犀?” “皇上莫要说笑了,臣妾脸皮子薄,恐怕…要钻下地才能听不见皇上继续欺负臣妾。”文妃含嗔带怒,歪头望着盛帝,媚眼如丝的样子无论是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痴迷。 盛帝嘴角含着笑意继续打趣,一边和文妃顺着高台朝后花园方向走去,半途中遇到回来的绿萼。文妃装出心有所惑的样子,转头望着盛帝,道:“对了皇上,前几日臣妾在花园见到玉贵妃,姐姐心情极好,也许是有家人作陪的关系。不过皇上何时恩准玉贵妃的亲眷入宫?臣妾怎不知?” 盛帝哦的一声!将早先准备好的话回复文妃,只道体恤玉妃辛苦,加之年关相近,特恩准裴氏女进宫相伴。 文妃听完,脸上到没有太多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妒忌之意,不冷不热说道:“皇上对玉贵妃真是体贴,臣妾都有些嫉妒了。” 盛帝听完哈哈一笑,用手轻点文妃鼻尖,语带宠溺道:“倩儿可是吃醋了?埋怨朕偏心玉瑶?” “怎么会呢?”文妃撅着嘴,似嗔带怨,眼角上斜,“玉姐姐暂代皇后执掌凤印,这些年来后宫经她打理一直相安无事。如此大功皇上奖赏玉贵妃也是应当的。” 盛帝嘴角上抿,揽过文妃腰际,和她顺着石子路一直向前走。两边红梅灼灼绽放,星星点点间红晕蔓延至脚边,风一吹过,漫天纷染绚丽。绝美华丽的皇宫建筑群,霎时间奔腾在火焰之上,火光冲天,云蒸霞蔚,衬着屋檐房隙间挑出的红色绸幔,登时烧出炽烈的红色。 “对了皇上,”文妃忽然止住步,侧身看着盛帝,“上次我瞧那位裴姑娘气色似乎不是太好,玉姐姐说裴姑娘是受凉,臣妾想,还是让太医替那位姑娘诊治诊治,女子若是身上落下病根可不好。” “爱妃不必忧心,玉妃早就告诉朕她这位族妹先天气血不足,身体孱弱。”盛帝摇了摇头,婉拒她的好意,“朕早就命太医瞧了,还吩咐下去给她送去一棵雪狼国上供的人参。” “哦?”文妃面露惊讶,眉稍上挑,“原来那棵人参是皇上命人取走的。臣妾本打算把它给惠嫔服用,即是如此,也就罢了。”话虽是这么说,心底却存在一丝疑惑。每年雪狼国上供的人参数量稀少,宫里存量不多,除却送给宁太妃一棵,剩下的一直存在太医院里。她曾想为文相求取一棵,都被盛帝拒绝,如今却用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身上。这其中…… 她突然想起早上父亲的一番话,皇族子孙稀少,除确磬福公主和身怀有孕的惠嫔,她和那位还都一无所出。想立皇后一事再度提起,裴玉瑶就立即让裴家女子入宫,并获得皇上赏赐。用意实在值得深思。 想到这,她描摹过的精致眉眼暗了暗,慢慢眯起成一条细缝。 盛帝当然也没有错过文妃脸上的变化,双眼也微微眯起,快速闪过一簇流光,试问道:“爱妃可是觉得我有失公允,偏袒玉贵妃?” “怎么会呢?”文妃忙不迭收起心中所想,嘴角绽出笑意,下一秒,眼底又露出丝丝隐忧,“只是国宴将近,玉姐姐一方面要准备宴会事宜,另一方面又要照顾裴姑娘……臣妾担心玉姐姐会顾此失彼,到时候宴会上出现差池可不好……”她的话一方面是关心裴玉瑶,另一方面又暗指锦兮的身体会转移裴玉瑶注意力。筹备宴会之事万一出现差池,她们两个一个都逃不掉。 真乃一箭双雕! 盛帝自然听懂文妃话中之意,点点头沉思状道:“玉瑶素来谨慎,知晓轻重,况且宴会事宜也妥善安排好,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文妃听完却摇头道:“臣妾并不是信不过玉姐姐,而是国宴之事兹事体大,事关国体。况且皇上也说了‘也许’二字,无法确定之事谁能预见将来?宴会之上各方使节均会出席,倘若有所纰漏,皇上……您要三思!”她的话言之凿凿,唯恐担忧宴会筹备之事会有所纰漏,令盛帝难堪,进而对裴玉瑶产生不信任。若事情当真如文妃预料,她就能趁机上位,抢走玉妃恩宠,俘获帝王之心。 果然,盛帝面露矛盾之色,眉峰一肃,喃喃道:“朕相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上!”文妃打断盛帝的话,语气提高一个高度,颔首低眸,“臣妾并没有质疑玉姐姐之意,相反臣妾是关心玉贵妃,担心她太过忙碌弄坏了身体。臣妾的一番好意,希望皇上明鉴呐。”说着要对盛帝跪下,以表拳拳忠心。 盛帝见此,忙搀住文妃双肩,抿唇柔声道:“爱妃不用如此,你的心朕都清楚,朕并没有怪罪你。”语气顿了顿,双眼对视,道:“你说的有理,玉瑶这阵子太过忙碌,是朕…想的不周。眼下筹备宴会事宜也基本完成,那么后续工作就暂交给爱妃你吧。姑且……当体恤玉妃,她也好安心照料裴姑娘。” 当听到宴会筹备之事交给文妃时,她面露一喜。可听到后面的锦兮,心底又忽然扎下一根刺,笑得勉强,躬身谢恩。 仆一站起身,站在文妃后面的绿萼忽然手指着前面,低声道:“娘娘你看,是那位裴姑娘。” 两人顺着目光看去,就见锦兮似乎脸色很不好的样子,眼神恍惚,动作迟缓,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咫尺之近的盛帝和文妃。她长裙拖地,下唇微颤,就在和盛帝相隔几步的时候,身子蓦地一软眼看就要倒下。 闻听啊!的一声。文妃惊呼一声间,盛帝已经提步上前揽过锦兮腰际,止住下坠的势头。 “……”盛帝低头看着锦兮惨白的小脸,下一秒眉头皱起,没有多想下意识做出令文妃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手握权柄的一代帝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嫔妃宫女的注视下,双手勾起一名平民女子脚踝,将人抱起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为盛帝贴身太监的安陆适时挡住文妃的脚步,表情谦恭淡漠,请文妃移驾回宫。另一边吩咐小太监去宣太医为锦兮诊治。动作流程十分熟练,就好像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一般。 而一切完成时间居然没有半盏茶的功夫,文妃难以适应,眼睁睁望着盛帝抱着昏迷的慕锦兮离开,满腹疑惑嫉妒却又无从倾诉。“哎,皇上!”她绞紧手中帕子,银牙细咬,凤目里闪烁着近乎阴狠的光。 安陆低着身子,用沉默代表盛帝的旨意,眼角余光却扫到盛帝的背影,心中暗叹一口气。他越发觉得盛帝对于锦兮,已经超出原有的情感,对她的重视,大到能让自己下意识选择。例如、刚才。例如、先前。 “恭送娘娘。”安陆目送文妃不甘心的背影,皱皱眉转身尾随盛帝朝栖凤阁走去。刚走至门口,恰好遇到匆匆赶来的老太医,右手猛地攥住太医手腕,点点头示意他上去要小心。太医心领神会,点点头一手提着药箱缓步上楼。 当盛帝抱锦兮回来时,她已经昏死过去,浑身冰凉,手指僵硬的几乎掰不开两人相握的手。可若盛帝真心想要掰开,宫人们就是砍了锦兮的手也会让两人分开。 盛帝没有松开,就足已代表一切——他心中是害怕的。害怕锦兮这次真的醒不过来。 他一次次看见锦兮倒在自己眼前,一次次目睹她脆弱无力却又假装坚强的样子,一次次交谈对她进一步的认识,一次次的……所以,他害怕了她的昏倒,害怕了她的疼痛,害怕了她,再也醒不过来。 轻叹一声,收起温柔的眼神,转头他重新是凌驾一方的君主,“朕明明吩咐你等一定要医治好这位姑娘,那为何她今日还会昏倒?嗯?!” 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太医面对帝王盛怒,也会心忧胆颤,下意识俯首跪地,支支吾吾道:“回禀皇上,这位……这位姑娘的身体曾受过重创,虽亏有人参调养,可…可她忧思过有重,血气两亏,今日又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昏倒。”太医话未完,头却叩地。“求皇上饶恕!” 虽然如此,盛帝仍是大怒,气的将凳子踢到一边,睁目手指地上的老者,“无论如何,朕都要你救活她!否则朕让全太医院的人陪葬!” 盛帝自从即位十载从未对宫人动过怒,就算是犯错也只会说几句便轻易饶恕,在旁人看来,温文尔雅已经浸入他骨子里,宽正仁和便是他的本性,以仁治民、以仁爱民曾是他的原则,可是如今这般盛怒却是绝少。而且,动怒的原因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安陆的眸色越来越暗,心中的担忧也越盛。他几乎可以肯定,盛帝完全把锦兮放在心上! 可是,锦兮身体的一天天衰弱,并且越显严重之势。长此以往,万一传出噩耗,帝王是否一怒为红颜、血溅刑场?这一天,安陆希望永远都不要来。 98.第二卷-第98章 何因求何果(1) 同样不希望到来的还有太医,他已年近六旬,张灯苦读医书的双眼一天天浑浊,曾经面对君主却坚挺的脊梁变得弯曲疼痛不堪,来自王权之下的权威迫使他低下头颅,俯首跪地祈求君主的原谅。 并非他不肯医治锦兮,而是锦兮根本医治不好!奈何现实永远残酷,真相难以置信。 这些,他能对盛帝全盘托出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一旦全盘说出,可能全太医院的人都会因此诛连九族,身首分离。自己刚得的那一双孙儿还未来得及叫自己一声爷爷,便要随自己离开。这些,都是身为医者不能够承担得的。 “咳咳……”一串轻微的咳嗽声打断紧张的气氛,将所有人视线都转移到床上的女子。她弯着身子坐在床边,一手掩口,一手抚胸,因为剧烈咳嗽,胸腔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见状,站在床边的素绫忙倒杯茶想去搀扶锦兮,却被盛帝阻止。 他从素绫手中接过茶盏,身子上前,另一只手挽住锦兮的双肩,轻轻吹开水面上的碎叶送到锦兮嘴边。 锦兮微微一愣,抬头首先入目的是一抹月牙白色的锦袍,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直剌剌盯着锦兮,让她有种被盯视的错觉。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自威吧。她曾想,是不是随便一个人穿上龙袍都能拥有这种气质?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回想初见的情景,他一袭月白窄袖,随意散漫却中正安舒,虽是身着便装却掩饰不住凌驾万物的霸气。那一刻,她就该想到——由内而发,不能被掩藏的这种气质只属于一个人,便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只有真正手握权柄的王者才能使用翻云覆雨玩弄手段的权利,只有真正的王者才会拥有高傲不可侵犯的皇者威严。这个世上的王者也只有他。 锦兮眼色转为暗淡,透出世事无常的无奈和对命运的无力抗拒感,张开嘴默许盛帝的行为。 茶水顺着喉咙而下,冲刷喉间腥甜味道,然后一直流进小腹,顿时四肢感觉到一股温热而舒适的感觉,干涩的眼角生出一片水雾。 “别怪其他人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负责,让太医下去吧。”锦兮看到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的老者,忍不住求情。 她才刚刚醒来没有听见盛帝的愤怒,也没有听见太医的求饶,只是凭情形判定状况。 事实上,她并没有料错。如果没有锦兮的求情,盛帝绝对不会放过整个太医院! 但,既然锦兮已经醒来,又开口为太医院求情。盛帝看在锦兮面上,怒气稍缓,痛快的答应她的请求,吩咐太医下去开药,心中又有些不放心,又吩咐安陆跟去。 他回头问锦兮:“你身体感觉如何?”却偏偏不敢问,你的身体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锦兮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一头青丝散落脑后,有几缕贴着脸颊而下,惨白的脸,乌黑的发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得人,触目惊心。 纤细的睫毛向上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将目光移到素绫身上,点点头轻声道:“素绫姐姐,我好想吃绿豆糕,你去拿些好吗?”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吃,只是寻个理由支开素绫。因为,她有话要和盛帝说。 支开素绫,只是希望她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样,素绫才有机会出宫,才会有将来。 素绫将目光不断游弋在锦兮和盛帝身上,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看到锦兮坚定的眼神,喉咙却像突然塞了一团棉花,软绵绵却也滴水不漏。默声下楼离开。 盛帝放下搂住锦兮的手,但仍然坐在床边,嘴唇一抿,脑海里不断回响太医欲言又止,锦兮冷默淡然的模样。 犹如惊雷平地炸起,让他忽然想通一件事,用冷漠的语气掩饰声线里的颤巍,“其实你的身体并没有好,只是瞒着所有人,包括我,对不对?你根本不想治好是不是,慕锦兮?” 谁会知道呢?当他想清这一点时,内心有多么愤怒—— 费劲心力想要医治的人却……从未想过活下去。 想去救的人看着自己的愚蠢莽撞,看着自己只要抱着一丝希望就会傻傻的奋不顾身,而这人却在角落里冷笑嘲讽。 换做是谁,都会被锦兮的行为惹怒。 气愤她的没心没肺,气愤她的冷漠绝情,气愤……她居然不爱惜自己。 所有人都在拼命救她,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可是她——她就这么想死吗?想要用死逃离困住自己的牢笼吗? 还是说,她根本不需要为任何人而活?甚至,不愿意替自己而活。 盛帝咬紧牙,手指用力握紧而咯咯作响,忍不住手捏住锦兮下巴,直视她的眼神,“慕锦兮,如果你真的想死,朕立刻成全你!可是,这样的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慕锦兮,你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你知道吗? 锦兮迎面直视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可是你若看久了,就会惊悚的发现,她的世界宛如眸子一般只有黑白两色,非黑即白,黑白分明。 过去的记忆对于她太过惨烈,当强烈令人窒息的回忆破笼而出的那刻,月灵便已经死去,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慕锦兮,冰冷,孤傲,淡漠,抗拒,她的世界里从此只有两种人。 例如:莲姬、慕燊。例如:盛帝、幽阙。 她完全把所有人分成两种人,一种用来爱,另一种则用来恨。爱的人她会不设防备,恨的人会用余下全部生命来恨。 其实,除了这些,她又剩下什么呢? 勾勾嘴唇,用一种漫不经心调侃的语气回答道:“你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拉你一起去死。所以在此之前我还不会死。”现在的我不会死。因为,我会在死之前先看到你去死。这是我曾经发过的誓,也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盛帝抿紧唇,眼神苦涩:“复仇不应该成为你的动力,你应该努力活下去。” 为复仇而活的慕锦兮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重新塑造了她。 这到底是缘?还是孽呢? 年轻的帝王突然萌生一种难以言状的苦涩心痛,眼睑低垂下,落满暗淡的光芒。 “这一切本不应发生……”是不应发生的。如果当年幽阙没有选择出宫,两个流淌宿命之血的孩子会在冷宫度过一生;如果当年他没有逼幽阙决定,慕锦兮不会坠落悬崖成为月灵;如果他没有设计幽阙带走锦兮,便不会发生之后的事让锦兮恢复记忆,造就两败俱伤的局面;如果……如果他没有救活锦兮就好了。 “你在后悔吗?”锦兮嘴角一扯,露出嘲讽之意,“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盛帝点点头,轻声同意锦兮的话,“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年不是自己出宫,让你遇见的不是我;后悔当年把你打下山崖逼你掩埋记忆,后悔亲手把你送给另一个男人,让你的年华和爱情全部交托给另一个人;后悔没有杀了你。 若当年遇见你的人是我,我一定不会像幽阙让你伤心;若当年我不曾害你,你不会对我冷眉相向;若当年你的所有青春,所有微笑都是为我绽放,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是另一种?若你还是月灵,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就好了。 “你我做个交易吧。”盛帝突然开口对锦兮道。 锦兮哦!的一声挑眉望他,嘴角写满嘲弄的冷笑,“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你利用?想要再用交易这招来绑住我?恩?”人吃一次亏就算了,但不可能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李云佑你太天真了!” 你利用裴玉瑶和我定下约定,一点点让我放松警惕,成为你手中的棋子,被你操纵。你永远都能看穿人性的弱点,抓住人的软肋,逼他们走上你设计好的路。但是,就算裴玉瑶的话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就算天下都会覆灭。这些,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 朝代更替是历史规律,兴衰荣辱是自然法则,你无法阻挡宿命的洪流,正如你永远都无法预料我的最终决定。 “玉瑶开口求你了?”盛帝问。虽然是疑问句,可脸上却是一切都已了然的成竹在胸。 所以,锦兮不喜欢他的淡定,不喜欢他永远会赢的自信。 正是他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把所有人操纵在手掌之间。 她恨!她发誓一定要撕掉这张伪装的面具,看到他露出恐惧的模样。 不禁深呼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有不甘,怨恨。“所有人都告诉我杀了你会唇亡齿寒,国破家亡。所有人都说你是受人爱戴的一国之君,我应该忘记仇恨,舍小家而顾大家去原谅你。可是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我不是朝堂上忧国忧民的文臣武将,我也不是胸怀抱负的文墨书生。当天下人给你一巴掌时,你还能笑着去拥抱他们吗?”你可以忘记鲜血,忘记在你面前消失的生命吗?忘记曾经赋予自己惨烈代价的仇人吗? “我不能!”盛帝摇摇头,悲悯的目光宛若岁月恒久的佛陀石刻,“发生的所有事,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全部都是我的错。 “……不!你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我们如果从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我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我们便不会相逢,不会相知,不会相怨,不会相恨。于是,便没有痴嗔爱恨,没有悲欢相交。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样,就好了。 “可惜,我生你也生。我们的存在,已无法抹去!”即使拥有天下权势,享尽人世富贵,也总有无法操控的事实,盛帝的眼中终于露出丝缕疲态。上天注定的相遇让他们走到一起,交织成一幅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水墨画卷。 命运与灵魂的共鸣让盛帝心中除了对命运束手无措外,还有不甘心的冒险拼搏精神。 这种矛盾的思想让他低下高昂的头颅,对锦兮恳求道:“我,天胤第十七代君王李云佑,求你慕锦兮,助我守住这片土地,助我给予百姓平静的生活。因为——” “因为,你还想做一个好皇帝?”锦兮淡淡说出还未说完的话,“——因为,你猜我不愿再见到血流成河的那一天?因为,我不能再次直面失去的生命?”李云佑你永远都能掐住人的内心,给予他们最大的陈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这份承诺在外人看来多么荒唐可笑。 身为帝王的你,真的好可怕! 盛帝勾勾唇,不知道是因为锦兮懂得自己的心思,还是因为她露出同意的迹象,抬头摊开手,“你一直想把宿命抓住在自己手里,而我就是唯一能帮你的人,你的点头对我来说是最大的肯定。”我需要你的肯定,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否则对于未来,他已经没有信心继续去走。 锦兮看一眼摊开的手掌,表情凝重而又晦涩难懂,她低下眼睑,用阴影隐藏内心真正的想法,良久,才开口说:“我只有一个条件——把凤鸣琴还我。” 青狐山一战,她连同凤鸣琴一起被盛帝带回帝都,她曾经旁敲侧击过裴玉瑶,可惜她对此一无所知,自己身份所限,不能出入宫殿自如,寻找凤鸣琴之事,成为她心中一块隐忧。 这把琴不光是她身份的象征,还寄托着她年少时全部情感和美好回忆。所以,她一定要从盛帝手里拿回它。 “自然,凤鸣琴乃是你家传之物,物归原主…也是好的。”盛帝听到锦兮同意,喜不自胜,对于这唯一要求理所当然同意。 况且只有从小和凤鸣琴朝夕相处的她才能发挥凤鸣琴真正的作用。 对于人才,盛帝总是十分爱惜的。 99.第二卷-第99章 何因求何果(2) 盛帝说话算话,第二日便让磬福公主带着一件物什来到栖凤阁。 当小公主把东西交到锦兮手上,就见她平稳的手掌微微颤抖,淡漠的脸庞出现松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动作虔诚的解开包在外层的布裹,露出里面的一角纹路时,干涩的眼角忽然涌出一团薄雾,瞬间便模糊了视线。 晶莹剔透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双手颤抖着,似耗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拢怀布裹里的东西,蜿蜒的泪痕顺着嫩白肌肤蜿蜒竖直,是那么明显。 因为上次的事,磬福公主对锦兮慢慢亲近友好。见到锦兮哭泣不由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擦去她泪痕,用稚嫩的声音安慰道:“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父皇说如果你哭,就让沁儿摸摸你,这样你就不会再哭了。” 锦兮闻言一怔。 她没想到盛帝会如此细心,料想到自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所以特地派小公主送过来。 心里不觉对他这份体贴感到一股温暖而细微疼痛。 小公主见锦兮停止哭泣,这才放下手,咧嘴笑着说,“父皇没有骗沁儿,你真的不哭了,嘿嘿嘿……” 闻言,锦兮低下头摸摸幼童的头,喉头一哽,唇瓣勾勒出真心的笑意,“你想让姐姐弹琴给你听吗? 冰雪整片整片地在脚边蔓延,像是帝都春季繁盛的梨花花瓣。无尽的雪原,无尽冰凉,凌空架起的花园水榭上,锦兮盘腿坐在团垫上,面前摆放着凤鸣琴。袅袅香烟从炉中腾升,冷气吸入肺部竟给人湿润清透感觉。 抚琴女子一手操琴,一手弄弦。琴有七弦,晶莹透亮反射着冷冷寒光,沉淀千年的沧桑厚蕴在这一刻,在她手里,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铮! 当第一个音挑起,伴随的是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的风声,在怒吼着,是附和?还是发泄? 凤鸣琴,极北之海香木做骨,劈成琴身。九天神凤之泪做魂,凝成琴弦。琴弦莹白,琴身血红。声音尖锐刚猛,有孤高铮铮之感,又不失清越坚毅之音。婉转清空,力道时促时缓,时而悲凉,时而缠绵,如泣如诉,令人心弦欲断。 青丝泄落琴端,随风翩跹,白日冷光,孤傲红梅,高台之上的女子凝神闭目,手指翻飞。抹、挑、勾、踢,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撮、滚、拂、历,像是费尽全部的感情。用心感受琴弦的律动,全然忘了小公主,忘了素绫,忘了自己,甚至连一草一木都全然忘记。 啪! 泪水,潸然落下湿濡了脸颊。琴声顿落,变成缠绵悱恻的惆怅,化为绵绵不休的悲哀。展翅腾飞的凤凰引喉鸣叫淡淡的哀伤,无涯的荒野里留下一抹最后耀目的金色。 “杳杳灵凤……” “绵绵长归……” “悠悠我思……” “永与愿违……” “万劫无期……” “何时来飞?” 我躲在万劫不复的黑暗尽头,把手中的明媚尽收眼底,微笑离开了心境,覆水难收;与心里的难过,感同身受。十年生死断衷肠,尘缘已往,恨痴狂。世景荒芜乱世曲,垂暮之年,谁安康? “无劫无期,何时来……归?”何时归?归何时? 何人又能归呢? 最后一根琴弦被锦兮抚平,她低下眸子,陷入绵绵无尽的哀伤,等到身后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才发觉身后站着一个名男子。 他身着褐色铠甲,后系一件嫣红披风,衬得肌肤如玉,眉目如星,宛如一把未出鞘的利剑,虽极力掩饰锋芒仍遮不住四溢的剑气,内敛但耀目。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唯一让锦兮记住的便是男子的双眸,干净而专注,没有一丝杂质,上扬的嘴唇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第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你是谁?”锦兮回头问。 男子先是忡怔一会,接着脸颊莫名的发红,视线扫到一旁的磬福公主,敛容拱手道:“末将见过公主!” “嘿嘿,裴家哥哥!”小公主从地上爬起,朝裴远跑去。 若要说在谁是小公主最喜欢的人,第一个必然是盛帝!而第二个就是眼前这位玉贵妃亲弟,现任禁卫军首领——裴远。 他温和的脾气加上出众的外貌让小公主第一眼便喜欢上,时常赖着不放,一口一个裴哥哥,好不亲昵。 按规矩,磬福公主是该叫一声舅舅,可盛帝听闻此事特准小公主不必改口。所以,小公主每逢见到裴远都会先亲切的喊声大哥哥再趁机央求抱抱,独占美色。 不要怪小公主年纪这么小就花痴,而是裴远的确有令这个头疼的小公主安静下来的本事。况且无论哪个女子见到裴远都会被他的容貌和气质吸引吧。 裴远半蹲下身子抱起小公主,再看一眼锦兮,问道:“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这个时辰,公主不该和玉妃学习吗?” 小公主咧嘴一笑,手指锦兮,替裴远解答疑惑,“父皇答应沁儿可以不必和玉妃娘娘学习了!沁儿要和这位姐姐学习,将来沁儿也要弹琴给裴哥哥听。” 裴远的视线重新落到锦兮身上,脸颊蹭的又泛出一片红晕,向锦兮点点头道:“在下裴远,表字子先,领禁卫军首领一职,适才巡视到此偶听姑娘琴声犹如天籁,心感佩服,敢问姑娘系出何门,师从何处?可否告之芳名?” 不知是裴远的举动有什么过错,还是方才的话里有什么好笑的地方,锦兮嘴角忽然溢出一丝笑意,用丝布重新包裹好凤鸣琴,起身道:“我只是一介民女,粗质贱名不足挂齿。至于我的琴技…也并非出自名家,只在年幼时跟随家母学习过一段时间,自学自弹,将军不必如此。” 她尚未听过裴远之名,所以并不知道他同裴玉瑶的关系。虽然裴远给锦兮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但,还是不能改变她淡漠疏离的性子。 锦兮的态度让裴远陷入尴尬境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过渡。这时,在一旁的小公主突然拉拉锦兮衣袖,让她低下身子,对她道:“姐姐,父皇交代沁儿不能让姐姐在外面待太长时间,我们快点回去吧。否则父皇会骂沁儿的。” 锦兮正好也想回去了,点点头牵起小公主的手欲往外走。 见此,裴远上前一步站在锦兮面前,道:“姑娘住哪?让裴远送公主和姑娘回去吧。” 锦兮摇摇头拒绝,“裴将军公事要紧,就不必劳烦您,我们自己回去就可。”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裴远萌生好感,同时又增添几分疑窦。他在宫里当差时间不长,可见过的每个人都能记得;他在宫里见到的事很多,却从未见过哪个能得小公主这般态度。锦兮,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若说是宫女,服饰态度显然不是。若说是皇上新纳的嫔妃,她又自称民女。 裴远脸色一沉,拱手问道:“末将职责所在请姑娘见谅。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能自由出入宫廷?” “咯咯……将军难道连自家姊妹都不认得了?”文妃突然从一角走出,仅携绿萼一名贴身女婢,浓重的阴影瞬间投向高台里面的人。 “……”锦兮皱皱眉,复杂的看着文妃,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文妃嘴角噙笑,款款而来,上挑的凤目里闪烁着一丝冷光。 裴远回头,拱手道:“文妃娘娘。” 文妃微微点头,声音清透悦耳,又带有一丝软糯味道。“这位姑娘姓裴,特奉皇上旨意陪伴将军您的姐姐,玉贵妃。算起来她也是您的族妹。怎么?将军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根本不认识。 “……”裴远闻言回头看向锦兮——而她脸色如常,青丝柔顺的贴着脸颊,眸子黝黑不见底。 文妃不断扫视裴远和锦兮的表情,嘴角慢慢上扬一个弧度,心底却越发肯定这两人根本从未见过面。 适才走至花园口,忽听临湖高台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悠悠,一时好奇心起想看看是谁拥有这么高的技艺。等靠近高台,看到的居然是锦兮,接着又见裴远走上高台,想来也是被琴声吸引而至。 文妃不动声色隐于树木后,偷听两人的谈话,没想到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裴将军难道你真的不认识这位‘裴姑娘’吗?”文妃又问一遍,上扬的弧度勾勒出危险的味道。 锦兮看看两人表情,裴远矛盾为难,文妃笑意深深。她垂下眸子,复抬头道:“裴家分枝诸多,况我只是妾室之女,将军怎么可能记得住我这个妹妹呢?”她听过裴家的一些事,所以这么说既可交代裴远为何不认得自己,又不让文妃抓到任何把柄。 “……我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加之身份限定,很少出门,有幸曾在家宴见过玉贵妃几面,贵妃见我可怜,所以特求皇上准我入宫,将军若说没见过我也是应该的。” 裴远闻言似信非信,只是淡淡扫一眼锦兮,而后拱手对文妃道:“娘娘,正如她所说,都是裴远之错,忘记了这位妹妹。” “哦?”文妃露出惊讶之色,“若当真如此,就是本宫多事了。” 言罢,文妃扫一眼在场众人,当目光落到小公主身上时,眼底又添几分复杂之色,她转身道:“本宫不打扰将军兄妹叙旧了,本宫告辞。” “娘娘走好。”裴远拱手目送文妃离开。 他转头望向锦兮,用一种重新目光审视她,开口道:“这件事我会处理,不管你是不是裴家人,我都不会让文妃抓住把柄。” 其实他心里清楚锦兮根本不是什么妻室所生,自小体弱。他也清楚自己从未有过这么一位族妹。但事关玉妃,不得不让裴远顺着锦兮话承认她的身份。 “其实你知道我不姓裴,你只是想保护你的姐姐。”锦兮突然开口,眼底像夜里深邃的大海,月色粼粼,波涛拍岸。“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你的好姐姐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100.第二卷-第100章 九九归一朝 日子很快便到了除夕,百官进贺,万使来朝,长安城内华灯璀璨,飞雪素裹,身着新衣的孩子们走出街巷,在大街上议论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他们有的身着各国服饰,有的长相奇特,身后带着异国的礼物进入帝都,踏上朝堂。 鼓乐肃穆,气氛庄重,各国使节们服饰齐整,依次而入,但见御苑大殿之前,有铜鹤振翅,口中缕缕烟云,氤氲馥郁之下,更有檐庭如宇,高可齐天,九重御座,森然帝君可窥,如日月皓空。实乃大朝之相。 使节们迈着整齐而统一的步子依次走上大殿,带着各自国君的祝贺及献上礼物。 盛帝表情庄重,颔首命侍从接过礼物,然后领来使往旁宴席走去。 紧接着一串鼓声,有人道祁国来使觐见帝王默许。由宫人领上殿。祁国使者迈着大步踏进天胤大殿——他身穿玄黑锦袍,肩披同色大氅,头梳玉冠,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剑眉入鬓,少了武将的戾气多了几分贵气。 “祁国来使无欢见过天胤盛帝。”他拱手道,眼底噙着笑望向帝座的男子。 “免礼!”盛帝虚指一抬,示意无欢起身。 祁国和天胤不和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当年若不是有凤空城,祁国早已踏或天堑,山河沦丧。后来凤空城虽遭奸人陷害,惨死狱中,幸有乾帝执掌乾坤,将一触即发的恶战化解于无形。使两国数十年来相安无事,彼此制衡。 可今年祁国来使竟是威远将军无欢,这似乎是拓跋珪在给盛帝一个信号。 无欢旋即起身双手一拍,随之一件大物被抬上殿来,红绸遮蔽,倒看不出是个什么物件。 他拱手道:“这是我王命我送来贺礼,希望盛帝笑纳。” 盛帝笑意淡淡,点头说道:“多谢费心,替朕多谢贵国国君。” “自然。但还是先看看礼物吧。”无欢冷冷说道。话落,转身手一扯红色绸布,顿时里面的东西表露无遗。 居然,是一艘战船模型! 乃依照真实模样,按照比例缩小而造,船舷船锚样样俱全,制作工艺之精湛,堪称完美。 就在所有人惊叹之时,盛帝的眸子忽然眯成一条细缝,放在膝间的双手拢于袖口,暗暗收紧,玉妃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担忧的望一眼盛帝,又快速移开眼,紧紧盯着中央的战船。 这是…… 无欢满意的扫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回大殿的主人,拱手道:“我国礼物,盛帝可否喜欢?” “朕……十分喜欢。”盛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人,将礼物抬下去,赐将军织锦百匹,黄金百两,翡翠十块。” “多谢盛帝。”无欢颔首笑道。用一艘战船模型换这么多奖赏,这笔买卖可真稳赚不赔。 无欢还未走下去,就见殿外石阶上已然站立一人,身后跟着一群绝色女子和十名武士,排场之强大,尚未入殿就引众人关注,侧目而视。 盛帝也注意到殿外的人,侧过头吩咐几句。 安陆点头会意,上前一步喊道:“请——雪狼国大王进殿!” 雪狼国地处北国,生来就是游牧民族,没有接受中原文化的熏陶,性格中带有几分粗犷野蛮,可就是这样的人,身着暗红色雀纹深衣,金线浮云袖边,眉目英挺,高贵之中尽显阳刚之气。 他唇畔带笑,上前一拱手道:“见过天胤盛帝!”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粗声粗气,反而带有几分文人特有的俊逸清透,给人平和不突兀的感觉。 盛帝嘴角终于绽出一丝笑容,抬手道:“你我早已结为姻亲之国,大王客气了。” 天祚七年七月,一纸圣旨将昭阳公主下嫁雪狼国君,并且开放边境贸易关口,除了云州固有交易窗口之外,增设五个交易地点,放低交易门槛,这样雪狼国拿出本国独有的矿石同天胤交易,换取丝绸茶叶,而天胤通过雪狼国将丝绸瓷器运到西域。两国关系越发密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国结成同盟也是不争事实。 此番雪狼国君那木尔带着昭阳公主回天胤祝贺,便是向天下表明——两国战线统一,利益与共! 盛帝看一眼跟在那木尔后头的人,疑惑问:“大王怎么不曾看见公主?” 闻言,那木尔拱手回答道:“公主偶感不适,现在驿站歇着,等她身子好了再进宫面见盛帝。” 盛帝闻言,不疑有他,淡淡道:“大王可要好生照料公主,她可是我朝的金枝绿叶、掌上明珠。大王若是对公主不好,莫说朕,就连整国百姓都不会放过大王。” 那木尔嘴角忽的上扬,略有深意道:“公主品性温和,贤良淑德,本王又舍得对她不好呢?” 接着,他向旁边一站,抬手指向殿外,对盛帝道:“现在本王要献上一份大礼。” “哦?”盛帝嘴角一讶,挑眉望着那木尔,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缓缓看向殿外。 “本王的礼物不似刚才那位将军所献,是一件死物。”那木尔略带深意的望一眼无欢,但很快又移开,“本王的礼物乃是一个活人!”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殿外——外头隐约见一团黑影,面色模糊,看的不真切。像是红烛上的烛火跳脱的身子,随着他的缓缓靠近逐渐开始清晰起来。 咚! 似乎可以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高居帝座的男子脑中骤然有一根弦断裂,在他心口撕开清晰的伤痕,而后这个伤痕发痛,发酸,从里面溢出浑浊的脓水,顿时淹没了四肢百骸,模糊了视线、意识。 无欢似乎也听到一声沉重的惊讶声,几乎快要脱口时又生生咽进喉咙里,咚!的一声猛敲擂鼓。 心上萌生阵阵寒意。 “啪啪啪!”就听那人迈着整齐而细微的步子走上殿,站在殿中央,“臣弟!李云傲见过盛帝!” 哗!宛如一块石头砸进一滩池水,激起千万层浪花。这个男子的自称等于是在向所有人表明——他已经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盛帝极力掩饰心底的激动,努力维持脸上的面具,用平和的语气对他说——“皇弟,先帝册封的安王,你终于回来了!”幽阙,我的好弟弟! 安王,名讳不详,母妃不详,乾帝最神秘的皇子。据说在出生之时,有高人算命,称八字与乾帝不和,强留帝都只会体弱多病,夭折早逝。 故乾帝怜惜幼子,特开先例册封此子‘安王’,另赐终南山别馆,尚在襁褓便迁居至山上行宫。长久以来宫中朝堂无一人见过他,甚至连先帝驾崩都未曾进入长安。 略有所闻的官员们都以为此乃谣传,或者认为安王早已夭折,不存于世。毕竟先帝驾崩,国丧之上都未曾出现这位王爷。故,安王一词,百官疑多于信。 可今日—— 安王抬头,露出和盛帝极为相似的脸,嘴角慢慢上扬出一个弧度,他道:“多谢皇兄!” 幽阙转头目光扫视一圈,脚穿一双黑底云靴并一角暗绣云纹的玄色袍裾,嘴角勾勒的看似漫不经心的弧度却忽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不怒自威——正是用来形容这样的气势的。 这让百官之首的文相眉头微微皱起,他分明比任何人都感受到幽阙身上散发的气势,多年练成的洞察力让他判定——这个安王爷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十年间从未出现过的人,今日突然出现,并且跟随雪狼国一道出现在大家面前,这里面说明什么? 或许!盛帝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预料今日的情形。 不对!或许时间原比文相想的更早!他培植自己势力、拉拢雪狼国表面看起来是威慑祁国,其实巩固皇权才是最终目的。否则,这位安王爷早不该晚不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如今的朝堂,显然是经过盛帝精心安排的。足见他的城府之深,较之先帝,更青出于蓝! 文相极力掩饰心底的难看,咧嘴上前拱手道:“恭喜皇上王爷手足团聚!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皇上……”百官亦跟随文相附和,大殿之上顿时响起一片恭喜的声音。 原本盛帝还担心幽阙是否安好?多次派遣精英暗卫寻找都未得半点消息的人,消失数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这个人,自己最在乎的兄弟,居然,居然还活的好好的。 “同喜!同喜!朕今日能与安王兄弟重见,多亏祖宗庇佑。安王身体无恙,乃先帝保佑!——安陆” “皇上……”安陆颔首应道。 盛帝看着幽阙,笑道:“传朕旨意,在长安选一块好地为安王建府。特准安王暂住香扆殿,可自由出入宫廷!” “遵旨……”安陆脸色复杂的看一眼大殿中的幽阙,咬唇不语。 大殿之上顿时露出众生百态,文相谄笑奉承,那木尔冷笑漠视,无欢静默沉思,还有玉妃的若有所忧和盛帝的龙颜大悦。 铜鹤烟云冉冉,如云上瑶池,似极乐仙宫,红色的绸布,衬着四角怒目张爪的金龙,更显生动灵活。 乐声顿起,一群身着盛装的乐子们踩着灵动的脚尖踏上中央的圆台,跟随音乐舞动四肢。腰肢似柳随风摇摆,双眸杏眼如春,极力诠释着音乐里包含的生命力。 舞姿缭目,澄妆歌扇,香气于舞风,翻飞若蝶,于人群中起舞吹走刚才那股异样,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动人弧线。四角放置的夜明珠配合倾泻殿内的自然光汇聚出耀眼夺目的光彩。 高,潮迭起,乐子们或折腰或飞舞,除了表达对青春的欢乐和憧憬外,又仿佛如火,带着清澈见底的欢乐和轻盈。羽音骤响,刹那间乐子们停止了动作,如潮水退出大殿。 在场文武百官无不诧异,高台上何时,出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红衣锦裳,头顶斜斜挽了一个髻发,只用一根玉簪簪住。三千青丝散落肩旁,纤纤手指飞快撩拨琴弦。 古琴迢迢隐隐,倏起倏落,音调高处犹如高山磅礴,音调低处犹如细雨绵绵,蓦地又将弦一绞,音颤而不发,无声胜有声,高山流水,楼台章阙。她的手指,弹、挑、抡、扫、抹、扣,琴音不断,空灵虚幻。 琥珀酒、碧玉觞、铜金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黄角大吕。云白光洁的大殿铺石倒映着女子的倩影。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临仙乐落章台。 初时,她的琴音还有几分刚烈倔强的味道,叫人心有所触。到后来便是全身心的投入,化为一曲扣人心弦的灵魂乐曲,恍是心底那抹最明亮最皎洁的月光。 101.第三卷-第101章 帝宫群芳曲(1) “锦儿……”幽阙看到殿中央抚琴的女子,张口喊出一个名字。手指抬起似要抓住她的身影,却在半空中被另一双手扣住,然后不动声色的拉下。 那木尔用眼睛示意幽阙,让他看看旁人的表情——在场中有人惊艳,有人嫉妒,有人垂涎,还有的是若有所思的迟疑和一闪而过的杀机。 他默默垂下眼帘,手指握紧拢在绣袍里。 今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他都会记住!因为,他日他会一个一个全部奉还! 首当其冲的便是无欢——隐于角落阴影处,只有眼底泛出一片冷光,脸庞生硬似铁,目如鹰鹫不断扫视,从锦兮到幽阙,最后到雪狼国主那木尔。 那木尔自然也感觉到无欢眼中的磅礴杀气。这位傲立北方的霸主骄傲的昂起下巴,与无欢对视,眼神转而望向殿中央的慕锦兮,嘴角泛出诡异的笑意。 论美貌,慕锦兮不如颜从霜;论气质,慕锦兮不如裴玉瑶;论血统,慕锦兮更加不如昭阳公主。 可就在象征皇权的底座之下,波谲云涌的争斗中心俨然集中在这么一个平凡的女子身上。权术、诡谋、奇兵,瞬间撕开凉薄的外衣,化为星空里最真实的碰撞,擦出的火花就如她手指琴弦,时而高昂激亢,时而晦涩隐秘。 至于那紫薇帝座之主,则伸出主宰双手,强行改变无数星辰的轨道,把他们全部汇聚在一起。 双星争辉,已是乱象。将星,破星聚集更会爆发出不可预知的乱世! 而今,乱世之曲已经奏起,殿中女子微微上扬嘴角,红裳焰唇,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 琴声不断,手指飞快舞动,抚琴女子深切感受到来自各方注意力——探询和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她的各种感官纷纷调动起来,不断扫视寻找目光的来源。 倏然她察觉到一股异别的目光,余角扫视看到一张有异于中原人的面孔,高高的颧骨,深邃的眼睛,嘴角勾勒出不羁的笑意。 正疑惑时,视线无意扫至一旁,心顿时停滞一拍! 手指僵直如同木偶,琴声骤歇。 女子的目光直直望向右侧座位男子,手指抚在琴弦。包裹周身的红色瞬间宛如潮水退去,留下腥臭作呕的烂泥。 百官疑惑不解,正欲发作时,一缕箫声蓦地响起,如月光流动在薄雾笼罩的大殿里,吹走各种情绪,带着淡淡的枉然和焦急,又有种抚慰人心的作用,在天地间喃喃独行,勾起每个人心里的附和与平静,催促琴声快些跟上它的脚步。 箫声再起,音色转亮,琴萧合奏,透过匀称平稳的音符缓缓绽放开来,对着风雪嘲笑,和弱小者细诉,细诉着许多情愫,许多天地合,阴阳隔,离合事,悲欢梦,过往路…… 渐渐地,由最初箫声引领琴声,变成琴身带着箫声,琴萧和鸣,无数悲愁喜悦丝丝浸染开来。 “啪…啪…啪!” 盛帝率先拍手在归于平静的大殿上,从四面八方紧接响起纷纷错错拍手声。声如潮水,不绝于耳。 “……”锦兮紧咬下唇,抬眸望向盛帝,瞳眸黝亮如皎皎黑珠。 盛帝抬手,露出犹在回味的表情,道:“琴音渺渺,技艺精湛,让人听之忘忧,你说对不对?安王?” 被点到名的幽阙垂下眸子,手放在两膝上,淡淡道:“皇上……所言甚是!” 盛帝看一眼坐在一旁的玉贵妃,忽高声喊道:“子先,你且进来!” 殿外随即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盔甲发出的金属声由远及近,片刻就到了锦兮身后。他猛地跪下,手持短笛颔首道:“臣裴远,参见皇上!” “子先呐,多年未曾听你再吹萧,今日没想到却有幸得闻。”眼睛扫视一周,文相,裴德宗的表情纷纷收进眼中,“仅第一次,子先就和裴姑娘配合的如此之好,委实令朕出乎意料!” 裴远得盛帝如此夸奖,脸埋于双手间,拱手垂首道:“皇上夸奖!臣愧不敢当!” “什么!难道她不是?”幽阙脱口而出,差点起身。 她不是……锦兮吗? 数百人视线全都转到幽阙身上,疑惑有之,惊异有之。 盛帝笑了笑,点头道:“不然皇弟以为是谁?此女乃是玉贵妃族妹,姓裴单名锦,善琴技,不知你可喜欢?”幽阙——相思相见不相认,是件很痛苦的事吧。 听到盛帝的解释,幽阙瞬间脸色一紧,抬头望着帝座的君王,眼底分明是不信,不解,不确定。 “裴锦多谢皇上称赞!民女愧不敢当!”锦兮改盘为跪叩谢,垂下眸子里平静无波,目光穿过失态的安王遥遥望向盛帝。她的默认等于从此告别了过往,自此成为月灵,成为裴锦,却永远不能成为慕锦兮——她真正想回去的身份。 “……”幽阙眉头微簇,怔怔望着殿中央的红影。 锦儿,到底是不是你呢? 虽然被幽阙打断,盛帝兴致仍然很高,含笑望着锦兮,似乎对她抱有很大兴趣,而这些全都被文妃收尽眼底,咬牙切齿的连带看裴远的眼神都夹杂些怨恨。 盛帝转头看看玉妃,下巴轻点,然后高喊道:“安陆,传我旨意——有女裴氏,琴技高超,品行端惠,着封我朝第一琴师,赐黄金百两,织锦十匹!” “民女裴锦,叩谢盛帝!”锦兮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神色平常叩首接旨。 殿宇深堂,明镜般的地面衬着火红的衣裳和一袭玄墨戎装,倾城飞雪,绵绵无尽,万间宫阙挑染夕阳最后一抹金光,两行秋雁在头顶向南飞去,呀呀叫唤着,一旁的老树枯枝唰唰作响。从后望去,寂寥,孤独陡然似一只无形的大手伸出地底拢上女子的衣裳,抚摸上她的发。 蓦地,女子回眸望向大殿——朱红大门已在身后被关上,映入眼中的只有红、金两色。 素手抱琴在怀,封做第一琴师的女子微抿的嘴角此刻,却上扬一个弧度,表情神秘莫测。 转身,抬脚缓缓走下石阶,一百零八阶石阶全部由整块大理石打磨而成,表面光滑而洁白,一层一层向下走,拖地红裙衬着雪色的地面,似有种凄艳绝美的落花成冢,化魂归泥。 “锦……裴姑娘等等!”忽听到身后有人上来的声音,她回身望上去,上扬下巴,露出如玉的肌肤,颜色白的让裴远都觉得有些不正常。 裴远愣在原地,慌了神,许久,才反应过来,走下去,站在石阶上对锦兮道:“裴姑娘,玉贵妃命我送你去静澹宫休息,晚上的烟火庆典可能还会请你演奏。” 锦兮嘴角一抿,然后唇瓣上扬,道:“这样啊,好吧……” “姑娘……请!”锦兮的笑容让裴远心口不知怎的一痛,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抬手做请状。 锦兮看裴远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狡黠,不知是自嘲还是他意,笑道:“裴将军请!” 转回头间,不经意扫一眼高耸巍峨的大殿外,朱红大门前,站立两个身影,虽挺拔俊逸,却面罩寒霜。 “……”红裙划过石阶,锦兮跟着裴远走下殿朝静澹宫方向走去。 而他们的背后,当中一个男子手指锦兮离开的方向,惊呼出来:“舅舅,那个女子竟然和我们一直在找的人一模一样!” 宁文渊原本只注意到裴远,等听到身边人的话,双眼忽的一眯,视线紧接扫到一旁的女子,却只能目送那道瘦削单薄影子越行越远,“齐儿你方才说什么?说清楚些!” “舅舅,我说刚才那个女子长和慕锦兮很像!” “……” “轰咚”一朵巨大的红色牡丹在夜空中轰然炸开!以全盛的妖娆姿态滞留片刻后,花瓣星星点点凋落。 第一朵烟花揭开了烟花盛典的序幕,转眼间皇城上方百花齐放,争娇斗妍! 紧接着,咚!咚!几声脆响,巨大的烟花牡丹又在夜幕盛开。 忽而飞花流萤,金光耀目。忽而红霞贯空,温如暖阳。 帝都的百姓喜笑颜开,纷纷走出屋子站在街口驻足观望,沉沉夜幕染上万里红霞,闪烁着的耀目金光,向四周扩散开来,闪闪烁烁,百花盛开,灿烂夺目,为夜空点缀朵朵璀璨红颜。 烟火明灭绚烂,摄魂般的美丽,缭乱盈舞间,映出锦兮的容颜,清若皎月。 扭头对望,背后的星空深邃沧缈,裴远肌肤如玉,铠甲森然,下巴微微收低,视线便正好与锦兮相交,眉眼里荡漾着暧昧不清的情绪。 有一朵烟花绽放在头顶,锦兮却低下头,不忍去看裴远的样子,转头望向脚下,两人的倒影被清晰的漾在水中,波水泠泠。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你今日在大殿上亲口承认那刻起,你便是裴家人!裴远,誓死保你周全!” 裴远的声音很小在嘈杂的环境里算得上几不可闻,但足以让锦兮明白——裴锦,自此属于裴氏一族。与裴家荣辱与共。一旦锦兮作出任何损害裴家声誉的事,就算玉妃、皇上再怎么维护她,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放弃她! 注定……要被放弃吗? 眉眼低敛,在无人察觉处流露稍许微痛,盛装女子阖目掩饰心底溢出的情愫,抬头轻轻点头,“裴将军放心,今日的裴锦不会这么做。” 过去的月灵或许会,慕锦兮会。可她,裴锦已经没有资格去这样做。 因为她已经不是了…… 皇宫深处,水影朦胧,树木娑娑,素白干净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两个深色的黑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那个姑娘就是你拼命想要回来的原因?”声音极小,语气里带些轻慢和嘲笑。 “……”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是这姑娘活的挺好,吃穿不愁,身边还有护卫,或许她早就不需要你了吧。” “只要她过得快乐,身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幽阙淡淡一句就打断那人的话。可他说的没错,她的确变了。 可这有什么关系?看到她现在很好……那便好。 “……嗯?”这会儿,轮到那木尔不说话了,嘴张开一线,发出一声轻咦。 才一天工夫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变得不同,在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已悄然改变。可他来不及细想,就听幽阙继续诉说。 “我从天胤一路逃至璇玑宫,心中信念唯有活下二字!而令我再度踏上返程的却是挂怀她的安危。如今见她安好,我心便安……是我欠她太多,待事成之日,我自会走上前,自我了断。” 那木尔听完顿生怒火,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心不存高志,却将男女之事挂怀在心。幽阙,你实在太令我失望!” 因未能将故事了解尽数,单凭幽阙今日痴傻气馁那木尔便出言训斥,心中感叹目光狭隘,困囿男女之欢不能成大事!一时愤懑淤积胸口,恨不得揍打幽阙一番,拉醒他最好,否则…… 幽阙没有反抗,更没有出言解释,他的眼遥遥望向仅有咫尺相隔的红裳女子,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绝望挣扎与黑暗即将到来的死寂。 这个华美奢靡看似祥和的盛宴已经是时代的尽头。这片土地即将面临从未有过的战乱,那是一场将全天下拉入的死亡。等到角声落幕,刀戟沉沙,他们还能回到最初的原点吗?山河踏遍,风流已尽时,他,还能再听到那曲盛世凤鸣,牵着她的手去看春日桃花吗? 无奈最初与最终,已经散落天涯,帝宫琴艳芳华刹那,只一瞬,幽阙此生已无憾。 102.第三卷-第102章 帝宫群芳曲(2) “皇上,臣妾已命人将香扆殿打扫干净,让安王住的舒心。”映射碧波的纤手伸出,文妃笑意款款,柔顺的侧脸直觉娇媚,在外人看来堪称倾国。 盛帝满意的笑笑,拉过文妃指尖,揽腰坐于一旁,柔声道:“哦?爱妃把朕尚未吩咐的事都先做了,叫朕喜出望外之际还颇有几分感动。” “皇上过奖了……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文妃羞红了脸,不露痕迹的靠在帝王胸前,凤眸垂下,翎羽上下翻飞,面如灿瑰。 裴玉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眼波不兴,“皇上,此番夜宴能如此盛大完全是妹妹的功劳,希望皇上奖励文妃妹妹才是。” 宫灯霓虹,奏曲悦耳,今夜的盛帝格外高兴,不假思索便答应裴玉瑶的请求,大笑道:“这是自然,要赏!不仅文妃有赏,你们所有人都有赏赐!” “多谢皇上!” “臣妾多谢皇上!”在场人无论宫人嫔妃纷纷躬身叩谢,除夕夜宴,百民同乐。 文妃眸色微动,抬头说道:“皇上,如此良辰佳景,怎不见我们那位安王?兄弟未见多年,臣妾想,安王爷也愿意同皇上把酒言欢,共赏美景。” 盛帝眉梢上扬,扫一眼文妃,说道:“爱妃说的极是,朕倒差点忘了我的这位好皇弟。”似乎宴席伊始就不曾见过他的身影。 一旁裴玉瑶眉尖微颦,却说道:“皇上,臣妾适才见安王饮酒过量,有些醉势,故派人送他去暖阁休息,先下恐怕已经睡下了。” 文妃闻言,眸色流转,掩口似笑非笑道:“哦?姐姐才是观察甚微,体贴之至啊!妹妹要多多学习才是。” 裴玉瑶颔首,髻发玉簪凝碧生辉,笑着说:“妹妹夸奖了。” 座下有一人接话道:“这是自然……宫中谁不知玉妃娘娘是最能揣测圣心,体贴圣意了,真叫姐妹们学习,娘娘您说呢?” 文妃听完脸上微变,冷冷道:“舒婕妤,皇上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 舒婕妤听完嘴角一撇,将委屈的目光投向盛帝,而他扬唇却不露欣喜,似乎并无兴趣调和妃嫔矛盾。惊鸿一瞥的目光刺透漫漫长夜,酒香夜清,临潭孑立的二人浑身笼着一层淡淡月晕和霓虹盈彩的华灯火烛。 眸色淡扫,视线转眼落到别处,头一偏,拧眉轻喊一句:“安陆,既是良辰美景,不如去请太妃前来吧,朕也好一表孝心。” 盛帝的声音不大,可在二妃听来,却如遭雷惊,裴玉瑶蹙眉忙张口道:“皇上,太妃娘娘久居深宫多年,近日又积病缠身,前些日子臣妾去看过娘娘,恐怕,她此刻不宜行走啊。” “太妃娘娘病情如何,朕心里自然清楚爱妃不必多言,”盛帝倏地打断,目光从直直落在宫灯绵延尽头,“只是今次如若不让她出来,恐怕日后她老人家是会埋怨朕的……” “嗯?”她眼底露出一丝疑惑,顺着盛帝目光看去,就见月牙门外站着两人,锦带绶袍,玉冠束发,瞧身影似有些熟悉…… “那是——”裴玉瑶险些叫出声,余角扫至一旁文妃,收住了口,颔首欠身道:“如此,就请臣妾等先行告退。” “下去吧……”夜风顿起,盛帝微微点头,同意二妃离开,同时抬手让安路下去去请方才提及的太妃。 一手背于腰后,一手拢于袖口,拾级而下,迎向他二人。就见他高抬下颚,眉目轻舒展开一股帝王之气,“宁元帅,皇弟,好久不见!” …… 裴玉瑶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今日的画面,尘封已久以致掩上厚厚尘埃,令人沉闷憎恶的记忆被硬生生扯开,那一刻,他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些? 浮云世事,高台上的大喜大悲,他又是用什么办法才维护住虚假的外表? 也许他的心,她从未真正了解。 裴玉瑶淡叹一声,转头看着文妃,问道:“玉瑶斗胆,想请教妹妹你,了解皇上几分?” “娘娘这是何意?是在向妹妹炫耀吗?”文妃未曾留意裴玉瑶的表情,满脑子只想刚才之事。放眼满朝谁人不知除夕夜宴功劳最大的当属她裴贵妃,而她当着众人面为自己邀功,无疑像一巴掌狠狠扇在文妃脸上!谈话间又与盛帝配合无隙,如此深解圣心,再加之旁人煽动,种种行为无一不令文妃气恼。 愤恨之下,出言讽刺道:“贵妃娘娘,您和皇上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娘娘您深得圣心,岂是妹妹这个外人能比的呢?” “妹妹误会了,我只是……”裴玉瑶听出文妃话里的哀怨憎恨,心感自己失言,想开口解释,可文妃却并不打算听,长袖翻飞耀的玉琼黯然失色。 再逼近一步,一双黝黑凤目闪耀夺人的光彩,“本宫知道自己没有姐姐你在皇上心里的地位重,可姐姐也别忘记一句话——男人多情也无情,尤其又是咱们这位盛帝陛下。即使妹妹的容貌在这个宫里举世无双,皇上尚且不能多看几眼,那姐姐猜?皇上的心还会在姐姐那里多久呢?”她笑意深深,侧头在裴玉瑶耳际,在外人看来姐妹情深,“妹妹不妨好心劝一句姐姐,在这宫里谁都有可能害你?为了荣华富贵,即便是亲生姐妹也可能反目为仇。” “妹妹何意?”裴玉瑶听出文妃的话似乎另有所指,出口反问。“姐姐愚钝,请妹妹明示。” “咯咯咯……”文妃忽而退一步,掩口轻笑,樱口微启,“姐姐既然不解,妹妹不妨再说清楚点——姐姐的好妹妹殿前弹奏出尽风头,文武百官、王侯将相被她勾去魂的不在少数,就连我们的皇上恐怕也是如此…以后会发生什么姐姐不会猜不到吧……” 早上一切文妃分明看的清楚——锦兮的明艳,锦兮的柔弱,锦兮的神秘,这个女子身上的一切都像一朵致命的花能勾走所有男人的魂魄。鉴于先前,未得势的锦兮尚且没把文妃看在眼里,它朝一旦获得恩宠,后宫岂会有文妃一足之地?如若再不出手恐怕就会小人得势,鸠占鹊巢! 所以在这些还没有发生前,她一定要阻止!绝对,不能发生! 文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经过精心修剪的指甲扣进手掌,流莹华灯照的她脸颊娇红似血,也衬得另一头,裴玉瑶面若白雪,眼覆愁思。 “……”她不是被文妃最后一句所惊,而是担忧另一事,心生沉重。 不管怎样,裴玉瑶的担忧恰是文妃想要看到的。她加快步伐,进一步挑拨裴玉瑶和锦兮的关系,让锦兮万劫不复。 “姐姐莫忘了,祖训规定,只有具备高贵血统的女子才能诞下皇嗣。”话到此,发出嗤的一声,鼻间发出浓浓不屑,“恕妹妹直言,裴姑娘出生卑微,身份下贱,姐姐若想用她拉住帝王之心,实在是件很愚蠢的事。古语早有言——小人得势君子危啊!” “妹妹多心了,本宫并没有……” “是与不是,姐姐心中早已有数!”文妃忽然拂袖侧过身子,打断裴玉瑶的辩解,下颚昂起勾勒完美的弧度,“妹妹告退!” 今日她说出这番话,就是要埋下一根刺在裴玉瑶心底,再加上日后的推波助澜。裴锦——文妃发誓日后一定要她死得难看! 裴玉瑶望着文妃窈窕背影,轻叹一声。未及细想,目光转到它处,眉心紧蹙—— 繁华深处,片片阴影洒落,宫人罕至,异族男子挡去锦兮的路,右手轻挥,目光似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 锦兮稍稍抬眼,眸波未动,虽不明只见过一次的人为何出手拦她?但她没有探寻的欲望,启口微张,“请您让开!” “裴锦是吗?哼哼!”那人扣住锦兮手腕,另一只手想捏住她下颚,却被躲开。 他嘴角上勾,吐出耐人寻味的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佳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古人诚不负我……” 月色皎洁,烟火不断,宫灯十里,绛烛笼纱,舞姬罗绮如云,群臣嬉闹似曲。 “大王如果没事,奴婢告退!”锦兮未动,空气中的空气却窒息般窘迫,让她想不顾一切的逃离。乌黑鬓发滑至胸前,两人擦肩而过时,就听他忽然道一句:“裴姑娘,你自欺欺人以为能骗的了谁?嗯?” 她生生顿住脚步,面前的空气仿佛化为一道无形气墙逼得她躲不开,逃不去,也骗不过。她想欺骗的人都骗不住,她不想欺骗的人却一定要去欺骗。从前,她何尝又想欺骗谁呢? 将彷徨掩去,悲伤消散。欠身回道:“大王的话,奴婢谨记。” “咦?”锦兮不愠不火的态度对于男人来说太过出乎意外,深邃的轮廓划过一丝惊异,凉薄的嘴唇绽出一缕揶揄。这般态度与方才那人无二啊…… 男人黑耀般明亮的眼睛熠熠发光,从黑暗处走来,嘴角漾出独有的凉薄笑意,他说:“像极了带刺的玫瑰,如今的你倒令本王勾起了好奇之心!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 蓦地,女子深沉黝黑的眸色漾出一片金色,那是那木尔转身扬起的衣角,仿如雪狼国被夕阳映射的山峰,白玉勾带,上面还绣着繁复密匝的花纹。 转眼便搭上锦兮手腕,绝妙花纹遮挡锦兮的视线,温热的气息全部喷洒在她耳后,“你先别急着走。我还没有让你看一出好戏。”世上独一无二的好戏。 “放手……”锦兮还来不及反抗,身子就被紧紧桎梏,不由自主的视线移到一侧,目睹这世间的确罕有的一幅画面—— “世上难逢的场面,难道你要错过吗?慕、锦、兮?” “……” 众目睽睽之下,瞬间涌动着一股紧张的暗潮,连乐声都漏了一个节拍,乐子们纷纷退到两旁,让卫王与宁文渊踏步上前,向盛帝颔首道:“臣,见过皇上!” “臣弟参见皇上!” “免礼!两位一路劳顿,辛苦了!”盛帝抬手免去两人的行礼,广袖衣袍上金龙栩栩如生,反观对面暗纹织绣螭龙也毫不逊色。 接下来是一番客套寒暄,双方脸上均挂着淡淡笑意,冲散了宴会场上最后一丝不安局促,表演出一段兄友弟恭,臣忠君和的戏码。 “哼!都说中原人爱演戏,果然并非虚言。你看——他们明明势不两立却还要这般,是不是很可笑呢?”那木尔轻轻在锦兮耳边低声喃语,鬼魅似风中流云,飘渺却字字划破锦兮耳膜。卫王与宁文渊一同面圣,使原本暧昧的关系恍然明朗,笑容下隐藏的威胁阴狠的撕扯下浮世的繁华烟花。 雪花已落九百重,摇曳倾城水岸灯。罄福公主和一群侯门千金效仿民间习俗放花灯,为此裴远派数十名禁军侍卫举剑砸冰,将滚滚热水注入水池。莲灯火煌煌,池上云蒸蔼蔼,恍若瑶池仙境。如此除夕佳节,去旧迎新,百官朝拜,万国进贺,不知凶险的稚龄幼童吵闹着携父母观赏舞曲,或与同龄伙伴一道嬉耍玩闹,跑遍整个皇城花园。 “臣弟久居雷州,一路见皇上雄才伟略竟将父皇留下的天下守得这般好,臣弟着实佩服!”望着这般情景,卫王拱手笑道,淡淡唇色不知为何绽出一抹嫣红。 天空中烟火不断,又一朵粉色牡丹灼灼盛放,衬得盛帝面色如玉,倒不像一朝帝王,“卫王客气了,只是朕既从先帝手中接过重任理当不负先皇所托。”只是身上金龙怒爪还昭示着他不可磨灭的身份。 “……”卫王面色微僵,笑的有些尴尬,点头继续道:“话虽不错,可当年父皇缠绵病榻许久,陪伴在旁的也只有你一人,父皇病的老眼昏花不识人心也是可能的……”话完,骄傲的昂起下巴,和盛帝对视起来。由于身高的缘故,卫王也只到对方鼻尖,再怎么努力抬头,也觉得盛帝的目光轻蔑不屑,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 “雷州十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愚蠢狂妄!”对视许久,盛帝才悠悠吐出一句。 当他还在冷宫时便从宫女太监口中得知这位宁氏所生的八皇子备受宠溺,自小胆大妄为,劣根十足。 一道同皇子们读书那会,戏弄侮辱之事做最多的便是他,他向来眼高,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哪怕圣旨落下远离帝都,凭着身后宁家这棵大树,他也要笑着叫他等着瞧! “真是愚蠢之至!” “你说什么?你敢辱骂本王!”卫王从来没有把盛帝放在眼里过,从小如此,如今亦是如此。就算他夺得皇位又如何?永远都别想主宰自己!那张椅子——卫王迟早会坐上去的。 正要发作,宁国舅的目光似有若无飘然而至。脑海倏时想起宁文渊的劝告,小不忍则乱大谋。故化愤怒为笑,邪佞的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拱手道:“皇兄说的没错!臣弟受教了。适才臣弟忽听闻一个趣闻,想与皇兄分享,不知皇兄可有兴趣听呢?” “哦?”盛帝挑眉轻咦一声,也示意卫王继续说下去。 卫王嘴角上勾,眸子微眯,冷冷盯着盛帝,“臣弟一路走来,听到民间百姓都在谈论数月前——青狐山上江湖所传的三大公子聚首,为的却是正邪厮杀,你死我活。可就在这注定血流百里的修罗场上出现了一段天籁的琴声,和弹这把琴的女子。” 宫廷华美独有的靡靡之音瞬间消退无形,周身似包裹一层窒息的无光之影,投射到卫王身上的黑暗,又隐隐泛着诡异的银白。 “不过可惜,这把琴和这个弹琴的女子很快消失在青狐山上,但是民间谣传,这把琴正是父皇久寻不至的凤鸣琴,而琴的主人是昔日玥冥宫慕燊爱女——慕锦兮!”他的眸子宛若一条冰冷的毒蛇冷冷盯着盛帝,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这种坊间谬言原本只是笑谈,不足道与皇兄,可就在今日皇弟有幸见到这位慕姑娘,你说,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哈哈……” “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卫王忽然止住了笑声,收敛身上阴冷的气质,负手望水道:“臣弟别无他意,只是好心提醒皇兄,事情做的不够干净,让别人抓住把柄……可就不好了!” “哦?”盛帝也笑了,视线紧紧追逐卫王的目光,手指握紧遮在锦袍里,只见一片泛白。 血公子幽阙李云傲,玉公子玉鸣李云佑,天胤中两个身上流淌着最尊贵血脉的人——居然,联起手来欺骗天下所有人! 隐瞒身份试图消灭整个武林势力,在江湖中掀起滔天波浪,并且还私藏邪教之女。倘若卫王将慕锦兮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倘若连带着将两人的身份也公布出去——举目八方,还有谁再相信我们的盛帝陛下呢?还会有谁愿意效忠这个人呢?结局,他可是很期待呢! “这一天,你恐怕是见不到的……” “你说什么?”卫王蓦地脸色一变,目光尖锐大喊,“事到如今,本王倒想要看看你如何能扭转乾坤?”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目光灼灼,一改先前的温和仁厚。总有一日他一定会让卫王臣服在自己脚下,磕头过罪! 卫王被盛帝自信傲慢的神情弄得极为生气,“我们走着瞧!”长袍甩袖转身欲离开。眼前却忽然出现一袭白色狐皮大氅止住了去路,目光闪过一丝惊羡。 因为这件大氅是用白狐制成,制作时不容许有一根杂色,而白狐出自雪狼国雪山深处,凭着与雪般浑然一体的颜色,莫说猎杀,就算见——也是鲜有人见到的。 眼前这件分明不止用了一只狐狸…… 卫王挑眉向上看,凤目又闪过一丝鄙夷,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金公子景德。金公子家财富可敌国,果然令本王领教呐!” 就见景德玉冠束发,眉宇俊逸,白色大氅为他增填富贵奢华同时又增几分风流遗韵,与这天胤最高贵的宴会相得益彰。看的一旁宫娥的心肝砰砰直跳。 他长目微阖,淡淡扫过卫王与盛帝,接着躬身道:“草民景德,见过卫王爷,盛帝。” “免了……”卫王挺直了胸,挥手免去景德的请安,“本王可当不起,你还是留着好好祝福本王皇兄的大好江山,最好千秋万代——哼!” 未说完,卫王拂袖离开,与景德视线仅碰触一秒便拾级而下,踏上被积雪掩一层的大理石小路。 “金公子,别来无恙!” 景德抬头与盛帝相视一笑,拱手道:“皇上何出此言?草民从未与皇上见过,又何来无恙二字?” “……是!”盛帝唇瓣泻出一丝笑意,容貌虽不及这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但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反倒让他显得渺小,“朕记错了,我们从未见过。” 一位是权倾天下的帝王,一位是富可敌国的平民,同是男子,却叫人有种如临画中的错觉。 103.第三卷-第103章 一人两心依(1) “你让我看的我已经看过了,我可以走了吗?”这幅如诗如画的美景几乎叫所有人忘记动作,忘记呼吸,忘乎所以注视着,凝望着,可站在画外的锦兮脸色却犹如一滩死水,连声音都不起一丝波澜。 相挽的手彼此交错,无波的目光描摹着对方刻骨的淡漠。她的平静近乎死寂,没有一丝波澜的瞳孔宛若栩栩木偶。 “……”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才会有如今这般的淡漠至极? 那木尔轻轻放下手,眉目微阖间挂着淡淡笑意,嘴角也跟着上扬,“慕锦兮,这局棋已经开始,你若不想被这个世界淘汰,就跟随本王如何?” 选择黑白,即选择未来前进的方向;选择黑白,即选择她依附谁生存在这个乱世。 选择,她必须选择吗? 在乱世里,受伤的,永远只会是弱者,死亡的,永远也是弱者,所以他们必须依附强者,依附强者才可能生存下去!这是一条定律,却也是不适合慕锦兮的定律。 “我谁都不会选……”身上的红衣妖娆似火,宛若照射她前行的路,照亮她的脸,也照痛那木尔的眼。 一股大力袭来,身后的男子掐住锦兮脖颈,四目相对,他就像雪山上被惹怒的雪豹,怒吼道:“你说什么?有胆子再给本王说一遍!……慕锦兮别以为本王不敢动你!”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破裂,看到她的眸子依旧平淡,那木尔心底骤升一阵怒气,“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凭你三番四次不敬,本王早就将你杀了!” “那你就杀吧……” “你!”从来没有到人敢违逆自己,他一手暗暗握紧腰中匕首,眼底散发的蓬勃杀气恨不得撕碎这个柔弱女子。 “大王住手!”惊风四起,冷光突闪,在漆黑夜里划过一条银线,对于咫尺相隔的外面来说——只当烟火顿灭。 “……”那木尔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却突兀的顿在半空中,眸子里渐渐倒映出一个背影,然后眯成一条直线。 “大王恕罪!臣妹初入宫廷尚不懂宫中规矩,如有得罪大王之处,请大王交予臣,臣自当向皇上请罪!”裴远一手握着锦兮腰肢,一手执剑颔首认罪。可语气里却并没有知错的意味,反倒是提醒那木尔——这里是天胤,不是他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地方! “原来是你…”他居然能从自己手下抢走人。那木尔认出这是锦兮的守护者,嘴角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既然阁下替她求情,本王就放过她,本王告辞。” “末将恭送大王!”裴远拱手目送那木尔转身离开的背影,然后低眸查看慕锦兮的情况。 其实裴远一直在暗中看着锦兮,直到那木尔动手,才现身救下锦兮。 这一切,只是他答应过玉妃要保护锦兮周全。 从手腕处陡升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低眸望去发现锦兮竟然,昏了过去。脸色苍白的不像活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 虽然抢夺中裴远动作不大,但相撞迸发出的剑气还是伤着锦兮加上心弦一直紧绷,几相交叠挨不过昏过去。 身子这般弱?无怪乎脸色那般?裴远皱皱眉,又似恍然。宝剑归鞘,另一只手勾起女子的双脚将她抱起,然后转身,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林间的雪地朝栖凤阁走去。 铠甲衬着白雪,头顶烟火璀璨,泯灭的烟灰飘在头顶宛若阴霾,这让挣扎着露出一条细缝的女子陷入片刻忡怔,绚烂斑驳的色彩沾上不能洗尽的黑暗就注定纠缠下去,永远无法逃脱。 “轰咚……”红色牡丹在夜空怒放,妖娆姿态滞留片刻,伴随响起的是远方悠扬的钟声。 此时,年轻的将军仰头抬望天际烟火,面冠如玉,勾勒出笔直的线条。从女子的角度看去,烟火落到他的眼底,竟然像两簇明灭灯火,灼灼发光。 …… 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面有阿爹,阿娘,莲姨,火狼,赤华叔叔,龙玑叔叔,四大长老……还有好多好多人。 梦里面,自己小小的身子被阿爹抱在怀里宠溺,阿娘则深情的站在远处望着我们。等她抬头欲喊阿娘过来,看到的……却是一座坟冢。 顿时,自己错愕被惊吓的哭泣不止,身旁的阿爹也不知何时消失,四周仿佛一下子熄灭了灯,漆黑一片。 蓦地从遥远之地传来一阵轻哼,轻柔的抚慰自己害怕的心,忙不迭睁开眼看到的是一袭红裙女子——莲姬! 莲姬红衣明媚,莞尔笑道:“锦儿,以后的路要你自己去走了!” “不!莲姨你说什么?”锦兮摇头,不解问道。 莲姬却笑而不语,身子越来越透明幻化出一道尘烟,随风消散。 “不要!”锦兮惊恐大喊,伸手想要抓住女子的一寸衣角,却可惜什么也没在手中留住。 “锦兮!”身后又响起一个男声,声音低沉,苍老却有力。 是阿爹!锦兮猛然回头望见了自己父亲,欣喜意外的眼神与父亲慈爱的目光交融,不多想便冲上前抱住他,生怕这个人和莲姬一样不见。 “阿爹!锦儿好想你们!刚才……刚才莲姨不见了,你也不见了,锦儿不要你再消失……” “傻孩子……”一只宽厚的大掌覆上她的后脑,手掌冰凉没有丝毫暖意,“你忘了……我们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锦兮抬头望着父亲。 “……锦儿”男子躬下身与锦兮平视,眼角细小的皱纹透出死亡苍老的气息。“你忘了吗?我……莲姬都已经死了……” “死……了?”锦兮喃喃自语陷入回忆中,就连父亲什么时候离开她都不自知。 对!你们死了!死在十年前,死在那场火里! “阿爹?阿爹?”当锦兮再度抬头时,父亲的身体就像莲姬一样化为尘烟消散,什么也没留下。 一正如阿爹所说,他们都已经死了……锦兮咬牙忍住心中酸涩,四下张望,倏见一名少年正向自己跑来。 等少年的脸渐渐清晰,映入眼中的时候,锦兮瞳孔却在这一刻收缩成针般大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毫不留情挥刀贯穿进少年的身体里。 “唔!” “幽阙!我要杀了你!”似乎要将心里的仇恨全部发泄,锦兮咬牙道,眼神疯狂而愤恨。 “小姐……”可为什么?等她抬头看到的那人脸已经变成火狼模样。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人,退后一步解释道:“火狼……我……” 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宛如决堤洪水瞬间流了一地,火狼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抬头盯着锦兮,眼含恨意着说:“小姐……你为什么杀我?” “不!我不是要故意的!……对不起火狼!我……”锦兮跪在火狼面前,尽管心中酸涩无比,眼角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的心疼痛不已。 “小姐……你居然害我……” 血流满地的火狼双目圆睁,盯着锦兮的眼神中传达出强烈的诅咒。极大的怨气让她吓得啊一声大叫,身子不停后退,最后环膝缩在角落里全身颤抖,再抬头看见的是遍地鲜血。自己衣服上,双手上全部沾满鲜血。 腥甜的味道如浓郁花香撩拨锦兮的感官,让她肠胃翻涌不休几欲作呕。 “求你!不要!不要……”世界逐渐被红色填满,陷入一个凄艳腥甜的梦里。 凄厉的一声喊叫,闭着双眼的锦兮直挺挺坐起身,双眼未睁脸色苍白着直伸两手在面前一味乱抓。 一只白皙手指适时的抬起,抓住她在半空乱抓的手,另一只手挽着肩头,一声,一叠声唤——“锦兮?” 谁?谁在叫着这个名字? “锦兮?” 谁是锦兮?锦兮又是谁?是我吗? 不!!我不是裴锦吗? “锦兮?慕锦兮?” “唔!”从噩梦逃出的女子骤然张开眼,深吸一口气,胸口上下起伏不定。等到汗珠顺着额际落下,她才惊觉,汗水已经完全打湿亵衣。 “你醒了……”温和的声线蕴含一丝隐忧,平日里淡漠的声音却有几分不平静。 “……”她抬头看那人,黑白眸子平静无波,神色近乎冰冷,就像是不认识他般。 停顿了好几秒,才默默挣开被捉住的手,低下眸子。 屋子瞬间重归平静。 以为这个局面会一直持续很长时间,当那人不打算抱任何希望时,她突然开口:“谢谢你。” “……不必”盛帝单薄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眼底浮现丝缕笑意。“你可知自己整整睡了一天,梦里还说着胡话。素绫没法子才把我请来。呵……看来我确是你的福星。” “……我已无碍,皇上政务繁忙可以走了。”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嗓子干涸十分,不过还好没有初醒来那么沙哑。 “锦兮,难道你忘了新年三天免朝事吗?”嘴唇一弯,透出些许不悦。 “……” “锦兮虽醒了,可朕还是让太医给你瞧瞧,再让玉瑶准备些补品,三番两次昏倒叫外人看了指不定说朕如何亏待你呢!” “你……”今日的他较以往略有些不同。有些奇怪?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此刻阳光透过支起的轩窗斜斜照射在盛帝的侧脸,暗雅如兰的气质蔓延在锦兮看不真切的眉眼间,如秋水远山般愁思,却深沉似绵绵黑夜。只一眼,就烙进锦兮的心底,甚至多年后,斑驳纸绢依稀却又鲜明如斯,隐隐灼伤她的胸膛。从心到肺有一种炙烈灼热感。 蓦地收回神,再抬起眼,手里却不知何时搁了一杯茶? 茶汤碧绿,极小的茶叶飘在水面上,热气蒸腾纠缠瞬间模糊了视线。 “昏迷了一天应该极是想喝水的吧。” “你不必对我这般。”锦兮也不拒绝,轻轻吹口气将茶水饮尽对盛帝如是说,眼底翻涌着薄薄雾气。 “我自然不是为你,”盛帝从锦兮手里取走空的茶杯,走到桌旁又倒了一杯,补了一句,“我不是为你的。” “这点,我清楚。” 盛帝忽发出轻笑,转身手指轻轻抚摸上锦兮额角,在鬓发处留恋,喃喃自呓,语气渐发锐利,“你啊……就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就算不能飞也要保持这股子骄傲和清醒。别忘了现在我是你的主子,你好大的胆子敢和我这么说话!” 是吗?锦兮眉眼上挑,表情淡漠的仿佛在说这完全是一场你情我愿的赌局,虽说携手却又互相博弈。你我之间除了那人外——再无瓜葛。 面容交叠,思绪千转,双目相对的一刹那,内心所有的怒火,怨恨,不甘,爱意……均化作呼吸,成为感官,融入骨血,融入灵魂。 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并不像最初无怨无怒,而是有一种痛到极致的麻木和世界湮灭的窒息。 那一秒,她忽然对盛帝有着无比的痛恨,痛恨他的欺骗,痛恨他的利用。 不过她更恨的还是自己——不能亲自杀了他!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无比痛恨自己……”水色的唇瓣微微下拗,声音低沉带有一股难以洞察的懊悔,“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居然会相信你的话?恨自己……没有和你同归于尽!”手腕忽扭转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快速从枕头下抽出银簪,清寒光辉划破整间馨室。 尖细簪子在腕间吞吐,动作干净利索直直射向盛帝面门。始料未及的发生让他脸色一变,头下意识向后退避。等伸手格挡攻势,却没想到锦兮竟然顺势向自己右手刺去,唰的一下在手腕上划下一道伤痕。叮的一声,银簪落地并伴随响亮的巴掌声。 “姑娘!皇上!”闻听动静的素绫安陆急匆匆跑上楼,待看见一屋凌乱又吓得呆立在旁。 “慕锦兮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朕完全可以杀了你!”她是疯了不成?盛帝眉间轻颤,手指几欲无法收拢,眼睛余角扫到被打落在地的银簪,内心如堕深渊。 身边随时收藏利器,簪头还打磨的如此锐利,想必她早就料到会有今天。那么她是准备杀他?还是自杀呢? “李云佑你以为我收藏利器是想自我了断吗?”锦兮伏在床沿,嘴角泛着血渍,扬唇冷笑丝毫没有顾忌。“一月之内无欢,景德,卫王,宁文渊还有你的好皇弟安王殿下……悉数到达长安。原本我的价值只在于一处,今天……倒让你出乎意料了吧。” 悄然间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当独立寒秋的红梅遇到风雪呼啸依然保持着坚韧身姿。枝头俏丽,经历过千万冰雪舒展出一腔香魂暗意,柔中带刚的风骨宛若出鞘宝剑——寒意划空,刺破帝王昂立的胸膛。 “呀,皇上求您住手!”素绫惊叫求情,欲上前却被安陆死死拦着。 盛帝全然不理会只管扼住锦兮咽喉,眸色清寒道,“锦兮是想坐地起价吗?莫忘了就算你我定有约定,朕一样能治你罪!” 接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位帝王的目光如烟云流散开,虽只是轻轻一眼却将心里看通透。他道:“世人皆赞朕待人宽和,可并不代表——朕会饶恕存有异心的奴才!” “啊!皇上饶命!”素绫闻言脸色大惊,双腿直直跪在盛帝面前。姑娘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陡然间已从高雅兰士变成统领天下的帝王,脸上虽然还是挂着淡淡笑意,却无人会质疑那不是一朝之王?手上握着的不是生杀大权? 他的手指如铁钳揉碎每一寸肌骨,手腕上的伤口渗出细碎血珠,修长手指泛着惨白并且微微颤抖,怒气难消又有所顾及的心理像一根根刺在他体内游移——只消微微使力,哪怕多一分……细嫩的脖子就会被掐断,让她永远闭上眼睛。 辗转几回,如何归往?其实他都明白,那日大殿重见却不如不见,位居高位又如何?无非更加直接触及锦兮的悲伤和浓烈的绝望。 她的恨,她的爱都似今日双目清锐幽远,仿佛烟水笼罩寒露,虚渺而入骨的冷意几乎将冬夜的寒雪霜露全都凝结到人的骨髓里去。 你呀……该让我如何对你呢?他虽问着却并不指望锦兮回答。是自叹?亦是自怜? 他内心正遭受着一场巨大的冲击……已经将自己逼入死地。从今以后任是生死相偿也是亏欠她的。 如此便罢了吧…… 常道帝心难测,盛帝的怒气瞬间来去无踪。此次侥幸逃过一劫,出于替锦兮着想,素绫索性一股脑把屋中尖锐能伤人的东西全都收走。恰巧,还没过半个时辰安陆便说是奉旨封赏,赏赐的东西里银簪到没有反而有不少玉簪甚至还有木簪。 因为御医吩咐锦兮需要静养早已睡下,故由素绫代为接旨。当她接过那卷明黄稠布,才发觉暖和的屋子里有股挥之不去的燥热,惹得喉头发干。 头顶忽然坠下浓重的阴影,让她微微抬头,惊讶的望着安陆问:“安公公可还有事要吩咐奴婢?” 安陆神情静默,一字不差传达盛帝口谕,他能清楚看见当第一个字吐出时跪在地上的女子瞬间面色颤抖,如坠深渊。 屋门紧接着被推开,从外头灌进的风雪迎面打在脸上,屋子里的燥热瞬间被冰冷寒意所覆盖。 原来不知何时又下了雪啊…… “公公!”从屋外走进来的男子身着侍卫铠甲,披散的头发在头顶梳个发髻盘住,浑身收拾的很干净,全然没有那时的邋遢。 “居然是你?”回头望去,女子担忧害怕的心像被猫抓破了伤口,泄露出不可掩饰的惊讶与惊惧,睁大双眼望着这个门口本不该出现的人。 “这是皇上特别派来的燕侍卫,以后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先找他。好了,先让燕护卫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剩下的都由他负责。”安陆说话的空挡,燕杀没有看素绫一眼,眼神平静而陌生。 “燕护卫,这屋子里人的周全就拜托你了。”虽是与燕杀说话,但目光不断审视这人——方才素绫的眼神分明是认识燕杀的,可这么一个小小侍卫如何能得识屋子里的人? 不动声色观察到百思不得其解,心思绕过几道弯,最后心底终于浮现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 宫阙森然,厚厚白雪下还不知掩藏了多少秘密。而命运的棋局已经开始,谁该去到哪里?起到什么作用?已由不得自己做主。 “公公慢走!”燕杀望着安陆的背影越行越远,稍后低头对素绫低低说一声:“走吧。” 闻言,素绫浑身一抖战栗着从地上起身,眉目轻扫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谁会想到?昔日为冥焰立下汗马功劳,被幽阙视为左膀右臂的燕堂主——居然也是……他,真的藏好深! 这点,素绫自愧不如! “再不跟上,你就永远别想见到她!” “……”素绫狠狠咬住上嘴唇,思量再三,只提出一句条件,“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但是请不要把姑娘牵扯进来……还有给我一点时间,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出现在姑娘面前。”过去的一切对锦兮来说都是毁灭性打击,一个幽阙已经让她痛不欲生,倘她再见到燕杀,她担心锦兮会熬不过去。 不知顾忌什么?燕杀思考好久才答应素绫的要求,随即转身离开。 燕杀的脚步不快,但很轻,和素绫永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饶是她暗暗使了劲,依旧不能缩短半步,这让她的眼底又添一片雾霾。 这个人,过去十年究竟藏得有多深? 一路跟随,从栖凤阁到人迹罕至的冷宫,行至一处偏殿,冷漠声在耳边响起时才将素绫的思绪拉回。 她忙不迭推门而入,随即又重重关上将燕杀拦在门外。如此鲜明的排斥感,是燕杀早已料到的,索性耐心在外等待,直到过了一个时辰,木门才重新被打开,从里面走出的女子脸上还挂着眷恋不舍的神情。 下一秒瞳孔幽暗,唇瓣带着嘲弄的笑意,对门外人说:“皇上想利用我做什么?燕护卫?” “慕锦兮的病情究竟怎样?……” 啪! “你说什么?”盛帝猛拍一声桌面,震得桌上茶盏一抖,生生泼出滚烫的茶水,有些还泼在他手上,生生烫出一片红色。“你说的,可都是事实?” 104.第三卷-第104章 一人两心依(2) 晨起天色尚白,外头积雪已不见踪影,透过疏密错综的树枝,依稀遥望宫墙外的一角,浩渺钟声悠悠传来,那翻飞的绸幔撩拨灯火,随水而流的花灯早已顺着水道流向宫外,明灭烛火,眺目远望就像一条通向天界的银河。 逆流而上,绯色鹤氅包裹住女子瘦弱的身姿,满头青丝斜斜挽了个发髻,瑶鼻明眸,脸色虽稍显苍白但又不是没有一点血色。披风随着步子缓缓拖动,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线。 "呀!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能过来呢?"裴玉瑶在里屋正和嫔妃们说这话,瞥见锦兮进殿,吃了一惊,慌忙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你瞧,手还这么凉,要是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语带薄嗔,眼带关怀之意。 锦兮笑笑,摇着头说:"娘娘不用担心我,在床上躺了几天,身子已经好很多了。” "你既然这么说,那本宫便安心了。"裴玉瑶说着,一边将锦兮拉到自己身边,余角扫到一旁人,才反应过来,"看我,与妹妹说话竟忘了介绍——锦儿,在场诸位都是宫中嫔妃——宋婕妤,赵婕妤,李美人,王美人、以及惠嫔。” 锦兮闻言淡淡扫过各色美人,视线扫视一周,目光微微顿在末座女子身上,但很快便离开,微微点头便当是行礼了。 见此,裴玉瑶手指锦兮,向她们介绍道:"各位妹妹,这便是玉瑶族妹小名锦儿,你们也唤锦儿就好。” 闻言宋婕妤以袖掩口,轻笑道:"原来这就是那日殿前弹奏被封做琴师第一的姑娘,可惜妹妹品阶低那日只远远瞧着,未能亲见妹妹容貌,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国色天香。” 裴玉瑶余角瞥一眼锦兮,谦虚说:"宋妹妹说笑了,锦儿何德何能怎会担得起国色天香四字?” 一旁王美人却说道:"姐姐别太谦虚了!谁不知裴家血统高贵,生出的孩子就算不是嫡系,也差不到哪去,眼前这位裴姑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边说着,还瞄一眼沉默的锦兮,眼带深意。 裴玉瑶似乎听出她们话中有话,有意刁难锦兮,心有不忍,转头拍拍锦兮手背:“承蒙皇上错爱,念在本宫侍奉多年的份上,让我暂替先后执掌凤印。虽然本宫资质愚钝,难当大任,但自问这多年来待人处事还从未徇私袒护过!锦儿既姓裴,便是本宫的亲人,乃何人所生又有什么关系?尚未入宫那会儿,家中长辈就常训诫本宫,一家之衰败于内,拘泥嫡庶之分只会忘了彼此其实都有着同一个姓氏,兄弟相残实为一国不幸。”视线微转,望向锦兮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温柔与关怀。 裴玉瑶的一番话让锦兮一时愣了神,良久才点点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而后,她又将眸子微微低下,浓密的黑色睫毛就像两把翎扇,衬得颜若明玉,瘦弱的身姿在旁人看来格外惹人怜爱。 王美人没料到裴玉瑶会说出这番话,嘴角僵了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干笑一声打破这股尴尬,"姐姐说的极是!姐姐掌管凤印以来,后宫管理的怎样?又如何对待姐妹?我们最清楚不过!玉妃娘娘心胸之广实在让姐妹们惭愧,日夜引此为鉴才是!” “是啊!是啊!妹妹们只是开个玩笑,姐姐别介意。"一抹愤恨转瞬即过,宋婕妤转头望着裴玉瑶笑着说。 裴玉瑶嘴唇微抿,说道:"好了,说了这些时候话,本宫也有些累了,想休息了。妹妹们若没什么事,请恕本宫不能相陪……” 在场嫔妃皆知裴玉瑶心有不快,起了隔阂下逐客令。故纷纷起身福了福身,皆道:"不打扰玉妃娘娘休息,妹妹告退。” 等到所有嫔妃离去,裴玉瑶才回头拍拍锦兮手背,似带歉意道:"方才的话,姑娘可介意?” "……"锦兮摇摇头,平静的眼神让人看不出她有半点不满。 等确定锦兮是真的没有生气,裴玉瑶才松开一口气,眸色暗淡道:"你看,这便是宫里生活。” "我知道。” "不,你还不知道!"裴玉瑶摇摇头,抬头望着这外柔内刚的女子。 指尖微动,嘴角泻出一丝疲惫。似带衷告又似自语,"现在的你没有对她们造成威胁,所以今日只是几句调侃罢了,倘若以后……以后你挡了他们的路……这宫里容不下半点良善!” "……” 就在锦兮忽然想到什么时,安蓉忽然手端着托盘,躬身道:"娘娘,为惠嫔娘娘准备的补品已经备好了,要奴婢这就送去吗?” 裴玉瑶看到锦兮疑惑的神情,好心解释道:"惠嫔便是方才那位怀孕的女子,她本是长安商户出身,但品性纯良,性情宽厚,近月又因身怀有孕,皇上才晋升她为惠嫔。” "嗯……"锦兮听完,心中微动,起身从安蓉手中拿过东西,"我想人应该还没走远,不如就由我费些力气送去····或许还能追上。” "这……"裴玉瑶迟疑片刻,点点头,"好吧,不过你身子还弱,要是没有追到就别太勉强。” "锦兮清楚。"锦兮向裴玉瑶福了福身,喊了声素绫转身便朝宫外走去。 还好,惠嫔因为身子重,走得并不快,所以锦兮没有走几步便追了上去,开口叫住这位大腹便便的秀丽女子,"等等。” 走在前头的宫装女子听闻转头疑惑的望着锦兮,然后露出温和笑容,轻声道:"原来是裴琴师,可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惠嫔脸颊略显圆润,娇嫩的皮肤下透着健康红晕,眼里露出的是单纯简单的眼神,明明还像个孩子却已经,快要当母亲了啊。 "……"锦兮的眸子蹭的暗了一下,心底的一根弦似乎被什么触动,却将手中东西抬起,"这是玉妃命我拿来送你,为你补身子的。” "替我谢谢玉妃娘娘,"惠嫔看着锦兮递上来的东西,对她笑了笑,然后唤着侍女的名字示意她接过补品。 接着,她又从一堆补品中抽出装着人参的锦盒,递给锦兮,"第一次相见没有备什么礼物。我听玉妃娘娘说琴师你大病未好,所以惠嫔想借花献佛,送你一份礼物。礼物虽轻却也是妹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你?"仅是裴玉瑶说了几句,惠嫔就知道锦兮的情况,这般玲珑心思叫她哑然,手僵在身子两侧来不及接过。 惠嫔看锦兮这般,以为她是不愿意,尴尬的笑笑,放下手道:"初次见面,该是我唐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不是的……"锦兮摇摇头,手缓缓抬起,最终还是从惠嫔手中接过锦盒捧在腹前,却再无任何话说,尴尬的气氛让惠嫔有些不自然,故转移话题道:"听说琴师刚进宫不久,妹妹斗胆,敢问琴师外面现如何?” "这……"双目相对,她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冲动的出来——只因匆匆一眼,觉得惠嫔像极了过去的自己,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可到了此刻,面对惠嫔的提问,她的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都吐不出。 看见锦兮露出尴尬烦恼的表情,惠嫔以为是自己失言,吐吐舌头露出小女儿家神态,认错般低下头道:"对不起,是我问太多了吗?如果给琴师造成困扰,那我就不问了。” "哎?"锦兮眼见惠嫔转身要离开,出声喊道。 "琴师还有什么事?” 锦兮摇摇头,眼底似乎汹涌着一股难解的洪流,"没有,我回去了。” 长安的街道,人烟稠密,粮船云集。策马疾驰的人一边扬鞭催促马匹加快速度,一边喊着让路上人让开,转眼穿过大半城池,一路扬蹄,将燃灭的烟灰扬出一片灰雾。 两旁高耸的茶楼客栈,密集如织,百姓们隔着窗户向东方望去,就能看见内城明黄琉璃瓦反射刺眼的光芒,衬得四角飞檐上的嘲风兽栩栩如生。 "等下!"这回轮到惠嫔叫住了锦兮,神色平静,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柔和,"太医说我身子弱,想平安生下孩子需多走走才是,不知琴师可有空陪陪本宫?” 心中也不知想些什么,但看见惠嫔眼中流露出的似曾相识的寂寞,孤独。锦兮下意识点点头,"嗯……” 冬日的日光隔着雪色的寒冷,朔风仍稍显凛冽,温暖晴日下并肩走着的两名女子,皆是明艳绯色,年华正好。只是,曾经的单纯稚嫩都被宫门牢牢锁在墙外,一夜倾城,带走多少佳人眼泪。 "这么说,姑娘并不知道长安城的情况?” "嗯……"锦兮点点头默认。 不知怎的,惠嫔对锦兮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刚见面就拉着她说许多好笑的趣事,显得格外熟稔。偶尔还是会问锦兮宫外的情况,被她三言两句搪塞过去。 这才想起玉妃先前提到过惠嫔本就是长安人士,入宫多年不曾见过亲人。难得抓住'刚入宫'的锦兮问东问西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可惜,锦兮是被盛帝秘密带回长安,一路上昏迷不醒,对于外头的繁华一眼都没瞧见过。 惠嫔脸上慢慢露出失望的表情,圆润的脸庞瞬间黯淡了下来。见此一旁侍女劝道:"娘娘您别伤心!太医说您的身体弱,要保证平稳的情绪,要是有什么闪失?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呢?” 锦兮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隐约听人家说过孕妇是要保证平稳的心态才好,便点头道:"太医既然这么说,你就该多听才是。” 惠嫔闻言点点头,手抚上耸起的腹部,自语道:"姑娘说的对,为了孩子本宫不该这么任性才是。” "妹妹在说什么呢?姐姐也来听听可好?” 闻声望去,一位宫装丽人珠翠围绕,从梅花小径另一头走来,她头上点着翠钿,串丝金凤的金珠颤颤巍巍垂在鬓角处,红唇娇艳,盛颜仙姿。身后有十几名宫女跟着,脚下发出的动静声极小,转眼便走到跟前。 "原来是裴琴师和惠嫔妹妹。"文妃手扬起,示意身后宫女退下,仅留下绿萼一人。脚步缓缓向前用挑衅的眼光望着锦兮,道:"进宫这么些天了,难道玉贵妃还没有教会你规矩不成?” 锦兮轻瞥一眼没说话,过了半晌才低下眸子,向文妃请安,"见过文妃……” "这才像话!"见到锦兮示弱文妃心中极为高兴,身子微微侧开,转而看惠嫔,"本宫看今日不错,出来走走,却没想到却遇见两位妹妹,既是如此,不如我们一道……妹妹意下如何?” 惠嫔性子原就柔顺单纯,人家好心提议岂会拒绝?倒是锦兮心中有些不平静,但看文妃真诚模样。不由自嘲是不是太过敏感了呢? 文妃见两人没有拒绝就当是答应,主动拉起惠嫔手转身围着湖边散步,至于锦兮则和绿萼一前一后跟在后面,由始至终文妃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锦兮,仿佛是遗忘了这人。反观锦兮也不在意,反倒乐意做个隐形人。 "唉小心!"远看湖心大半都结了冰,湖岸边白雪犹存稍显湿漉,惠嫔刚踏上一块石板,脚步一个不稳身子微晃,多亏文妃及时反应过来才侥幸避免。 惠嫔脸色刹白,心有余悸道谢,睫毛在风中瑟瑟颤抖。 "你我同是伺候皇上的,自家姐妹又何必客气呢。"文妃声音清透娇柔,桃腮浅涡,眉目间露出的妖娆是惠嫔难以具备的。 惠嫔于心中早就明白,无论是家世抑或相貌,自己都没有争宠的资本,况文妃入宫多年常伴圣驾,自己才不过一两年。蒲柳之姿怎堪比肩明月呢? 文妃转过身子继续走了几步,头微微侧开问道:"对了,前些日子不知怎的本宫忽然想起妹妹,便托父亲在宫外寻的一个药方,据说不但可以安胎也能让产妇顺利生产,等会我就让绿萼给你送去。” 惠嫔听完,先神色一怔,接着出声推辞。文妃却玉手轻抬,刚露一半的贝齿掩于袖后,柳眉微扬,娇艳如一朵清晨的玫瑰花。 倏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花斑小猫蹿进文妃视线直扑惠嫔,锋利的爪子眼看就要扑上她的小腹。 本该保护妃子的宫娥太监都被文妃撵远远的一时难以赶到。惠嫔身子又重,来不及躲闪。只有锦兮凭着本能的直觉和快速的判断力及时推开惠嫔。 嘶——啦!锦兮正好迎上花猫的爪子,衣袖被撕开,手背上被划出三条血印子。惠嫔因为这一推躲开却因脚下不稳狠狠跌倒在地。 场面一下子十分混乱,反应迟钝的宫娥急忙跑过来,文妃也被吓得花容失色,等看到惠嫔动了胎气腹痛难忍,裙襦下面渗出血迹时才堪堪回神,连忙叫人喊太医。 混乱中素绫好不容易跑到锦兮身边,一眼便看见她衣袖的破损,还来不及仔细查验,身子却被锦兮扣住。她声音急切道:"素绫你快去找玉贵妃!让她把皇上也请来,快去!晚了惠嫔恐怕就保不住了!” “可是姑娘!” “快去!”现实让素绫没得选择,她抬头望着被送走的惠嫔和那一路的血迹,咬牙朝静澹宫方向跑去。 105.第三卷-第105章 一人两心依 3 “究竟发生了何事?!”盛帝一脸怒容的走进烟瑞殿,身后跟着面带担忧的玉贵妃,整个烟瑞殿都回荡着惠嫔痛苦的声音,哀怨而凄切。 盛帝听到惠嫔的痛喊更是大怒,砰!的一声拍向桌案,骤然裂开一道细缝。屋子里的人顿时伏地跪下,身子瑟瑟发抖。 文妃也跪在盛帝面前,脸色泛白,“皇上赎罪!臣妾……臣妾只是陪惠嫔妹妹散散步,从未想过会出此等事!” 盛帝瞳色忽暗,定定看着文妃,冷冷道:"今日屋子里的人要是不说清楚,就一个也别想走出去!” “皇上饶命啊!!” “皇上恕罪!”宫娥太监纷纷求盛帝饶命,刹时屋子里哭声一片,后来也不知谁先来了口,直说是锦兮忽然推了惠嫔,才害她小产,接下来仿佛商量好似的,所有人都将罪名推到锦兮身上。 盛帝听到这里,神色微怔,全身怒气忽然停滞,抬头才注意到站在角落处身披鹤氅的女子,她眉梢轻佻,面色如霜,却带有几分傲气,傲得脱尘,傲得清极。 彼时惠嫔的声音弱了下去,只有细微的喑咛声回荡在弥漫着低气压的大殿内。 至于这位哀痛挣扎女子的夫君,女子腹中孩子的父亲正一步一步的,走向锦兮,眼波平静倒映出她的脸,眉心渐渐皱成川字,缓缓道:“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下床了?……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放手!”锦兮眉峰冷肃,下意识挣脱开盛帝的手心,不留半点面子。 太医恰巧从内殿走出,碎步快走,跪在盛帝面前道:“启禀皇上,惠嫔主子只是不小心动了胎气,幸好有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太医你确定惠嫔的孩子没事了吗?”顿时盛帝脸色阴沉,扫一眼包括文妃所有人。 “这……”太医不敢擅断,语气带有几分不肯定,“只要过了今晚,若……病情没有反复,臣认为……惠嫔应无大碍。” “今日太医院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替朕保下这个孩子!若有差池,全都提头来见!”但见他眉宇清明,语气却已变狠,声音生硬刺骨,周身散发着冷酷凌厉的气息,一派寒骨之气。 “皇上臣妾先进去看看惠嫔。”玉妃忧心惠嫔身子,转身走进内殿照顾。 “臣妾斗胆启奏!惠嫔身怀有孕,如今却有人害得她差点小产,此等谋杀皇嗣的大罪,请皇上一刚定要为惠嫔妹妹讨回公道啊!”不料文妃忽然发难,直起身子对盛帝字字恳求道。 刚踏进去的一只脚停在半空中,裴玉瑶身子僵直成一条直线,眼神划出一条弧线,定定与身后男子相碰。 他月白色锦袍上绣着的金龙双目看似波澜不惊,却可纳八荒沧海,睿智的沉默直叫人感觉他可以看透人心。 “今日之事不用文妃提醒,朕也会为惠嫔做主!谁敢伤朕的孩子,定让她用命来换!”虽然这话盛帝是对文妃说的,可更像是对所有人一个警告。 “……皇上英明!”文妃低头不敢再出声。可眼神却斜斜睨着锦兮,嘴角勾出上翘的弧度。 “事情究竟如何?你还快说清楚。”盛帝当然不相信是慕锦兮害惠嫔差点小产,但是众口一词,他必须给惠嫔,给后宫一个交代。 “是我推的没错,可是我也救了她。” “此话怎讲?”听到锦兮这么说,盛帝心中一沉,忍不住急切询问。 “有只猫发了疯冲过来,我及时拉开惠嫔,却没想到她会动了胎气。”她的话极其直白省略,简洁的让旁人无法完全相信。 盛帝微怔片刻,继续问:“那么猫呢?” “跑了!” “你没有抓住它?” “没有。” “宫里养的猫大都有人看着,如何会有一只猫埋伏在御花园却只撞惠嫔?” “不知道。” 盛帝半眯着双眼,心底不停分辨话的真假,半晌悠悠道:“空口无凭,又没有人证物证这叫我如何信你?” “信不信由你。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她站在原地,貌若山颠冰雪,容不得半点污垢,即使是对自己不乐观的局面面对蓄意诬陷,她依旧不为所动,坚持着鄙视一切的傲气。 “你!”锦兮不配合的态度让盛帝不悦。一国之君从未被挑战的尊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这个女子忽视,任凭心中如何信任锦兮,也会忍不住动怒。 “皇上息怒!求皇上饶过姑娘!”素绫急忙跪下替锦兮求情,辩解维护道:“皇上,姑娘也是被吓住了才会失言冲撞您!求皇上明鉴姑娘说的没有半分虚假啊!” “大胆!皇上说话岂有你一个小小宫女说话的份?绿萼去为本宫掌嘴!”文妃起身手指素绫,示意婢女上前。 啪啪!绿萼也不含糊,伸手按着素绫肩膀,甩手就给了两巴掌。 “住手!”就在绿萼准备继续打时,锦兮冲了上来狠狠将她推开,可已经下去的力道来不及收回,啪的一声!锦兮替素绫平白受了一巴掌,半边脸顿时通红。 “你!”绿萼被锦兮推开本来十分生气,但看见她的半边脸被自己打的肿高,心中又一阵得意。准备还手时却被盛帝及时制止。 “打打闹闹成何体统?都给朕退下!”盛帝低声呵斥,目光扫过文妃素绫,随机落到锦兮,由上至下,瞳孔慢慢变深,寒光倾泻。 “你的手和衣袖是怎么回事?”目光定在锦兮的手背,上面的三条划痕清晰明显,甚至血迹未干。 “……”锦兮顿了顿,思索片刻,才开口,“我救惠嫔时被那只猫抓的。” “……素绫!” “是皇上!”素绫低头回应。 “你可看见是因为一只猫你家主子为救人才害惠嫔差点小产的吗?” “是的皇上!正是因为那只花猫,姑娘才冲撞惠嫔娘娘的。”说到这,素绫忍不住替锦兮抱不平。锦兮明明是有功,文妃为什么非要诬陷她呢? 有了素绫的供词加上锦兮手上的伤,真相似乎昭然若揭,可鉴于双方各持己见盛帝下旨全宫搜索找出那只猫,在此之前文妃和锦兮都需禁足直到事情查清楚。 身后的烟瑞殿越来越远,绿萼在身后小声抱怨道:“娘娘,皇上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禁您的足?明明就不是……” “别说了!”文妃心中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差一点就能把暗害皇嗣的罪名嫁祸给锦兮。 仅仅是差一点,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不过最让她生气的不是白白损失除掉锦兮的大好机会,而是盛帝居然要袒护这个贱人! 这当中明摆着存在问题? 想到此脚步顿时止住,文妃转过身子重新朝烟瑞殿走去。 “此事本宫绝对不会罢休!” 文妃才走了没几步,就见远处有一对男女并肩站着,虽静默无言却宛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那女子眉目低垂,看似恬静,体态纤弱的让人心生怜惜之感。与之相对的人轻裹白裘,形如玉松,浓密的睫毛投射的黑晕落在她发髻上,似乎在试图追寻她的脚步,不忍离开,也不忍伤害。 “你为何信我?明明……”明明之前我还想杀你,对于想杀自己的凶手你为什么还要相信? 锦兮的疑惑不解全数被盛帝看在眼里,他的目光不停打量着,眼底飞速略过一丝流光,皱眉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多想,在后宫就算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朕都不会觉得意外。只是,依你看这事可是文妃做的?” “我不知道……”锦兮摇摇头,目光一直落在地上,没有抬头。如果她抬头就能看见盛帝的眼里的疼惜和自责。 “这几日除了玉瑶你谁都不要见,只管好好护着自己身子。外头冷,朕先让人送你回去,手上的伤也让太医瞧瞧。”说罢,盛帝眼底抹上一层暖色,连动作难以觉察的变得温柔。 但是,锦兮后退一步躲开盛帝动作,扬起的年轻面容深沉似冰,似是质问,又似不解,“你的女人和孩子刚从鬼门关回来,正需要你的关心和爱护。而你居然还有心思送别的女子离开?皇上你的心难道是冰做的吗?” 脑海不断回想惠嫔痛喊惨白模样,明明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少女却要被迫远离父母,孤独的生活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华美牢笼,锦兮看的出惠嫔唯一的依靠便是这个孩子,可有人居然连这个孩子都不想留给她……真的太过分了! “锦兮是为惠嫔出头责骂朕薄情寡义吗?”盛帝眉心微皱,眼色冷锐,半眯着盯着锦兮,只消她说一句“是”立即变色。 “……你以为呢?”锦兮抬头诘问,结果倒出乎意料。 在她认知里凡是帝王必定绝情寡义,心中能容纳江山百姓却未必容的下儿女私情。三千后宫于他不过是传宗接代、拢络权臣的工具,她们的喜怒哀乐全是消遣的无聊之物,没有付出真心,又怎会关心? 她没有察觉到一种自怜、同情的心理郁结纠缠在深邃眉眼里,连成绵延薄雾。她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眉眼低垂,心中向往外界逃离皇宫的心思更加强烈。 “锦兮想什么这么出神?莫非是同情她们顺带感怀身世,恨起我这个皇帝铁石心肠,草菅人命不成?”盛帝不是看不出锦兮的寞落,只是她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拦住他想进一步的心。 难道经历这么多事,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还如此排斥自己吗? “慕锦兮你究竟是不是还恨朕,说!?” “啪!”尚且来不及反应,盛帝俊美的半张脸立即浮现鲜明的五指印,空气里还荡着响亮的巴掌声。 “是,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恨你!不过我更气你无情心狠,气你寡恩冷酷。” “可是……你对罄福公主的爱我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同样对待别人呢?你知不知道只要多付出一点,她们会有多欢喜?” 锦兮昂着头,倔强的眼神蒙一层水色,双颊也覆着绯红,似有些病态却因此而鲜活,明艳非常……深深叫盛帝被吸引了去。 自恢复记忆,不!准确来说从她醒来那刻,内心便自我冰封,精致皮囊下包裹的是日渐衰老的灵魂。日复一日,一刻又一刻,平淡寂寞磨灭她的锐气,终日面罩冰雪。 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这般的她……让他震惊! 过了多久呢?句句尖锐,明明不知所谓还要强替人出头。言之凿凿,明明内心怕的要死还是毫不畏惧。 他看到她的眼底重新燃起一簇火。 非离恨,非爱憎,烧断荒草惹乱飞鸟,同夭夭明月心陷泥沼。鲜活如斯,深刻如斯,直叫自己忘记动怒,忘记责怪。反而嘴唇慢慢上扬,眉眼低敛闪动碎碎薄光,渐渐的这份感情蔓延到鼻尖、蔓延到唇角,最后无所顾忌的放声大笑。 …… “娘娘,皇上疯了不成?怎的一个人笑还笑的这般开心?”回到漪兰殿,绿萼一想起方才偷见的情景,就忍不住瞪眼不解道。 文妃也好不到多少,折回路看到两人私会不算什么,可这个裴锦居然胆大包天敢动手打盛帝!她是什么身份?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是依文妃脾气应该立即叫人拿下……投入大牢才是! 结果……皇上居然没动?不仅未动,还化怒为喜? 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这个裴锦到底和皇上有什么关系?难道皇上真中了她的魔不成?想到此,文妃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手指微微收拢,吩咐道:“绿萼,替我修书一封交给丞相府,我要知道裴锦……到底是谁!” “是……娘娘。”绿萼福了福身退下。 宫人皆知文妃爱兰,漪兰殿所置盆栽皆为兰草。虽然天气尚冷,可好在大殿四处都搁置火盆,暖意催的屋角一盆君子兰提前盛放,娇艳明丽花朵宛若这后宫女人,自吐芬芳。 文妃提裙移步上前,阳光透过窗纸落到脸上,雪腮晕红浅绽,淡静的微笑中隐隐含着狠辣。虽没有锦兮那般咄咄逼人的艳色,却自有妩媚魅惑的风致。莹白素洁的手指慢慢抚上花朵,目光透着痴缠定定看着眼前。 彼时殿内出奇的安静,静站一旁的宫女低眉不发一言,唯一算的上动的便是文妃的手指,她的手指渐渐收拢包裹全部花朵,阳光透过她细长的指甲揉捻磨搓,发出沙沙细小声音。 灼灼盛放的花朵就这样生生被摘下捻成团,幽兰花香在碾碎中绽放到极致,漪兰殿成为名符其实的兰宫,兰气袭人,香气浓郁得却让文妃一阵不快,掩袖低声一句,“这花开的太艳了!” 106.第三卷-第106章 兰香无意春(1) 长安的街道,人烟稠密,粮船云集。策马疾驰的人一边扬鞭催促马匹加快速度,一边喊着让路上人让开,转眼穿过大半城池,一路扬蹄,扬起的灰雾在身后结成一道墙。“驾!驾!” 马蹄飞快,绕城一圈兜兜转转终于跑进七情楼后院,那人不作停留,动作迅速的翻身下马跑进屋将密信交到韦仙璃手中。 “阁主!” “……下去吧。”韦仙璃抬手让那人下去休息,随即撕开封口,秀眉轻皱,眼睛里倒映出一滩浓稠墨色。 看完密信,韦仙璃脸色似乎并不好,拍桌而起走出屋上楼,走上二楼转角径直推开第一间屋子。 眼下景德正与人说着话,却被韦仙璃打断双双转头看着她。可韦仙璃并不以为意抬手将手中密信递呈景德手上,等待回复。 果然这位一向处变不惊的男子脸上露出和韦仙璃一样的神情,罕见的严峻之色。 “吩咐下去,继续严密监视,再有什么举动立即除之,绝对不能留有任何后患!”不过转瞬即逝,他的脸上重新恢复平静,紫金玉冠下双目却露出冰雪之色。 “是公子,仙璃这就吩咐下去。”韦仙璃点点头,转身欲离开。衣袖微扬,漾起的青丝还尚未划出弧线,素白纤弱的手腕已被身后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死死攥住,滚烫的热力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让她有种莫名的感觉。 “景德公子?都说这七情楼是天下第一楼,楼中女子个个倾国倾城,可没想到这里还会有祁国女子。呵呵……无欢斗胆敢问姑娘芳名?” 这个无欢……韦仙璃双目微眯,透过那人的眼神看见的却是倒映的自己。一袭素腰滚雪细纱衬底长裙,腰系淡紫色绸缎,明显突出骨架略大于寻常女子,肤色也不似天胤女子嫩白,是偏黄的小麦色。但四肢匀称,五官娇小,眉似柳叶,目如点漆,这些恰恰是祁国女子应有的特征。 “将军你是在问我吗?”韦仙璃最恶这种男子,不由的说话略带讥讽,可心头却掠过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错觉。 “无欢将军不要误会!”见无欢很感兴趣的模样,景德心中虽不忍打断这桩美事,但顾念大局,连连解释,“哈哈……将军误会了!由景德为您介绍,这位可不是普通姑娘,而是泠音宫破碟阁阁主,也是素有女中诸葛之称的韦仙璃!韦姑娘……” “哦?”由始至终无欢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韦仙璃,嘴角的弧度越扯越大,表示他对某人的兴趣越来越大。“素闻天胤有一位智慧无双的女子,韦姑娘大名无欢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无欢之幸。此次前来匆忙,未曾准备大礼,区区小礼不成敬意,还望姑娘不要推辞。”说着,无欢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色莹润剔透,上雕一只鸾鸟,挥翅欲飞,栩栩如生。 韦仙璃接过玉佩,瞳孔微微收缩,然后又抬头望望无欢,抿唇笑道:“谢过将军,仙璃不打扰将军和公子了。” 无欢见韦仙璃已经接受自己的礼物,便笑道:“姑娘慢走,改日无欢必将登门造访。” 韦仙璃福了福身转身轻轻掩门而去。景德见无欢这般行为,目光还一直粘在韦仙璃身上,不禁嘴角上扬,打趣道:“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想到将军一代英雄也会难过美人关呐!” 无欢闻言,才回过神,收回眼底异样的情愫,抬手道:“公子莫要误会,只是见这位韦姑娘长的很像我幼时的一名玩伴,不由失了态,叫公子笑话了!” “诶,自古美人配英雄,景德听闻将军曾多次推辞上门提亲的人,想必你心中早有人选,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成人之美助将军早日抱得美人归。”如今无欢虽站在景德这边,可韦仙璃若能拉住他的心,日后无欢必会有所顾忌,景德的胜算岂不更高? 这厢无欢听了只是摆手大笑,没有给与明确答复,转身重新坐回位子上,道:“公子,言归正传!昨夜我王飞鸽传书,令公子小心行事,另外陛下还命无欢查一件事……” “哦?何事?”听完这番话,景德也坐回位子上,眉心微皱的望着无欢。 果然风花雪月只是男人之间的调味剂,只需几句话便又重归正题。就见似有所扰的无欢压低声音,对景德小声道:“公子可记得那日大殿弹奏的琴师——裴锦?” “她并非裴锦!”景德打断无欢的话,“我敢确定她必是慕锦兮。” 对于慕锦兮的身份无欢并不关心,摆手道:“不管她是谁!死而复生也好、死里逃生也罢。我王命我询查的便是慕锦兮手上的凤鸣琴!” “哦?他对这把琴也感兴趣?”不管怎么说拓跋珪也是一国之王,景德仅仅用一个‘他’字代表,似乎有点太过份。 无欢听到眉心也是一皱,出言婉转劝道:“小心隔墙有耳,若让人听见公子这般不尊重大王,小心有心人会借此大做文章……” “他是你的主子,却不是我的!”景德听闻,蓦地一声冷笑,“我和他不过互相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将军不用为我担心。” “不管怎么说,大王也是您的……!”无欢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景德生生打断。他脸色瞬间阴狠,狭长的眼眸闪过一丝杀机,“将军不用提醒!我和他的关系景德心知肚明!这一点景德永,远,不,会,忘!”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加重的尾音似乎还回响在这个屋子里,绞紧两人之间的一根线。 “公子!”就在这时,屋外墨染细微的敲门声缓解两人的气氛。 景德推开屋门走到走廊上,问道:“墨染,什么事?” 墨染将手中大红色请柬递上,眸色微低道:“公子,这是长安商户送过来的请柬,说是会有个宴会想请公子赏脸,另外丞相府也送来请柬想请公子过府一叙。” 景德打开拜帖看了一眼,道:“嗯知道了。你去准备马车等我,我一会就来。” “是!”墨染遵从景德的命令,立即下楼准备。刚走下楼梯便见景德重新回屋,屋门轻轻合上。没多久无欢便从屋中走出,从后院离开七情楼。 这七情楼刚重建没多久,加之新年过节还未正式营业,所以楼里只有少数几名景德的心腹,附近又没人停留,不会有人会注意到无欢的离开。 而景德换了身月牙色雀纹深衣,外披还是那件白色白色狐皮大氅,由墨染的陪伴下上了马车,缓缓朝丞相府驶去。 一名白衣女子透过半开的窗子俯看人群聚散也包括楼中人的离开,不发一言。手里反复磨搓一枚玉佩,绿色青翠,宛若远方终南山冰雪覆盖下的一片绿色。白云缭绕,雾气翻滚着不断吞吐着,衬得一天蔚蓝,洒落一地的水晶。 长安城,昊天阁乃是整个帝都最负盛名之所,城中最高建筑暂且不提,最值得说的的却是昊天阁四面墙上所挂卷轴,都是百年来文学最出众,最有名的文人所书,其中也包括辅佐二任帝王的太师裴德宗。昊天阁共分七层,从一至七按照名气才情划分,名气较高者可更上一层,名气普通的对不起!只可止步于二楼。不光于此,每年除夕,上元之夜,昊天阁主都会广发请柬邀请天胤一年来最有名,最有才识的文人登上顶层畅谈国策,弹琴写诗。而他们所书所写,昊天阁主都会装裱成卷挂于七楼,待日后流传世人。这个惯例由来已久,能够登上昊天阁顶层也被天下学子视为毕生宏愿。 不过今日昊天阁二楼却有一位客人不以为然,他的视线不断扫视周边文人,狼一样的目光叫这群饱读诗书的书生不堪承受,潮水般退避三舍。 “大王,这是天胤,这些个文人可没有你的族人骁勇善战,莫要再看了!”只怕他们还没有走下楼都被你的眼神吓死了!幽阙端起茶杯,抿唇笑道。 那木尔将目光收回放在对面的幽阙身上,眼里略有几分探究,啧啧下巴说道:“我说你们这的人为何这般胆小?连本王一个眼神都受不住!真是太没用了!” 幽阙执起茶壶为两人斟满,不以为恼,“大王莫怪!能来这里的都是天胤最有学问的书生,脑子里全是经书史集,连刀都拿不起来,更不要说承受大王的眼神了。请大王不要在意,我们喝茶就好。” 那木尔听完仍有几分疑惑,问道:“什么经书……史籍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可以打虎还是杀狼?” “都不是!”幽阙摇摇头,目光转向外头,眼底浮动着看不清的情绪。“那些是他们的信仰,他们觉得能从这里学会为人处世,安家治国的道理。可惜……他们永远学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治国之策。” “哈哈……依你之见他们读了大半辈子岂不是在做无用之功?”相处这么多天,那木尔觉得幽阙越来越有对他胃口,交心道:“你是否对这个国家的人失望了呢?” “……”幽阙并没有回答,目光再度飘出窗外,遥遥望着内城,明黄琉璃瓦上反射刺眼的光芒,衬得四角飞檐上的嘲风兽栩栩如生。“那日的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里没有担忧,也没有恐惧,他们完全被这浮华世界所遮掩,也想不到将要临近的风雨。百姓皆此,国将不存……” “既然如此,你不如放弃这个国家,弃暗投明如何?”那木尔仍是不放弃劝降之事,一心希望幽阙投诚。只要有了他,那木尔无异于如虎添翼。 不料幽阙却反问一句:“敢问大王何为暗?何为明?天下将战大王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你?”那木尔被幽阙反将一军,正欲发作,却戛然止住,阴笑一声,“你说的没错!天下将战,所有百姓都会被拖入其中,那时不光是我等,盛帝,还有你心中的那位慕姑娘都不能幸免。试问,你该如何救她呢?哦!我忘了,莫要说她还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是承认了,身边也自有守护者。安王殿下?” 那木尔嘴唇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目光就像一只盯上猎物的野兽,浑身充满侵略性和挑战性。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会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幽阙说过——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会护她周全!” “你!”那木尔欲翻桌而起,但顾念这是在外头,不得不强忍怒气,压低着嗓子,道:“你知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盛帝之所以敢把她放在身边必是设好埋伏等着你!你可不要上当!” 幽阙缓缓起身,迎上前,厉声冷笑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幽阙了,他也断无可能再伤害到我!” “哼……”四目相对,冷锋在目光中不断交锋,那木尔的脸色越来越沉,却在下一秒嘴角泻出一缕笑意,双手按幽阙坐下,举茶相敬,“你如此固执不听劝,我也无话可说!此茶祝你马到成功!” “多谢大王!” 说完,幽阙与那木尔同饮清茶,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重回于初。四下望去,出现许多书生打扮的人,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邀,转眼便站满了每一寸地方。不过那木尔下令将一切无关人拦于门外。所以饶是他们再是好奇也不能接近半步。 “你准备何时行动?” “今晚!” 雕花镂空窗户斜斜开出,由此向下望能将长安城景一览无余。街道上车水马龙,四向交错,一辆红木雕玉马车缓缓闯进幽阙的视野,低调却不失身份,马车窗户都被锦帘遮住,越是这般越让人猜度车内情况。 声音透过斜窗随风而逝,来自北方的朔风寒冷刺骨,悠悠转转,撩起一帘春色。车内火炉正旺,四周都铺着兽皮,使人坐其中直觉一股春意。 一名男子慵懒的靠在软榻上,仅是这最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被他演绎出一缕勾魂摄魄的风流,而这缕风流三分藏匿在如墨色背影中,三分藏匿于轻捻薄薄信纸的修长指尖上,至于最后三分则长埋于黑睫轻覆微微眯起的晶莹凤目之内。 “公子此次七情楼重新建成,我想我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的。” “嗯……”景德轻应一声,目光却飘忽窗外,“墨染你跟我有几年了?” “回公子的话,差不多五年。”墨染不知道景德为何会突然问及此,点头回答。 景德听完长叹一声,起身探身上前,“五年前若不是我恐怕你早就被那群恶人打死,虽然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可我却也让你呆在惜春馆五年,不知你可曾怨过?” 墨染听完蓦地脸色一白,俯首跪地,连连说道:“墨染不敢!墨染心知公子大志,身在惜春馆也是墨染心甘情愿,不敢怪罪公子。” 见状,景德唇角一勾,抬手扶起墨染,道:“瞧你……我不过与你随便聊聊不需这样。快起吧……” “公子!”墨染将头埋得低低的,虽不是俯首跪地,却依旧保持跪着的姿势。“当年若不是公子路过救下我一命,或许就没有今日的墨染,这五年来墨染尽心尽力,所做的无一不是在报答公子大恩。只是……” “只是什么?”景德挑眉反问,然后似是想到什么,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莫不是还在牵挂那件事?” “正是!公子恕罪!只因那件事对墨染至关重要,心中日夜惦念,打扰公子大事。” “不打紧!”景德声音降低,摇头轻叹,“不瞒你说,这五年来我一直暗中替你留意此事,暗中派了不少人打探,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听到景德这句话,墨染内心萌生一股热流,埋首愧然,“墨染无能,竟不知公子心中仍旧挂怀此事,实在愧对公子!” 景德一时动容,摇头虚抬手指,“此话严重了……墨染尽管放心——此事我必当尽心替你去办!可你也该清楚,哪怕是寻常人,事隔五年音容相貌也会有所改变更何况一个年仅四五岁的孩子?且不说对当年发生的事是否还有记忆,就算是否尚存人间也未可知?毕竟时间拖得越久,希望越是渺茫……” 一个年仅四五岁的孩子,离开亲人照拂,谁也不能保证是否还能活到现在,寻人之事,人海茫茫,州土如此之大就算是景德也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故言尽如此,希望墨染早作准备。 墨染点头道:“是!墨染心中早有准备,公子不必替我担忧。” 景德最欣赏的就是墨染这点,无论遭遇什么样的事都会清醒,很多事情不必多言,他心中自有较量。于是点点头,转开话题道:“此事我会派更多的人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眼下却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 “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墨染重新低头答道。 这时,他从软榻一旁取出几张纸,交到墨染手中:“我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帮我找到这画中女子,然后从她身边找到一把琴,带回来别让任何人发现!可以吗?” 墨染接过纸张,打开的第一张是锦兮的画像图,第二张却是极为详细的地图,仔细查看一遍后,脸上却露出惊讶表情,张嘴道:“公子,这是皇宫的地图啊!这……” 景德丝毫不在意墨染的诧异,眼底浮动破碎的光,嘴角绽出的笑意邪魅而充满危险,“不错!私闯皇城禁地确实危险,可是我相信你的轻功还有灵活应变的能力……只要您能找到这把琴,我保证到那时你一定能看到那个孩子,怎样?” 听到景德许下此承诺,墨染就算拼尽全力也要试一试。接着道:“既然如此,墨染今晚便夜探皇城。”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来,外头传来车夫声音,“公子,丞相府到了。” 景德听闻敛敛衣袖,走出马车,接着转身朝墨染道:“一会我进去就好,你在外头等我。” “是的,公子。” 107.第三卷-第107章 兰香无意春(2) 景德刚踏进屋子,文怀遽便笑着迎客,并坚持引为上座,来回几句寒暄后试探景德口风。景德也不含糊,三言两语和文怀遽打起太极,虽是如此话中仍透着对文怀遽的支持,这无异于一颗定心丸让他心里更加高兴,对待景德也越发当作自己人。 “景德公子不仅青年才俊,还腰才万贯,料定日后必是前途不可限量。诶……真叫老夫羡煞,料想令尊令堂一定引以为荣啊!” 景德笑着回答道:“丞相不知,景德自小无父无母,不知高堂何在。前途不可限量之说……丞相谬赞了。” 文怀遽听闻景德如此说,面上笑意微收,摆手道:“原来是这样,那是老夫的错,公子不要见怪。” 景德连忙抬手,笑意不减道:“常道士农工商,丞相千金之躯怎能向景德一介贱民道歉,万不可如此!再者景德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怎比得上丞相一双儿女,该是景德羡慕才是。” 提到文怀遽的一双儿女,他脸上真是有喜有忧,脸色变换不停,叹口气道:“公子不知,我虽有一双儿女,可是儿女皆不争气,公子不提也罢。” “怎么会?”景德凤眼微挑,似有不信之意,“令公子一表人才,满腹诗论将来必成大器。令千金贵为皇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也必是皇后不二人选,日后还想仰仗国丈多多提点才是。”言罢,拱手向文相,面露讨好之意。 见状,文怀遽不喜反忧,面上忧愁更甚,刚端起茶杯又重新搁在桌上,冷哼一声,“公子不要说了!我生的儿子,我当然清楚他的能耐,至于倩儿……”一想到文妃,文怀遽的脸上更显疲惫老态,挥起绣袍,语带不满,“不瞒公子,眼下令老夫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女儿!想文家兴旺数十年,兴衰荣辱皆系她一人。这几年老夫没少出谋划策,为她铺平道路,可惜……这个女儿太不成器!到如今都没有扳倒裴家那丫头,登上后位!简直气煞老夫!” 景德见文怀遽对于争夺后位一事丝毫没有顾忌,显然是稳操胜券。不禁眸光微闪,起身劝道:“丞相莫急,凡事得慢慢来,素问文贵妃乃帝都第一美人,深得皇上喜爱,成为皇后只是迟早的事。丞相不需着急!” 提及此,文怀遽心中怒气更甚,猛一挥袖,怒声道:“哼!一提老夫更气!她若能凭借美色将皇上的心死死拴在身边最好,可惜我们这位皇上不吃这套!他可不是先帝,学不来左拥右抱!我早就告诉过她在宫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龙嗣,只要肚子争气怀上个一男半女,皇后之位何愁不收入囊中。但是!诶……” 景德上前安慰道:“丞相莫急,娘娘迟早会有的。” “但是老夫更怕在她没怀上之前会让别的女人捷足先登!尤其是裴家——”提到裴家,文怀遽脸上第一次露出忌惮的表情。想裴德宗受先帝重任,乃两朝元老,在一竿子文人中又颇有名望,万一让他家的女儿率先得了手,文家怕是就此跌入谷底永不翻身! 文怀遽心中又惊又恐,将目光放到景德身上,求道:“都听人说公子智谋双全,不知公子可否替老夫出个主意,老夫日后必有重谢!” 景德唇瓣漾起笑意,微微抬手,婉谢道:“丞相莫要折煞景德,我不过一介商人如何能为丞相排忧解难,只是景德心中有一计也不知是否有用。” “有什么话公子但说无妨。”文怀遽眼底一亮,连忙问道。 景德顿了顿,唇瓣笑意更甚,轻声道:“虽说我们这位盛帝陛下雄才大略,丝毫不流念儿女私情,但只要是男人就有欲望,喜好美色是男人的通病!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是个个都对皇上胃口,只要文贵妃对上皇上的兴趣,我想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动心。我这有一种西域迷香,点起来和普通熏香无异,但却有催情效用,不会伤害身体也不会让人察觉。我想文妃娘娘迟早会怀上龙嗣的!” “此话当真?”文怀遽半信半疑,眼珠飞转,“你确信这当真能怀上!” 景德负手而立,语气中充满自信:“丞相莫忘了我是开青楼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最清楚不过,只要丞相能把皇上的习性.爱好告诉我,我保证!定能让娘娘抓住皇上的心,助丞相一臂之力!” 清光流转,柔柔一缕笑意印在他的嘴角,玉冠锦袍,仿佛有股寒梅幽香悄悄绽开,丝毫不输给屋外暗香。 虽然有景德的承诺,但此事关系重大,一旦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事败是小,满门抄家才是大。可是他还是似心有所动,道:“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既然如此,景德先行一步。告辞!” “公子慢走!老夫送公子出去!”文怀遽笑着抬手与景德一同出府。 刚走到门口就听府外传来一阵嘈杂和尖锐的嬉笑声,文怀遽眉心皱在一起,迎面便撞见他的不孝子直冲冲望里走。 “哎呦!”文怀遽措不及防差点和文世俊撞上,多亏景德在后及时搀扶才免得跌倒。不由怒声训斥道:“逆子!你想撞死你爹我啊!” 文世俊也回过神来,笑着道:“爹!这不是没看见嘛!莫怪莫怪!嘻嘻……” 文怀遽挥挥衣袖,整好衣容瞧见文世俊正强攥一名男子手背,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简直无所顾忌他还是文家大公子的身份。 不由双目一瞪,对文世俊训斥道:“大庭广众和一个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你非要气死我不可?” “哎呦爹!”文世俊见到父亲动怒,闪烁着目光不抬头,支支吾吾道:“您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只是想请墨染进府中做客?没别的意思哈哈……真没别的意思。” 目光微转,就见墨染脸上挂着一抹红晕,目光一直往下看,一副娇羞神态分外怜爱,当他看见文怀遽和景德,脸色更是霎红,用目光向景德求救。 “公子不知,墨染是陪景德前来的,现下我们还有事情在身,实在不便多留。若公子执意留墨染做客,景德也不好驳了公子面子,不如这样!下次景德必将带墨染登门谢罪,公子,丞相你们看如何?”他唇瓣的笑意不减,态度诚恳,不卑不亢,看似在征求文世俊的意见其实是问文相。 而文相最恶儿子喜好男风,巴不得这个叫墨染的赶紧走!故一脸嫌弃的摆手道:“公子还有事就不留公子了!至于逆子胡言乱语,公子不必当真。文松还不赶紧把少爷带进去,省的再给我丢人现眼!哼!” “哎?爹!你不能这样!爹!”眼见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文世俊岂肯轻易罢休大吵大闹,死活赖着不走。但是终抵不过家丁的阻拦,几个人生拉硬拽活生生推进府里。“爹!不要啊!爹!” “今天逆子叫你笑话了!公子慢走!”文怀遽双目一眯,笑着拱手对景德道。 “丞相留步。”景德拱手还礼,不再做逗留转身和墨染离开。 直到景德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文怀遽才转身走进府里,快步走到后院。刚被下人拦回屋子的文世俊还来不及喝一口茶,就见自家父亲破门而入,甩手挥开一巴掌。那巴掌声好不响亮,登时就将文世俊半边脸打红,眼冒金星。 闻讯而来的文夫人眼看这对父子四目怒视,自己宝贝儿子手捂着半边脸模样,立即吓得跑上前抱住文世俊,关心道:“俊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快让为娘看看……” “夫人你让开!今天我一定要打死这个不孝子!”文相双目睁得更大,眼底的怒气恨不得从没生过这个不肖子。下一秒动手就想要拉开文夫人继续教训逆子。 文夫人当然不会让开,一边拦着文相,一边喊下人护着宝贝儿子,劝道:“老爷!你别打了!我们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要是打死可怎么办?老爷你快住手!” “夫人你别在维护这个有辱门风的逆子,我老脸都快被他丢光了!”文相哪里还顾得这些,手指着文世俊,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文夫人护子心切,拉着文世俊胳膊柔声劝道:“老爷,我们身边就这一个儿子,你们是父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俊儿会听的。俊儿快给你父亲认个错!说你知错了!” 文世俊自小害怕父亲,虽不甘也不得不跪下认错:“爹儿子知错了!儿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你还有下次!” 文怀遽冷哼一声,拂袖坐在椅上,只是怒气难消,好久才缓和点,冷眼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儿子?如果你能有你姐姐一半我也不用这么不省心!你说你吃喝嫖赌我哪点管过你,可是你居然…居然……” 见到文相又要动怒,文夫人忙上前打圆场,缓和道:“老爷有话好好说……别发火,有话好好说……啊?” “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啊……要不是你逆子能变成这样……如今时局混乱,宫内也不得安宁,没想到这逆子还给我惹事。这一个月内你都不许出去!不允许你再给我出去惹事!听到没有!” 听到要禁足,文世俊立即跪着上前拽住文相衣角,求情道:“爹!不要!求您不要禁我足!” “老爷……”文夫人一向疼爱儿子,见此也想上前替儿子求情。 可惜文相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丝毫不顾念父子之情,甩手离开。 “娘!”文世俊见文相不为所动只好将目光放到文夫人身上,求文夫人代为求情。 文夫人护子心切,见不得儿子不好,向家丁交代几句,尾随而去向文相求情。 刚回屋,文相便摆手叫文夫人不要说任何话,也不要替逆子求任何情。 文夫人心知文相正在气头上,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况且自家儿子的所作所为,做娘的心中也知道一二,只希望等文相气消些再说些好话,这事情就过去了。 过了半晌,文相终于不再想不争气的儿子,反倒想起景德先前提起的事,转头道:“夫人,我希望你明天能进宫一趟。” 文夫人不解,反问道:“老爷你要我进宫做什么?” 文相缓缓道:“这一来呢,我希望你把世俊的事好好和倩儿说说,这世俊自小就听倩儿的话,我想倩儿的话多少他会听进去几分;二来,我希望你告诉倩儿要她加紧努力,赶紧怀上龙嗣。” 文夫人一听皱眉道:“我说老爷,这怀孩子急是急不来的,你别老是逼倩儿啊……后宫女人都不容易。” 文相一听心中不悦,猛拍桌面,“哼!若是再不逼她,恐怕她迟早连贵妃娘娘都没得做!妇道人家懂什么?你只管把我话带给她就是。” “老爷可是……?” 这时一名家丁急匆匆跑进屋子,喘着气道:“老爷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惠嫔娘娘不小心摔倒,身边,身边据说只有文妃娘娘在场!” “什么!”文相仆的站起身,脸上阴晴变幻。要知道这事事关皇嗣,况且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有意还是意外文妃都不会好过。要是不幸真有什么差池,盛帝绝对不会轻饶文家的。 “老爷你可要救倩儿啊!”文夫人一听脸色吓得惨白,攥紧文相衣裳求道。 这消息也来得太过突然,不光是文夫人就连文相一时也难以招架,想了想,吩咐道:“我立即进宫一趟,夫人马上服侍我换衣服!” “哎!老爷!” 丞相府门口一身朝服的文相急匆匆上了马车赶往皇宫,等赶到宫门口已是傍晚,一路直奔到麟德殿外说是丞相求见。可麟德殿的奴才说不清皇上去了哪,又说奉旨不允许任何人入内,后背一身汗的文相没有法子,只好在外面苦等,一等便是几个时辰,直到月上枝头,才等到盛帝出现。 那头盛帝负手低头,缓缓走上台阶,他紧锁眉心,似乎心中有事,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稍抬头看到文相,微惊道:“丞相何时来的?怎么没人告诉朕?” 文相见到盛帝这般便知消息非假,不由深吸一口气,拱手道:“皇上!老臣已等候多时有事想要告诉皇上!” “既然丞相有事要说,那就进去说吧。”话完,盛帝挥手命奴才开门,朱红色的木门缓缓推开,旋转的木轴发出晦涩的声音响彻整个空荡的大殿。 108.第三卷-第108章 雪梅落无声(1) 夕阳刚刚落幕,弦月悬挂西头,星子如稀疏的雨点缀在漆黑的天幕。长安万间宫阙燃束万千灯火,恍如一只只橘红色的眼睛照亮头顶琉璃瓦上急速奔行的脚尖,不知何时又下起雪,飞檐卷翘,禁宫殿阁上便覆着风过初霁的清冷和一串串鬼魅的黑影。 夜晚的墨染锐利如鹰,全然不同于白日,凭借景德给的地图总能及时躲过禁军的守卫,如入无人之境。根据地图所标第一个可疑的便是麟德殿,一路小心,躲过殿外值夜宫人很轻易地便从天窗进入。 只见寂静幽暗的殿内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巍峨笔直,黑色大理石地面幽深有如黑色大海静静蛰伏等待擅闯之人,远处博山炉熏香袅袅,香气弥散,光与影交织铺展,淹没在周墙看似无边的尽头。 四下望去,墨染环视几巡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来不知怎么得目光竟然集中到书桌后的龙椅上,走上前小心探查终于在龙嘴里发现机关。咯噔一声!机关触动,左边书架向墙壁挪去,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果然不出墨染所料,果然有机关! 时间紧迫,墨染下意识环视左右后立刻跃进密室,而密室门也随即从外面掩上。 顺着甬道一直往里走,似乎走进一个很大的空间,四角放置夜明珠照明,虽不是太亮却也足够看清周围环境。墨染小心翻看屋里摆放的东西,似乎是在找着什么。当他看到一堆堆满灰尘的卷宗时,眼底瞬间露出狂喜的亮光,顾不得其他,忙翻出卷宗查阅,几卷看下来,手指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最后身子微晃无力的靠在一旁书架上。 此刻外头传来门推开的声音,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由远渐近。来不及细想,墨染匆忙将方才看的卷宗胡乱塞进怀里,脚步轻点迅速离开密室,飞上大殿廊檐。 低头看去,盛帝正端坐龙椅上,手指随意抽出一本奏折认真看着也不理文相,而丞相却不知怎的从进殿到现在一直没有开口,静默不言,倒是盛帝率先觉察不对,抬头搁下奏折,才问:“朕知道文相连夜进宫是为了早上惠嫔差点滑胎一事。可令朕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 文相知道盛帝一向不喜这点,惶恐解释道:“皇上错怪老臣了!老臣并没有!” “有没有,朕一清二楚!”盛帝蓦地厉声,身子朝椅背一靠,“这件事到底怎样还言之过早!至于文妃,朕先将她禁足在她宫里,等事情查清楚朕自会还她公道。你不用急着求情!” 文相听盛帝的语气是暂时不打算处置文妃,心中顿时松口气,拱手道:“皇上!此事事关皇家血脉,兹事体大,老臣斗胆,请皇上交给老臣去办!臣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只怕凶手落到你手里,朕就再也不能知道真相!”盛帝却冷哼一声,语气有如三尺冰雪,冷冷盯着地上的文相。 “啊皇上!老臣不敢!”文相一听吓得立即伏跪在地,冷汗直冒。 可龙椅上的男子脸色越来越冰冷,漆黑墨瞳里虽没有任何情绪却能在举手投足间掌握别人生死,“这些年文妃仗着身份没少做这些事,难道你当朕都不知道?是老眼昏花不成!朕之所以没有处置完全是看在丞相面上。这次是文妃做的也好,不是也罢!朕都希望丞相转告她一句——朕绝对不容许她再伤害宫里任何一个女子!否则莫怪朕不顾多年夫妻之情!” 话尽于此,文相岂会还不理解盛帝说的话含义。这些年他们做的事情全都被他看在眼里,之所以没有动作完全是默许的。现在,盛帝不能容文家了是不是? 想到这一点,文相心犹如堕入深渊,惊恐、害怕、不惜一切挽救道:“是是是……臣一定转告娘娘,规劝娘娘不再做这些事!求皇上恕罪!” “丞相不愧为丞相,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盛帝满意的点点头,望着俯首跪地的文相视线里却无端闯入早间锦兮注视他的目光,心底没来由一阵烦躁,目光微移,余角忽然瞥见丞相头顶一点银光。 空气中弥漫一股杀机,盛帝下意识将手里的物件扔向文相腰际。文相措不及防只觉腰侧大痛,仿佛被一股大力推到在地,当即哎呦一声!趴在地上,与此同时地上落下一枚银针,清脆有声。 “有刺客!”见到被打落的暗器盛帝猛然变色,起身大喊,接着脚步轻点转眼从龙椅飞到文相身旁。 在廊檐上出手的墨染见状已知事情已经败露,再不设法逃脱的话一定会被招来的禁卫军抓住,那时插翅也难逃!转身迅速从天窗破窗而出,朝宫外跑去。 盛帝指着头顶破损的天窗,吩咐禁卫军立即捉拿,另一边派人将文相送下去让太医诊治。文相刚被送出殿,裴远恰好进殿,微皱的眉头紧紧锁住受伤的文相,跑上前请罪道:“皇上,臣护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皇上您……可有受伤?” 盛帝摆摆手,表示并不责怪裴远:“有刺客想要刺杀丞相幸被我阻止,眼下刺客已经逃跑,你快去捉拿!” “是!裴远领命”话完,裴远转身持剑而出,跟踪墨染离去的踪迹一路追赶。 素来寂静的皇城瞬间灯火通明,来回不断穿梭的禁卫军手持火把照亮每一寸阴影,今夜每一间屋子都会有无数人涌进,无形中一步步推动棋局的发展。天边冷月刹那化作锋刃一利,如白带越影飞纵而出。淡寂朔风也随剑影席卷四面八方,砭人肌肤,化为寒江怒浪遍洒每座宫阙。 *** 夕阳刚刚落幕,天色昏暗,幽阙换好衣服朝后宫跑去,一路疾奔接连探查了好几个宫殿,来往宫女不断却始终没有锦儿的身影。 锦儿你究竟在哪? 冷月千霜,屋檐之上,浩瀚宫阙,幽阙抱手胸前,皱眉不语。不久耳畔处冷风一紧,一道黑影迅疾驰往后心。就见他点地轻跃,右袖一挥,手化白刃直切偷袭者双腕,偷袭者识得厉害赶忙缩手从幽阙头顶越过,又走了几步与他分站屋檐两端。 “……你是谁?为何夜闯禁宫?”幽阙见那人藏头露尾,一出手就下狠手,便知不是善类。 墨染眼见后头追兵将至,不欲和幽阙多做纠缠,故没说一句脚步一跃飞速逃离此地。幽阙当然不能放过这个人,纵身跟了上去。 树影摇晃,两道黑影一前一后追逐,几纵起跳,墨染始终不能甩掉幽阙,四周禁卫军越来越多,墨染一方面想甩掉幽阙,另一方面要躲开追兵,慌不择路下朝一处林子跑去。 树叶哗哗发出细微的轻响,弦月高挂,鬼魅的身姿不断穿梭在夜幕下,快如闪电。兔起鹘落,几番交手,多亏墨染将轻功发挥到极致才堪堪躲开幽阙的拳头,步步紧逼之下,他完全不是幽阙对手,无奈之下只能采取下策,一味逃跑。 耳听四周脚步声越来越近,墨染灵机一动,随手摘下一枚绿叶弹向对面。 附近的禁卫军听到动静后也不知谁大喊一声:“刺客在这边!”所有人顿时朝幽阙方向跑去。 幽阙眼见不妙,闪身飞上树梢,当他重新低头寻找墨染踪迹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上了他的当!心中一阵愤恨,眼角余光恰巧透过树梢看见不远处露出的屋檐一角,眸色轻闪竟飞身朝那边跑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树木掩盖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眼见一座二层小楼层层虚掩,四周梅花绽放,清月高悬,楼内灯火苒苒,莫名为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栖凤阁?”幽阙站在树影里望着牌匾念叨,还来不及细想就听楼里传出一阵声音,熟悉的让他几乎忘记一切。 “裴远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刺客?敢问姑娘可否看见什么可疑人出现?”屋内并列站着两排禁卫军,身为禁卫军统领的裴远严肃孤峻,目光来回扫视一周。 锦兮一脸平淡,甚至都没有其他宫娥脸上应该出现的惊恐担忧,回复道:“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如果有!我会小心的……烦劳将军去其他地方搜搜,素绫送客。” “锦儿姑娘……”裴远以为锦兮还在因为早上的事故意冷淡于他,语气放缓,开口劝导,“早上的事末将略有耳闻,事关龙嗣,事情未查清之前请不要怪皇上这么对你。” “将军言重了,早上的事我并不在意。”裴远是好人,根本不该把他牵扯进这件事来。而这个人的心为什么永远都那么善良?替别人着想?锦兮眼底掠过一丝愧疚,心尖寸寸心疼,愧疚之情也因之愈深。 为了让裴远放心,锦兮终于收起抗拒,点点头发誓般语气说:“你信我这回——是真的。” “将军,四处都没有刺客的踪迹。”搜查的禁卫军没有找到刺客踪迹回禀于裴远,顺便也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裴远转头再看看锦兮,确定她的表情没有说谎,心中稍安,“既然如此末将告辞,锦儿姑娘自己小心!” “我会的,将军慢走。”锦兮送裴远至屋外廊下,目送禁卫军离开。 屋宇错落,夜色灯火下连成深深万丈红尘,初见再见不过一字之差,相逢早隔万重山。 “锦儿……”一声呓语脱口而出,遥远虚幻犹如天空落下的雪。让预备回屋的人陡然停下脚步,身子僵硬,四肢发冷。 “锦儿!”又一声轻唤从耳后传来,看到树影中走出的男子时素绫吃惊的捂住嘴,又发出一声惊呼,“姑娘!他——” “素绫!”锦兮蓦地打断素绫的话,“你先进去。” “是!”素绫自知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一想起先前的事,尴尬的移开目光不敢与幽阙对视,忙不迭转身进屋。 关门声迟迟响起,飞扬的裙摆踏上一地洁白,跃起的雪花跳动起灵动的音符,洁白如斯,宛若飞羽却又始终会落下。 大雪之地,寂静无声。 锦兮静静看着面前这尊静默不动的雕像,半晌才颔首低眉,“见过安王!” “……” “不知安王今夜造访,所谓何事?” 幽阙唇角缓缓张开,上下翳合:“……锦儿,我知道你怨我怪我,今夜我是带你走的。”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凤鸣琴的琴声,泠泠落地,掷地有声,缠绵悱恻的女声在耳边萦绕,低诉委婉着呢喃过去的时光。 锦兮挑眉,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最后冷笑一声,“王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锦儿……”他的面上露出绝望的哀伤,脚下不敢前进半步,“锦儿,我对不起你。”所有的错都因我而起,所有一切都是因我才让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落雪纷纷扬扬,吹散昨日时光。绝望衰草滋长,字字句句不得癫狂。 锦兮的嘲弄就像无情风刀——片片割在他身上,甚至,连呼吸都是最沉重的刑罚,连同加在锦兮身上的痛一并返还,无法开口,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动作。“你的怨,你的苦都是因我而起,等将你送出宫,幽阙自会在你面前了断!” “如果王爷没什么要说的,奴婢回去了。” “不要!”幽阙上前拉住锦兮手腕,雪花落在手背,已湿衣衫。看不到的另一面,不敢直视只能闭着双眼的他在脑海里肆意描绘对方的模样。道歉也罢,求死也罢,想说的话,一字一句,什么也说不出,泪水却在那一刻呜咽落下。 “不要走!求你给我一个机会!!锦儿……幽阙请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好吗?” “王爷很晚了,我真的该进去了。”话气虽然平静,但她的脸上流淌着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的液体,慢慢凝结成冰模糊了视线。 安静的雪夜里,四方虚无,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交错的手腕,滚烫的热力透过手背,一点一点攻城掠夺般抢占锦兮的心,锦兮的理智。 低诉的女声陡然拔高,汹涌磅礴的悲伤从四面八方传来。“永与愿违……万劫无期……” 是了,永无归期。千秋岁月里,我们不可能重新回到过去,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算锦兮做梦都想离开这个皇宫,可是这种离开,她不稀罕!她不愿意这份离开是幽阙给她的,正如他的天下终不是她的广厦。 她要他一辈子都欠着慕锦兮!! “唔……”血滴透过嘴角落在地上,咬破舌尖的疼痛维持灵台的清明。待重新睁眼狠狠甩开幽阙的手,大步流星走进屋子。 他以为……带她走就是最好的选择吗?呵……生命所剩无几之时,她只能选择面对。对于幽阙,她也只能一次次选择推开,当做踏脚石,成为一步步报仇之路上的踏脚石。 “锦儿!”幽阙再次撕心大喊,其中包含了多少男儿泪,望着女子决绝的背影,噗通一声!竟然单膝跪地,不再动弹。他的目光平静的穿过雪地,穿过木门,遥遥望向不可触及的一寸剪影。 前方血化成梅,妖艳灼烫。 109.第三卷-第109章 雪梅落无声(2) 大雪至后半夜,似有越演越烈之势,整座帝都披上洁白的外衣,加上月色的照明很清楚看到屋顶一团黑影,几番起落,钻入小巷深处。 七情楼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屋子烛灯点燃,木门打开随机又合上,墨染脱去一身夜行衣露出纤瘦的上身,就见他的胸口腹部出现一块块乌青,白皙皮肤下衬托得格外明显。 那些都是和幽阙交手留下的,拳拳到肉。不过话又说回来,从生死场走下来的人下手岂会留情? 从柜子里取出伤药,墨染一边忍着疼痛为自己疗伤,一边猜测幽阙的身份,提醒自己下次再遇到务必加倍小心。 处理完伤口,墨染才将先前从密室盗出的卷宗拿出放在烛光下小心翻看,手指轻捻,反复磨搓这几张薄薄黄纸,眼底渐露出不符年龄的深沉,后来竟开始泛红,一层朦朦水光荡漾在眼眶里盘旋打转,始终不曾落下。 天色刚亮,被墨染弄得一夜不安的皇城渐渐平静,彻夜未眠的裴远刚刚把搜寻的结果回禀盛帝,才走出麟德殿迎面便看见裴玉瑶。 裴远拱手行礼:“裴远见过娘娘。” 昨夜刺客行刺一事弄得整个宫里人心不宁,所以一等到天亮,裴玉瑶便立马赶来,开口询问:“远儿?怎么样?刺客没有伤着皇上吧?” “娘娘放心,裴远赶到的时候皇上并没有受伤,只是丞相腰部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的。”裴远的话让她心里得到稍许安慰,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 “这样便好。”玉妃点点头,安心的拍拍裴远胳膊,“你也一宿没睡,早些回去换身衣服,恐怕父亲和爷爷也在家里担心呢。” “呵呵……”听到这话,裴远笑了笑,“姐姐忘了吗?父亲在翰林院经常一待就是一个月,眼下都半个月没有回来了,爷爷向来早睡,就算我没有回去,也不会发现。” “爷爷年事已高,身子也大不如前,你要多抽出时间照顾他才是,还有不忘要忘了约束族人,今时不同往日,倘生出什么祸端再给人攥住把柄,难道还要烦劳他老人家出面?这些年他也够累了……”一提到裴德宗和裴家,玉妃眉头轻蹙,忧思更甚,不由多吩咐两句。 裴远知道玉妃的孝心和担忧,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娘娘快进去看看皇上吧。” “嗯……”玉妃轻轻点头,走进麟德殿。 裴远回头望一眼重新关上的大门,转身大步走下台阶,路过御花园却见水榭里站着一名男子,墨色锦衣,发丝微乱,鬓角还挂着未化的雪水,双眼通红,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还未走进,那人便敏锐的觉察转头望过去,和盛帝相仿的容颜里有着超乎寻常的成熟与冷酷。如果盯着他的墨瞳看,就会感觉那是一片无垠的大海,浪涛连天。 “裴远见过安王!”对于这位神秘的安王,裴远心中又奇又惊,更多的还有几分忌惮。 “那日我在宴会上见过你!”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如此特殊又如此特别,琴箫合奏还历历在目,可他竟没有丝毫妒忌之情。因为透过裴远的眼睛,他清楚看见一个清澈的灵魂,深深灼痛自己的眼。 “外头冷,王爷还是早日回去休息吧。”裴远拱手劝道。 幽阙却摆手道:“无妨,裴将军是吗?本王有一句话和你说。” “不知……王爷有何话要对末将说?”裴远和幽阙只有一面之缘,根本说不上相熟,但看如今幽阙一副交心模样,裴远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话要说。 沉默半晌,幽阙悠悠吐出一句,语气中暗藏的苦涩只有自己品尝。“我希望你能永远站在她身边,保护着她。”永远都不让她受伤害,不再哭泣,不再承受离别之苦。 她?裴远心头一震,又疑又惑道:“王爷说的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幽阙没有回答,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脚步轻移与裴远交错,头也不回的离开,没有给裴远留下半点追问的机会。 望着幽阙的背影,裴远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了!这种感觉和那日殿前弹奏出来的锦兮很像。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裴远自嘲的笑着,心想自己一定是整夜未睡,脑子糊涂了。这两人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 摇摇头,努力不去多想,不知不觉已走至宫门口停步驻足回望,只见高楼千阙,四野茫茫,不知哪里才是他真正想要眺望的地方。 “姑娘,门……王爷在外面跪了一晚上今早才走,你也在屋里哭了一晚,你们是何苦呢?”栖凤阁内,素绫跪地苦劝,望着锦兮半张苍白而又虚弱的脸,似也被她身上哀伤的气息所感染,失声痛哭。 “姑娘,求求您说说话?……啊?”望着锦兮犹如木偶一般,泪珠簇簇直下,双目也是通红一片。 指腹轻抹腮上的泪痕,冰凉入骨的感觉让人心神一凛,素绫下意识抬头望着,吃惊道:“姑娘…你…” 锦兮眼带迷惘又似哀伤的看着素绫,似笑非笑道:“你为什么哭?我都不哭了,你为什么要哭呢?” “姑娘……”素绫呆呆看着锦兮,不再流泪。 “素绫我们都不哭……好吗?”她手缓缓抚上素绫的鬓发,唇角一弯,“他是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再为他哭一滴泪!” 是了,她决不允许自己再为任何一个伤害过自己的男人留一滴眼泪!她的余生都是为报仇而存在的,过去痴傻的锦兮早就死去,不谙世事的月灵也已经死去,她不是早就决心埋葬过去,埋葬所有爱恨吗?她不能哭!不能再哭! “姑娘你别吓我!”素绫心里突然一阵后怕,她怕锦兮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更怕她会想不开。 可是锦兮却笑笑,搀起素绫,唇角的血色贯彻到骨髓的深情,透过她的皮肤镌刻在灵魂深处,“我没有事,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也不会做什么傻事,我绝对不会把时间花在无谓的事上,你放心好了。” “姑娘。” “素绫我有些累了,让我睡会。你下去吧。”说着,她的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藏心底散发的苍老,疲惫不堪的锦兮让人心疼也让人惧怕…… 素绫见此,躬身道:“是姑娘,奴婢下去了。” 素绫刚刚下楼,一回头就见燕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吓得差点没把手里东西掉到地上,大声惊呼:“燕护卫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出点声音?”接着轻斜一眼,言语讽刺,“燕护卫昨夜没有看到安王吗?为何不现身见见你的旧主子。” 燕杀没有因为素绫的讥讽而生气,只是淡淡说了句,“奴才没有主子吩咐,是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原来燕护卫早就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为了自己的主子甚至不惜出卖另一个主子!素绫当真愚蠢!”看着燕杀,素绫心中愤恨更甚,忍不住替锦兮要出这股恶气,不管是燕杀还是幽阙都是一丘之貉! 燕杀却不以为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你与我争口舌之利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替你家主子恢复清白。” “你……”素绫气结,刚想要反击却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到桌上。 “这是什么?”素绫问,歪着头看向燕杀。 燕杀道:“这是昨日从惠嫔身上掉下的。” “嗯?”素绫疑惑的拿起香囊,在鼻前仔细来回嗅,感觉香囊里散发的味道有别于一般香囊,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何种香料,不由皱眉思索起来。 “你为何要这么做?这可不与你刚才说的话相悖!”素绫不清楚燕杀为何会突然这么好心,不过她却并不指望燕杀会说出来,别开脸继续说,“不管怎样……我代姑娘谢谢你。” 燕杀原本转身离开,却因为这句道谢停下脚步多嘴一句。“再送你一句话——不要让她再发生昨天的事!宫里的事她知道越少就越安全。”说完跃上楼顶不见踪迹。 这个人?素绫望着窗外,眼底不再是讥讽轻蔑,而是对这个男人的好奇之心。等她再回头看着阁楼楼梯时,陷入长久的出神。 *** 文相刚回丞相府,文夫人和文世俊便迎上来,一脸担忧,小心翼翼的将文相扶上椅子,嘘寒问暖,还让下人把文夫人亲手熬得鸡汤送上来。 见状,文相却摆摆手,道:“不必如此,昨晚虽凶险,但对亏皇上相救,否则……老夫也不会有命回来。” 文世俊眼底露出戾气,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有刺客敢行刺爹,等抓到了儿子一定第一个替爹出气。” 文夫人见文相没什么大碍,心中大石头落了地,“对了老爷,你昨夜进宫求情,皇上可答应饶恕娘娘了?” 提起这事,文相仍然感觉后背一阵凉,回想昨夜盛帝的眼神,心底越发觉得不妥。 “……” 文夫人见文相不发一言,以为情况不好,焦急问道:“怎么?皇上难道不愿意放过倩儿?” “不是不放过……而是……”文相见夫人担忧模样,宽慰的拍拍妻子手背,欲言又止。目前看来文妃已失去皇上的心,如果再不才采取行动,下一个被舍弃的对象就会是文家,但此事文相万万不会容许! 看着文相出神的模样,妻子心中担忧更甚,但又不敢多问,忽然响起另一事,道:“哦!我差点忘了,老爷昨晚从宫里娘娘托人带出来一封书信,是给老爷您的。” “哦?”文相接过书信,拆开来看,已是满鬓皱纹,眼下越发眉头紧皱,轻叹一声拍桌而起。 “老爷小心腰!”文夫人搀着文相,试探问着,“老爷娘娘信上说什么?可是有什么难事?” “对啊?爹你倒是说啊?”文世俊也是不解的样子询问文相,一边眼睛偷偷看着桌上的书信。 还没来不及辨认,文相已经将书信折好放到烛旁点燃,吩咐道:“这几天你们都不要出去,少说话就不会出错。知道吗?” “老爷,这是为什么?宫里究竟发什么事?” “对啊!爹你倒是说啊!” 文相面对一干询问,露出不悦表情,命令道:“叫你们这么做自然有它的道理,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听到没有!” 完了,屋外的家丁跑进屋子,禀报道:“老爷,门外金公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文相心中疑惑,想自己前脚刚回府,景德后脚就跟上来,消息挺灵通。转念又想景德家财万贯,又颇有几分能力,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绝对不能得罪于他,多加利用反而能助一臂之力。 “爹,你见是不见?”文世俊见文相矛盾模样,问道。 文相想了想,摆手道:“让金公子去书房见我,任何人都不要打扰。” 话落,文相再三吩咐母子俩,挥袍朝书房走去。 “老爷……金公子来了。” 就见景德撩袍上前,顺手将东西放到桌上,侧头笑道:“丞相,这便是我说的西域奇香,望请笑纳。” 文相看着桌上的东西,先是嘴上一笑客套说几句,后来却重叹一声,道:“公子有所不知,现在恐怕什么东西都抓不住皇上的心哦!” “此话怎讲?” 文相再叹一声,语带担忧,“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位皇上不爱美人爱江山,后位虽悬置已久,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况且宫里头已经有一位娘娘怀有身孕,若是真让她生个男子,子凭母贵那是迟早的事。再者……皇上一向不喜外戚,要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一定不会放过文家!怀也不是?不怀也不是?可怎么是好啊?” “原来您是担心这事。”景德笑了笑,唇角微勾,“既然皇上有心忌惮文家,索性丞相就顺着皇上意思走:他想分散外戚在后宫的势力,你就帮实现如何?” “帮他对付我?公子你究竟是何意?”文相疑惑反问。他倒要看看景德究竟藏着何种目的。 景德道:“恕我直言——宫里的嫔妃三千,能够加到皇上的只有五百,而获得宠幸的更是十分之一?有句话叫色衰而爱迟……再说句不得当的话,文妃娘娘再怎么美丽,皇上终会有看厌那天。”说到此顿了顿,抬眼留意文相表情,“丞相不如顺水推舟给皇上多物色几个美女,几个知心机灵的女子,虽然夺了娘娘的宠爱,但只要有一个能让皇上看上眼,侥幸怀上龙子,丞相您知道怎么做了?” “此计甚妙!博了皇上好感又让人无话可说。不!关键这事不能由我提出——得让那一群书生提!”文相想了想,反复思量,“我朝向来厚待文人,崇尊礼法,就算皇上再怎么一意孤行,当堂进谏也不可能再置之不理!”这样算把裴家拉了进去,以后就算出什么事,皇上第一个要找的也是他裴德宗! “丞相英明,举一反三,一箭双雕!”景德也听懂文相之意,他是想把裴家拉进来,皇上就算想记恨,也是恨裴家蛊惑之罪。不愧是众臣之首的丞相。一只老狐狸啊! 景德拱手道:“既然如此,景德不妨出一臂之力,替丞相在昊天阁散播出去,好让裴家骑虎难下。” “如此劳烦公子了。以后有什么好处老夫不会忘了公子的!”文相见景德如此出力,心中对景德好感倍增,将来如果有好处,他绝对不会亏待景德的。 “是景德以后多多指望丞相!丞相客气了!”景德笑意深深,望着文相心中却有一副算盘。 笑着送景德出门后,文相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越来越远,才转身回到书房。锁上门,走到屋角轻扭机关,从露出的暗格中拿出一个锦盒。 打开锦盒,拿走最上一层的一叠银票后,下面放着的是一本账簿和十几封书信。信上寥寥几字,看不出什么门道,可文相却对着它发呆,过了好久才将东西重新放好搁回暗格里,扶腰朝自己房间走去。 110.第三卷-第110章 声声是别离(1) 帝都的街上依旧繁华热闹,来往穿梭人群有着不同样貌,不同目的,甚至不同身份。目光流转,不经意都落到一辆宝璎朱盖的轻便马车。 马车静悄悄地自街市入口驶进,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摇摇前行着,车上玉佩泠泠相撞,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 “墨染,这几日你进宫可找到凤鸣琴藏匿之处?”景德顺便挑开一角车幔望向车外的街市。 墨染坐在车里的阴影处,面色模糊难辨,低着头告罪:“墨染有罪,还未找到,请公子责罚。” 景德脸色不变,淡淡道:“这点我早已料到,你不必自责。只是看你这几日一副消沉模样,可还在惦念着消息?” “墨染不敢!”墨染将头低的更低,似有愧意,“墨染并非担心此事,可能……是这几日楼中事物繁多,没有休息好让公子劳神费心了。” “哦?”景德放下车幔,转头收回目光,慵懒的靠在软榻上,“也是!连着几日夜探,白日里又要帮我处理事情……倒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这样!这几日你不必去了,一是怕禁卫军早有发觉,会设埋伏。二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吩咐你。” “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墨染听到敛眉正坐,颔首道。 景德嘴唇微抿,低笑道:“不急,等到了昊天阁自会告诉你。” 车幔重新被挑起,一双潋滟眸子遥遥望着道路尽头那重檐歇山顶式的楼顶,阁楼临街的窗角一一打开,等待柔美的阳光照进落下一室清辉。 相同的位子上,幽阙和那木尔相视而坐,共饮一壶茶,可还未喝几口,一室寂静骤然打破,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偏头侧望,就见一名布衣书生疾言厉色道:“若论不孝之首乃是无后!我朝自古崇尚礼法,凡事儒学为先,儒学为理,先圣也曾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家没有处理好,如何治国平天下呢?今自先皇后去世,后位一直悬挂三载。常言家不可一日无主,这皇后乃是辅佐皇上,解决后顾之忧的人,长此往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当真胡闹!” 有人反驳道:“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不忍另立她人岂是尔等可以理解的?虽不立皇后却一直由裴贵妃代执凤印!家如何不成家了呢?” 那书生继续道:“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仁兄已经说过裴贵妃只是代执,一个小小妃子如何能衬得上母仪天下?” 听到有人辱骂裴玉瑶,裴门弟子不愤上前叫嚷:“你敢辱骂裴贵妃?” 书生面带不屑,斜眼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裴贵妃出身名门,又是裴太师之孙,理当尊崇教法规劝皇上及早立后,而不是拿着凤印不放!再者替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妃子应该做的,她应该及早规劝皇上大选民女,扩充后宫,早日定下太子之位才是!” 说到这,倒是博得众多学子认同,有一人道:“是啊!自打先皇后去世,皇上不顾祖制擅自改了规矩,导致后宫子息稀少,至今膝下无子,长此以往岂不子嗣断绝!” “不错!皇上应当多选女子充实后宫,如今宫里都是像裴贵妃一样的名门女子,皇上若想改革朝堂,理当后宫也是如此!该多多选择民间女子才是!”此言一出,讨论焦点转即落在皇上该不该选平民女子上头。 “诸位!”布衣书生又声大喊,挥手安抚,“我听说早在年前就有人提出立后一事反被皇上拒绝,皇上一意孤行实在不是我朝之幸!想祁国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千万雄兵枕戈蔚江,随时准备出战。若我们自己还不团结在一起,更待何时?” “对!我们一起上万民书,求皇上立后选妃!” “对!立后选妃!” 说着,人群中气氛越来越高,学子们从商家那讨来白绸,由那布衣书生起笔,洋洋洒洒一笔挥就而成,接着每人都上去签字,不消半盏茶功夫万民书便已完成。闻讯而来的学子纷至沓来,闻听布衣书生的慷慨陈词,纷纷提笔落字,声势越来越大。 目光恋恋不舍收回,那木尔犹如看一出好戏般勾唇笑道:“看来你的好皇兄要不好过了!我看那个带头的说话极有理有据,并非寻常人可比。” 幽阙端起茶杯,抿一口偏开头道:“那人的确并非寻常书生,说话也极其有理……可惜性子太直,被人利用还不知。” “哦?你的意思是此事有人在幕后操作?想借着这群书生让皇上骑虎难下?”这倒有点意思。那木尔摸摸下巴,狼一旦被引起好奇心,就一定会跟下去。他倒想要看看这位盛帝陛下会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幽阙脸色却不变,不紧不慢道:“不!万名书只是开始,后头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你觉得这个他——会是谁?”那木尔继续问道。 “不管是谁,大王都会坐着观看不是吗?”幽阙故意不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顺手为那木尔沏上一杯好茶,清香浓郁。 “是啊,这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不如再这喝喝茶赏赏景,落得清闲!”说着他抬手将杯中茶饮进,搁在桌上,目光投向另一方。 另一张桌上,同样一个茶杯放到桌上,纤长的手指指节分明,配着洒下清辉的红木桌面分外好看。 “墨染愚钝,不明白公子想要我看什么?”他不太喜欢这般的环境,望着那群吵闹的学子,皱眉问向坐在对面的景德。 景德勾勾嘴唇,视线一直落在那群中最活跃的书生身上,道:“你看到那个带头的人了?他叫李延之,性情刚正却为人狷介,如今仕途都被官僚掌握着,他又不肯屈尊投身他人门下,虽有才却一直未能入仕,不过在文人中颇具名望。” “公子,他们这么冒昧行事难道不怕朝廷怪罪吗?”墨染还是不解,这帮人只凭一封万民书就想左右朝堂,岂不太轻率?倘若盛帝置之不理,甚至怪罪下来怎么办? 景德听完却嘴角一勾,好笑道:“有人在背后撑腰怎么会出事?……而且非但不会还会将这事闹的越来越大。”闹的众人皆知,闹的让盛帝不愿意也得愿意! “那么,墨染需要做什么呢?”他见景德神色如此笃定,心中一动,猜测这件事会不会也有景德的一份? 就见景德道:“我要你把这个消息扩散出去,保证整个帝都都知道,每个学子都听到,明白了吗?” 看来,此事不仅和他联系,更可能这一切都是他所精心安排!墨染心中越发觉得这个人正在做的事并非自己能消化的——俊美无害的外表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还有——你把姚纤凝给我找回来,我有事情要吩咐她。” 离座而起,白衣黑袍飞扬半空,相视而对的双目下粉色唇瓣绽出一缕笑意,玉冠束发,景德明眸启齿,“原来是安王殿下和雪狼国主,景德拜见二位!” 幽阙望着拱手而立的景德,眼底眸色一暗,低声道:“金公子,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你。” 景德放下手,抬头道:“常言无巧不成书,在这都能遇到,恰恰证明我与两位的缘分不浅啊……” “缘分一说,本王从来不信。不过与景德有缘,我倒信的紧。”幽阙神色不动,目光紧紧盯着对方,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却完全忽视身后墨染微皱的眉头。 “既然有缘,不妨由景德做客,两人赏脸光临如何?”既然在此相遇,景德正好也想探探口风,示意一道同往。 不过却被那木尔推辞,笑着道:“金公子好意,本王心领,不过我与安王还有事,多谢公子好意了。” 闻言,景德移开目光落在那木尔身上,点着头收敛眸光,“日子还长,大王既有事在身,下次再请。” 晴日下帝都城中两辆马车背道而驰,马蹄嘚嘚作响,驶往城中不同的方向,其中一辆驶回驿馆。那木尔同幽阙刚下车,一名雪狼武士就领着一人走上前,向那木耳行礼道:“大王,这个女子今早就在门口守着坚持要见安王殿下。” “哦?”那木尔嘴角抹起轻笑,移目望向幽阙,接着抬手示意那名武士和自己进去,不要打扰到两人。 那姑娘见四周人退去,扑通一声跪下仰头望着幽阙,泣声道:“门主……素妍对不起您!” “是你!”幽阙没想到居然会是素妍,可一想到青狐山上的调虎离山之计心里拂过一阵不快,皱眉继续问,“素妍你为何出现在此?” “门主……”现在唯一能救锦兮的只有幽阙,所以她才冒死逃出宫拼命寻找幽阙,可是一想到锦兮,素妍的心里就钻心般疼,诉苦水一般道出全部事情,“门主…素妍是偷偷从皇宫跑出来的,为的就是找到您!我求求您救锦兮姑娘出来!她再待在那里会死的!” “素妍,起来说话。”幽阙虽然痛恨背叛他的人,但是念在她一心为锦兮份上,脸色不由放缓,叹一声,“素妍,我已经见过锦兮了,你起来说清楚。” “门主!既然您已经见到她那求您快去救她出来啊!”闻言素妍昂着头攥住幽阙衣袖,不停央求。“因为……你可知姑娘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说什么?”幽阙倏然浑身一颤,双目圆睁,他似乎都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滞几秒,顾不得其他一把捉住素妍双肩,迫使她起身和自己对视,厉声大吼,“你说什么?说清楚?” “门……门主”素妍泪雨滂沱,心里明明知道锦兮对幽阙的重要性,明明知道一旦说出这句意味着幽阙会陷入失控,但还是重复着那句,“青狐山上姑娘……姑娘已经深受重伤,加上心思忧虑,在皇宫……还遭受三番四次的打击,太医说——” “太医说什么……啊?”幽阙此刻极恨素妍的停顿,大声逼迫她快点说完,下力不由渐渐发狠。 而素妍被这股力量催促着不停前进,心脏仿佛也被掏出急不可耐看到最后的答案,“门主……太医说姑娘可能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仿佛四周刮起狂烈的怒风在耳边叫嚣,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更改的宿命,从相遇那一刻起就不再是美丽的童话。寂寞怂恿阳光在天空无尽蔓延,绝望从心底最冰冷的地方盖起一座城堡,恨过的滋味让爱更加苦涩,爱过的滋味让恨更加辛酸。 原来——有一种相聚是为了别离。 大殿下的红衣琴音绝唱,长桥上的盛世烟花,大雪纷飞中梅花怒放…… “锦儿!锦儿!”不!不可以让锦兮死!绝对不行!我还没有看够她,没有守护好她。 “门主…你怎么样?门主!”耳边谁在喊我?可是,我该喊什么?该喊你锦兮吗?慕锦兮你好绝情! “慕锦兮不!不可以!”慕锦兮!我还没有向你认错!我还没有向你请罪!我还没有来得及还你美好的未来!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向你说声我爱你!慕锦兮你不能死!你听到没有我绝对不能让你死!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你听到没有!原以为幽阙已放下一切,却发现对锦兮的爱还是那么深,那么痛苦。自责、愧疚几乎同时爆发——丧失理智。 “我要把锦兮带回来!带回来!”发疯的幽阙就像一阵风,不!比风更快!积蓄全身的力量跃上楼顶,一步又一步奔向皇城。 所到之处疾风掠过,身影快速的犹如黑雾疾行。 “原来,那女子始终是你逃不开的死穴。”跑出来的那木尔望着站在原地的素妍和高处完全失控的幽阙,喃喃自语一声,吩咐一句后纵身跟了上去。“让公主即刻进宫,记住是我与安王一道陪同!” “是!大王!” 一前一后两道黑影快速疾行,帝都天空中薄雾蔼蔼,夕阳透着雾气像一团橘红色的灯火,万家灯火也比之不及。若繁花皆在身边,冬来春去青烟皆流散,风光旖旎也无人赏。所有美好欢乐都似身边景色疾疾后退,众生芸芸,光阴踪迹,几多痴傻?几不明? 橘色灯火瞬间化为红色火焰,用燃烧万物的决绝照亮幽阙眼底那一抹绯色,明艳破碎,星星点点。 111.第三卷-第111章 声声是别离2 小径铺雪,红梅怒焰,夕阳的光斜斜洒在花园池子中央和池上长桥,红漆金光惹眼明丽,就连路过的盛帝与惠嫔都不免多瞧了几眼。 “皇上你看,没想到冬日傍晚的御花园也这么美。”惠嫔手指遥指前端,低声让盛帝看道。 “景色确是极好。”盛帝点点头,方才从太医那里确实惠嫔母子性命无忧,心中委实舒畅不少,但一想起那日的锦兮,那日她说的话,望着诺大的后宫心中反有几分寂寞。 “皇上你怎么了?”惠嫔红着脸一撇头就看见盛帝皱起的眉头,低声关切问道。 “我无事……”盛帝摇头拦下惠嫔的手,反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掌中反复磨搓,“倒是你出来也不注意要是再冻着可怎么好?” “谢谢皇上关心,臣妾无碍的。”惠嫔自进宫以来见盛帝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让她意外有孕,哪里有机会能和盛帝这般亲密接触,因为涉世未深心里还有一份小女儿家的心思,看着自己夫君如此心疼自己,神态娇怯,羞红了脸。 盛帝嘴角轻勾,低声安慰道:“临盆在即不能再有半分差池。你放心那日的事朕一定会查清楚,保护你们母子平安。” “皇上……臣妾”惠嫔着咬唇,眼睛看着盛帝又很快收回,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臣妾……” “惠嫔可是还担心那日的事再发生?朕说了,此事朕一定会彻查到底。” “不是这个……皇上……”她摇摇头道。 事实上她并非在意这个,尚在入宫之前,家人就已告诫自己宫中险恶,身边险害他人的丑恶嘴脸她也见识不少。这些年,她一直谨慎小心,明哲保身众抵不过一夜恩宠,成为众矢之的。眼看着自己身子越来越重,力不从心的疲倦感让她越来越担心孩子是不是能够平安出世。 心里不由一阵心酸,泣声继续道:“承蒙皇上错爱,让臣妾有了这个孩子。臣妾也一直感恩戴德为皇上祈福,希望这个孩子福泽绵厚平安长大。但是……经过这几次意外,臣妾开始越来越害怕,生怕见不到孩子出世那天。也许都怪臣妾福薄,才给这个孩子带来厄运。故臣妾斗胆,祈求皇上将孩子交给贵妃娘娘抚养。她德才兼备,福泽绵厚,定能将皇上的子嗣照顾很好。” “惠嫔莫要胡言,你放心,朕一定不会让这一天发生,至于过继一事以后再说吧……”惠嫔的机警、聪慧让盛帝一讶。他没未料到这个女人并不愚蠢,竟然懂得采取这样的法子保全骨肉。进退得宜又识大体,这样的女人难怪她为之出头。 “皇上……”惠嫔觉察身边男人的异样,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神了。可无论盛帝在想什么,她都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自己。想及此双手抚摸小腹,抬头低声轻唤,“皇上?臣妾有一事请皇上成全。” “什么?惠嫔有事尽管说。”盛帝收回心思,将目光放到惠嫔身上。 惠嫔唇角带笑,双目一弯道:“皇上臣妾与裴琴师一见如故,详谈甚欢,那日若不是她在,也不会有今日的臣妾,所以臣妾想向皇上讨个人情放了裴琴师,让她陪陪我,直到我生下孩子,怎么样?” “惠嫔想让她陪你?”这个请求着实出乎意料。惠嫔心性聪慧势必知道害她的人另有人选,选择靠山仰仗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仅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向自己讨人情,着实值得思量。 “皇上……那日的事宫人们都告诉我了,臣妾虽与裴琴师相交不深,但十分相信她的为人,希望皇上能从轻发落。”惠嫔眼神真诚,真心替锦兮求情,让盛帝左右为难,皱眉考虑道:“事关重大,容朕考虑,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多谢皇上!”惠嫔脸上一喜,还来不及低身跪谢,就闻远处群鸟乱飞,隐隐传出一阵骚动。 “皇上,可是发生什么事?”惠嫔抬头时,盛帝已经遥望远处,侧目余光只见盛帝绷紧的侧脸和隐于暗处的一双长眸。 “来人送惠嫔娘娘回寝宫。”盛帝唤人将惠嫔搀扶回宫,还来不及多叮嘱几句便领着安陆一人匆忙离开。 “皇上,前方危险!要不要把裴将军喊来?”安陆关心盛帝安危,不敢让盛帝轻易冒险故大胆进言。 可盛帝却摆手道:“你以为这么大动静禁卫军会没有察觉?擎风!”声音刚落,盛帝眼前便落下一名男子,半跪在地,颔首拱手。 擎风跪地回禀道:“皇上!安王殿下不知何故强行闯宫!众侍卫抵挡不得,现暗卫将王爷困在树林之中,等待皇上裁决!再拖上半刻,恐怕大批禁卫军就要赶到!” “究竟怎么回事?安王为何会做出如此疯癫之事!”话说到此,眼皮忽的一跳,愣住片刻方才惊醒——普天之下,还能让幽阙不顾一切的只有一个人!可那晚她不是已经拒绝幽阙了吗?莫非…… 盛帝脸色一凛,吩咐道:“安陆你速去拦住禁卫军,不可让任何人靠近栖凤阁,擎风我们走!” “皇上保重龙体!”安陆眼看盛帝飘至几丈外,还来不及把话说完,林子里再度传来更大的动静,东西落地的沉闷声让他瑟缩了脖子,心道这位安王真不是好惹的主,仓皇逃走去寻裴远。 “云傲!还不快给朕住手!” 盛帝赶到时,幽阙正处于数十名暗卫围攻之下,突围不成竟打算强行逆流经脉激发身体潜能,以致瞬间气势狂卷,一夫难挡万人之势令暗卫如同秋叶四散落开。 盛帝双脚微微一错,御气飞去如仙鹤轻翔拉开被打落的燕杀,换自己出掌承接幽阙霸道的内力,接着长袖一挥,将这股内力巧妙化开。可陡然收住的内劲所形成的强大掌风令两人后退几步,一旁花木也难逃此难全部被毁。 白雪扬起如柳絮般纷纷扬扬,夕阳光照在上面就像凌波荡漾的江水,衬着半边红日,渔火对愁眠,秋雁飞去,一如记忆中开不败的凤凰花,飘飘洒洒注视着每一个看过它的少年的脸。 四目重新相对,泛起的杀机却能令天地变色。 盛帝摊开手掌,看一眼掌心的血色,低声吩咐暗卫带走受伤的燕杀,而后又下令命所有暗卫死守栖凤阁,绝对不容许幽阙靠进半步! 这个举动顿时让幽阙红了眼,立时怒意滔天,满腔杀意只想用杀戮抚平,带着刻入骨髓的伤痛去仇视这个破坏一切的男人。 “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锦兮不会变成这样!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如果你仍要阻拦于我,那我便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眨眼的功夫,人已翩然而至,带起的疾风裹挟死神的冰冷,浑身弥漫的煞气就连神佛也要忌惮几分。“云傲你清醒一点!”一声巨响,身子被用力撞到一旁草堆里,胸口的疼痛让盛帝半眯双眼,双手撑地抓起一旁木棍从幽阙左臂下面钻到他后面,右手一挥木棍狠狠打在他后背上,砰一声巨响,木棍承受不住四分五裂断裂开来,而幽阙向前冲几步才疾疾转身,变换招式,屏息凝气再次向前。 风声飒飒,幽阙身后的大氅就像一双漆黑的翅膀,瞬间张开,澎湃汹涌的力量如同一张网铺天盖而去,此刻他更像觅食的夜枭,嗖地一下从上偷袭,足尖弓起直点盛帝面门。被束手待毙的盛帝想要抬手相拦却不得动作,面门硬生生挨了这一脚,倒退数步,最后后背撞上一棵大树才缓住势头。 头顶的飞鸟受到如此惊吓早就一哄飞走,掠起的黑影鸟叫,混杂着噼啪的爆炸声,隐秘的回响在皇城某个角落。 屋中擦拭琴弦的锦兮倏然心神不安,一不小心弄伤到指尖,窗外骤起的惊鸟声让她下意识抬起双眸,扶窗望去…… “够了!”匆忙赶来的那木尔自上落下,出手挡在盛帝替他拦下幽阙余下的招式,双手锁住幽阙手臂,高声大喊,“你发够疯了没有!快给我停下!” “你放开我!”血的仇恨要用血来祭奠,就算是身上流着同样骨血,也只会让幽阙更加痛恨自己! “胡闹!”那木尔猛挥一拳打在幽阙脸上,这一拳用了十成力量,立即将人放倒在地,左脸颊青紫一片,看上去狼狈不堪。 “你看清楚!这个人是谁?”那木尔半跪在地,上前揪起幽阙衣领,“为了一个女人!你们就自相残杀!啊??我早说过男女私情只会误事可你就是不听!早知如此我就该先动手杀了这个女人!” “你要敢杀她就先杀了我!”幽阙深知那木尔说一不二,但只要关乎锦兮,他就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哼!你当真以为这么做她就会感激你?你别再做梦了!”那木尔被幽阙的顶撞气的不轻,双目直瞪,却松手放开他的衣领,起身将视线移到身后,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早听说天胤帝王雄才大略,却没想到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一个心死、身体也快要死掉的女人手足相残……真是可笑!” “……”盛帝半躺在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紧抿着嘴唇,紧紧盯着那木尔。 那木尔再道:“实话告诉你——慕锦兮的身份我早已调查清楚,盛帝您这招暗渡成仓玩的真是高明!可惜,我倒要看看皇上你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盛帝挣扎着站起身,放缓呼吸,视线从那木尔的脸上移开,望着和自己相似的脸上,缓缓道:“皇弟,我承认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带慕锦兮回宫目的就是要你回来。只要你能回来助我一臂之力……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既然如此就放锦兮走!”幽阙手捂腹部,还未痊愈的伤口经过刚才一撞重又裂开,鲜血渗透开来。 盛帝没有给出答复,只是摇摇头,叹口气道:“你还不明白吗?慕锦兮的身份已经暴露,放她出宫只会招来更多杀身之祸。景德居心叵测还有卫王,祁国两只狼虎视眈眈,无论慕锦兮落在谁的手里都会成为你插入你心口的利器。”我做的一切都是保护你,你知道吗? “我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她!”盛帝的话并非虚言,眼下时局不明,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把锦兮放在宫里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可这个皇宫真的就适合锦兮生存吗? “但是你太自私了……”盛帝用悲悯的目光望着他,眼波深深漠漠如汹涌之涛,淹得他心头一片狼藉。“你总是觉得自己能给予她最好的,让她得到最大的保护,当年你已经害了她一次,难道这次非要陷她于死地不可?” 幽阙,你究竟知不知道?当年的你总是一厢情愿想给予慕锦兮最好的东西,却根本不理她是否愿意,这种以爱的名义终究会伤害到她,一次又一次触碰她的底线。最后疯狂会让你拉着她连同所有人一起毁灭! “那些都是你设好的局!”幽阙不顾一切大吼,当年要不是盛帝设计,他也不会在玥冥宫水井里下毒,更不会害锦兮坠崖。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盛帝摇摇头,娓娓道来,“正如你所知……当年父皇确是想要放弃你,是我费尽心机——向父皇讨了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在水井里下毒,戴罪立功,他就肯下旨给你安王的身份。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荧惑守心,先帝为了这个江山既可以残害兄弟,也可以放弃一个儿子,当他送幽阙出宫那天起,就注定了被放弃的命运。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为我做的一切都不我想要的,幽阙闭眼摇头,“当年,我只想和锦兮好好生活下去,一直到老。你为什么要出现?”愤然而起,瞬间越过那木尔站到他面前揪住衣襟,对他大喊为什么? “没错!当年是我自私!”盛帝胸怀坦荡毫无惧怕,只是愧疚的望着幽阙,“我以为血浓于水的兄弟情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私自替你做了决定,却没想到……却害的你十年来日夜生活在愧疚中,不肯踏进帝都半步!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愧对你,也愧对慕锦兮!”刹那间四周化为虚无,所有声音都不那么重要,在白雪遍地的世界里,人间最高贵的男子低下他骄傲的头颅,向幽阙诉出最深切的道歉。 似曾相识的面容,同源一脉的血液让他们灵魂共鸣;泪水汹涌,蜿蜒相连的血河连结一起,证明原为一体的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究竟,能怪谁呢?是怪岁月无常?还是老天捉弄! “你说的……都…是真的?”所有人转头朝后看去,苍白羸弱的锦兮依靠着素绫的搀扶才堪堪站住,眼睛蓄满泪水,抖动的双肩暴露她的情绪,却不知此刻是喜是怒。 “慕锦兮,十年前所有的事都是我所为,你要杀就杀我吧!”锦兮的突然出现多少算是一个意外,虽不知她听去多少,现在盛帝却无比庆幸有她在场,因为这样他才终于有机会向她道歉。 “你终于说出来了,这一天我等了好久……”锦兮嘴唇苍白着开启哽咽地说完整句话,眼角渗出的泪水却比刀子还要尖锐,深深扎在两人的心脏,令他们全身内脏都抽搐着抵抗那如同冰冷的刺骨般的痛。 “对不起……”盛帝不敢再看锦兮的样子,闭上眼,口腔里弥漫着腥甜的血味。 “哈哈哈……”锦兮突然张嘴大笑,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滴滴都是晶莹的漩涡将她拖起不想回忆的噩梦,“阿爹!莲姨!你们看到了吗?” 那夜漫天卷地的大火,旁人的对话还一一在目。即使玥冥宫被破,宫人被杀,她所感觉到的不过是漫天席地的怒意与背叛;可亲眼目睹慕燊与莲姬的自焚后,却将她心中唯一的希望焚毁殆尽,几乎被绝望、哀恸摧毁整个灵魂。 十年前的她或许恨不得灭天绝地,将所有人都拉过去陪葬。可十年后的她,经过漫长等待当真相面对自己那一刻,才意识到仇人轻描淡写的一句道歉已经无法换回逝去的曾经。 她望着他的眼,他的脸,恨意苦涩全都倾倒名为李云佑的深渊里,渺无踪迹。爱的人不能再爱,恨的人不可以再恨,爱恨全都随着那晚坠崖的十五岁女孩——飞灰湮灭。 永不回头,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锦儿……”幽阙抬起的手却被盛帝拦下,两个并肩而立的男子不约而同望着那绝世女子的背影,相似的经历与悲伤在三人中间形成无形的枷锁,也许直到死去的那天,命运才不会再折磨他们,斩断这份孽缘。 “如果此生,我们从未相见,不再相见……可以吗?” 112.第三卷-第112章 声声是别离(3) 夜色深沉,宫人们各手执一盏琉璃灯,整齐穿梭在长长的走廊上,树影婆娑,梅香浓淡,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上月色倾泻,莹白生冷,衬得比高台更高的殿阁巍峨竦峙。 殿内烛火稀稀,冰冷刺骨,安静的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风灌进窗户发出的抖动声。 两个男子,一坐一立,相对而望,仿佛抛却尘世的繁芜杂事,眼中只剩那牵连数久的恩怨纠葛—— 十年怨恨责怪,十年仇恨排斥,十年苦苦相逼,十年请罪相赎。 慕锦兮已经成为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横栏,世事无常铸就的孽缘绵延至今,不知何时才是缘分的尽头。 也许她说的对,你生我未生……那样就好了。 “云傲,你冷静够了没有,我们好好谈谈。”盛帝率先开口,打破这屋子死寂。此事由他而起,便由他结束吧。 “皇上想和臣聊什么?” “云傲……”前一刻还是拳脚相向,现在确是毕恭毕敬,这样的幽阙让盛帝皱起眉头,脱口问道:“我们还可以回到过去吗?” 回到初遇那一刻,兄弟重逢那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候,他是初入江湖的玉鸣,而他还是玥冥宫里地位最低的杀手,手上没有太多血腥,对于亲情也分外珍惜。 那时候,他憨傻着和他诉说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身边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那时候,他甚至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何时爱上一个女子,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她,爱护她。 “我们永远无法回去了。”幽阙眼底掠过一丝痛楚,过去的记忆就像一根刺狠狠刺痛他身体每一个部位。“我只求你——放过她!” “放了她?”为什么事到如今,你的心中只有她?盛帝气极,拍案而起,“李云傲你一定要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朕!抛弃你的身份,甚至抛弃你身上流的血吗?” “这个答案……我记得回答过你,过去不变现在依旧不变!”为了锦兮他可以付出一切。荣华富贵算什么,他甚至可以放弃性命。 “真是愚蠢至极!”幽阙的痴情让盛帝又气又悔,长眸狠厉,一气之下将案桌上所有东西都挥到地上。 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东西落地的巨响和盛帝剧烈的喘息声。 他死死盯着幽阙,对过去的犹豫悔恨不已,大怒道:“朕早就告诉过你,你与慕锦兮缘分已尽!你们二人之间只有杀父之仇!她对你也再无半分儿女私情!这点你究竟明不明白!” “……” 事已至此,盛帝眼底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拢在袖口的手指暗暗握紧压制住怒气,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执意救她出去,甚至不惜伤害兄弟感情的话,朕成全你!朕会下旨让世上再无李云傲和慕锦兮两人的名字!不过你得先答应朕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幽阙不相信他会改口,但是抱着一线希望,昂头仰视着这个人。 幽阙的回答让盛帝嘴唇上扬,眼底露出一抹自嘲,缓缓道:“第一、助朕铲除外戚,改革朝政还天下一个清明。第二、抵御外敌、保卫江山。第三、事情没有结束前不可以再私下见慕锦兮,否则朕就杀了她!” “你!”前面几个条件幽阙都可以答应,但是最后一个摆明是拿慕锦兮的性命要挟。如此无耻卑鄙当真让幽阙小看了他。 盛帝心底也不好过,疲惫的叹口气,“云傲……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这点朕并不介意。朕唯一的愿望便是护好这片江山,不辜负先帝嘱托,否则朕死不瞑目!”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执念,或是为别人,或是为了自己。对于自小生活在冷宫的他们来说,权势曾是最为强烈的执念,无比痛恨,又无比渴望。如今当他们真正站在权力的顶峰时,才渐渐明白权力后面附带的责任以及背后付出的代价与身不由己。 “我答应你!在此幽阙向天发誓,绝对不会违背誓言!但是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幽阙举起手,目光灼灼紧盯着对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像母妃那样。” “我答应你!”盛帝点点头,冷宫的回忆让兄弟俩重归旧日的和谐。 他们都很清楚,后宫里的女人要么战斗到底赌上全部青春,要么就像他们的母妃那样被诬陷至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后宫枯井里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在夜夜哭泣。更何况慕锦兮身份尴尬,背后还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 可这一切……盛帝又能替她抵挡多少?命运的轨迹一旦转动,不管谁的未来都难以预料。 “求你好好保护她,这是我们欠她的……”幽阙昏暗的背影逐渐融入空荡的大殿,骤然降低的温度将一切都蒙上凄冷的味道。殿头嬉笑如织,热烈的舞声被一扇朱门牢牢阻隔,深宫千锁,谁人欢喜谁人忧。 *** 芳林巷人流如织,浓烈的胭脂酒味弥漫整条街道,今夜城中所有人都奔着一座青楼而去,在那里有着最好喝的美酒还有最美丽的女子。 走上二楼,如果你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就会看到里头有三个坦肩露腹的女子妖娆的环在客人中间,锦衣美酒,香气扑鼻淫奢。 “爹!喝!七情楼的美酒佳酿可不是那么容易喝到的!”久在风月场所,文世俊自然深晓七情楼的特色,不断举酒为文相斟酒。浓郁酒香飘至鼻尖,加之酒水晶莹剔透,就算没喝也醉了几分。 文相的表情松缓几分,端着严父架子指责道:“你啊,到了这里就像脱了缰的的野马,谁都管不住!真不知道日后能成什么大事?” “哈哈哈……文相不必担心,文公子青年才俊,日后必会成一番大事。” 文世俊听见景德的夸赞,心情舒畅,搂着父亲肩膀笑道:“爹你看到了没有!景德公子都夸我必成大器……您就别操心了……”另一只手搂着女子细腰,眼睛却紧紧盯着景德身后的墨染身上,眼底闪烁着贪婪的目光。 “不说这些,今天是七情楼重新开张的日子,以后还有许多地方求两位照顾,如有景德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两位见谅啊……”景德假装没看到这一切,挥挥手让伺候的侍女退到一旁,端起酒杯,“景德先干为敬。” “好!金公子豪爽!”文世俊在旁起哄,一边为景德斟酒,一边转头道:“爹您看!我就需要和金公子这样的人交朋友才是,整天把我关在家里,闷都闷死了。” “休得胡言!”文相打断文世俊的话,省的他再在这里胡言乱语,丢了自家老脸。移开眼双眼半眯,道:“呵呵公子,昊天阁之事我已听说,能拿到那份万民表,公子功不可没!” “应该的,文相客气。”景德抬手婉拒,嘴角一弯,自眉宇散发的笑容无论任何人见了都无法抵抗。 文相极为满意,点点头继续道:“明日这份万民表就会呈上去,数百位儒生学子联名上表,到时候,就算皇上不愿意……也得照着做才行…哈哈哈……” “届时姐姐就是皇后,爹是国丈!我们文家可就扬眉吐气了哈哈哈……”文世俊笑着对文相说,惹得文相心头一阵畅快,心想如果事情真按照计划顺利进行,文妃册封为后就真的指日可待。 景德笑而不语,转头示意墨染,回头笑道:“为了文相能够早日实现那一天,我特意还为文相添助一臂之力。” “哦?”文相挑眉,顺着景德的目光,移开眼望向一旁。 木门被轻轻打开,数月不见的姚纤凝缓缓走进众人眼帘,她一副素容淡妆,全然小家碧玉的模样。 “民女见过文相,文公子。”莺声啼转,姣好的容貌加上眉宇中透出的娇羞胆怯外加三分妖娆诱.惑,她将一个我见犹怜的弱小女子演绎的入木三分,瞬间抓住文相父子眼球。 目光流转,姚纤凝将这二人那直勾勾的眼神一览无余,嘴角渐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讥笑。不经意扫到窗外的清冷月光,那浓稠黑布上缀着的淡淡圆月就像后冠上的明珠,伸手可得,至于这全天下最华美的后冠必然属于她——姚纤凝! 重新合上木门,姚纤凝恢复了本来面目,望着站在门外的韦仙璃,眼神中带有几分不屑,“这个机会是你让给我的,等到我成功的那天,你可别后悔把后位让给了我。” 原本景德打算让韦仙璃和姚纤凝一同进宫,这样不管谁得宠,将来都会是他一枚有利的棋子。可是韦仙璃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让景德改变初衷,将这大好机会让给姚纤凝独享。 虽然这个机会难得,姚纤凝却并不感谢她,相反积压已久的嫉妒让她更加视韦仙璃如眼中钉。这人越是大度睿智,越显示自己拥有的一切是要靠别人施舍才换来的,不禁又羞又怒每回相见必会恶语相加。 韦仙璃的默不作声让姚纤凝更加气愤,望着她淡然离去的身影,斜睨的双目久久不能移开,忽的眉间一皱,提裙迈步小心尾随其后,一路跟到后院,刚打算更进一步,却见韦仙璃停下步子,急忙躲到一旁拐角阴影里。 就听她低声道:“跟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姚纤凝面色一讶,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她发现,正打算走出来不料还是慢了一步,只见一团黑影忽落到面前,然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昏过去。 听见身后一记闷响,韦仙璃回头首先看见的便是那团黑影,柳眉轻颦却不慌张,低声道:“从你给我玉佩那日起,我就知道你是谁——好久不见了无欢将军。” 闻言,黑影挪动步子走上前,月光照在那人刚毅的脸上,嘴角扯出淡笑,“是啊,好久不见了仙璃!” 韦仙璃轻瞄一眼躺在地上的姚纤凝,笑道:“天气这么冷,我们就这么让她躺在地上?” 无欢耸耸肩,无所谓道:“谁让她跟踪你?过一会我自会送她回房,放心!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无欢都这么说了,韦仙璃便不再多言,继续道:“你我各为其主,虽然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仙璃,多年不见,好不容易见一次还要说这种话吗?”无欢目光凝视着,手掌抬起抚摸她的鬓发,似想起一些往事,眉宇间掠过疼惜,“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茫茫白雪,枝头挂着一串串冰棱,幽光微荡,仿若冰雪空明,韦仙璃唇际微动,却又抿得紧紧的,不禁垂眸,扫上被岁月磨砺的宽厚手掌,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让她叹口气,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慢慢放柔放缓,“为了今天,想必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本就是家奴出身,又因为我沦为罪人,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一定付出常人不曾试想的代价。” 无欢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眸光微暗,“多年没见,你的性子还是这么要强。既然执意要提,那…如果我向陛下求情,你能不能?” “你在开玩笑吗?”她知道无欢接下来想说什么,断然否定,“一门十四口,这笔账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今日你若执意为那个暴君作说客,就休怪我不客气!” 无欢神情激动,绕到韦仙璃身后手指她背后道:“可你知道你是在替谁卖命吗?你明明清楚这个景德是陛下的骨血,还坚持替他卖命!你可曾想过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他会怎么对你?”无欢也是关心韦仙璃,希望她能早日看清事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日后万劫不复。 听到此,韦仙璃面露讥笑,昂着头看向无欢,月色落在她的脸上泛起生冷的银色,“你不会以为景德安排姚纤凝真的只是想安插一枚棋子这么简单吧?你难道就那么相信景德不会背叛那个人?” “你说什么?”无欢瞳孔微眯,双手扣住她的肩膀,“你知道什么?把话说清楚!” 韦仙璃松开无欢的手,冷哼一声,向前走道:“很晚了……我该回去了,另外,景德是绝对不可以放松警惕的人,这一点请你记住!” “仙璃……”无欢望着冰冷的倩影越渐越远,良久才移开眼落到地上半斜的灯光以及拐角仍旧躺在地上的姚纤凝。 橘色的灯火半拉着斜长的影子,所有声音都被拦绝屋外,幽兰满室,异样的寂静催促姚纤凝快点从昏睡中醒来。她抬头扶额,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到门边一团黑影,瞳孔急剧收缩,霍的坐起身。 “你别在那里故弄玄虚,你到底想干嘛?” “想干嘛?”韦仙璃冷哼一声,脚步却并未上前,浑身上下都被黑暗包裹只有明眸异常惹眼,“姚纤凝你觉得我能对你干嘛?我劝你最好把今晚发生的事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如果让我知道有第三个人——你心里清楚,凭你的能耐根本斗不过我!” “韦仙璃你在要挟我!”姚纤凝银牙紧咬,韦仙璃的自负让她恨不得撕碎了这个女人。 可她并不生气,反而很好心的提醒道:“我从不会说第二遍,你听好了——我既能让景德送你进宫,也能让你在宫里不声不响的死去。因为……死人才是最保守的。” 韦仙璃的狠辣姚纤凝是见识过的,她从一个普通女弟子变成破碟阁阁主,女中诸葛之名并非浪得虚名,况且这人心智城府远在姚仙凝之上。 这!也是让她最为忌惮——和这个女人作对绝对没有胜算!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退一步明哲保身,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 韦仙璃接着道:“懂得退一步,才能活得长久……你可比绿水夫人聪明多了!呵呵……” 姚纤凝猛地抬头,眼底的震惊错愕的情绪丝毫没有掩饰,直愣愣盯着韦仙璃看。 这副呆若木鸡的表情让她掩嘴而笑,明明是一脸纯真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比胆寒,“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泠音宫被灭确实有我几分功劳。绿水夫人以为依附卫王就能求得平安,却不知恰恰给幽阙灭门的机会,这倒少了我不少功夫。还有那个小狸,只是三言两语就让这个小丫头对幽阙彻底着了迷,老老实实的替我监视他。不过可惜,这个傻女人终归还是为了男人葬送性命,害我损失一枚好棋子。” “你……”亲耳听到绿水夫人被害的真相,姚纤凝差点难以置信。 要知道——泠音宫的弟子都是从小就被收养,并由绿水夫人亲自抚养长大。就算韦仙璃是个例外,对夫人没有母女之情,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恩份上也不该恩将仇报,害夫人于死地啊!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姚纤凝愤恨的盯着这个女人,发誓日后一定要给韦仙璃好看! 113.第三卷-第113章 天寒浮云变1 今日朝堂之上,有一官员突然上奏称百姓、儒生民心所向,特呈血书万民表恳请盛帝选妃策后!此言一出百官跪首,恰逢今日裴太师染病不能上朝,裴派群龙无首措不及防,而文派步步紧逼,势要逼君当做决断。 傅敏与孔正泰心觉不好,先后上奏称兹事体大,值得深思,盛帝也道诸事繁忙,押后再议。可朝中年老望重者似商量好般一道跪请,瞧架势,如果盛帝不立后他们便长跪不起。 如此悠悠众口,盛帝骑虎难下,几番商榷姑且同意广选后妃充实后宫,而立后一事则交由宗族商量日后再说。 待退了朝,文相遥望帝都宫阙,眼底难掩笑意。 此事并非文派所提,加之百姓万民表为请,就算盛帝心中再恨,也只能怪到带头人上头,伤不到他文家半分毫毛。 “当真无耻!”麟德殿内,盛帝猛拍桌面,气极大喝,烦躁的情绪毫无保留表现在脸上,眉心皱成川字,手指指向下面的两人问:“此事显然筹备已久,闹得如此之大,你们事前难道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嗯?” 傅敏与孔正泰相识一眼,愧道:“臣等的确未听到半点消息,请皇上恕罪!” “一派胡言!”盛帝再次猛拍桌面,巨声响彻整个麟德殿,吓得一旁安陆不禁一哆嗦,噤声在旁,不敢擅动。 盛帝接着道:“今日他们敢用百姓悠悠众口逼朕策后,明日就敢用他们逼朕立嗣!你们速速查清楚这事究竟是谁指示?朕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是!”傅敏与孔正泰低着头缓步退出大殿。 而盛帝重新靠在椅背,胸膛起伏不停,一双凌厉双眸睥睨间却有挥刃百岳的泱泱决心。他想要革新图治,这点谁都不可阻拦!今天想用百姓来困住他,哼!那就看以后谁更胜一筹! “父皇……”一连串铃铛般嗓音透过厚重的木门,渐渐增强。 咚一声!木门打开,将外头明晃晃的白日光洒进大殿,驱散一屋子阴沉。 罄福公主一溜小跑进殿,风似的手脚并用爬上龙椅坐在盛帝腿上,撅嘴道:“父皇,沁儿都有好几天没见到父皇了,父皇也不来看看沁儿,父皇真讨厌。”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开心果,小公主一来,盛帝立即收敛怒意换了张脸。 他手掌摸上女童额头,语气柔和问,“怎么会呢?只是父皇这几日朝政繁忙,得不出空见沁儿。” 小公主听了嘴还撅着老高,手抓着盛帝衣襟不放,央求道:“我不管!今天沁儿要父皇陪我,贵妃娘娘和琴师姐姐出去了,我趁奶娘不注意好不容易才溜出来找父皇,父皇你陪沁儿玩嘛……” “好好好……父皇陪你就是。”禁不住小公主在自己怀里折腾,盛帝只能无奈的答应,求饶的语气对小公主说,“好!你快下来,父皇带你出去玩。” “公主慢点!” “哦!父皇陪我玩喽!”小公主直溜一下子就爬下龙椅,拽着盛帝衣袖往外走。 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女童铃铛般开心的笑声。头顶五彩琉璃瓦覆着冬日的清冷,在这银妆素裹中收敛了雍容霸气,殿内殿外,高低错落,天地间竟有种绵延万载的错觉。 “沁儿你刚才说贵妃和裴琴师出去了,那……琴师姐姐好点了吗?”盛帝牵着小公主的手往外走,似想起什么般随口问一句。 原本小公主还挺高兴的,听这话瞬间撅高嘴不悦道:“琴师姐姐,琴师姐姐,你们就只会关心琴师姐姐!听说琴师姐姐又生病了,贵妃娘娘一早就跑去照顾她,还听说贵妃娘娘要她搬过来一起住……简直比对沁儿还好。”说着还在原地来回蹦,表示她心中的愤怒。 从小公主有记忆开始,贵妃娘娘还有父皇向来只疼爱她一人,但自打这个裴锦出现,情况立刻变化,甚至连父皇都快被她吸引了去,不再独宠沁儿一人。 沁儿好嫉妒,好生气! 盛帝无奈抱起女童,满眼宠溺的碰碰她鼻尖,“怎么会呢?沁儿是朕的掌上明珠,我朝最尊重贵的公主,我们怎么可能不会对你好?贵妃娘娘照顾她是因为她生病了,你想一下,当你生病的时候,贵妃娘娘和朕不都十分关心你吗?” “是真的吗?父皇发誓绝对不会被她抢走!”小公主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看着盛帝,抿着唇笑着问。 盛帝点点头,唇瓣一弯,安慰道:“当然是真的,沁儿是父皇的宝贝,父皇怎么不会宠爱你呢?”或许是对先皇后的愧疚,或许是因为父爱,盛帝对小公主总是格外宽容,笑容多过严肃,宽慰胜于责骂,尽管如此,在他内心还是希望小公主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学会体谅别人,关心别人。 “对了沁儿,过几个月可能就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陪你玩,这样你就不会无聊了?”盛帝柔声说道。他希望这个消息能让小公主开心点。 结果却恰恰相反,只见小公主皱着脸,任性的在原地撒泼,“不要!沁儿不要!他们说有了小弟弟父皇就不会再疼沁儿了。沁儿才不要小弟弟跟我玩呢!” “怎么会呢?父皇一辈子都疼沁儿。”事出有因,小公主虽然骄纵但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阵疑窦,耐着性子接着问,“这话是谁说的?沁儿快告诉朕?” 小公主抽着鼻子,继续无理取闹道:“父皇就是!就是!他们还说父皇就会骗沁儿,父皇肯定会喜欢小弟弟不喜欢沁儿了。” “沁儿!”盛帝和安陆相视一眼,低声劝道:“父皇发誓不会这样的,沁儿告诉朕究竟是谁说的?” 安陆也上前劝道:“是啊公主!您别哭了!您快告诉皇上吧。” 小公主咬紧牙关,就是不说,抽打着鼻涕不理任何人,小脸上挂满鼻涕泪水,让人怎么哄都不行。 恰逢惠嫔散步路过,眼看小公主哭的极为委屈,不由躬着腰问道:“参见皇上!这公主怎么哭了?是谁惹你哭了?和臣妾说说……乖,别哭了……” 小公主猛地挣脱开惠嫔的手,撅嘴道:“不要你管!都怪你!”因为小公主年纪太小加上刚才哭的太凶,声音含糊不清,一时听的不太明白。 但她的动作却鲜明的表达出对惠嫔的厌恶之情,盛帝皱了皱眉,严厉指责道:“沁儿,贵妃娘娘教你的规矩难道都忘了?怎么能对惠嫔这样?快道歉!” “不要!不要!” “皇上,算了……”惠嫔笑了笑抬手捉住盛帝手背,轻轻拍打,“公主还小,有些事情还需要慢慢教。皇上您日夜操劳国事哪会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不如您先到一边,让臣妾试试。” 说完惠嫔抬手示意随行宫娥们退后,仅仅由着一名贴身宫女搀扶走到正在发脾气的公主身边,声音低沉柔缓,仿佛一个邻家姐姐。起初小公主对她还抱有敌意,谈话间不断动手,双手推搡惠嫔几次,多亏旁边侍女小心护着。后来惠嫔弯下腰伏在公主耳畔窃窃私语,没过多久,小公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自己的手被攥着放在惠嫔高耸的腹部,相互依偎,两人柔和的面部线条就像一幅母子欢乐图画。 “皇上您看?惠嫔娘娘貌似已经和公主和好了。” “嗯……”宫中因为只有她这么一个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一遇事情就蛮横不讲理,霸道任性的有时连盛帝的话都不听!可今天,惠嫔的表现却让他再三意外,心中对这个女子有了更深的认识。 “惠嫔你究竟说了什么?居然能让朕的宝贝公主不再生气。” 惠嫔牵着小公主的手,彼此相视一眼调皮的吐吐舌头,故作神秘说:“这个啊……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让皇上知道!” “哦?”盛帝轻咦一声,来不及细问,就被一名上前请安的太监打断。 “参见皇上,婕妤小主最近又弄了些新鲜玩意想请皇上过去,恳请皇上移驾溶月阁。” 这番话在惠嫔听来并没有露出半分不满,反倒点头道:“皇上尽管去吧,公主殿下,臣妾自会负责送回去,您放心去吧。” “嗯,惠嫔你也小心身子,别太劳累。”盛帝拉过惠嫔手背,提醒一句。 惠嫔嘴角微勾,眼底溢出一丝满足,用力点点头,“皇上快去吧,臣妾无碍的。” 如此识大体,不争宠不邀赏的性子让盛帝再次点头,低头摸了摸公主脑袋,放心的望着两人离开。 鞋底走在残雪未消的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惠嫔身子笨拙走路不快,小公主却又蹦又跳,不过偶尔会停下来等惠嫔,同她说话,不过几个笑话便逗得惠嫔噗笑连连,不知不觉很快回到静澹宫。 宫门口前,玉妃也正好陪着锦兮散步回来,扭头惊疑一声,对惠嫔和小公主道:“妹妹怎么和小公主一起回来的?定是沁儿又不听话偷溜出去……被惠嫔妹妹送回来的。” “才不是呢!我去找父皇玩了!”小公主嘴上叫屈,挣开惠嫔的手,一阵小跑跑回寝宫。 见状,玉妃无奈的摇摇头,叹道:“沁儿都是被皇上宠坏了,什么时候才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宫里不乱跑啊……” 惠嫔勾唇笑道:“娘娘别担心了,公主还小不免玩心重,虽然乱跑但确是和皇上在一起。适才臣妾散步偶遇皇上和公主,和公主相谈甚欢,随后舒婕妤有事来寻皇上,臣妾才自荐送公主回来。还请娘娘别再责骂公主了。” 听到惠嫔说完原委,玉妃刚舒展的眉毛又皱起,“定是舒婕妤又拿借口见皇上了。也罢……眼下诸事繁多,暂且顾不得她……瞧我!光顾着说话没感觉外头冷,妹妹快些随我进去坐坐吧。” 惠嫔摆手谢绝玉妃的好意,道:“不了,臣妾原就是打算送公主回来便走,多谢娘娘盛情。”水眸微转落到一旁,将话头转开,“才数日没见,琴师的状态怎么越发不好?脸如此苍白?可是生了什么病?” 玉妃目光轻瞥,看了眼锦兮,打圆场笑道:“她啊……自小就是体弱多病,昨晚怕是又没睡好,今早脸色才这么不好,倒叫惠嫔担心了。” 体弱多病确是事实,每回惠嫔见到锦兮,她都是这副病美人模样,今日一见更有加重之势。 不由关心道:“都说身体是自己的,自己都不爱惜谁会怜惜你?恰好明日我去太庙祈福,顺便也帮琴师求福,希望你早日身体康复。” 惠嫔的好意让锦兮听了有些愧疚,转头看看玉妃,轻点下巴道:“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惠嫔笑盈盈点头,拍拍锦兮胳膊,“其实我送公主回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琴师你。前几日因为我的事害你受皇上责罚,今儿个见到你我这颗心才稍稍放下,为你做点事是我应该的。” 惠嫔的坦诚相待,无论是任何人都不会多心,更不要说是相交不深的玉妃,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惠嫔还是快些回去别在外面冻着了。我想起宫里还有些安胎的药材一会我让安蓉给你送去,让你补补身体。” 听到玉妃赏赐,惠嫔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和惶恐,急忙行礼谢恩:“多谢娘娘赏赐,臣妾告辞。” “嗯,快些回去吧。”玉妃向惠嫔摆手告别,转身和锦兮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直至一堵朱红宫墙所挡,才收回目光。 挑开厚重的帘子,灼灼炭火热浪扑面而至,连沾上衣角的雪花也被立刻融化,顺着衣角滴落汇一滩雪水,最后又被屋里的暖意烘干,无痕无迹。 “锦儿,你身体好些没有?昨晚听闻有刺客出现可是吓了我一跳,多亏皇上在你身边,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这里,别再一个人住那么偏僻的地方。” 昨夜幽阙想强行带走锦兮的事显然被盛帝压了下来,散播消息只道有刺客出没害的锦兮受惊吓,连玉妃也无从知晓真相。 所以锦兮没有开口解释,只是默默点头应付完玉妃所有问题,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们刚才提到一个舒婕妤?她……是谁?” 玉妃一怔,回想这段时间锦兮对宫中之事似多了几分关心,不及细想缘由,解释道:“舒婕妤原名慧芜,本是文妃宫中当值的一名小小宫婢,后来不知怎么的引起皇上注意,凭着长相有几分似先后被策为婕妤。因她的哥哥在外经商,经常往宫里送许多新鲜东西,所以她就利用这些玩意常请皇上过去。虽然皇上很少在她那里过夜,她却仗着皇上宠爱经常欺负低位妃嫔,甚至连文妃都不放在眼里,可算是这宫中唯一敢与她作对的人。” 文妃?锦兮眸光微暗,接着道:“娘娘身为后宫之主,难道就没有责罚她?” 不知道是触及禁忌还是言语不当,玉妃眼底掠过一抹受伤,叹道:“无凭无据,仅靠几个宫人的证词怎可处置一个婕妤?况且皇上对她也颇为喜爱,只要她做的不太过分,本宫姑且睁只眼闭只眼。日后你与她撞见,尽量避着便是。” 可你一心为了他进宫却要同别的女子分享这个男人,甚至还有为了他忍受其他女子的妒忌。你心中就没有半分怨恨吗?望着玉妃这般模样,锦兮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对惠嫔如此,对其他女人也是如此,难道裴玉瑶爱他爱到可以接受别的女人,接受她们分享来自一个男人的爱,这点锦兮自问永远无法做到,不禁想问:为了这个男人真的……值吗? 114.第三卷-第114章 天寒浮云变2 红尘漫漫,纠缠绵延,万顷宫阙耸立千载万世,梵香苒苒,深青色帷幔拂过僧人低沉的诵经声,流水般飞上大殿的琉璃顶,祥和宁静,金光异彩。 当惠嫔祈完福走出太庙,意外看见殿外院子里站着一个纤细的背影。绯色披风拖曳落地,青丝垂落脑后,仅有几缕用一根梅花簪子簪住,安静淡然的站在枯树下遥望宫墙另一边,她的眼睛如珍珠般莹润夺目,同时又像浓墨般漆黑悱恻,越发衬托出脸色白净,直让人错认为那不是人而是凌寒独立的一株傲梅。 “裴琴师,原来是你。”惠嫔拖着沉重的步子小心挪动,还未走几步,脚下的声音就让那人扭头看向这边,让她差点惊出声来。“你站在这里一动都不动,让我差点以为是棵梅树。” 锦兮收回飘远的情绪,唇瓣漾出笑意来驱散浑身的冰冷,道:“我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说完,转身和惠嫔往回走去。 随着产期临近,惠嫔的身子越发沉重,得靠宫人搀扶着才能走路,一边小心挪动步子,一边笑道:“如此说来,真是很巧,在这里都能遇见足见我俩缘份不浅。” “……”锦兮没有答话,笑而不语。 惠嫔似是更加相信缘分,高兴道:“你说话,心里却相信我们是有缘的,是上天注定……哦对了!琴师身体好些了吗?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锦兮摇摇头道:“我这副身子我心里清楚,倒是你——上次差点小产,如今身子可还有不适?” 听完,惠嫔想了想,眉心皱了又舒展开,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肚子日渐变大,精神不济,经常觉得疲倦,有时候夜里醒来胸口疼痛,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 “还有吗?”锦兮接着问,没人发觉她的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可发现最近入口之物有什么不同?” 惠嫔继续道:“嗯……好像没有,凡入口吃食都是经太医查验的,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最近,她夜晚胸口疼痛越渐频繁,唔……许是睡觉姿势不对,太医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惠嫔不想多嘴平添她人烦忧。 听到此,锦兮双目微眯,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看着惠嫔。 惠嫔不明所以,也停下来看着她问:“琴师怎么了?” 锦兮望着惠嫔澄澈的目光,想了想,从袖口拿出一个东西:“你还认得此物?” 惠嫔接过香囊放在自己手心,反复端详,疑惑的点点头道:“自是认得,这是我平日佩戴之物,怎会在琴师手里?” “你再闻闻香囊里是什么味道?”锦兮把香囊放到惠嫔鼻间,让她仔细闻闻。 可惠嫔却摇摇头,道:“我闻不出来,这只是很常见的香料而已。” “不!”锦兮打断惠嫔的话,语气尖锐,“这里面有一味东西却不常见!” “什么?”惠嫔吃了一惊,脸上的红晕瞬间吓得惨白,转头看看四周,退避众宫人,低声道:“琴师,求求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锦兮摇摇头,并非她不肯说而是根本无从说起。又叹口气道:“这里面有一种特殊的香料,传自西域,普通人闻了没有什么问题,但动物闻之却会陷入兴奋状态,甚至发狂主动攻击人。我想那天的事情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在你香囊中加了这味东西,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遭到动物攻击,就算日后被发现永远也不会查不出究竟是谁人所作。” 不得不承认,那人真的好深计谋!一个不起眼的香囊竟像不定时炸药随时在惠嫔身边爆炸,借刀杀人,不留把柄,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就算惠嫔侥幸逃过此劫,一计不成再生第二计,步步连环,环环相扣,谁都不能保证这人还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毒计? 萌生如此绝望的想法让惠嫔心中胆寒,不禁眼泪横落,抽搭着求锦兮救命。可她能救一次,却不代表次次都能相救。 锦兮陷入为难,想了好久,才道:“你立即将宫里所有熏炉里的香料换掉,下令保证宫里没有一只宠物,还有送一只和这个一样味道的香囊给每个宫里,等到后日鹿山狩猎时再暗中观察那些人的表情,看谁先露出马脚。” “这样可以吗?”惠嫔还是有些不确定,疑惑问。 “我也不确定,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人在暗,我们在明,只能用这招敲山震虎来试着抓住那人马脚。惠嫔一日没有小产,那个人一定还会有所动。 只要她一动,就一定会抓住把柄! 惠嫔已经没了法子,姑且相信锦兮一回,一回宫就照锦兮说的给每个宫都送了一模一样的香囊,而锦兮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玉妃,回到静澹宫便将玉露茴的事托盘而出。 玉妃耐心听完后眉头越皱越紧,忧心忡忡道:“没想到这宫里还是有人在打惠嫔的主意,要不是你细心发现端倪,恐怕后宫里又多了一条冤魂。” 锦兮抿唇不答,水眸潋滟荡着玉妃的倒影,走几步做到椅上,指尖触碰桌案的琴弦,轻轻勾挑,“举手之劳罢了。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惠嫔既帮过我,我便回了她这个人情。” 玉妃勾唇笑而不语,下一秒想到什么般,惊道:“对了!方才皇上派人交代,此次鹿山狩猎命你也去,一来是你琴师的身份需随行伴驾,二来也是知晓你在这宫中过的不快活,让你出宫散步,换换心情。” 一根琴弦蓦地挑起,素白手指在半空中僵住,长长的睫毛划出一条优美的弧度关上双眼,过了好久才把双手放下,启唇低声道:“……我知道了。” 屋外大雪凛冽而至,刮得窗纸沙沙作响,初祚七年最后一场雪已经到来,等到雪停风止时便是万物复苏,百鸟来鸣的时节,那时堆积厚重的白雪会化为雪水融入土地,融入地下成为冰池子里最早的一串涟漪。 冰棱挂枝头,刚落在上头的鸟儿被浑厚的号角声惊飞,浩大有序的队伍从宫门走出,迈着一致的步伐穿过城中主干道,手持刀戟大旗,整齐划一的朝鹿山而去。 鹿山是终南山一个分支山脉,山势连绵山中野兽众多,早在先祖时期就被定为狩猎之所,供皇族打猎玩乐,后经过历代十几位帝王修缮俨然独具特色,山中林木茂密,野兽众多,山脚下搭一方木台,四角各插旗帜,山后不远是特意为皇上及宾客休息而建造的山庄。 此番各国来贺,相较以往这次规模更胜,凡受邀宾客依次入席,举杯相贺,看似繁华盛景,实则各怀鬼胎,借以狩猎之名,窥探天朝煌威、探查各方实力才是真。 环视一周,各国勇士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盛帝的目光又在散漫的无欢和云淡风轻的幽阙身上停留少许,很快又落在率领四名勇士一马当先的那木尔身上,他就像蓄势待发的野狼随时可以发出最猛烈的攻击。 至于,他的左侧,卫王与商百年不遑多让,一样满怀信心不容小觑。 高台上,盛帝手掌高抬至耳边,听着耳边的鼓声,宣布道:“一个时辰内获得猎物最多者为今天的获胜者。他可以向朕提一个奖赏。那么……比赛开始!”话落手背顺势了落下,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伴随军旗挥落,鼓声越演越烈。各国的勇士们就像归山的野兽叫嚷着冲进山林,惊起一个个高-潮。 最抢镜的还要属雪狼国主那木尔,熟练的马技和丰富的经验让坐在台上的使臣们目瞪口呆,纷纷喝彩。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有颇多收获,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最后的赢家。 可有人偏偏不会让他如愿——不甘屈居人后的卫王顾不得商百年劝阻打马直奔那木尔那头,搭弓拉弦,和那木尔同时看上一只梅花鹿。 “嗯?”那木尔回头与卫王相视一眼后手指一松放开箭矢,卫王心中一惊急忙松开手几乎同时和他放箭。眼看两只箭都要射中鹿头,不料那木尔更高一筹,他的箭居然把卫王的箭矢打落,就在这时,紧随其后又射出一箭正中鹿腿。 伴随着一声喝彩,雪狼国的勇士将射中的猎物放在马上,呼喊相庆,那木尔也转头用挑衅的眼神回头瞪一眼卫王策马飞奔而去。 卫王咬牙死死盯着远处,内心的自尊让他不肯忍下这口怒气,下意识挥鞭策马跟着那木尔跑去。山林地势崎岖不平,挥马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着即将追上,他却猛地刹住马蹄,调转马头朝另一条路跑去。两匹马沿着不同的路疾驰,中间林木浓密,没跑几步便几乎看不见对方身影,听不到对方马蹄声。 “可恶!”厚重白雪覆盖的草地枯黄一片,上面只有零星几个动物的脚印。卫王扭头看一眼跟过来的商百年,双腿一蹬,清叱一声扬长而去。 “王爷!王爷!”商百年看到卫王的马疾驰如风,高速的移动下还从后背箭囊里抽出三枚羽箭,准备搭弓再射。不由心焦忧虑急急策马跟去。 “王爷不可啊!”商百年想伸手阻止,却被卫王置之不理。 他的眼中只有山林里那片片黑影,双眸眯成一条细缝后手指一松,根根横镞利箭破空而出,一簇簇地扎在密密山林间,但是没有一根刺中那木尔。 “该死!”卫王放下弓箭,抬手对商百年道:“百年——给我箭!” “王爷不可!” “你别管!今天本王非要让他瞧瞧谁才是真正的赢家!”那木尔的挑衅已经完全激怒卫王,想不惜一切代价教训教训这个异族人。 “王爷!”话未说完,商百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卫王已从他的马背上抽出羽箭,预备搭弓又射。 羽箭破空之声在山林间绵绵不断,一箭又一箭,令人胆寒的震羽之音让野兽都不敢擅动。用了十足力量的羽箭虽没射中那木尔,却叫他领教了卫王的疯狂。 挥足了鞭子催促马躲开箭矢的攻击,没跑多远,远远看见闻讯而支的幽阙。 他拉紧缰绳止于卫王攻击范围之外,淡淡对那木尔道:“没想到大王也会如此狼狈!” “哼!只是身后有个甩不掉的尾巴,说不上狼狈……”那木尔望一眼身后快要追来的卫王,和幽阙快速离开。 一路上是急速倒退的风景,身后还有卫王步步紧逼,嚯!嚯!嚯!越来越近的压迫感让那木尔感受到一种难得的快感,迎风大笑道:“这种感觉太妙了!本王太喜欢了!” 幽阙一边回头看着卫王,一边对那木尔道:“等我们先离开这里,大王再说这话吧……” “哈哈哈……”那木尔丝毫没把卫王看在眼里,扭头看着幽阙,“你敢不敢和我来场比赛!” “什么比赛?”其实幽阙也没有把卫王看在眼里,笑看身后追杀,反将这种紧张当做一种难得的刺激,迎着风问。 “看谁能先解决身后的麻烦,在小河边回合!”卫王的紧追不舍,那木尔并不在意,反而让他有了一个绝妙的机会,试探幽阙。 再看幽阙,他并非胆小不敢赌约之人,挑眉点头道:“这个麻烦哪敢大王动手,我这就去解决!”话音未落,调转马头朝卫王跑去。 他身下的赑风是匹良驹,日行千里,马蹄速度极快转眼就跑到卫王面前,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一拳打在马腹,卫王的马一声嘶鸣,瞬间失去控制歪躺在地。 卫王没有料到幽阙会来这手,还来不及跳马躲开就被马压在地上,半个身子动弹不得。 “好!”那木尔大叫一声好!字,调转马头和幽阙朝河边跑去,一路留下的除了马蹄溅起的残雪还有不加掩饰的嘲讽大笑。 “那木尔!幽阙!我定要你们好看!”还压在马下的卫王受了极大的侮辱,几乎睚眦欲裂,死死盯着两人的身影——心中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115.第三卷-第115章 天寒浮云变3 马蹄嘶鸣,骤然止住势头在河边停下,流水浅浅,玲珑传声。相视一眼后那木尔同幽阙不约而同想到刚才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木尔道:“看到那个王爷摔得如此之惨,真叫本王心里一阵舒畅啊……”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幼稚,竟和你做出这样的赌约?!”幽阙心里倒有些后悔,居然陪着他胡闹。 那木尔却拍拍幽阙肩膀道:“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如果有人对自己不好必当睚眦相报。这点小小教训算什么,以后那人再敢惹本王——本王还会让他吃更大的苦头!” “……可这里毕竟是天胤,还请大王顾忌几分。”幽阙眉峰一肃,收敛几分,拱手相劝,“卫王虽不足为惧,但其背后有宁文渊撑腰,这个人请大王切记!” “本王当然不会忘!”那木尔拍拍胸,移开视线,“早听说宁文渊威名,平生未能比试一场实乃本王一大憾事!这次狩猎本想着可以与他一较高下,却不料这只老狐狸躲在后头不肯出来。哼!” 说及此,幽阙眸光一暗,心中不知想些什么,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再拱手时,神色已恢复平静,“时辰将至,大王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唉……”那木尔虚指一抬,挑眉讥笑,“你急着赶回去……莫非是想见那个女人一面?你别忘了……你可是发过誓的,不能私下见她……” 提到她,幽阙腹部的伤还隐隐作痛,声音夹杂几分冰冷疏离,拉着马头往回走。“大王什么时候操心我的事了?恕幽阙不能奉陪。” “你若走了我便是这次比赛的赢家,我会向盛帝求取你心爱的姑娘!”这句话极具震撼力,瞬间就让幽阙愣在原地。 他揪在手心的缰绳缓缓松开,别过头不确定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木尔唇畔勾勒一抹完美的弧度,得意的笑容漾出十足自信和威胁,“我们再立一个赌约——谁打的猎物最多,除了盛帝的奖励以外,还会得到对方一个承诺。而我只会向盛帝求——慕锦兮!”赌注如此美妙!如果他当真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取一个女子,作为主人的盛帝会不会答应客人的要求呢? “你……”幽阙痛恨那木尔的交易,但是却说不出接下来的卑鄙二字,咬牙拉近缰绳,蹬紧马腹,“驾!” “驾!”既然对方在用行动同意了这场赌约,那木尔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驾马疾驰,两匹马几乎同时发力开始了彼此的竞争。 咚咚咚!咚咚咚!时辰将至,鼓声越来越激烈,所有勇士都满载猎物而归,就连卫王也不例外。他一边吩咐商百年去将猎物放下,一边不断找寻那两人的踪迹,来回看了几圈后,终于确定没有熟悉的身影后才幸灾乐祸的窃笑。 只听最后一声鼓声响起,林子尽头同时出现两人并驾而驱的身影,他们策马扬鞭飞快跑来,却在离木台前一尺的位置勒紧缰绳,堪堪止住马蹄的势头。马蹄嘶鸣,立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目光。 “皇弟与大王最后才出现,想必定是收获颇丰。哈哈哈……”盛帝虽含笑望着马上二人,但卫王那股愤恨的眼神也半点不曾遗漏。接着起身上前巡视,不断点头表示对勇士们获得的成果表示满意。 所有勇士依次入座,排练多时的舞蹈也遵照盛帝示意登台表演,柔软娇媚的身姿挥舞着水袖翩然起舞,浓郁的胭脂味掩盖宾客身上的血腥味,美妙的气氛叫人忘却方才策马疾奔下暗藏的杀机。 “皇上,这酒也喝过,舞也看过,不知什么时候公布最终的获胜者啊?”那木尔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目光扫过幽阙,眸色里只有对方才看懂的深意。 盛帝放下酒盏,张手笑道:“诸位不要心急,结果一会就公布。安陆!” 闻言,安陆把刚统计好的名册放到盛帝手中。众人亲眼见盛帝摊开名册,看了看,抬头道:“今天——狩猎最多的是雪狼国大王,共二十八只;安王和卫王并列第二,共二十七只;第三名是祁国无欢将军,共二十五只!” 虽说屈居第三,无欢并不在意反而举杯朝对面的卫王同其他人示意,举杯道谢。可卫王却没有这么好的胸襟,他甚至不敢看宁文渊一眼,握紧的左手压在案上,骨节处泛着一片惨白。 既然获胜者已经产生,盛帝就要兑现自己的诺言,扭头对那木尔道:“大王,你我已为一家,只要你想要……尽管开口,朕一定给你!” 得意的目光来回扫视,那木尔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促狭表情,指尖缓缓抬起,指向玉妃身后静默站着的红衣女子。 “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声打断,众人对面目光被幽阙吸引了去。这位素来寡言冷漠的王爷站起身子,拱手道:“且慢!” “王爷可是有什么异议?”那木尔就知道幽阙会站出来,他倒想看看幽阙还有什么花招。 “……”幽阙没有回答,静静的站在原地,只是看着那木尔遥指的女子,眸底黝黑渐深。 倏然一声跺脚!幽阙放在一边的弓箭被弹到半空中,双手顺势抓住,拉紧弓弦,仰头望天,双目眯成一条细缝,当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紧接着他手指一松,一只羽箭射出,居然同时射中两只飞鸟,直剌剌落在宴席中央。 “好!”在场宾客看到一箭双雕的画面,登时满堂喝彩,赞不绝口夸奖幽阙箭法高超。 “今天的赢家该是我,一共二十九只!”幽阙指着这两只猎物,对在场众人道。 “事先早就说好——以一个时辰为限,这两只不算!”卫王见不得幽阙抢走风头,愤恨的拍桌而起大声怒斥。 那木尔却托着下巴,颇有兴趣的盯着幽阙,唇瓣一勾,笑道:“一箭双雕这倒有点意思……安王果然没叫本王失望,居然连最后的杀手锏都用上了。”说着,起身望着众宾客,对大家道:“其实,我和安王殿下也打了一个赌——赌谁打得猎物更多,并没有约定时限……也罢!这次姑且算我输了!本王愿赌服输!” 啪!啪!啪!说完带头拍手表示祝贺。在座的宾客互相对视,想那木尔都没有异议乐意让出,自己又何必意见相左,当个刺头?不如乐见其成,这样对谁都好。 “不错!祝贺安王!” “祝贺王爷啊!”宾客们纷纷点头拍手道贺。啪啪啪!啪啪啪!满场瞬间响起热烈的鼓掌声,祝贺声不绝于耳。 可是这样名次就变为幽阙第一,那木尔第二,而卫王落于第三。 如果说世上有人能让卫王输的话,那个人绝对不可是幽阙!来源于血脉的骄傲和自尊让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不能接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输给一个从冷宫走出来的贱种!满腔怨恨化为凌厉的眼神狠狠剜着盛帝和幽阙,试图用烈酒麻痹心中的怨恨。 在场人除却卫王,基本上都认同这个事实。见此盛帝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宣布——安王成为本次狩猎最多之人!” 掌声再度响起,舞蹈伴着乐曲盈盈旋转,娇媚的笑容和华丽的衣裳结成美丽的华彩,俯仰间带给人极美的视觉感受,登时将气氛抬的更高。宾客们索性放开拘束,开怀畅饮,犹如节日庆典一般相伴而舞,相邀而唱。 “……你怎么了?可是刚才吓着你了?”玉妃不经意回眸瞧见锦兮脸色泛白,双眉蹙起,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关切问道。 锦兮摇摇头,却道:“不是,只是我不喜欢热闹。” 玉妃知道锦兮性子冷淡,不太喜这样的场景,所以没有多想,不如放锦兮回去休息,“好吧,我让安蓉先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便可以。”锦兮婉拒玉妃的好意,点点头转身朝山庄走去。 舞诗弄影,暗香盈袖,醇厚酒液顺着食道滑入腹内,辛辣的刺激撩起感官让卫王的视线模糊,又定焦,再模糊,游离于列座之间,最后定焦在那一抹红色的背影。他的眼神渐发阴骘,环顾四周后悄悄离席尾随而去。 一路往回走路上所见之人少之又少,淫靡乐曲之声也越发遥远,如此大好时机让卫王心中萌生恶意,心道索性趁此机会一举绑了慕锦兮,好出刚才那口恶气。 快走到长廊尽头时,有人从身后袭击,先探出一手捂住嘴巴不让锦兮叫喊,另一只手则搂住腰肢,锢在身前。嘴中喷薄的气息尽数吐在她耳后,勾勒残忍的笑意。 “慕锦兮,我终于抓到你了!”语气蓦然便狠,粗哑冷硬的好像从绵绵黑暗中走来,化作成包裹锦兮的恶魔。 记忆中的风雨声还有自己沙哑、叫喊声逆着记忆河流重新浮现眼前,河水中夹杂的刺骨寒气也顺着脚底向上蔓延开来,冻住她的四肢百骸。 “你刚才是不是心里很开心呢?恩?连雪狼国王都想得到你!你个贱人!”似乎要把刚才受到的屈辱全部施加到这个女子身上,不顾惜美玉,手下力道蓦地发狠,箍的她骨头咯咯作响。 “放开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王正为自己这么容易就抓到慕锦兮而高兴欢喜。全然忘了身处何处,甚至没有察觉到背后还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你?”他扭头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张大双眼急忙把慕锦兮挡在自己身前,笑道:“皇上,臣弟看上这名女子正好想要找你讨了去呢!……希望皇兄你不要吝惜,赐给臣弟!” 这番话还没得到盛帝任何回答,到让一旁的裴远先皱起眉头,他站在盛帝背后眼见卫王抓着锦兮不怀好意,心底隐隐掠过一丝担忧。 至于盛帝,当然心知卫王的意图,目光不断扫视,瞳孔收缩成针眼般大小,“才回来几天皇弟就向朕讨要女人,往后岂不是还会向朕讨要玉玺?” 卫王眸底掠过一丝精光,勾唇笑道:“皇兄严重了!不过一个女人竟值得您联想那般遥远?给臣弟强冠谋逆之罪!……这臣可担当不起啊!”言语轻佻,忽而音调一沉,“还是说?……皇兄您的皇位根本名不正……所以害怕别人来抢?” “……”盛帝眸色黯淡,唇瓣夹杂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从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场和卫王相抗衡,彼此不得擅动。 良久,他又开口,启唇轻笑转移话题:“皇弟一定要说这些扰乱今日兴致吗?不就是女人,你若喜欢……朕即刻挑几名年轻貌美的送到你府上。” 卫王斜睨一眼锦兮,拒绝道:“皇兄好意,臣弟心领,可皇弟就喜欢这个丫头……还望皇兄成全!”今日他铁了心要把锦兮要了去,和盛帝讨价还价,全然没有留神自己怀中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慕锦兮岂是随意让人摆弄的女子?傻傻站着让他们像东西一般要来要去。 就在锦兮正欲发作出手教训卫王时,忽然听到盛帝的声音,惊怔的动作僵在半空,“放肆这是朕的行宫不是你的王爷府,难不成连朕的女人你也要了去?” 裴远“……” 卫王也是一愣瞪大眼睛看着锦兮,再看看盛帝,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明了,勾唇轻声道:“没想到你这个贱人有几分能耐,本王真是小看了你!”接着移开目光,薄唇擦过锦兮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尽数喷薄在她的耳朵里。彼时琼阁深院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而对面人身上的绣金丝月牙袍子熠熠光彩。 卫王接着讥讽道:“如此真是可惜……无论什么事皇兄都第一个下手,不给兄弟半点情面,真叫我等为难……”话尽于此,犹带深意,若有所思的眼神绕过锦兮,绕过盛帝,甚至绕过裴远,双手一摊抿唇从盛帝身边离开,利索的没有会头再看一眼,只是眼角微微驻足停顿在拐角处一块明黄色衣角。 盛帝走上前,问锦兮:“你没事吧……” 锦兮没有答话,嘴角抿成一条细细的直线,昂头看着他,眼神里是超乎异常的平静和审视,透过眼帘眺望着另一双温润长眸。漫长的冬季干净而又安静,肃杀一片,泥土的气息带来一股仓惶的腐朽,莫名的想要发泄,逃离黯淡无味的牢笼。 “既然没事,你便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此刻或许连盛帝都没有发现,他并没有用皇帝的身份施压,反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邀请锦兮,目光充满真挚。 “我……”本来锦兮想要拒绝的,可是当她抬头吐出第一个字时,目光迎上盛帝,眼神里的真挚让她的怒气仿似砸在棉花上,软绵无力,又无所适从。再加上裴远在一旁投出鼓励的眼神,都让锦兮不忍拒绝,缓缓点头吐出一句,“好吧,我跟你走。” 听到锦兮的首肯,盛帝唇瓣向上扬起,双目眯成一条细缝,转身和裴远耳语几句后,身子微侧,说道:“走吧。” 宴席之上饮酒作乐,觥筹交错间纵情声色,丝毫没有人在意有人曾经离席,甚至没有人在意这场宴席的主人何时离开甚至一去不回。只是乐曲还在继续,舞蹈还在继续,玉妃望着去而复返的文妃,脸上一讶,问道:“妹妹,你不是去找皇上了吗?为何不见皇上与你一同回来呢?” 文妃略带深意的看过玉妃,轻哼一声,扭头道:“还是姐姐好手段!早早地就把娘家人接进宫让皇上瞧见,既能弹琴又能勾引人,连我们卫王都被迷得七荤八素差点和皇上抢女人!哎呦!如今妹妹哪里请的回皇上啊!以后就全靠你们裴家姐妹了……哈!”惠嫔一事,文妃还没有来得及找锦兮算账,现在老天送了她一个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报答慕锦兮。 “妹妹这是会说的哪里话?”玉妃听出文妃话中之意,但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什么勾引人?卫王?难道锦兮遇到了卫王? “姐姐还在和我装傻充愣!”文妃就是看不得裴玉瑶这般无辜表情,连带着全都报复在她身上。“你把那个裴锦弄进宫为的不就是让皇上看见,册封妃子好巩固你在宫中的地位吗?如今你的这位好妹妹如你愿了——不仅皇上就连卫王的心也死死勾住。真是狐媚精子!刚才本宫正好瞧见卫王抱住裴锦想讨了她做侍妾,不料这个贱人先勾引上的皇上。哎呦……要是我也会选皇上不会选卫王。你的这位妹妹真是会玩弄人心。” “……”裴玉瑶已经听出大致,明白卫王已经盯上锦兮,虽然有皇上替她解围,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卫王一定还会有所行动。 “姐姐……妹妹劝你一句。找了什么女人不好,偏偏找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女子,勾引皇上不说还勾引其他男人,这样的女人小心等她得了势,将来就会骑在你头上!”文妃看裴玉瑶脸色不好,以为已经后悔找来裴锦这个女人,决心再添一把火让她更加下定决心早除后患。 可惜裴玉瑶根本不上文妃的当,回答道:“妹妹放心,他不会的。” “为何?姐姐不要傻了!”文妃以为裴玉瑶还愚蠢的相信锦兮,开口劝她不要执迷不悟。 发髻上二十八颗翠玉串成的流苏琅琅夺目,勾唇时眉梢带上格外明显的温柔。“因为……我相信他。”视线余角,深色烟波扫落宴席之中一抹黑色侧影。 116.第三卷-第116章 渐始与君同(1) “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吱呀缓行的马车里头光线灰暗,地板上铺了一层兽皮,让人感觉虽然晦暗但不阴冷,只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端的安静,颇有些心绪不宁。 “喂?”锦兮转头看着盛帝,再问一遍。 清光流转,柔柔一缕微笑印在唇边,过了好久,他才答道:“马车已经出了鹿山别院,再往南走会有一片树林,到了那里你就会明白。” “我明白什么?”要不是盛帝非要锦兮出宫陪同,卫王也不会抓到机会害锦兮受惊。对于回到原点的他们来说,锦兮没有打算向盛帝说声谢谢,也没有打算结束他们之间的冷战,语气里仍然防备和浓浓的敌意。 “呵……到了。”马车突然止住,车帘从外头被挑开,顿时将外头明晃晃的亮光照进车里,在地板上洒下一道斜斜的光影。“请吧!” 盛帝站在车旁为锦兮挑开帘子,另一只手掌摊开,像是要扶她下车。 锦兮见此却是微怔,环顾四周顾及还有旁人,不想劳烦。未料他似能看穿她的心思,兀自强行拉过双手将她抱下马车。 “你……谢谢。”事虽不如人愿,锦兮也只得向盛帝道了声谢意。眼睛一直低头看着地,神情冷漠如冰。 如此抗拒的模样叫周边美景顿时失去吸引,蒙上一层灰色落寞,叫人不禁暗问带她出来究竟是好还是坏?最后万般猜想化作无奈,微微摇着头苦笑一番。 “裴远随我进来,其他人在门口候着!” “是!”裴远接到命令立即翻身下马,拱手站在盛帝身后随着两人一道进去。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茅舍,院子里架着一个秋千和摆放许多木头玩具,屋里隐隐穿出孩童嬉闹之声,欢呼哭闹,颇有几分违和之感。 走到门口,声音越来越大,就连里面孩童对话也听得极为清楚,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欢呼雀跃,不仅如此,门缝里还传出一缕食物香气,还未推门如临屋内景象。 “你猜这屋里的都是谁?”盛帝站在锦兮耳后轻声诉说着,催促她亲手推开。 风华渐熄,旧忆如花,每一个人都曾在最好的豆蔻韶华里演尽今生、尘世曲,兼顾一段风雨相守相伴,不因岁月流逝愈显模糊,不受宿命摆布丧失本真。若有日,流落寂寒时节,迷途千世,海市蜃楼如何?万丈悬崖又如何?锦兮都会静守执着的心,推开眼前的雾障。 木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声音尽数湮灭,就像燃烧正旺的炭火被浇上水,嘶啦一声!四野寂静,屋内十几双眼睛目不转睛盯着门外的人,由沉默慢慢睁得越来越大。 当中稍小的两个孩子率先扑过来,抱住站在门外的女子,哭喊道:“月姐姐!”“月姐姐!” “你们……”锦兮死死抱住两个孩子,双唇哆嗦着张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还好吗?” “呜呜呜……月姐姐。”幼童抬头看着锦兮,哭的鼻涕横流。 “阿宝乖,别哭了……”藏起来的记忆重新拾回,静守的心溢满思绪。轻柔的拍打亲人后背,眼角缀满泪水。 除了剑锋山上的生活,在三福镇的日子曾是锦兮最珍惜的回忆。可惜发生的太多事叫她忘记这些,复仇的怒火在心里滋生,强夺了本该属于它们的位置。 要不是重新见到这群孩子,她几乎忘了——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开心的大笑?开心的和这些孩子生活? “月姐姐!”年龄显然是这里最大的一个女孩子走上前喊着锦兮,语气里充满离别后的喜悦。 “小柔,辛苦你了……”锦兮疼惜的望着小柔,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一定难为小柔和阿七了。 说到阿七这才注意屋里并没有他,环顾四周,轻声问道:“小柔,阿七呢?” “他在后院,我这就去叫他。”小柔抹掉眼角的泪珠,准备出门去唤阿七。 锦兮却拉住小柔胳膊,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恩……”小柔点头,望着锦兮欲言又止又忌惮的看了眼旁边的盛帝,什么也没说走出屋子带他们前往后院。 后院一块很平坦的空地上寸草不生,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拿着一把木棍挥舞,看上去十分认真,但根基过浅,气势徒有虚表。 “阿七!阿七!”小柔在场地边大喊让阿七赶快停下往这头看。 少年闻言回头长棍一横,扭身回头,视线正好对上锦兮,双目微微一怔,接着瞪大双眼似不敢相信般松开手,将木棍扔到地上,一把跑上来抱住锦兮,头顶在腰际,难以置信道:“月姐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敢相信!我真担心这又是在做梦!” “你经常梦到我吗?”大半年没见,阿七好像长高了,也瘦了,抱着自己的手腕是那么纤细,就和方才抓住小柔的感觉一样。但是他的手臂又那么有力,被卫王攥着的地方重新感觉疼痛。 这厢阿七抱着锦兮,自顾忏悔道:“是!我每晚都梦见你!阿七好想你!好后悔让你离开我们!月姐姐……” “好孩子,我回来了。”锦兮拍拍阿七后脑勺,暗骂一句傻孩子。 当时的事阿七亲眼目睹却无能为力,日积月累造成极大心理负担,每一天都在后悔那晚没有保护好锦兮,让她跟着幽阙离开。 锦兮柔声道:“阿七,我回来了,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不!不要这么说!”阿七抹掉眼泪,拍拍胸,“我现在是男子汉了!每一次被人欺负都是我保护弟弟妹妹们!为的就是月姐姐能早日回来!现在这个愿望终于成真啦……玉鸣哥哥果然没有食言,真的带月姐姐回来了!” 阿七将目光投向盛帝,眼神里充满感谢和真挚的崇拜,看得出来他对盛帝很是崇敬。锦兮不在的日子里一直是他出手帮助,否则这群孩子不会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这份恩情,阿七不会忘,锦兮也不会忘,一点一滴汇入心底一汪深潭,淡烟薄雾晕染开来,眼中的空灵疏远被笑意暖成看不懂的温暖湿意,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转身回屋。 “裴远……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啊?”盛帝突然开口问道。黝黑的瞳孔浸染出一种异色,脸上的表情长时间停留在一个柔软的弧度,平静而冷锐,里面却有无尽的眷恋。 “皇上……其实这一点应该是你清楚吧……” 扪心自问,裴远也很想知道慕锦兮究竟是个什么的女子? 时而冷酷倔强,时而绝情冰冷,时而安静娇弱,时而又亲切温暖。初相见时,她孤高的就像一枝梅花,凌寒独放,可望不可即;在大殿上,她又像是开到极致的荼蘼,娇艳异常却十分致命;而今天,仿佛茫茫冰原中万梅齐放,她——更加冰冷,更加尖锐,剑意寒空,执着着守护每一寸土地。她可以对任何她爱的人留下眼泪,也可以对任何她不爱的人极尽残忍,这种执念可以让她更加简单,也更加累。 慕锦兮,究竟你有着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变成今天这般?这些又都和盛帝有关吗? 修长的眉宇下掩住清冷的眸光,微抿的淡色唇瓣衬着泛出冷光的白皙手指擦过盛帝的衣角。稍后他转过身子手掌向前探出,在空气中抓寻什么又好似并未抓住。失神的目光在天地间悠悠转着,盘旋在屋外林间,裹着皑皑白雪,冰冷却又备感疑惑的,思考着,空等着,等待谁来研墨添香,化开这段纠缠郁结的一笔执念。 *** 马车的帘子再度挑起,锦兮几乎没有看盛帝一眼,便上了马车坐在旁边,挑开一角帘子,望着车外的孩童,道:“你们好好的,乖乖听姐姐哥哥的话,以后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说完,立刻放下手,不给自己一点留恋的机会,然后坐在车厢里低头不语,犹如一尊木偶,无喜无怒。 “真是奇了?记得那晚……在三福镇郊外,你离开的时候可是很不舍?现在却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样子。”盛帝歪着头问她,她垂眼看他微怔神情。半响,淡淡道:“我已经不是月灵了,哭泣只会更加软弱。” 那晚的哭泣并没有让幽阙改变主意,放月灵回去。今天的哭泣更不会让盛帝改变,放锦兮和孩子们一起生活。以前,幽阙曾告诉她只要变强就不会被人要挟。现在,她只有变强,才不会因为一切短暂的分开而哭泣。 她明白盛帝之所以带她出来,是想拿这群孩子当筹码,害怕自己反悔,害怕自己主动放弃生命。他想利用这个筹码逼自己乖乖的,当好裴锦这个角色,等到利用价值用尽时,就会毫不迟疑的,丢弃掉! 呵……人果然不能在幸福中呆的太久,一旦沉浸其中就会忘记接踵而至的背叛和分离。遗憾,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命运循环往复,现在只是重新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四目相对的眼神传递出太多讯息,拥有相同经历的苍老与离别让两个人极为相似。此刻用沉默享受片刻宁静,独自在角落舔舐各自的伤口,张开警惕的眼神防备靠近的每一个人。 “你查出是谁想害惠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吗?”锦兮的语气平和而沉稳,就像老朋友一样和盛帝聊着天。 盛帝挑开眉,回答道:“没有,那人做的滴水不漏,根本查不出。” 又是一阵沉默,锦兮思考再三终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什,递到盛帝面前。 他低眉,再问:“这是什么?” “……这是那日惠嫔出事时携身所带的香囊,而这个香囊才是害惠嫔小产的真正元凶。” “你说什么?”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攒紧一团,尖锐的眼神划破整个车厢。“把话说清楚!” 锦兮低下头,再抬头道:“原先是素绫捡到让我还给惠嫔的,我本来没有在意,却偶然发现这香囊里味道有异,拆开来看发现里头有一味香料来自西域,名叫玉露茴,性寒味甘,人闻之无碍,可若动物闻之,必陷入兴奋发狂状态。如此随身之物被做了手脚,那么无论惠嫔去哪都会被动物攻击,直到——害她失去孩子!” “可恶!”盛帝闻之猛拍一声车壁,眼底的狠厉之色让人心惊,良久才渐渐消褪,道:“惠嫔带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你是如何发现的?” 并非他怀疑,而是此物太过明显,况且惠嫔出事那天锦兮就跟在身旁,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发觉,她又是如何得此物有害呢? 锦兮淡淡一笑,对于盛帝的质疑并不生气,反问道:“你忘了我出自何处?母亲又是谁?” 是了,锦兮出自玥冥宫,保命下毒的功夫从小就会;况且她的母亲袁沅乃是袁嵩和西域舞娘所生,舞娘带回一些西域香料,其中恰好有这一味,玥冥宫与西域也有她能辨别出并不稀奇。 唯一让盛帝意外的是——她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原因是和那天一样吗?”他相信锦兮从没有改变,即使经历这么多事情,她依旧是那个单纯眉目清澈的女子。 “……”可是锦兮没有回答,只是移开眼睛不再和盛帝目光对视,清锐沉默着说了最后一句话,“这些女子得不到你的爱,我不想她们连最后一份希望都被剥夺。” 她们和锦兮一样被困在牢笼里无法逃脱,她们因为这个而疯狂,也因此变得可怜。她做这些只是不想再看到鲜血,不想一个小生命还未降生就消失在自己面前。 世界已经如此残酷,不要连生的希望都被剥夺。这样的话,老天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过了好久,盛帝才幽幽叹道:“慕锦兮,你这个傻瓜。” 117.第三卷-第117章 渐始与君同2 回到鹿山别院已是半夜,还未进屋,却见屋内燃着烛火,锦兮以为是卫王不甘心在屋里埋伏着便偷偷推开窗户露出一条细缝往里瞧。可惜从她这个位置并没有看到什么人,于是她想了想走到屋门口轻手推开一扇门侧身进去后又快速合上,举手凝气一步步小心向屋内走去。 绕过屏风,环顾屋内一周没有异样后她又移步走至妆台前,眼角余光透过桌上的镜子看到自己背后渐陇上一片黑影。容不得她多想,先发制人回身便是一道掌风劈下。 可伴随而来一声惊叫却让她的手掌在离那人额前一寸的地方停住,迎面撞上一双惊恐错愕的眼神,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怎么是你?” 锦兮皱眉,原以为她看到的人会是卫王,没想到却是惠嫔?躲在屋子里不出声,还一直苦等到半夜,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你怎么会在屋里?这么晚了有事吗?”再一定眼眼看惠嫔胸膛起伏不定,愧疚的上前扶她到椅上缓神。 未料惠嫔还没坐定,倏地抓住锦兮手腕急促道:“是她!是她想害我!我知道一定是她要害我和我肚子的孩子!” “你先别激动,冷静一点!”锦兮反手握住惠嫔双手,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温正好,上升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庞,渐渐聚集在眼眶中打转。 “姑娘,求你救我!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锦兮缓声劝道:“你别哭,先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谁做的?” “是……”惠嫔勉强止住眼泪,抽噎着说,“是文妃!是她想害我!我知道……一定是她!” “文妃?”锦兮脑海白光一闪,反复确认,“你确定是文妃吗?你有什么证据?” “我……”惠嫔被问住,张大眼睛,迟疑的摇摇头,“我……我没有,刚才我走到她的屋前偷偷听到她和宫女的谈话,我听到她提到香料和我。我知道一定是她!她父亲是丞相,想要什么没有?再让人偷偷戴带进宫放到我的香囊更是没人察觉。一定是她!我不会猜错!” “你冷静一点!”锦兮害怕惠嫔的声音会招来其他人,轻声一嘘!“小声点!这么晚了别把大家吵醒!你现在只凭听到的只言片语不能给她断罪的!你要冷静!千万不能乱了手脚!” “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惠嫔已经六神无主,攥着锦兮的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经过上次的事让她真的害怕失去自己的孩子,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好他。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惠嫔陷入焦躁失控的状态,心口倏然一阵刺痛,张大着嘴几乎无法呼吸。唔……接着闷哼一声,双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别紧张!快放松!”锦兮扣着惠嫔手腕,拍扶后背,让她赶快平复下来。 “我……我好痛!”惠嫔额头浸满汗珠,从五脏六腑传出的疼痛感几乎让她无法思考,全身的力量附在锦兮怀里。大口喘着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耳朵里回荡着嗡嗡的轰鸣声,似远似近听见锦兮在叫喊——努力恢复安静,有节奏的呼吸…… “惠嫔!你冷静一点!你一定要冷静下来!”锦兮双手托着惠嫔后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之时,房门忽然被踹开,巨大的声响让锦兮抬起头,一个黑影从屋外飞进,从她手中抱走惠嫔,放到床塌,接着那人双腿盘曲坐在惠嫔身后,手掌贴上后背,似是用内力驱毒。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惠嫔才挨过这关,心口也不再疼痛,脸色好转,但全身的力气都像散了架的木偶径直躺在幽阙怀里,双目紧闭。 “……”幽阙双手扶过惠嫔肩头将她平躺在床,看一眼锦兮后目光在屋内游走一周,最后起身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嗅,“茶杯边沿被抹了毒。惠嫔应该是不小心碰触到的。” “你说什么?”锦兮一愣,从幽阙手中接过茶杯在烛火下仔细看了看,“没错,确实被抹了毒。”说着,她眉间一抖,就像被惠嫔传染一般脚步虚浮,身子微斜。 “锦儿……”幽阙及时扶住锦兮,将她拢在怀中,手贴住她的额头,再摸摸两颊,“你的脸为何这么烫?可是生病了?” “不需要你管!”锦兮挣扎着要从幽阙怀里逃脱,双手不停捶打他的胸,却都被一一桎梏。 气恼之下,她拧眉瞪着他,“你松手!” “别耍小孩脾气!”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反将锦兮脑袋按在胸口,声音带有一丝哀求,“求你!别再折磨自己!” “……”力量悬殊,锦兮没辙只能靠在他的怀里,耳朵里全是他有力的心跳声,鼻翼间闻到的也全是那股熟悉而陌生的味道,这个味道宛如唤醒过去的催眠剂,让人沉浸于美好里难以自拔。 “嗯……”从床里突然穿出一声嘤咛,惠嫔悠悠睁开双眼,神智迷离,显然没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反应过来。 可锦兮犹如雷劈,浑身一震,急忙推开幽阙,兀自走到床边坐下,问道:“你怎么样?还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刚才是怎么了?”惠嫔只记得自己意外在窗边听到文妃的谈话害怕之下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锦兮,却没料到锦兮并不在屋里,一个人忐忑的苦苦等候,好不容易等到锦兮还没说几句话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 “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还好及时发现,毒摄入的不多,又有幽阙用自己真气护住惠嫔心脉和腹中孩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已经帮你排出余毒,放心,一切都会好的。”幽阙也上前对惠嫔安慰道。 见状,惠嫔先是一愣目光游移不定,勾唇感谢道:“安……安王爷,救命之恩臣妾谨记在心。” “小事一桩……你好好休息吧。”幽阙示意惠嫔安心休养,拉着锦兮的手便朝屋外走。 等走到屋外他又强行扣在锦兮腕上想为她诊脉,却遭锦兮强烈排斥,反手一挥,顺势给了幽阙一个响亮的巴掌。 可他并不在意,脚步上前,语气急切道:“锦儿……求求你!你的五脏受损,旧伤本就没有康复,加上又受了风寒,今夜要不是我及时出现,恐怕恐怕躺在屋里头的不止惠嫔一人!” “我吃了凤泪……不会有事。”锦兮默默收回手,低声回答。 “可你现在在发烧!”她非要急死幽阙不成?!如此冷默无情,莫非真的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在乎自己还能活多久?甚至不在乎他了吗! “我的事情我心中有数,不劳安王费心了!很晚了,我该回去照顾惠嫔了!” 梅花一旦开放就必须生活在严寒之中,它宁愿昼夜风霜也不肯接受一点微风暖意。因为这样的暖会融化她的骨,浸软她的叶,让她的花提前凋落。 “锦儿……你这个样子还要照顾别人?你可知道她中的毒本是为你而下!有人要害你,我怎么可能置之度外?”幽阙手指自己,一心想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她。 锦兮却轻笑一声,拖长的尾音充满嘲讽和不屑。“慕锦兮从来不是害怕死亡的人!你说你不会置之度外?那好!十年前玥冥宫大火,你在哪里?我被打落悬崖,你又在哪里?幽阙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已经太晚了吗?”锦兮原以为,那晚她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为什么幽阙还要苦苦纠缠?——难道,非要她再说一遍不可吗! “锦儿……”无边黑暗里,漫无边际的寂静和漫无边际的哀伤将两人锁在小小的空间里,牢牢的扣在臂弯中。沧桑而带着酒香的气息弥漫整个世界,那一句句指控就像毒蛇钻进幽阙的耳朵,同时也钻进锦兮的心口。一点一点咬噬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前尘往事飞快掠过,一切痛苦屈辱顿时化为汹涌洪水无法遏止…… 当年,她原以为只要和幽阙在一起,哪怕是刀山火海横在眼前,也会毫不犹豫踏过去。她给予幽阙的爱是不顾后果的热烈,她执着,她乐观,就算她怀疑过一切,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她永远相信着幽阙,毫无保留。 正因如此,她从没有想过这个将要执手一生的男人心里究竟装着什么?可能一切都是她活该,是她被爱情蒙蔽双眼,看不到玫瑰下面的尖刺,最后才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他还不肯放过自己? 为什么?不是说好不再相见了吗?为什么见到你还会哭?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永远都那么狼狈? 啪!晶莹的泪珠滴到幽阙的手上,接着——越来越多的泪珠簌簌落下,落在皮肤上丝丝凉凉,让埋进锦兮颈项,贪婪她身上体香的人眼中有了几分清明。“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近乎冷漠的语气宛若风雪吹散,抚平嘴角的笑容。她用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幽阙的手,退后一步,再抬头,咬破唇角,道:“你以为说这些就可以回到过去吗?你以为带我逃离这里就可以不用再说对不起了吗?” 那夜的火照耀了半边天,仿佛焚毁了她的过去,也焚毁了她所有的幸福。一生的美好锦绣都化作云烟铺就成一条鲜红的地毯包裹她的天,包裹她的地,也包裹了她自己。一簇簇火苗跃起,无情的吻上她的每一寸皮肤,从里到外,烈火焚身! 火整整燃烧了十年,从眼底骤然跃出,照亮着过去也照亮着那人,让他不由后退一步。 那人默默低下头,一如当年凤凰树下那个懵懂少年,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 如今贵为安王的幽阙和当年身为杀手的幽阙穿越时空阻隔,交叠在一起,光华错乱。 今夜无星无月,锦兮已经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如果是过去,他们还在那段美好的时光中吗? 泪再次蜿蜒落下,顺着消瘦的脸庞滑到下巴,然后,重重跌进尘埃里…… 三次短暂的相见,每一次都以悲伤收尾,而每一次的相见锦兮都比上次要消瘦,单薄的身子让幽阙心疼,让他想不顾一切的将她再次拥入怀里,抱住,然后再也不分开! “此生不曾相见!便不再相见!为什么你不守约定?为什么你还要来?你——”锦兮还来不及说完,嘴就被那人重重覆上。 绝望,深情,饱尽无尽苦涩和愧疚,他们的吻肝肠碎断,辛酸凄凉。他仿佛用尽所有感情化为这个吻,紧紧胶合缠绵在一起……十年了!这十年间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她说,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想告诉她,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老天能不能把她送回自己身边? 可是老天似乎给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明明你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却视而不见,明明曾经最在乎人就在身边却不断错过。一味执着过去,无法放眼未来。 锦兮曾说你是天下最傻的傻瓜!到今天幽阙才终于理解,只是明白的太晚……太晚了。 他努力的想抓到那抹清冷的月光,却没料到早已失之交臂。心里剩下的只有懊悔、愧疚…… 他不求锦兮可以原谅他,他只是想用这个吻来证明自己十年的思念与自责。千般爱恋,万般不舍化为绕指肠,十年前的火燃烧至今,燃烧掉彼此的理智,只盼这一吻最好直到地老天荒…… “能放开我吗?”安静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的空间里倏地响起冷漠的女声。 这句话好似当头棒喝让他停止所有动作,尴尬的松开手,但始终抵不过锦兮一个眼神让所有的骄傲自信——烟消云散。凤凰树下那一抹倾城倾国的笑,九幽派地底那一抹纯洁乐观的笑,流水阁那一抹淡然自信的笑,顷刻间支离破碎! 她冷冷看着她,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她说:“我的阿郎不会这样对我!” 幽阙已不再是过去的阿郎,而过去的阿郎也不会如此伤害锦兮。究竟是谁造成今天这样局面?这一点——幽阙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说完,锦兮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将木门重重关上,拦绝幽阙所有视线。而屋子的另一面她却站在门后,将身子靠在门框上,任泪水肆意横流在脸上,汹涌的眼泪一遍遍冲刷心头,越发滚烫的温度一点一点消耗大脑里意识,渐渐她眼前一黑,闷声倒在地上。 从虚幻的梦境醒来,率先入目的是一方天青色帐子,锦兮视线微微向旁边转去,见玉妃坐在床边,眼神略带惊喜的对自己说:“醒了!你终于醒了!安蓉快告诉皇上和安王,姑娘醒啦!” “我怎么了?”遍布全身的虚脱无力几乎让锦兮无法开口,沙哑虚弱的声音让玉妃听着都吓了一跳。 玉妃拍拍锦兮手背,轻柔安慰道:“你受了风寒整整睡了三日,现在烧退了,你会好起来的。” “惠嫔,惠嫔怎么样了?”锦兮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事,询问道。 玉妃点点头道:“她已无大碍,你放心。反而眼前身体最弱的人倒是你!如果你不养好身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锦兮自然明白玉妃的意思,轻轻点头,张口道:“我想要一杯水。” “来,我扶你!”小心的将锦兮扶起,支起枕头,让她在床上坐起,接着从宫人手中接过茶杯,轻轻吹走热气,递到锦兮唇边。 等玉妃接过空茶杯,将之放到一旁后轻声再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昏迷了几日,他就在门口站了几日。你喝不下药,他也陪你不吃不喝。” “……” 看着锦兮无动于衷,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玉妃犹如撞到一堵墙,尴尬的咬咬唇,继续开口:“本宫知道,本宫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可是本宫想奉劝你,恨不能成为你的全部,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话了,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开床边,“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你好好休息吧。” 临走前,她扭头回望床上犹如木偶的女子,脸上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丝,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落一片阴影,浓稠化不开的哀伤锁住眼眶,在眼角闪烁着晶莹。 玉妃在心里问自己:这样的锦兮,谁能保证还会活过明天? 118.第三卷-第118章 渐始与君同(3) 沿边的风景疾疾掠去,头顶上的阳光照射未消的残雪。飒飒风响,流浮白光闪射进人的眼中,一层交叠一层,宛如无形的网绞杀全部思想,全部情绪。 盛帝勒住缰绳,止住马头扭头回望,半眯的双眼里倒映着幽阙的影子,眼神里一一浮现怨恨,责怪…… “你看见她的样子了吗?那天的事莫非还没有给你教训?你答应过我会遵守条件的!为什么还要见她?!你真的要她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 两天来锦兮昏迷不醒,药石不进,只是一味说着胡话,身体越来越虚弱,太医说如果再受打击,可能连一个月都活不了,而这一切全都是幽阙造成的! 幽阙懊悔不及,摇头解释:“我只是……想在角落里偷偷守护她。” “简直胡闹!”盛帝厉声训斥,满脸杀气,“既然你已经打破约定,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这就回去杀了她!”言罢调转马头,佯装要回别院。 幽阙急忙抬手拦道:“不要!千万不要!” 盛帝的眸子几乎眯成一条细缝,冷音似冰道:“幽阙!从始至今都是你的选择没有人逼过你!终有一天你会认识到重情重义只会害死身边所有人!” “求你……不要杀她!不要……” 只要盛帝不杀锦兮,其他的幽阙都可以不在乎,不在乎自己能否成大事,不在乎自己安危,甚至不在乎兄弟之情。这份深情而残忍,自私却懦弱的执着俨然才是真正的他。或许他从位改变过,依旧还是当年那个人——情到深处,不知所以。 “……对不起,你骂我也好,将我除名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求你——救活她。” 对锦兮的最大伤害其实来源于自己,这一点,盛帝清楚,幽阙也很清楚。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住想见她的欲望——直到那晚,吻着她滚烫的身子,真实的触觉让前尘往事一一浮现。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失去她了。或许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 幽阙低下头颅,举手发誓道:“……都是我的错!幽阙向天发誓此生再也不见慕锦兮!有违此誓万劫不复!” “希望……这一次能是最后一次!”幽阙的认真让盛帝紧蹙的眉间舒展开来,半疑半信的目光不停扫视,尚存有几分不确定。 此时裴远从林子里钻出,朝这边飞奔而来,勒马拱手道:“皇上!裴琴师已经醒了!” “太好了!”盛帝呼吸一滞,眼中的狂喜牵扯嘴角的上扬,下一秒扭头看向幽阙,似乎是在等他。 他既然发了誓,就必会遵守约定,于是摇头一动未动,只是抬头盯着盛帝,说了一句:“你要小心景德和文相,昊天阁的事可能是他们做的。” “果真如此……”盛帝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惊讶,再拨转马头靠了过来,拍着他肩膀,相似的瞳孔对视片刻,良久才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 一记鞭笞,盛帝于裴远飞奔赶回别院。他匆匆走向锦兮屋子,目光扫视一周,只在文妃停留一瞬便走近床头,低声询问:“你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锦兮眼皮未抬,只是摇摇头。紧抿的嘴唇泛着苍白,黛眉似烟,点漆如玉,就像茫茫雪地里夕阳最后一抹颜色,又像雨后凋零随水浮沉的落花,无端的令人心疼。 玉妃明白锦兮的心情,主动替她回复盛帝,并把太医交代的事项一一回禀。就这样一个人说,一个人听,目光斗转也只有床上一人,全然不把屋中还站着的另一人放在眼里。 文妃很是恼火,心中越想越气。几日未见,别人态度冷漠也就算了,就连皇上也不拿正眼瞧她,满心满眼全都被锦兮这个小妖精勾引了去!根本没有时间和她亲近。 她眸底掠过一丝妒意,牙根痒的恨不得把她撕碎,语带醋意道:“唉……我们的裴琴师身子骨太弱了……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恐怕谁都会想你到底是琴师呢?还是娇弱弱的公主啊?……” “文妃你说什么?”盛帝眸中掠过一丝冷意,语带警告,“之前的话都忘了吗?不要以为上次惠嫔的事算了,你就可以安然无恙!” “皇上臣妾只是……”文妃瞪大眼睛,不相信皇上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责备当朝皇妃,还想替自己辩解什么却再次被打断。从他的眼中文妃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厌弃和莫名的忌惮。 “是臣妾多嘴!请皇上恕罪!”大惊之下,文妃急忙跪地请罪。 “哼!”盛帝猛挥一身衣袖,扭头不再看她,明摆着是想当着屋里所有人面给她难堪,却让彼此都下不了台。 玉妃不忍文妃太过难看,起身劝道:“皇上,文妃也是关心锦兮病情,开了个玩笑,还请皇上不要当真。” 稍后连锦兮也出乎意料抬手拉拉他的衣袖,摇摇头示意放过文妃。 见状,盛帝抬手虚扶,才道:“看在玉妃和琴师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你快且退下,从今日起面壁思过,好好反省!” “皇上……”文妃泪眼婆娑盯着盛帝看,奈何他根本不瞧上一眼,姣好的容颜已经完全不能吸引住帝王的心。难道这就是她以后将要面对的命运吗? 文妃心有不甘却含泪叩谢跪安,狼狈的离开锦兮屋子。走过长廊,迎面遇见一人,心中倒是默念一句冤家路窄。 朝文妃走来的女子容姿秀丽,身材婀娜,此刻却面惊带讶,手指着文妃通红的双眼,张大嘴问:“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红红的?可是哭过?” “没有……舒婕妤多心了。”就算是输,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容许文妃在别人面前表露,斜睨一眼后移开目光,“是本宫方才在湖边赏景,一时不慎让砂石迷了眼睛。” “哦?原来是这样!臣妾还以为是姐姐失了皇上的宠爱,哭着想挽回皇上的心呢……”舒婕妤歪着头似说着无心之语,上挑的眉眼里满是讽刺。 “你!”再怎么不济,也还轮不到舒婕妤指指点点。方才在盛帝那受到委屈索性全都撒到她这里,文妃忍不住抬手要给她点教训瞧瞧。 可惜手掌还未落下,就被舒婕妤半路拦了去,五指反扣住文妃手腕,暗暗下了些力道,轻笑道:“妹妹地位卑微,如果有做的让姐姐不满意之处,姐姐想打我,妹妹绝不敢还手!”先前还是娇媚柔顺,随着话锋一转,眸底掠过的冷光让人看了都觉后怕,“不过可惜,今天妹妹约了皇上看东西,要是让皇上看见我脸上留下什么奇怪的东西……要是问起来,妹妹可不保证不会告诉皇上哦!” “你敢威胁我!”文妃半眯双眼,狠抽一口气,手掌要落未落,始终脱不开桎梏。 舒婕妤忽然掩口笑道:“咯咯咯……姐姐哪里的话?您是一朝宰相之女,而我只是个卑微的小宫女。当年在您宫里我可是受益匪浅,要不是娘娘的栽培我也不会有今天。” “哼!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最好!”想她堂堂宰相之女,岂是一个宫女可比的?文妃心底略过一丝得意,还想着用身份羞辱舒婕妤,让她知难而退。 熟料舒婕妤听完反倒开心,笑容灿烂的向前凑近道:“可为何恰恰是您口中的‘东西’此刻能与您平视甚至分享了同一个男人,如此想来……我真替你觉得可悲……” “你说什么?你这个贱人!”文妃怒火更旺,手上桎梏的力道忽然在这一刻消失,手掌顺势落下,啪的一声打在舒婕妤脸上。 “你们在干什么!”回廊里似乎还在响着巴掌的回音,而文妃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让所有人扭头看着,呆怔在原地。 “皇上!”舒婕妤提起裙裾,捂着脸跑到盛帝面前,抱住他的胸哭诉,“妹妹方才遇到文妃娘娘,见娘娘神情有异便多嘴问了几句,没想到娘娘居然打了臣妾。呜呜……臣妾冤枉……” “皇上,事情不是您看到的那样!”既然舒婕妤已经恶人先告状,率先发难了,文妃只能尽量解释,让盛帝不要相信她的片面之词。 舒婕妤哭着音,抽噎道:“皇上!妹妹知道自己地位卑微,一直被文妃娘娘瞧不起…说…说臣妾仗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廉耻勾引皇上,根本不配伺候皇上……可是!可是臣妾是真心爱皇上的啊!只要能在皇上身边,臣妾不在乎身份的。求皇上明鉴……” “皇上!我真的没有!”文妃还在替自己做着苍白的辩解,双眼愤恨的盯着舒婕妤,恨不得打死这个贱婢。“皇上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我是被陷害的!” 舒婕妤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继续佯哭:“皇上你不要相信她!昨日臣妾看到她的侍女绿萼偷偷溜进裴琴师房间,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今早便传来惠嫔姐姐中毒的消息,也许……也许惠嫔姐姐中的毒根本就是她所下的!”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想害她只想给她点教训!都是惠嫔突然去找裴锦那个贱人!”文妃被气得口不择言,慌不择乱竟然将那晚的事脱口而出。 如此真相大白,盛帝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怒气,一声大喝:“够了!你们都给朕闭嘴!” 然后轻轻拍拍舒婕妤后背,将她交给一旁的玉妃,走上前几步,目光灼灼上下盯着文妃,“朕本以为你仗着身份在宫里嚣张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依旧不知悔改——居然敢下毒!!” “皇上我!” “你不要再说了!”盛帝猛地推开文妃的手,让她差点栽倒宫女身上,“事情都是朕亲眼所见!又有你亲*交代,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朕再问你上次惠嫔被动物袭击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旧事重提,盛帝心中其实始终怀疑是文妃干的。 可文妃却使劲摇头,甚至不惜失了仪态,痛哭辩解道:“不是的!臣妾冤枉!上次的事真的不是臣妾做的!皇上你要相信臣妾!” 别的姑且不论,伤害锦兮却是事实,这一点他绝对不能原谅。“哼!事到如此还在狡辩!先前看在文相的面子上朕已经打算既往不咎。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心很毒辣到如此地步!就当朕看错人!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这些年做的事吧!裴远!” “皇上,末将在!”裴远提剑上前,拱手道。 盛帝转过身子,和文妃拉开距离,下了好久的决心才道:“文氏数年品行不端,行为不捡,今罚俸三年,降为九嫔,令你送其回寝宫,没有朕的圣旨不许出宫半步!” “皇上!不要!臣妾冤枉!”降为九嫔,禁足出宫。这无异于将她打入冷宫,骄傲如文妃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盛帝决心已定,绝不会轻易更改,挥挥手示意裴远尽快去办。好不容易,在三名禁卫军的拉扯下才将挣扎不走的文妃拖走,背后只剩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一连串细小的抽泣声。 “唔……谢谢皇上替臣妾做主!”舒婕妤眼眶含泪,羞怯的望着盛帝,眉间紧蹙,犹带担心,“可皇上您会不会罚的太重了?文妃娘娘虽然平日里是嚣张了一些,但不至于降为九嫔,要是文相追究起来,臣妾恐怕第一个遭殃!” “哼!谋害皇嗣这罪还算轻的!”若还不借此机会给文相一个提醒,恐怕他接下来动作会更大!以后文相在朝堂上如何对待自己,他就如何对待文妃!他要让文家万劫不复! “皇上……舒婕妤说得对,文相那边……”玉妃当然明白盛帝这是杀鸡儆猴,让文相收敛。可是她更担心文相会狗急跳墙,逼到绝境难后保不会做出其他什么事反击。 盛帝拍拍玉妃手背,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你放心,文相那边我会给他满意答复的,至于你先送舒婕妤回去,宣个太医为她瞧瞧,晚上朕再过来。” “是臣妾遵命!” “多谢皇上!”舒婕妤和玉妃一同躬身行礼。复又补充一句,“皇上亲口答应的!臣妾晚上一定恭候皇上。” “玉瑶,麻烦你了。”盛帝笑了笑,再将目光转向玉妃,吩咐几句后转身离开。 阳光直射进院子,洒下明晃晃一片,高阶外枝条被暖风低低吹拂,刮到人脸上有种微痒的感觉。宫墙庭院白日规整的布局在文相眼底仿佛连成了深深万丈红尘,犹如一只巨兽扑面而来。 他一溜小跑,跑上别院里最高的阁楼,扶栏远眺,亲眼望着文妃被强行拖上马车,由禁卫军送回宫里,严加看管。文妃不甘心的叫喊言犹在耳,凄切的哭声寸寸割上文相的心,他趴在上面,拳头狠捶一声栏杆,嘴里喃喃:“完了!一切都完了!”文妃完了,文家也完了。一切都完了。 “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丞相怎会知就完了呢?”无欢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颀长宽厚的身姿在文相看在是如此高大,犹如泰山俯仰而至。 “将军此话何意?我文家在劫难逃是迟早的事,如何还会有转机?”文相依着栏杆直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无欢。 无欢斜眉如锋,神色端肃道:“文相早知树大招风,爱女失宠也在早晚之间,又何必惺惺作态……这会儿倒顾念起父女之情来?我劝文相不如早作打算,莫不要因为一个文妃再拖累了自个。” “……”文相神色一凛,不是因为心中所想完全被无欢猜中,而是感叹于他的观察之深,能看穿文相真正心中所想。 与大殿献礼的出众相比,现在的无欢较之截然相反,他就像看不透的一团雾,永远都猜不出后面到底遮着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将军不妨直言!”虽然不甚明了,可文相也不是傻瓜,多年官场经验,对于无欢的来意还是能猜出一二。 无欢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一点就透,笑道:“文相爽快!既然如此就请文相三日后移步七情楼,届时你自会知晓!” 七情楼?文相心中惊疑不定,点头拱手道:“三日后我必准时到达!” “打扰了!告辞!”无欢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拱手转身离开。 护送文妃离去的马车已然越驶越远,穿过林子的官道通贯八方,南辕北辙的两条路各自延伸千里,仿佛无终的命运,让人忍不住唏嘘,就此以花期为诺的女子将要错过一生的花季。 “属下参见王爷!”不知何时,一名护卫装扮的男子出现在幽阙身后,骑马躬身,静默不言。 幽阙站在山坡之上,目光透过层层树林,目送载着文妃离开的马车队伍,眸底略过一抹银色,没有回头:“燕杀,你还有脸来见我。” 曾隐瞒身份的暗卫,今日用沉默来默许一切,声似冰雪:“王爷明鉴!昔日燕杀职责在身,皇上有令不得不从!” 幽阙冷眉一扫,面带自嘲道:“他还想用你来监视我?” “皇上绝无此意!”燕杀忽的面色一凛,方想起上次暴怒的他独闯禁宫,脸上也是这副嘲弄冰冷的表情。心中顿时一痛。“王爷……属下是奉皇上旨意,听候王爷调遣的。” “哼!”幽阙冷哼一声,勒紧手下缰绳,调转马头,“有没有此意,试试便知!” 长嘶震天,就见幽阙猛挥一声马鞭,双腿夹紧,他身下的赑风如离弦的箭疾驰而去。黑衣墨发稍纵即逝,让燕杀还来不及看清他的侧影,转眼便到百丈之外。 “王爷!驾!”燕杀夹紧马腹,也是策马扬鞭尾随而去。急若流星的骏马追逐千里良驹,昂然嘶啸之声响遍整个山头。眼看离得越来越近,快要赶上之时,幽阙取下挂在马头的弓箭,调转马头,张弓搭箭直指身后之人。 119.第三卷-第119章 渐始与君同(4) 想他燕杀在幽阙身边潜伏十数年,隐藏实力姑且不提,竟在最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刀!此账幽阙无论如何都要与他算算清楚! 深知幽阙性格的燕杀明白,此举已代表兄弟之情彻底恩断义绝!不由心堕深渊,脸色大变之下差点没有留意破空而来的羽箭,等到杀机迫近,才匆忙惊醒弯下身子,将自己的上半身紧贴马背。喘息之间,箭矢已经接二连三擦身穿过,风啸箭鸣之音,声声不歇,箭箭有力,虽未射中却如利剑割耳一般令人陡痛。 他紧咬着牙关,眼看幽阙持弓正朝自己过来,立即左脚松开马镫,在马背上翻个身,贴在马匹右腹,仅依靠手指的力量抓紧马鬃和马鞍,借着屏障让幽阙的箭没有目标,和他擦肩而过,就此侥幸逃过一劫。可幽阙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嘴角一勾,再次调转马头。双脚踩镫,任马速加快,临空而起。竟然立在燕杀面前,张弦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将那一根根雪亮刺眼的白羽射入燕杀的瞳孔。 弦鸣之声铮铮不断,剑眉凌厉,待相近之时毫不留情将手中横镞利箭射出。箭意破空横贯,直直朝燕杀扑来。 唔!他险些呼吸一滞,脚下一使劲,捉着马鞍,重新跃身坐回马上,彼时抽出长剑,回身格挡。 呯!剑身和羽箭在空气中摩擦出零星火花,被强行改变方向的羽箭如雨纷纷落地,余光一瞥间,幽阙转瞬即至,浑身弥漫的杀气让燕杀避之不及,退至绝路之下举剑相挡,而幽阙则将全身力量灌入弓身,纵身一跃从头顶压下。 “王爷!”幽阙以劈头盖顶之势袭来,燕杀自然抵挡不了,咬牙望着幽阙,希望他可以念在旧情放弃。 但幽阙岂有收手之理? “门主!” 林叶肆意旋飞,枯黄碎裂周身,占据上风的幽阙嘴角一勾,手腕一扭,将弓箭沿着剑身滑开,接着足尖轻点马背,跃到半空中直踢燕杀面门,生生将人踢落下马。 恰好此时尖啸嘶鸣,身下的马扬起后蹄在空中伸开,失去控制般将落到燕杀身上。 被打落在地的燕杀气血翻涌,浑身疼得厉害根本来不及逃脱,马蹄落下那一刻只能下意识用手护住头顶,祈求能侥幸躲过一劫。 可若真是让马蹄落下,就算燕杀不死也会落个残疾,幽阙不愿见到这种事情发生,潜意识里让他翻身下马捞起燕杀顺着一侧滚走,终是逃离被踩踏的命运。 燕杀粗喘着气从地上爬起,单膝跪地,拱手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幽阙直身站稳,敛容静默不答,双手拍拍赑风,看似漫不经心:“在我身边多年,我竟不知你居然有如此好的功夫。” “……王爷。”此话无异于在他伤口洒下一把盐,忍不住闷哼一声。 “起来吧。”其实幽阙并无讥讽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浩渺悠远的目光扫过山间,拂过马头,内心忽然平和无比,对于过去种种执念仿佛如山间雾障,终有消散的那一天。 幽阙翻身上马,目光不在燕杀身上停留半秒,只是丢下一句:“各为其主,我并不怪你!只是……有一句话替我转告锦兮——就说素妍在我处,让她安心。”话落扬鞭离去,徒留燕杀一人在原地仰头抚胸。 等视线里再也没有幽阙的背影,他才皱着眉头起身,用袖口擦去溢出的血渍,翻身上马沿着小路赶回别院。 还未进屋,忽瞥见花木草丛下有一人孑然默立,他金冠束发,一身月牙白色的袍子迎风鼓动,风流俊秀的身姿让人错以为是哪位浊世佳公子驾临到此。可那人挺得笔直的腰杆和高昂的头颅,还有轻暼间眼神中一闪而逝的利芒,无一不告诉燕杀——面前这个男人,乃一朝之主,誓死效忠的主子。 “参见皇上!”燕杀心中一惊,快步走上前,半膝跪地道。 盛帝听到声响,略抬了抬眼,淡淡道:“起身回话。” “皇上!”燕杀起身,垂下头继续回禀,“……回禀皇上,燕杀已将话转述安王,王爷……并无异议。” “哦?这倒奇了!”听闻,盛帝嘴角溢出一缕笑意,唇瓣一弯移开视线,“当真如此的话,你身上的伤又从何而来呢?” “燕杀有罪!请皇上责罚!”一切都逃不开盛帝的眼睛,仅是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叫谎言碎裂,使燕杀俯首叩地。 此刻他紧抿着嘴唇,不敢去看盛帝的表情,更加不敢揣测自己会面临如何的处置,只是静静跪着,等候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花木斑驳的影子投射在冰冷刺骨的青石板。寒意顺着膝盖蔓延全身,对身受内伤的燕杀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但只要盛帝一日没有发话,他就一日不敢擅用内力抵抗。 直到四肢出现麻木,泛出酸意,盛帝才挥手一抬:“起来吧……你既受了内伤,朕也并无怪罪之意。” “……多谢皇上!”燕杀拱手谢恩,眉峰却皱成川字,胸中千种心思掠过。 “这几日你暂且好好休息,等伤好了替朕继续监视幕锦兮和幽阙!” 燕杀心弦微动,抿唇拱手道:“是!燕杀遵命!” 此刻大总管安陆一溜小跑,急匆匆跑到盛帝身后,附耳说了几句后,让他脸色骤沉疾身离去。 呯!砰!顺着长廊一路走至西苑,还未靠近,大老远处就能听到屋内传来的一串尖锐惊呼和瓷器落地的声音。 仆一踏进房门,盛满汤汁的药碗狠狠摔在盛帝脚前,溅起的药汁沾上衣角瞬间将雪白的缎子染成漆黑。 “皇上!”安陆见此,张大嘴巴挡在盛帝面前,想是要用自己的身子来护驾。 “闪开!朕没事!”盛帝挥挥手让安陆退下,皱着眉撩起长袍,走上前道:“你摔了药,朕还会煮第二碗给你,拿自己身子做赌注,吃亏的终是你!” “皇上还会有心思在意我的死活?”锦兮半坐在床上,头靠床柱,惨白的唇瓣似是在无言嘲弄什么,又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抬起头,眼底燃烧着两簇火苗,“皇上为何如此关心我?” “因为……你救了惠嫔。” “仅仅因为如此?”锦兮讥笑一声,唇瓣泻出一缕不屑,“多谢皇上抬爱,奴婢卑贱不值得耗费工夫……求你成全!” “你做梦!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盛帝轻轻挑起住锦兮下巴,暧昧的在她耳边依附着,口中滚烫的呼吸尽数喷吐在她双颊,然后双目对视,渐渐的唇瓣上扬起一个弧度,眉心慢慢舒展开,温柔的抚摸锦兮鬓角,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此番出宫机会难得,以后再出宫的机会恐怕很少,不如让朕带你再去看看那些孩子可好?” “……你!”锦兮柳眉倒竖。倘若她不是卧病在床,恐怕早就拿剑砍了去,岂容他在此一逞口舌之快。 “你好好休息!朕明日等你一起!”盛帝绽露笑颜,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一句令人浮想联翩的话后手指微触锦兮脸颊,挺直身子侧步离开。 等到走出房门,盛帝唇瓣的笑容逐渐泛出冷意,冷声道:“安陆!让御医再煎一副药送来,还有今日无论事情大小一一告予朕听!” 安陆不明其意,走上前行礼道:“额……启禀皇上!早些时候裴琴师醒来身边只有玉贵妃伺候在旁,后来便是皇上与文……文嫔娘娘,待皇上走后卫王倒是站在门外看了一阵,并未进屋。要数最近的……就只有惠嫔娘娘来过。屋子也没有贴身侍候的宫人,所以主子的谈话不太清楚,只道惠嫔娘娘出来时双眼微红,似作哭状。” “哦?惠嫔可以下床了?不过还是让太医仔细检查才是”想到惠嫔身子无碍,盛帝心头稍安,也许也是因为他子嗣不多,对惠嫔备外看重几分,故下一秒听见惠嫔双眼微红,再联想先前那桩事,心中又有了几分计较。 安陆只道皇子重要,不敢怠慢,点点头一厢情愿道:“皇上请放心,惠嫔娘娘福泽深厚,遇险自会逢凶化吉,太医日夜看护在旁不会再出什么事的。” “恩,如此便好。”盛帝若有所思喃喃吐出一句,后察觉安陆神情忽异,扭头询问:“你可是想到什么事不敢说?” 话已到嘴头,安陆自知什么都瞒不过盛帝,权衡再三拱手道:“奴才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小事,惠嫔娘娘走后没多久和舒婕妤曾来探望过,那时裴姑娘身体困乏已经入睡,所以并未请进屋,舒婕妤在屋外站了一会便离开。” “舒婕妤?”据他所知,锦兮和舒婕妤并未有过交集,为何想来看望锦兮?不过转念一想,许是因为玉妃的关系,舒婕妤前来看望也是合理的。 温淡的眉眼扫过一角屋檐,终是抬手示意安陆退下去,往院子走了几步,停下步子,喊道:“燕杀!” “皇上!”燕杀拱手喊道,走上前来。 “我要你留心惠嫔中毒一事,另外告诉素绫想要她妹妹活命,就按照朕的吩咐去做!” “是!” 文妃伴随圣驾却被遣送回宫,降为九嫔之事传遍宫中,加之先前惠嫔险些小产皇嗣不保,朝野内外颇有几分躁动不安,所幸上元佳节将至,群宴众臣,裴贵妃便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准备,借助节日庆典为宫中添些喜气,于是当夜请旨护送惠嫔回宫中。不过最耐人寻味的是玉妃离开后,盛帝曾多次看望裴锦,体贴关怀毫不掩饰,将一干伴驾宫妃摈弃在旁惹得她们红了眼。 等锦兮气色略有好转,幽幽已过了七八日,盛帝这才下令拔营回宫,领着朝臣使节浩浩荡荡返回帝都。 车马长流,一路有禁军护卫在旁,绣着龙纹的赤色彩旗招展,一辆又一辆马车按着顺序行走在官道上,可是没有人注意就在车队最末一辆普通马车悄悄偏离队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马车驾轻就熟的沿着山路蜿蜒离开,路两边人烟稀少,植被丰茂,山林飞鸟不时嘶叫,急急掠过,偶尔掀起一帘布角,露出里头一张苍白的容颜。 除了车外偶尔钻进一声鸟叫就只剩车轮行走在山道上发出的咕噜声响,如此枯燥无味的环境让锦兮这大病未愈的身体有了难得的放松,她闭上双眼,脑袋顺着马车的颠簸上下点头,就像是大海里随波逐流的一块木头,渐渐被海水打湿,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沉入海底时一双温热的大手适时出现,从海底捞出耳边不断吹拂着和煦的海风,身体也慢慢变轻,浑身舒适的不想再睁开眼。 “锦兮……锦兮……”好像有人在喊,唤着她的名字,声声交叠略带焦急。 依靠在肩头的美人蹙起眉,没有血色的唇瓣轻轻一扯,手指拂过那人手背,不悦的挥开那人手,轻喃道:“少扬别闹!让我多睡会儿……” 听此,那人果真没有再喊,双手反而圈上女子细腰,沿着腰带来回磨搓。 异样的感觉终于让病美人有了一丝异样,缓缓睁开双眼,率先闯入眼帘的便是盛帝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而他的手正暧昧的抚在自己腰环。 “你放开我!”锦兮又惊又怒奋力挣脱,原以为他还会使什么招羞辱自己,却没料到极为轻易的挣脱而出,反而一时失了重心,向后栽去。 “小心!”盛帝及时攥住锦兮手腕,消了力道,将她重新扶起。 “哼!”锦兮冷哼一声,推开盛帝身子,转身掀开帘子走下车去。 盛帝摇摇头尾随下车,对锦兮斜睨一眼,质问道:“你在马车上睡着了我好心才借你肩膀,你却不领情避我如洪水猛兽,这是何道理?” 她冰冷的容颜犹如雪雕玉成,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没有人谢你多事,难不成这么一点小小恩惠就像要我感激涕零,对你死心塌地?” “你啊……”盛帝无奈笑出声,在瞳孔里犹如横着一面无形的冰墙。“分明是你靠过来把我当做别人,回头却反过来说我不是。幕锦兮你真是没心没肺的家伙!” 和盛帝一逞口舌之争并不算益事,况且他句句戳中锦兮痛处,徒惹心头不快,还不如掉头离去将身后一并抛诸脑后。 “皇上!”擎风在后拱手似乎有话要说。 盛帝却摆手拦道:“无妨,你们在外头等着。” “是!” 吩咐暗卫在外头待命,盛帝这才进去,刚踏进门,便见孩子们团团围住锦兮,似听什么有趣的故事,而她就像母亲一般慈爱的看着这里每一个孩子,目光里充满对每一个生命的呵护疼惜。 或许正是这份毫无芥蒂的母爱,才让她和惠嫔一见如故甚至三番两次帮助于她—— 方才不快瞬间烟消云散,陷入沉思的盛帝站在门口不起眼的角落里仔仔细细打量锦兮。她的姿色当属上乘却不至倾城倾国,和文妃相比也略逊一筹;但她却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眼睛,给人一种极其深刻的印象。十年前,盛帝曾经见过锦兮的一面的——于暗处匆匆一瞥,只觉得她身上没有过多江湖气息,性子活泼古怪倒与幽阙沉闷的性子互补。直到玥冥宫被灭那晚,她的眼中才出现仇恨怨怼,眸底盛满的火苗不仅烧伤幽阙,甚至还烧到了他…… 敢爱敢恨,太刚易折……如今看来,她已经吸取了教训,学会用隐忍保留最后一份火种,等时机一到就成星火燎原之势,毁灭一切? 觉察到异样的目光,让锦兮抬头环视四周,意外瞥见角落里站着的盛帝,眉心微颦似有几分不解,几分困惑,几分怨恨又有几分同情。 同情?盛帝心中困惑,心想为何她的眼神中会有怜悯之情? 沉思之下竟然没有发觉锦兮何时走到自己面前,怔怔不发一言。 “你为何如此看我?”盛帝闭了闭眼,轻声问道。 “我只是……”锦兮迟疑的说了一句,思量该不该说出口,摇摇头不继续下去。 其实看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角落里看着这群孩子时,不知怎么的,竟然被这个不经意举动……感动了!那一秒才恍然发觉盛帝也是人,也希望拥有子嗣血脉,子孙满堂。可惜高处不胜寒,身边只有一女承欢膝下,若是身在寻常人家这会也该儿女成群,尽享天伦了吧…… 踯躅间,一个孩子拉着锦兮衣袖,央求道:“月姐姐要走了吗?好几天没见我们都好想你!听说这两天城里准备灯会,我们好想去,可小柔姐姐不愿意带我们去,姐姐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啊!” “这……”看着孩子们眼巴巴的神情,锦兮将问题抛给盛帝,“可以吗?” 盛帝望着锦兮,将方才心思抛诸脑后,抿唇笑道:“与民同乐有何不可?” “哦!看灯会喽!” “哦!月姐姐最好了!” “多谢玉哥哥!我们可以玩喽!” 孩子听到可以去看灯会玩纷纷在原地蹦起,表情十分欢喜,容不得锦兮和盛帝反应,三三俩俩的拉着他们往外冲去。 120.第三卷-第120章 星火花千树(1) 夜幕将至,长安街角巷陌挂起一只只灯笼,红色鲜艳,粉色靓丽……每一个都千奇百怪,样式新奇,不仅如此等到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那晚,在城隍庙口还会举办花灯猜谜活动,整条街从头到尾全都售卖着吃食、物什,精彩不断,热闹纷呈。 今夜长安街头出现这样一幅场景,一对穿着不俗男女领着大大小小十数名孩童,像脱了缰的野马嬉闹玩耍驻足在每一个摊贩前。他们虽然个个样貌清秀伶俐,但衣着甚是普通毫不起眼和那对男女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但看这对男女对孩子们体贴呵护、关心备至模样倒叫人以为许是某家殷实人家的夫妻行善积德,领着这群无家可归的乞儿出来玩乐。 恰巧就有小贩这样认为,连连招呼道:“老爷夫人快来看看!我这些都是最受欢迎的样式!有莲花灯,走马灯,骰子灯…老爷快看看给夫人孩子们选几个…” 锦兮脸皮虽厚,听着一口一声夫人仍免不了尴尬,开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夫人,这些孩子也不是他的。” 见锦兮较真,盛帝抬手拦道:“说什么傻话,这些孩子是你也是我的。你尽管让孩子们选,挑个喜欢的。” “对!……还是这位大爷说得有理,节日将近就图个喜庆,尽管挑!”不愧是买卖多年的商贩,几句话就能消解尴尬,还为自己招揽一大桩生意,一下子就把孩子们吸引过来,挑选自己摊上的花灯。 “你!”锦兮回过头瞪着盛帝,牙齿咬下唇瓣,都快咬出血来。 盛帝见锦兮这副傻样笑出声,双目半弯低声说:“怎么?占一点便宜都不行?既然商家这么认为又何必费心解释呢?把我们当做普通百姓不是更好?” “可是……”可是你也不该默认啊!锦兮气结又不好明说,暗自猜想今夜盛帝究竟是怎么了?突然同意进城不说,还摆了一道,让她无法反击。着实有些可恶呐! 脸色瞬间结成冰,扭头牵起孩子们的手准备离开余光却瞥见阿七独自一人站在远处,似乎很不适应四周的环境,又不敢到处张望,十分惹眼。 她走过去,摸摸阿七头问道:“阿七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他在锦兮的询问声中低下头颅,嘴角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我……我没事,只是有点不习惯。我……”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抬头却看到盛帝不站在锦兮身后,喉咙骤紧,一味摇头坚决不肯吐露半句话。 “阿七……你是不是有话想说?不妨告诉我?”锦兮探着脑袋继续问,年少的孩子却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紧闭牙关一副满怀心事模样。 这样的他或许月灵不会在意,但锦兮会。阔别数月重新再见,她能清楚感受到阿七身上的变化,小柔从一开始就欲言又止,似有隐瞒。无数纷繁零碎的线索汇聚在心寻出一条隐暗的怀疑,最后全部结束在一个人身上。 锦兮抿唇拍拍阿七胳膊,柔声道:“不想说就不说了……难得出来,你不想和弟弟妹妹去玩吗?快去吧……”手下一推将阿七往孩群中送,一路目送,包裹的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情。 待移开眼转向河边走几步,脚下是从山间地底引出的龙首渠水,冰冷刺骨异常。却因为是活水河面才没有封冻。水面平静幽幽无声,倒映着两岸景色,沿河花灯一一点亮,月大如盘高高挂在枝头,一切都像极了在锦官城的夜色。 不知道是被美景所惑,还是陷入回忆里无法自拔,锦兮眼底露出些缕感伤,轻声自语:“还在剑锋山那会……就老是听少扬提起长安,兜兜转转……我终于来到这里。”可惜这代价……太大了。 “良辰美景,锦兮怎的想起过去了?先前在马车上就一直唤着你师弟的名字,可是想他们了?”盛帝走上前一步,同她一道看着美景轻声询问。 “我……”锦兮还没有从回忆里出来,沿着记忆的河流回溯,点点头,“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在剑锋山,西枫堡发生过的一切好像只有梦里才会出现。”只有在梦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没有半点特殊的小女孩,也只有在梦里,她还是月灵,是师傅的月灵,师兄的月灵…… “……跟我走!”盛帝沉默片刻倏然攥住锦兮的手往高台跑去。 那里栽种一棵高大的九头柏,枝叶苍翠坚挺,传说乃开国帝王亲手所种,只要面向诚心许愿并奉上三柱清香就能获得恩泽,护佑全家。百年来此树颇受百姓爱护,更在四周垒起土台以保树木周全。 站在高台,视野开阔无比,近处商贩孩童,远处花灯流水一一呈现在面前。刺啦!一声,烟花升上天空带给众人意外的惊喜。 原来是盛帝暗中命人买来烟火点放,不仅是为锦兮更是为所有长安百姓添些节日乐趣。 百姓纷纷抬头仰望,亲眼望着一束束烟火被点燃,一朵朵妖艳绚丽的烟花绽放在漆黑天幕,映着后头帝都城墙上璀璨明灯,接连一个又一个地闪烁,像是上古留下来的神迹。 如此美景让盛帝勾唇展颜,扭头望向身侧的人——孱弱苍白的女子只是仰头望着。从他这个角度依稀看见她的瞳孔反射点点烟火,除了唇瓣勾起的弧度看不出有任何高兴的地方。 幕锦兮,你非要保持镇静淡漠的模样,对所有事或人不作关心,即便如此佳景也不能打动分毫……是吗? 锦兮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眸,吐出的声音仿佛冰坠子比着他的胸口,一记重锤猛打进去。“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出来看他们,我很感激这段时间你对他们的照顾。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原谅你。” “锦兮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盛帝唇瓣一勾,面色如常,可置于后背的双手却紧紧攥着袖口似要克制内心翻涌而出的情绪。 “你是真的不明白吗?”头顶烟花依旧灿烂,可一切喧嚣欢笑却像隔了一道透明的围墙,耳边只有惨白的风声和彼此渐粗的呼吸声。“你不要告诉我是为了我才将他们千里迢迢带来长安。阿七明明有事想告诉我,可看到你却立刻走开,难道你想说都和你没关系?哼……经过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从我下山那刻起一切都在你的安排中,在三福镇是你故意接近于我,也是你故意设计让我离开。直到现在,你依旧设计我,想要用这群孩子要挟我,不是吗?” “要挟你?”盛帝觉得好笑,反问一句,“你有什么值得我要挟的?一个将死之人,根本不值得我多费心思!”幕锦兮难道被人背叛多了,就变得疑神疑鬼了吗?可恶,好心带她出来,哄她开心,换来的居然是如此的不信任!早知如此,何必多费心思。 当真可恨! 盛帝双眸眯成一条细缝,目光灼灼盯着锦兮,好似要将她生生剜出一个洞来。“幕锦兮你听好了!朕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你的命早就攥在朕的手里,生死由不得你做主!阿七他是自愿选择这条路的,没有人逼他。麻烦你问清楚了再回来质问朕!”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目光微怔,垂下睫毛,浓稠的阴影下唇瓣微动,张开一条细缝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盛帝抬手钳住锦兮下颚,逼迫她和自己对视:“慕姑娘,有些事情一旦注定了就无法更改,你一心想保护他们远离这些,却不知道越是这样反而越会将他们推上不归之路。朕没有你想的那么肮脏,利用孩子要挟!朕只是告诉他们一个道理,给他们成长的机会——与其想着整日乞怜躲在别人羽翼下过活,不如努力让自身强大。而阿七就是最先明白的孩子,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与其整日乞怜躲在别人羽翼,不如努力让自身强大……”锦兮喃喃重复这句,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听过。 是了,当初师傅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劝她放手。只可惜她没能理解执意偷溜下山,甚至直到下山那一刻还心中埋怨,责怪师傅不近人情,辜负他一番苦心。如果时光可以重新来过,她听从师傅没有下山,那么之后所有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故事将重新改写? 今日种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原来,她才是罪魁祸首!自己该怪的,该怨的,应该是自己啊…… 认识到这点的锦兮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停翻涌着,想从她极力平定的胸臆中挣扎出来。抚胸颦眉,排山倒海的窒息感迫使她张嘴大口吸气,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些爱到骨髓,痛到骨髓的记忆一一洗刷她的身躯,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咸咸的泪水滴满衣襟,沾上唇瓣满嘴都是苦涩的咸水味。 师傅……师兄……火狼……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不好…… 就在她陷入自责痛苦的时候,头顶倏然传出一阵尖锐的声响,又有一朵烟花在头顶绽放,寒意却下一秒在周边乍起,蔓延整个身体。 盛帝将双手放在她颤抖的肩头,温柔而又细腻的宽厚手掌就像盛满水波的无垠眼眸。她微微昂起头,噙着泪珠,双手微微握拳。烟火残月之下,他墨发玉姿,清雅出尘,看上去是那么朦胧和带着隐约的不真实感。 他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笑意,似当头棒击,无法辩驳,“幕锦兮你已经认识到这点了对吗?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还想怨怪谁?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的,你的,就连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路——”手指台下嬉闹玩耍的孩童,目光平静淡漠,“阿七既打算跟随于我,你以为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锦兮浑身一粟,瞳孔收缩成针眼大小,良久才冷声回一句:“……有!我有……你别忘了还有惠嫔。” 121.第三卷-第121章 星火花千树(2) 锦兮浑身一粟,瞳孔收缩成针眼大小,良久才冷声回一句,“……有!我有……你别忘了还有惠嫔。” “呵……这点我倒没有想到。”盛帝嘴角的笑意更盛,鬓角青丝垂在肩膀,将衣领暗绣云纹掩住,“可是你若将惠嫔当做条件,那这些天来你的戏岂非白演了?” “你都知道,所以你才配合我,带我出来?”点破真相那刻,锦兮双目眯成一条细缝,用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着对方。她一直以为自己演的很好,好到连他都被自己骗过去。 “你以为呢?”这个让锦兮看不透的人用手指抹去她腮边的泪珠,目光幽深而晦暗,“不管形势多糟糕,你都会冷脸相对,更不会轻易认输,求我成全,加之这些天你一直都在配合朕,所以朕猜一切都是为了惠嫔,对吗?” “不愧是盛帝,一猜就中,什么都瞒不过你!”锦兮自嘲一笑,面目虽依旧清冷,却也承认自己之前的行为。“你心里清楚,所以笃定我会任你摆布。” “不!我恰恰要卖你这个人情!”盛帝摇摇头,目光犹如寒潭锐锋,“你将自己变成众人的焦点,挡在惠嫔面前,替天胤保存血脉。这份恩情朕不会忘。” 虽然文妃已经打进冷宫没有威胁,但是动物袭击的事依旧没有查清楚。他曾问过文妃是否她所做,却被她矢口否认。想一个已经对下毒之事供认不讳的人没道理还要否认做过的其他事。况且她除了自恃身份骄纵霸道些,根本没有足够的心机和城府来想出这样的手段。由此可见做这件事的一定另有其人! 锦兮也正好觉的此事颇为蹊跷——文妃在宫中多年,深知人言可畏,行事应该很小心了,怎么可能就因为这点小事被人揭发,而打入冷宫?好像是有人故意借着这个时机,当盛帝对文家有所忌惮,揪出文妃做替死鬼让大家转移视线。 两人各自沉思,可想的却是同一件事,抬头目光交汇没有说一句却已经了解对方想要说什么。 意识到这点的盛帝勾唇揶揄道:“锦兮如此聪慧帮朕大忙,等回了宫,朕真的不知道该奖赏你什么才好?” “不必了……你我只是演戏,不必太认真。”锦兮依旧不给他半点面子,一派冰冷回拒道。 盛帝却笑意更甚,喑哑的嗓音荡在半空中,却故意贴近在她耳畔说着:“你如此抗拒于我,是不是因为你发现已经舍不得杀我?开始认同我了?” 锦兮听完挑眉向上看,冷哼一声:“皇帝陛下未免太过自信了?”认同你?哼!我绝对不会认同自己的杀父仇人的!绝不! “哈哈哈……”盛帝忽然退后一步放生大笑。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阿七、小柔带着弟弟妹妹们穿梭在每一个花灯前,不知不觉越行越远,离开锦兮的视线,就算灯火煌煌,一下子也看不清孩子们的踪影。 “你笑什么?”都说出这样的话,他居然不怒反喜,锦兮心中不由猜测着这个人心里究竟有什么计划? “难道不值得我笑吗?”盛帝反问,嘴角纹路轻扬,带着一缕洒脱畅快的笑意,眸色却在无人察觉间黯淡,甚至带有一丝遗憾。“幕锦兮,朕认真问你一遍——如果你不是幕锦兮,慕燊之女,而我也不是李云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 闻言,锦兮忽然愣住了。只因为这样的假设她从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垂下眼睑,沉默着过了好久才闷闷出声。 “我……” “不必了!”盛帝忽然抬手,不让锦兮说下去,“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不消你开口,吾已知结局。下意识的犹豫,片刻的支吾都已经给他最准确的答复。 呵……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终有一样东西是他此生无缘碰触的。 挂在唇瓣的笑意越渐淡去,目光却清如皓月敢同九天银光争辉。“世人皆知在位者大权在握,美女金钱可用之不尽。可谁又能知道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从小父皇就教导朕想要做大事就要有牺牲一切的决心。当年朕明明知道选书仪成为皇后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却还是这么做了……直到她死前那刻还笑着对我说她不怪我。呵呵……真是傻……” “所以因为对她的愧疚才让你一直都不肯立后?” 他摇摇头,语气透出难以描述的坚定:“不!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这次…朕不能再输了!” “……” 异常的安静让他转回身,娓娓诉说过往之事:“慕锦兮你可知道——朝野之外诸王阳奉阴违,享偏安一隅之福,异族邻国又狼子野心,列兵在外,你我脚下这片土地随时可以易主。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朝野之内两派久争不下,寒门贵族的矛盾又势必将力量更为分化。立后之事关乎万人,无论选哪一派的女子是极为不妥的,当年朕便是考虑到这点才选择书仪,不成想还是害她丧了性命。” “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之选会在文妃和玉妃之间产生,依照你的说法,没想到……谁都不是。”两朵最娇艳的花,在后宫这贫瘠的土地里生长,无论谁能绽放到最后,都是众望所归。可惜他们只看到百花争艳却没看到花丛中那一双不屑的眼。 “哦?锦兮也以为我会立她二人其中一个?”盛帝挑眉,对于锦兮的回答颇为意外。 她摇摇头道:“不!我原以为你会立文妃!” 盛世繁华,长安夜下,枝茂昌华的九头柏红绫如瀑铺成,华灯亮如白昼,就在灯火最为灿烂之处,一双男女相视而立,脸上露出与旁人相悖的神情。 半晌,男子率先启唇轻道:“锦兮这话是何道理?可否告之?” 女子低眸略微沉吟,唇瓣里吐出的话虽泠泠作响却也淹没在喧闹的夜市,无人窥觉。“裴家世代为官,在百姓心中名望最盛,裴远又是近年来颇有前途的武将,有如此家室、兄弟,玉妃被立为皇后应该最理所应当不过。可恰恰如此,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皇后!” 说到这顿了顿,从唇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似流云飘渺,转瞬即过,“裴家一直是独成一派占着举足轻重地位,虽近年来因裴太师年老而稍显式微,让文相势力越渐越大,为了平衡这种情况立玉妃为后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他们错了!裴家也是权贵之一即使没有权倾朝野的野心,但依附裴家的人却并不这么想。为了降服一匹狼,而招来了虎是一步蠢棋!你绝对不会容许另一头威胁到你的猛兽出现!” “可裴家是书本网,尊奉中立,玉妃的性子你也了解,若立她为后绝对不会出现干预朝政的情况,所以任凭底下人再怎么想也不能翻出花样来。” 锦兮挑眉,仰起的目光仿佛能看清这位深谙权术之人的内心,每一句都刺进要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心中其实并不信任裴家,而裴家也没有表示完全忠心于你,你又何必在这自欺欺人呢?裴家枝叶庞大,错综复杂,要不是有裴太师一直压着早就成为第二个文家。一旦他去世就再无人能压的住。百年之后留下野心勃勃的外戚和一个独居深宫的太后,再加上前途无限的武将军,其危害不亚于诸王邻国,两相比较,文家才是你想选择的,文妃心无城府,文家又无后起之秀,立她为后不会担心有强大的外戚专权,因为文相始终是臣!” 她虽被困宫中自由受限,但消息却并不闭塞——宫中本就是是非之地,但凡有点风吹草到立马传开,加之这些天她又和玉妃在一起,获得的情报哪怕只有零星半点,也能够才猜出七八分来。 盛帝点头表示默认,接着道:“话如此,但管理一个国家不能只想到制衡,玩弄权术。想要变强关键还在一个‘变’字!门阀贵族始终是颗毒瘤,一日不除就永远无法强大。我若立了文妃,让文相一派势力独大,那么为了文家文相会选择阻拦而非助我!昊天阁之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表面上看去虽是书生起头,但有人告诉朕此事和文相脱不了关系……念在他是父皇为我选的丞相,劳苦功高,朕本想让他衣锦还乡,子女永享富贵。可既然,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就休怪朕对文妃不客气,借此事给文妃一点教训,顺便也给文相提一个醒——他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朕才是他的主子!” 但是文相在官场混迹多年,当他被捧上天再突然坠到底层,这种巨大的落差会让他陷入疯狂。人一旦被逼到死路,很可能就反过来咬主人一口!江湖之中出卖,背叛之事屡见不鲜,就算锦兮自小被慕燊幽阙保护的很好,也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她心里清楚文妃被贬只是开始,一旦将文相逼急了,他绝对会死拼到底,甚至反身弑主! 眸底在不易察觉间掠过一抹异色,既然玉妃,文妃都不会是后宫之主,那就意味着他已经下定决心削弱豪门贵族的势力,发展属于皇权的力量。这样一来,皇后人选就尤为重要,他所选择的皇后必是出自寒门,忠心皇权的一派,而非普通一名女子,乃至未来太子母亲。 “这两个都不会是你最后的选择,因为她们身后的势力不容许你实现你想要的一切,那么你会选谁呢?这点我倒很好奇?” 盛帝未答话,而是盯了锦兮半响,他一身月白色绣龙锦袍,眉目精致如画,半开玩笑道:“不如你做我的皇后吧……反正除了你,也没有合适之人?” 虽是戏言话中深意却让人深思,出自江湖的她,有裴氏护佑的她,让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她真的不失为一个好人选。于他,锦兮若为后,既安抚裴家抗衡文相,又可挟幽阙对付卫王,祁国之流。于己,从此改头换面杜绝江湖暗害,凭着皇后身份更能保护旁人甚至是西枫堡。 眼前放着这笔好买卖,锦兮却移开眼将目光投向天际,黑白瞳孔里倒映着腾升绽放的焰火,色彩斑斓。“你很清楚我的价值,利用我可以得到更多,岂会看重这区区小利。况且后宫争斗,权倾压轧并非我所愿,让一个将死之人成为皇后,并不能解决什么,你说……是吗?”对他的确是大有好处,对锦兮却意味着永远逃脱不了的牢笼,换来的锦衣美食又有何意义? 盛帝弯唇轻笑,轻嗤一声:“是啊……把你放在这个位子太可惜了!你还有更多的价值!”她之所以被救回宫,不就是看重她更多的利用价值吗?身为皇帝,绝不会因一已之私,放弃筹谋多年的大局。 锦兮嘴唇微勾,轻睨道:“你很清楚我可以帮你得到什么,既然我的命掌握在你手里,生死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是我还想提一个条件——事成之后,让‘慕锦兮’死去。” 只要幕锦兮死掉的消息在江湖上一传开,或许有人质疑,有人不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上会再无人记得这个姓氏,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子。而她才可以隐姓埋名,寻到一个地方平静的度过最后时光。 “你!”他自然明白这话是何意,眼看着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已经是半条命踏进鬼门关,如今她肯相助,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此。 因为她笃定——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盛帝是不会拒绝这最后请求。 果然,他点点头:“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朕就会让慕锦兮死去!”然后放你走,让你们两人自由的……离开。 风雨楼中,凭栏看落花,乱红飞渡残秋,一盏清茗听风雨;消魂梦里,对月频把酒,百盏怎解千愁,倾情一笑最消魂。终于一日韶华随尘会慢慢消磨,我站在权利的顶峰将岁月浸入苦酒,古往今来,暮暮朝朝,一杯敬你,一杯敬我,灞下依依寒亭外,隔世不忍数百年,擦肩而过……才知姹紫嫣红早已看遍。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宫灯万盏鳞次排比将整座长安城都照的无比璀璨,同时也照亮她面前这个人最心底的想法。 锦兮低下眸子,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神:“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送孩子回去了。回宫太晚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122.第三卷-第122章 星火花千树(3) 沿着渠边慢慢往回走,仆一走出一条小巷,忽听马声嘶鸣,一辆疾驰的马车穿街而过,可却有一名年幼孩童跑到车道中间举目四望。眼看快要撞上车夫急忙勒紧缰绳,却依旧无法阻止车辆的速度。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会丧命车轮之下时,倏然跑出一人揽住孩童腰背,顺势往旁边滚开,侥幸从马蹄下救回性命。 马车也终于急刹车停下来,车夫手握马鞭,在车上指着两个孩子痛骂:“谁家的啊?不知道路上不能停留!怎么回事啊?” “阿七阿康你们没事吧?嗯?伤到没有?”锦兮急忙奔上前,上下仔细查验孩子身体,摸着他们的脑袋,等听到车夫的声音,才回头道:“抱歉!孩子年纪小下次会注意的。” “光注意就完了?!孩子不懂事你个大人还不知道看着啊!怎么带孩子的啊?”车夫也是暴脾气,本来街上人多就不该让马跑得太快,但见锦兮一介女流沉默着不出声只顾看着孩子,以为这是个软柿子索性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语气越来越横。 声音惊扰到车内主人,车帘中慢慢伸出一双修长莹润的手指,对车夫道:“老王停下!在车里都能听见你的骂声,公子方才饮酒刚刚眯上眼,都快被你吵醒了!”说着,主人从车上走出轻轻跃地,拍拍身上衣角挥手示意车夫退下,动作连串潇洒风流。 他长袍玉带,风姿挺拔,拱手对锦兮道:“这位姑娘!是自家车夫驾车不当,鲁莽冲撞险些害了性命,墨染在此向姑娘告罪。” 墨染的礼貌谦和让锦兮颇感意外,连带着看那车夫也有几分顺眼,淡淡道:“不必了!我们也有不是之处,既然大家都没事就算了。” “那可不行!万一有个闪失墨染必定愧疚万一,还是让我看一看吧。”说着,墨染面带浅笑,掩去异样的神色,走上前,半蹲下身子摸摸阿康的头,问道:“孩子,可是伤着哪里?感觉哪里疼吗?” 阿康年纪较小,望着这样一个俊美的大哥哥对自己嘘寒问暖,早就看楞了眼,摇摇头,傻傻道:“哥哥长得好漂亮啊……我长大了也会像公子一样好看吗?” “阿康!说什么傻话?”阿七在旁摇头,扶着阿康起身,弾去衣衫沾上的灰尘,却在不经意掉出身上的物什,落在地上。 “这位公子,家弟无事,那你也大可安心,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后会有期!” 话落锦兮带着两个孩子转身往回走,墨染刚想出手相拦,脚踏出半步,像是踩上什么异物,不禁低下眸子向下看,将地上之物拾起,借着灯光好不容易才看清那原来是一个五色绳结,中间还串有一块黄色琉璃,由于年头颇长,绳结多处已经发黄,但仍然可以看出做出它的人是一个心灵手巧,十分仔细之人。 墨染反复磨搓绳上的琉璃,目光定了又定,好不容易才将上面刻的字看清,瞳孔急剧收缩成针眼般大小,跑上前大喝一声:“请等一下!站住!” 锦兮一愣,回眸盯着失态的墨染:“公子还有事吗?” 墨染摊开手掌,问道:“这个……是你们的吗?” 阿七看见墨染手上的东西,急忙摸摸胸口,“哎呀!我的护身符!”伸手就要从他手上拿走绳结。可就快碰到时,墨染手掌一收攥住阿七的手,向下一扣。 阿七没有防备,身子向前一倾,手掌也被人钳住,皱眉嚷道:“这是我的东西!快放手!” “公子你!”锦兮也没想到,见此情况浑身一紧,冷冷盯着墨染,质问道:“我看公子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为何向一个小孩子下手?” 彼时他们周围来往都是百姓,只要两人之中任意一人先动手,定会招来大家的关注,更何况他还在角落里看着,若是墨染生有异心,那阴影中的暗卫绝对会第一时间出手阻止。 一触即发间,墨染和锦兮互不相让,一直僵持着,他眉心渐拢成川字,目光转到阿七这个少年的身上,仔细打量他的五官,将摸样牢记在心:“是墨染无礼,敢问这个五色绳可是你随身之物?你今年几岁?可记得自己叫什么?” “你究竟是谁?管这么多干什么?”阿七被墨染攥得手背生疼,另一手也帮忙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脚下也不迟疑,向前跨去。 熟料墨染早就看出阿七意图,故意手劲一松,叫他挣脱开来,笑吟吟望着阿七:“年纪不小,倒有几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我的又怎么样?”阿七仰头望着墨染,将五色绳重新纳入怀中,“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自小就带着。” “你娘……那你可记得你叫什么?”墨染再问,言辞迫切,目光里透出不一样的深意。 锦兮猜测不出墨染意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拉过孩子们的手,出声打断:“公子,他们自小便是无家可归的孤儿,相依为命一块长大,幼年的事情的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希望公子不要再强人所难!告辞!” “敢问姑娘现住何处?墨染还有事想请教令弟,求姑娘行个方便!” 锦兮不留半分情面,冷声回绝了他:“不必了!我说的很清楚,我们都是无家的孤儿,四海为家,或许明日就会离开京城,以后也不会再遇到公子。阿七,阿康去找弟妹妹,我们要回去了!” “不!姑娘!姑娘请留步!”墨染还在试图挽留,但锦兮丝毫不做停留转眼便淹没在人群之中。 他还想上前追,却被身后车夫叫住,唤他赶紧回来。无奈之下,只得折身上车,等进了马车才发现自己牙齿紧破了下嘴唇,渗出的鲜血蔓延在嘴里泛着苦涩。 “墨染怎么了?”景德张开眯着的双眼,问了一句,疑惑墨染为何在车下逗留这么长时间。 墨染摇摇头,接着车内昏暗的光线,掩饰自己的情绪,搪塞道:“马车刚刚差点撞到一个孩子,我下车看伤到人没有,这才耽误了功夫。” “哦……既然无事那就赶紧回吧……我乏了……”景德没有太多怀疑,重新闭上眼靠在车板上凝神。 墨染抿唇一笑,点头道:“是!今夜公子被那些商户代表灌了不少酒,我已命婢女在楼中准备好醒酒汤,公子一会去服用后便去好好歇息吧。” “嗯……”景德慵懒的应了一声,身下马车徐徐重新行驶在长安的街道上,这会车夫不再催促马匹走快,缓缓穿过人流,往七情楼方向走。 等到马车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长安的街道,锦兮才从街角中走出,扭头问对旁边人:“方才你为何不出现?”万一墨染真是刺客,就算他反应再快,也没法制止墨染对孩子们下手。语气里不由又有几分责怪,困惑。 盛帝没有做出太多辩解,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叫墨染,是京城里有名的花魁,至于车里头的人多半是景德。” “景德?你是说?”刚刚在车里面的是景德?这个人居然是景德的人!怪不得盛帝没有出现,原来他早就看到墨染,故意不出现就是想躲在暗处,看看景德究竟想做什么。可……不对,他刚刚说什么?墨染是花魁? “……”她忽然陷入沉默,只因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翩翩公子竟是青楼楚馆里的花魁! 呵……果然她还是太傻,这么容易就被表象迷惑,所以直到今天,她才看清盛帝的为人,不是吗? 目光重新转到他身上,毫不遮掩的眼神让对方眉心微皱:“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城门关闭,而我们需要立即赶回宫。所以我只能派暗卫护送他们离开,有什么话你想嘱咐的,就赶快说吧……” “……”锦兮咬紧唇瓣,垂下眼帘,对盛帝点点头后,转身躬下身子对孩子们道:“时间太晚了,我就不送你们回去了,往后姐姐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们,你们要乖乖的听小柔姐姐和阿七哥哥的话,知道吗?只要你们乖,姐姐一定会回来给你们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虽然听到不能再见锦兮,孩子们脸上都透出些许失望,但是后半句却让他们又高兴起来,脸带笑容:“哦哦!会有好吃的!哦!” 锦兮望着这群天真的孩童,唇瓣泛出一缕苦涩,抬手摸摸离她最近的孩子脑袋,努力记住每一张脸,然后对小柔道:“小柔这段时间可能还要辛苦你了,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知道吗?” “嗯!你放心月姐姐!”小柔毕竟年纪稍大,听得懂话里的深意,眼眶通红的看着锦兮,似乎舍不得她离开。 “唉……”锦兮拍拍小柔手背,再看向阿七,眼含忧虑:“我很清楚你将会选上什么样的道路,我只希望等到重遇的那一天,你我都是好好的,这点你能做到吗?” “……嗯!”阿七思考片刻后,对锦兮肯定的点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成为像公子一样的人!保护弟弟妹妹不再受坏人欺负!” “这就好!”锦兮也点点头,泪水润湿了眼眶。可是她不愿在孩子们面前落泪,手指攥紧成全,再回头脸上已是一副冰冷。 她和盛帝擦肩而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华灯溢彩,数万只烛火散发的味道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股欢乐,迷离的气氛下。岁月长久,屹立千年万载的青石砖墙记录下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当朝阳重新从地平线跃起,当光线撒落它身上的那一刻,人们才发现这道守护他们千百年来的高墙是如此高大但令人窒息。它既阻挡下异族人无数次侵略的铁蹄,也阻挡一颗从不属于这里想要逃离的心。 在这高墙内有过无数次暗涛波涌,冲击着,洗刷着,却不损分毫,化为零星烟火和着呼吸消散在天地,而最后消失的却是一种从未听过的真正的叹息,轻缓而悠长,独自响在漆黑深夜,仿若寒潭小溪里初春消融的雪水,又仿若盛夏舒展张开的枝叶,带着自由,夹着离愁,怀着一份深深的悼念,莫名的,没有被任何人聆听。 123.第三卷-第123章 几多痴无明(1) 十五佳节转眼及至,皇城内外已是红绸点缀,新灯焕彩,只待天色放亮,宫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扫尘洒水、准备膳食,就连年纪尚小的小公主也不例外,一大早就被玉妃从床上捞起,穿着盛装随惠嫔一道往前殿觐见。 等传唤太监的‘起’声喊出,一切礼节才算完成,小公主耷拉着眼皮困意依旧,拉着惠嫔的小手慢慢滑落,嘴里小声嘀咕着:“每年都是这样……我讨厌这些。” “公主乖……一会再睡。”惠嫔无奈的摇摇头,牵紧公主的手小声哄着,等视线余角扫到屋外的锦兮,稍作停留片刻后随即移开。 盛帝高居帝座,自然将台下情况一览无余,见自己的爱女睡意正浓,几欲又睡的模样,唇瓣泛起一丝笑意,体贴的吩咐宫人快些让公主、惠嫔入座。 而后举杯道:“诸位!自我朝创立百余年来,仰祖宗庇佑,天地仁慈,国中风调雨顺,百姓和睦。昔继承先帝之位距如今已有八年,朕愧无大德堪比先祖之伟业,但!朕自问日夜兢业不敢有半分松懈。所幸还得诸位悉心辅翼,将相协力,才延我朝百年国祚,立万世不朽之基,如此此杯先谢过列位!” 得盛帝举酒相谢,诸臣顿时大惊,连连自愧道:“皇上严重,臣等愧不敢当!” “哎……今日乃是家宴,诸位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请!”盛帝举酒再敬,率先饮干此杯。 见此,列座百官之中的幽阙率先举杯:“天下兴亡,本就是万民之责!良辰佳节,臣弟先干为敬!” 百官见状纷纷将杯中之酒一干而尽,嘴中满是敬贺之词。彼时门外传来一阵通报,直道昭阳公主陪同宁太妃已至门外。 盛帝听闻屈身而起,眸光掠过一丝异色,而坐于一旁的幽阙也不约而同向外望去,目光里竟然闪烁着和他相差无几的光芒。 但见两名女子从门外款款而来,从衣裳服饰来看,当可看出站在左边二十左右的年轻妇人应是今年下嫁雪狼国国主的昭阳公主,而她所搀扶着的中年女子就该是宁太妃、卫王亲身母亲无疑。只是这宁太妃看起来似乎连五十都没到,眉目甚美,脸上略施粉黛,竟然比这屋内任何一人都要美上几分。 满朝文武皆知宁家与盛帝隔阂皆因当年储君相争,宁妃无缘太后之位也拜盛帝所赐,数年来虽不至日夜请安,至少也是礼遇有加,吃穿用度方面也从未克扣。所以只要一日没有撕破脸,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母慈子孝的画面。 盛帝拱手行礼道:“儿臣见过宁太妃!这些年来无论大小国宴,太妃娘娘都避不出席,儿臣以为今年也不会例外,故未请太妃娘娘,请太妃赎罪!” “皇上不必责怪自己!都是哀家不好!没有事先通知一声就过来。”宁太妃轻启嘴唇,吐出的声音轻柔悦耳却带有一丝低沉,透出着与她身份相符的威仪。“若非拗不过昭阳这孩子,本宫也不想出来惹人嫌。” “太妃娘娘还如此年轻,怎会有人嫌弃您?皇兄您说是吗?”一旁的昭阳公主哄笑道,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还是昭阳贴心,就会哄我老人家开心……”宁太妃被昭阳公主说的满心舒畅,扭头拍着她的手背。 盛帝继续笑道:“昭阳自小就在太妃娘娘身边长大,自然最得您欢心,既然娘娘肯屈尊赴宴,又是朝中家宴十分难得,还请娘娘入席,与臣等共享天伦之乐!” “慢着……先等一等……”宁太妃也不动步子,摆手示意。目光转过一周,虽然幽居后宫多年但不至于老眼昏花,看不清人,目之所及皆是熟识之人,只有幽阙分外惹眼,让她心中略微有了底,“听闻不日前,先帝册封的安王殿下返回长安,重新回宫,不知今日可在这里啊?” 声音犹如一滴水滴入平静无波的深潭,泛起的涟漪倒映着一张深邃面孔,那人座于一角,缓缓起身,拱手启唇:“儿臣李云傲!见过太妃娘娘!” 宁太妃静静看着幽阙,透过他的脸仿佛能看到另一个人,微微点头平静道:“像!你长得真像先帝!不愧是她的孩子!” 盛帝心知宁太妃话中有意,忙抬手道:“安王殿下能平安回宫全靠先帝保佑,太妃您日夜祈福换来的!还请您早些入座!让臣等早敬孝道!” 宁太妃心里也不知做着什么样的打算,点点头示意公主扶她入座。等入了席,一旁昭阳公主才挨着坐下,举手投足极尽优雅,尽显皇家风范。 盛帝嘴边带笑,示意幽阙坐下,转而对宁太妃道:“太妃娘娘,早前有一位姑娘琴技了得,曾在殿前弹奏获得满堂称赞,不知您可有意一听?” “哦?还有这样的女子?”宁太妃素来喜爱琴音,听有人善琴,顿时来了兴趣,连连让人快些进殿。 听到传唤的锦兮脱去身上披风,缓步走进大殿向皇上行礼后便一直垂眸走到琴案前,抬手准备弹奏,却被一人倏然打断:“且慢!” 昭阳公主扭头对宁太妃接着说:“昭阳冒昧!太妃娘娘您或许不知——这位姑娘乃是玉贵妃的族妹,弹奏的乐曲虽然好听却远不及和裴远将军的琴箫合奏,不知太妃娘娘可有兴趣一听?”说着,一双凤目不经意扫过在场众人,最后与那木尔碰触几秒后移开,漆黑的瞳子温润純澈,倒映着一个个身影。 “居然还有此等妙事?!”宁太妃挑眉轻问,“不如就把裴远招进来一道弹奏吧……”裴远此人,宁太妃还是见过几次的,心中颇有几分好感。眼看裴家儿女个个出众,心中是说不出的喜欢。 盛帝骑虎难下又加上卫王言辞相激,不得不招来裴远命他与锦兮一同弹奏。裴远听完倒是没说什么,平静的接过旨意,与锦兮相视一眼,再从怀中抽出玉箫放在嘴边。 很奇怪,两个人分明是第二次合作,但眼神却像是熟稔已深的故人,琴萧之声此响彼伏,渐次呼应,只要相视一眼就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知音难寻,放纵肆意,乐声横流。 声音或低回,或高亢,或叹惋,或豪壮,节节攀升,步步宛转,在巅峰处忽然坠落,在低谷里缓缓前行,音质清脆委婉,如诗如诉,让人不由自主被这股声音牵引,勾起每一段重要的回忆。 啪啪啪!这次是宁太妃率先拍手,对两人的合奏表示称赞:“皇上……裴家真是养出好儿女,真不知道将来会是谁能有这等幸运哦!” “太妃娘娘谬赞!”裴远看一眼岿然不动的锦兮,拱手回礼。 眸光微转,宁太妃重新将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啧啧道:“好一对璧人,若不是同族兄妹,哀家真想做一回月老成全这对大好姻缘。真是可惜……话又说回来,裴将军你今年也有二十五六了吧……可曾许下亲事?” 裴远闻言,眉心一皱,颔首道:“多谢太妃娘娘关心,家父原就打算开春为裴远选亲。” “哦?那你现在心里可有了人选?” “母妃您要是看中哪家姑娘想许给裴将军了?就不要兜圈子开他玩笑了……”昭阳公主看出宁太妃有做月老之意,好心说开。可这番话却让在场人皆心中一惊,更让幽阙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宁太妃身上。 她轻拍公主手背,目光转向盛帝,叹气道:“本宫独居深宫多年,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你们这些孩子的事还是放在心上的,卫王打小就忤逆本宫,现在又离我那么远,让本宫管不着他……裴远这孩子本宫倒是一直看在眼里,心里也喜欢的紧,可惜慢了一步,既然他父亲已经准备为他选亲,本宫就不必多费这心了。” 提及自己,坐在百官之中的卫王拱手辩解道:“母妃这么说是怪儿臣不孝了?母妃明鉴!当年可是父皇下旨封我为卫王,离开长安,怎的倒全是儿臣不是了?” 宁太妃唇瓣含笑道:“知道你孝顺,可是这么些年你身边只有些个侍妾,也没听说封了哪个做王妃?要真是孝顺总该让皇上传个信给本宫,让我早早见到孙子才是!” “母妃……立妃可是大事!你也不希望本王选个血统不纯正的女人来扰乱皇族血脉吧……”说完,卫王勾勾嘴唇仰头看向盛帝,然后看向锦兮,目光里透着些许兴趣,“哼!……光顾着说裴将军了,怎能忘了这里还有一位裴姑娘?本王看她倒是有几分姿色,不如……就请母妃开恩赐给我吧……” 裴远一听,忙拱手道:“太妃娘娘明鉴!舍妹身份低微根本不配伺候卫王殿下!” “裴远说的没错!卫王想要什么女人?朕派人为你挑选就是!”暗里不成,索性搁到明面上,可无论这样盛帝都不会让卫王如愿。 闻言,卫王冷嗤一声话锋一转:“不过是一个侍妾……有什么好配不配的!母妃您的意思呢?”早就料到盛帝会出言阻止,但他就不相信当着满朝臣子的面还会驳了先帝太妃的面? 卫王心里早就不在乎能否要到慕锦兮,他在乎的是要她记住——究竟谁才是棋子? 裴远皱眉拱手道:“太妃容禀!舍妹自小性情高傲,不懂礼数,侍候王爷恐怕只会冲撞主子,惹王爷不高兴。” 卫王讥讽道:“将军错了!本王就喜欢有个性的女子!礼数规矩卫王府中有的是家奴嬷嬷教,将军尽管放心!” “还请王爷不要强人所难!”裴远暗握拳头,扭头看着卫王。 “是不是强人所难,不妨征询裴姑娘的意思……”从一开始宁太妃眼角余光就一直盯在锦兮身上,眼下在她的眼神和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慌乱和害怕,平静的承受着来自众人的目光。 “禀太妃娘娘!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根本不曾妄想给卫王做妾,况自小体弱多病,不能远行,且已在菩萨面前发下宏愿——终生不嫁!实在愧对娘娘抬爱,请娘娘成全!”锦兮平静的抬头行礼,说完后整个人都跪在地上,句句虽是请求,却让人找不出一个理由拒绝。 真没想到,这个女子早在不动声色中想好主意反将所有人一军,同时也让宁太妃心底微微吃惊,坐实了些许猜测。权当出师不利自找个没趣,收回搁在嘴边的话,抬手道:“起身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也不好违背你侍奉菩萨的诚心!今日之事权当本宫没有说过……” 盛帝心中微微松口气,启唇笑道:“太妃娘娘说的极是!你二人退下吧,勿要扰了朕与诸臣雅兴!” “末将告退!” “奴婢告退!” 裴远搀着锦兮起身,一同请安离开。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有一道目光却久久跟随,如思如念,如跗骨之蛆不能忽视。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生一相思。古来相思寄予明月,是想借托它照亮自己想要思念的人。而锦兮所希望的,便是这份相思永远冰冷彻骨。拂歌尘散,在花笺里染上两鬓斑白,于青灯中减去半生所苦。虽拒绝卫王求亲的方式太过决绝不留后路,却让她能在生命将尽时,享受此生仅此一刻的安宁。 “你是故意让人请来宁太妃的是吗?”幽阙微微合上眼,收回痴缠的眼神,等再重新睁开眼,向旁边人冷声询问。 那木尔手执碧色琉璃盏,盯着盏中酒液,反问道:“王爷在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懂?”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你让昭阳公主找来宁太妃,看看我会作何反应,不是吗?”幽阙扭头盯着那木尔,丝毫不掩饰眸底闪烁的光,唇边泛出一丝杀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过小小试探就值得王爷如此动怒!莫不是方才那场赐婚……才迁怒于我?”那木尔永远都知道哪里才是幽阙的逆鳞,几句话便能戳中他的要害,让幽阙痛不欲生。 果然幽阙眼泛痛楚,狠狠剜了那木尔一眼,继续道:“警告你!不要再打她的注意!否则我会让你付出十倍的代价!” “代价?”那木尔讥笑一声,抬手将佳酿尽数饮下,缓缓道:“我倒想瞧瞧你会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有如鹰般锐利的眸子隐含一份邪气,让他冷硬的线条变得几分诡异,上挑的唇角狭长却充满压迫力,无形中给予那木尔最直接的窒息感。 “皇上!臣帝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幽阙忽然起身,低沉而浑厚的音色回荡在整座殿中,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文相也停下手中的手,半眯着双目,仰头看向这位安王爷。 盛帝抬手道:“安王有何话想说?但说无妨!” 幽阙道:“多谢皇上!臣弟只是看着宴席无趣,特想献一计让大家开心开心,还望皇兄成全!” “哦?是什么?安王且与说来。”被卫王一闹,正需要其他事情缓和朝堂气氛,故颇有兴趣似得询问。 幽阙嘴角勾的更大,一副成竹在胸模样:“正是马球!” 124.第三卷-第124章 几多痴无明 2 马球运动流传已久,起先经西域传入中原,后得能人改良教授,历经百年,无论民间亦或皇族皆爱此项运动,饶是那木尔也有所涉猎,况且雪狼国人本就是游牧民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不说,骑马之术更为精湛,在马背上用球杖击毬……对他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盛帝也不太看好,摇头对幽阙道:“皇弟!想雪狼国本就建在草原之上,大王又是自小就善弓骑马,两相比较……想赢似乎颇为困难……” “皇上请放心!臣弟绝对有信心!况且这只是一个游戏,不是吗?”幽阙自信满满,拱手让盛帝尽管放宽心。 听起来不怎么样的建议不知怎么的竟勾起宁太妃的兴趣,怅然所失道:“好久没见宫里有这样的盛事了!记得最近一次还是先帝与宁国舅那次,没想到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听到这些话,宁文渊不作言语,只是默默在一旁观看,倒是文相起身拱手道:“启禀皇上!既然王爷都已言明不过一场游戏,锦上添花,还需顾忌什么胜负?恰好今日乃上元佳节,万民同乐之时,这数年都是一成不变的死花样,能有王爷这般提出新的建议,不光是皇上就是臣——也想看看我们的安王殿下是如何大展身手,万望皇上同意!” 此言刚落,众官纷纷拱手相请,众望所归加上幽阙如此信心满怀,盛帝只能点头同意,“也罢!朕便允了此事!诸位移步马场!” 殿外禁军守卫依次站列,宫人鱼贯而出,绵延数里。锦兮抱琴走在前头,脚还未踏下白玉阶,就听身后有人轻问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呵……我当然清楚……”锦兮冷哼一声,停在原地,扭头回望,“裴将军,我的事我自己很清楚,多谢你的关心!” “可是你说出这样的话是出自你的真心吗?”裴远一想到她说过的话,忍不住确认一遍。 “是的!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出自我的真心。”锦兮点点头,自己的命运早就注定了要孤苦一生,即使不是常伴青灯,对于生命无所剩余的她来说,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回望裴远露出不忍之态,她忍不住抬手抚鬓,道:“这么好看的眉毛为什么要皱着呢?其实和大多数人相比——你很幸运!未来你一定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裴远眸光闪烁不定,太过贴近的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感觉到。甚至,清楚看见锦兮眼底的悲伤,一种无数种情绪混合而成的沉默。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你拥有如此平静的心去面对未来,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统领!”一阵喊声将裴远的思绪拉回,他别开脸故意拉开距离,问道:“什么事?” “启禀统领!皇上有令!命禁军卫兵速去马场集合!另外还命统领要从军中挑出几名擅打马球之人前往待命!” “马球?”裴远心中疑惑,沉吟片刻后对那名兵士道:“我知道了,即刻过去!你先下去吧。” 接着他转头对锦兮道:“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是有事我会让安蓉叫你。” “嗯,我走了……”锦兮对此事并不关心,点点头便转身离开。刚下台阶,还未走出几步,视线余角忽见一名宫女躲开众人视线鬼鬼祟祟从大殿溜出,然后快步朝南边方向走去。 因为那人举止太过可疑加之走路左顾右盼行迹狼狈,最重要的是,那名宫女的脸让锦兮颇有几分熟悉之感,在脑中回想几遍终于浮出一个不可能的名字,眸光微闪提裙跟上了去。 …… 宫中马场上自有二十人参赛者乘马分两排站立,身着各色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杖,每队十人各由幽阙和那木尔统领带队。那木尔率领着草原勇士连同裴远,幽阙则带领着卫王、商百年以及刚刚挑选出的禁卫军士兵,看上去形势不妙。 卫王也看出局势不利己方,冷嗤一声道:“我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蛊,居然和你一队?” 幽阙唇角一勾,低声道:“羞辱之仇,眼下你更恨他不是吗?只有与我联手打败他,你才有资格和我争!……加油吧,卫王殿下!” “……可恶!”卫王银牙紧咬狠狠瞪了幽阙一眼后才驱马离开走到自己的位子上。 等到比赛开始声一响,马毬被向上抛出,就在落地的瞬间双方开始激烈的抢夺。只闻那木尔一声轻叱,尘土飞扬,马蹄四溅,马毬在脚下滚起往四处游走不断在两队中徘徊,倏然幽阙单骑轻入,从那木尔手下夺过彩毬,再一发劲——干净利索的把球送进球门! …… 锦兮跟着那名宫女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宫殿门口,等到那宫女关门,才悄悄走到一扇半开的窗前,远远窥望。 就听那名宫女走到一名形容狼狈的女子面前,低声唤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女子迟钝的抬起头,再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灰白的脸色,一把扣住宫女手腕:“怎么样绿萼?父亲怎么说?” 绿萼被拽的手疼又不敢大力挣脱,支支吾吾道:“奴婢没能进殿接近丞相,只好外头等……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机会和丞相说!” “废物!”女子猛地一挥,将宫女掴到地上,闷响震雷,“本宫待你不薄你居然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真是没用!” “娘娘赎罪!文妃娘娘恕罪!!”绿萼从原地爬起,一路跪到主子面前,双手捉住她衣袖,不断央求,“都是奴婢不好!请娘娘看在奴婢多年侍奉娘娘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还敢求饶?!快给本宫松手!” 自那日文妃被盛帝下令软禁,等同于冷宫的禁足生活就将她所有骄傲、自尊践踏的体无完肤。要知道从小视为掌上明珠的文妃哪里吃过这种苦?才过几日就忍受不住,脾气一天天暴涨,对下人也动辄打骂,除了绿萼根本没有人敢靠近,偌大漪兰殿竟看不到还有旁人在侧。 锦兮在心底微微摇头,对文妃萌生一丝同情,眉眼稍稍低垂,片刻出神忽听木门传来生涩的转轴声,好像有人从外面推开门。 厚重的衣料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这个声音由远及近,而后停止,有人浅笑道:“好久不见了,文妃姐姐。” “你这个贱婢有什么资格进本宫寝宫?快给本宫出去!”文妃看见进来的是舒婕妤,不禁柳眉倒竖手指着她让她赶紧滚出自己的地方。 舒婕妤早就料到文妃会这样,掩袖轻笑:“咯咯……事情到了这步,娘娘还摆这么大的架子!……不愧是丞相的女儿!……”双眼一眯,话锋突然一转,“但你很快就不能这么嚣张了!” “你……”文妃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舒婕妤恨不得掐死。 舒婕妤却退后一步,抿唇继续冷嘲热讽:“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事情都到了这步你以为——还有翻身的余地吗?” 文妃咬牙道:“贱婢!我告诉你——只要我父亲一天还是丞相!皇上就绝对不可能废了我!你跟我斗了这么些年!到最后皇上一定还会放我出去的!” 都说文妃心思简单,城府浅薄,没想到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之所以这么些年她能有恃无恐,不是仗着皇上chong爱,而是因为她姓文,因为她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啪……啪!轮到舒婕妤拍掌笑道:“姐姐说得好!看来你心里很清楚,你之所以能成为文妃全是因为文丞相,而皇上也是看在丞相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才一直包容你,chong着你。但这次……为什么连调查都不调查一下就把你软禁了呢?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都斗了这么多年没有结果,怎会突然翻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头?没有皇上的暗中授意,你认为我敢站出来拉你下位吗?咯咯……真是傻!” “你说什么?你胡说!!贱人你给本宫再说一般!”文妃睁大眼睛瞪着舒婕妤,催她快些说清楚。 舒婕妤勾勾嘴唇,眉眼向上一挑,举止投足气度丝毫不输给文妃,啧啧道:“说什么呢?姐姐是想让我说一切都是皇上计划好的?还是皇上对你根本没有感情,是在利用你?姐姐……枉你聪明一世却在这会犯糊涂……树大招风,文家终归是外戚,你觉得皇上会放任一家独大吗?啊哈……” “你胡说……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文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舒婕妤说的又句句戳中要害,让她不得不信,浑身瘫软歪在地上,一身锦绣衣裙宛如绚烂之花盛开在空旷无垠的地板,艳丽夺目却凄婉凋零。 “不会的……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做的!皇上心里是有我的! 一代佳人目光呆滞,犹如疯子一般在嘴边喃喃自语自始,却至终重复着一句话。 舒婕妤冷冷盯了半晌,涂满豆蔻的手指在她脸颊轻轻拂过,身子探前,补了一句:“我差点忘了——皇上还在等妹妹呢,让皇上就等可不好。改日妹妹再陪姐姐谈心,希望那时候你能接受这个事实,在这里老老实实过完下半辈子!” 说完,拂袖抽身离开,不再看文妃一眼,昔日她只是一介宫女,贱如蝼蚁,从未想过能这么样对待文妃,今日得偿所愿心中居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哼!这个样子怎么和我斗?舒婕妤心中暗爽,方才她的话里只有三分是真,可只有三分就足以骗过文妃。依这样情况发展,要不了多久,这个傻女人就会承受不住,等她疯了的消息传出宫,落到文相的耳朵里——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可是很期待呢!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消息,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成功。短暂的喜悦令她没有察觉屋外还有人暗中窥测,等自己离开过了好久,那人才从屋角阴影走出,扭头先望望屋中仍是哭泣的文妃,才抱着琴走下台阶,脚加快几步离开漪兰殿。 …… 赛场上,比赛正酣,所有人都拿出十足的力气争夺分数。眼下两队不相上下,幽阙一方却稍稍领先。放眼满场欢呼,卫王心底掠过一丝愤恨,期间他本有机会一挥入洞,不料反被幽阙虎口夺食,抢去先机,他手臂一挥,单骑带球轻而易举冲破对方防线再下一球,回头四目相对,方才惊醒原来幽阙邀请自己加入队伍根本是一场算计好的羞辱! 想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的气的卫王趁着众人目光都皆放在别处,攥紧僵绳从左侧插入,打算顺着相反的方向朝幽阙撞去。马儿四蹄狂尥震地,战鼓声声催急,一名队员来不及躲闪竟与那木尔一方相撞,缰绳一松连人带马斜入卫王的路线,和他的马狠狠撞在一起,重重砸在地上差点被又乱蹄踩上,亏得幽阙拽住马头,长鬃在空中一抖如同他临空飞展的身姿,平安地将人救出到场外。 侥幸躲过一劫,但那名队员还是伤到了腰骨短时间不能乱动。于是幽阙请求替补队员上场,稍作整顿后继续未完成比赛。仆一发球,幽阙队中的一名球员眼疾手快率先抢走彩毬,一杆进门,将比分又拉大一分。 “好样的!”幽阙大手拍在那人后背,笑道:“打的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队员回头,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脸,眉毛浓密,五官端正,拱手回禀:“多谢王爷夸奖!末将城门校尉岳思孝!” “岳思孝!好!本王记住你了!”幽阙轻轻念一遍那人名字,接着手下再一使力,双腿轻夹马腹,挥杆离开。 一炷香的时间眼看着快要结束,那木尔却始终以几分之差落于其后。这个结果让他实在心有不甘,一声高呼,用本国独有的方式鼓舞士气,命手下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无论如何都要赢了这场比赛。 于是每个草原勇士都吹起口哨,要用他们的方式横冲直撞,手下的力气也越加不顾忌,只剌剌撞开挡在面前的所有人。一名队员承受不住这么猛的力道不注意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失去控制的马匹仰天长啸,四处乱窜,竟然撞到幽阙的马,他身下的马儿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也不听使唤,发了疯似得拼命要将背上的幽阙摔下来。 盛帝目睹这一场景后,蹭的站起探着身子看,在座的使节,大臣也都纷纷侧目,满脸担忧的模样。 只有宁太妃岿然不动,不经意间目光扫到一旁,原坐不动的宁文渊始终镇定自若,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弧度。 125.第三卷-第125章 几多痴无明3 “王爷小心!”身为禁军统领的裴远第一职责便是保护皇族成员,见到幽阙有难,快速做出反应上前想要助他。 未料马匹受到的惊吓远比预想中要大,竟然抬起前腿径直揣在他坐骑腹部,逼得裴远险些落马,吃了亏的马儿任凭裴远如何鞭打都不肯止步上前。目睹如此情形,权贵使臣们惊呼连连,满堂失色。 无人可助之际,幽阙大喝一声下令所有人不得再近,银牙紧咬决意凭一己之力降服烈马。 在旁人看来马儿动作幅度极大,上下颠簸就像中了什么魔怔,不把背上人摔下来踩在蹄下就绝不罢休。故忐忑有之,担忧有之,惧怕有之,可……更多的还是壁上旁观,想瞧瞧我们这位安王殿下究藏着什么本事! “皇上!这……”玉妃又惊又怕,当看到裴远险些落马时,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手指想要攥住什么,却在快要碰触的时候,和自己擦肩而过,眼前掠过一抹亮丽的金色。 “皇上您?” “玉瑶不必担心……”盛帝走上前一步,侧开身子轻拍裴玉瑶后背,唇瓣微微上翘,似乎并不在乎马场里的凶险。“朕相信他会处理好的……”否则,他也不配当朕的弟弟。 视线重新回到马场,幽阙正一只手勒紧缰绳逼马儿低头,另一只手搁在马鞍,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随着马匹颠动或俯或趴却始终昂着头,用尽全身的力量来降服身下的烈马。 惊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骇人的迫力,反抗的幅度越来越大,再次仰天高抬前蹄时,竟纵身跃出了围栏,直奔观众席。 “小心!”真是该死!身为禁卫军统领居然让这种事情发生,万一幽阙出了事,裴远真的万死也难辞其疚! 长鞭一挥,他急忙催促坐骑跟上,和幽阙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预备随时出手救助。 几番努力之下,幽阙都无法降服烈马,加之身上旧伤未好,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动作越来越迟钝,甚至有些力不从心,几乎跟不上马儿的动作,稍不留意只觉一股外力往下拉将他半个身子都搁在半空中。 情况凶险,有两人几乎同时跃起,其中一人抱住幽阙半边身子,顺势滚在地上,另一人则抽出腰侧金刀径直砍向马颈。一声长嘶后马血横流躺在地上……终于算是结束了这场闹剧。 放眼望去直见狼藉一片,满地鲜血的场面让在帝都过惯了安逸生活的众人不能适应,脸色苍白,更有甚者已经用袖掩面遮掩呕吐之状。 人群中盛帝袖袍一挥,转眼来到幽阙身前,俯下身关切问:“皇弟……你怎么样?可有伤着??” 幽阙被裴远从地上扶起,手捂胸口,皱眉道:“无碍……只是牵动了旧伤……气血翻涌的紧。” “你看起来很不好,朕立即宣太医为你医治!”盛帝瞧瞧幽阙脸色确实如他所说,松开手示意裴远赶紧将人送下去让太医救治。 视线交汇一处,裴远会意点点头扶着幽阙走出马场,还没走几步,忽觉一阵异样,疑惑的抬起眼,目光飘忽缓缓落在角落处一角裙裾。 脸庞虽隐于阴影看不出模样,但从那人晶亮的双眸中却看到一团漆黑浓稠的影子……无声无息,转瞬而过。 “走吧……”幽阙别开脸淡叹一声,似是呓语又似对裴远道,脚步狼狈离开。 盛帝将目光转到马场中另一人,只见那木尔横刀立马在前,唇角上扬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满不在乎,刀刃上还留有滚烫的血珠,地上却已是死透的马匹,睁着双眼直愣愣盯着这个杀了自己的人。如此具有冲击力的画面让盛帝都眉心一皱,低声道:“多谢大王降服惊马将危机化解,只是……下手未免太重,浪费一匹好马。” 那木尔却满不在乎,将金刀重新入鞘,轻睨一声:“凡是入宫的马匹皆是千挑万选,今日却不成想出现这种事,情势所逼!我想皇上应该不会怪罪我吧……”无缘无故要将主人摔下的马显然是被动了手脚,再加上刚才的情况大家也有目共睹,若不是他随机应变,恐怕还会伤害到更多无辜。 那么这件事幕后指使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想对幽阙下手?视线扫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到席座上那一抹岿然淡定的侧影。 居然会是他! 盛帝的瞳孔急剧收缩,又很快恢复如常,抬手吩咐安陆将一切收拾干净,反身折回宴堂。 重新入席,钟乐奏起,歌舞翩翩,酒盏交错间将方才的阴影逐渐淡去,只是每当举酒看到那木尔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宾客的脑海里就会响起他挥刀斩马的画面,笑容瞬间僵硬,狼狈的移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盛帝低声请罪道:“娘娘,都是儿臣不好,没有料想会发生此等事!让太妃受惊了!” 宁太妃面色如常,唇瓣带笑道:“皇上不用自责,本宫在这宫里生活了多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就今天这点小事还吓不倒我……倒是安王殿下,还请皇上让太医尽心医治,莫要留下什么毛病才是……” “是……娘娘放心,朕一定会尽心照顾皇弟。”盛帝点头,目光交流有一瞬后迅速分开,彼此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卫王也出声调侃道:“母后您当时可能没看见,安王爷被摔下马的时候脸色白的很,看样子摔得不轻,恐怕要太医好好诊治,细心诊治一番。皇兄您说……是吗?” 盛帝没有回答,只是盯了卫王片刻,视线在无形中交锋,忽见文相起身,双手举杯:“皇上!安王殿下洪福齐天,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老臣先代表众臣敬皇上一杯,祝安王早日康复,愿我朝日益昌隆!” 文相的话无疑给两个人很好的台阶下,盛帝对他此举也颇为满意,举酒同众人共饮。 可卫王却发出一声不屑,嚷嚷道:“真无聊!里来回回都是这些歌舞,看都看腻了,连我雷州府的歌姬都不如!”说着,长吁短叹,一脸焦急,好似希望这折磨人的宴席快些结束,能早些回到鲛绡软帐,美人怀中。 见此,文相放下酒杯,抿唇笑道:“王爷觉得歌舞无趣?恕臣斗胆,不妨由老臣推荐一女进殿,让王爷瞧瞧她的歌舞可值得一观?” “哦?”卫王上挑眉眼,眸中闪过一缕惊异,嬉笑道:“没想到文相居然会藏着一手!既然如此就烦请皇上准许此女上殿吧,正好也让臣弟品鉴品鉴。” 盛帝波澜不惊,淡淡一笑,对安陆吩咐道:“宣此女进殿。” 转头又问文相:“不知此女想跳什么曲子,朕也好命乐师准备。” 文相嘴唇一扬:“这个……皇上还是亲自问她吧……” 高耸朱漆大门在此刻缓缓开启,从殿外缓缓走进一个身影,纤细的腰肢和乌黑的秀发是在场人对她的第一印象,渐渐地,那人越来越近,夹着一阵春意翩然而至。 “民女参见皇上!太妃娘娘!”那名女子盈盈一拜,身上素白衣裙随着动作摊开,腰间系穿花蝴蝶五彩罗带,袖子是宽展的荷叶袖,大花边全是镂空的蝶形。在如此宽大的衣裙和袍袖的衬托下,更显得娇弱可怜,让人联想到美丽而又脆弱的蝴蝶,带来一片绿意肆意翩飞在大殿上空。 盛帝眸中含着赞赏,静看台下女子:“抬起头来,起身回话。” “是!”女子闻言站起,缓缓抬头看向高居帝座的男子,精致的妆容极尽完美,仿佛在抬头的一瞬便如千朵花开,夺人呼吸。 “听文相说你擅歌舞,并不惜为你向卫王许下承诺。口说无凭,劳烦姑娘献舞一支。” “皇上严重了!是小女献丑才是。不过献曲之前有一请求还望皇上成全!” “你还有何请求?索性都说了吧。” “是!”姚纤凝展颜一笑,视线微微移开,轻声道:“早闻宫中有一名琴师,琴曲名动天下,恰好小女也是爱琴之人,不知道今日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琴师一道表演。” 盛帝笑容微变,点头道:“知音难求,朕可不好做主,不如直接去问本人,来人去请裴琴师。” 安陆点头亲自出屋去请,还好锦兮并未走远,未多时便随安陆重新入殿。 转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落在她身上,而她先躬身颔首行礼,待了解事情原委后,神色照常,转身朝姚纤凝道:“有何不可?殊不知你想要什么曲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同白雪飞扬,长袖舒展,纤细的腰肢宛似江边蒹葭,折腰俯展;又似一泓秋水,眷恋多情。音乐低声委婉,舞蹈便轻缓缠绵;音乐高昂激烈,舞蹈便高亢热情,随着娓娓琴韵,忽而甩袖停在上空,忽而若灵蛇盘旋舞动空中。 明明是苍凉秋悲,满腔却带着茂盛春意,就像江边大片大片芦花,漫天旋舞。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姚纤凝的舞蹈倏渐倏缓,飞扬,前俯,翘起,右折,随风摆动,曼妙生姿。人们这才真正发现原来秋水也有别样的美丽——目不转睛,紧盯游荡在眼前的白,徘徊水滨,痴傻不明;或为相思所苦,眷恋在靡靡音色里,直到乐声渐停……才知白霜已落,春水已绿。 而娇喘微微的纤弱女子静静卧于洁白中,就像落入江中的雪,无端的惹人浮想联翩。 已是满场寂静,无论是卫王目光痴迷还是那木尔的不屑一顾,文相只关心盛帝的反应。 目光微侧,他眼含笑意,却无其他之意,满口称赞道:“好一曲秋水!明明是悲凉思怨之舞,却被姑娘跳的饱含生机,另有一番味道,此舞该叫春水才是。” 姚纤凝听得此话面露微喜,颔首跪道:“多谢皇上夸奖!良辰佳节,还要多谢皇上没有怪罪小女选择此舞扫诸位雅兴才是。” “曲由心生,是琴声与你通意,你要感谢的该是裴琴师。” “是!小女明白。”姚纤凝笑容微僵,侧开身子,“多谢裴琴师。”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锦兮淡淡说道,目光牢牢钉在她身上,宛若无垠黑夜。 “咳……文相是从哪里找来这个女子?舞跳得竟如此美,犹如仙女下凡……”卫王先前并未见过姚纤凝,见到如此绝色还不色心大起,言语轻佻。 宁太妃见卫王如此轻浮,轻皱眉头,训斥道:“齐儿,这里是大殿,不是你的卫王府,你给本宫收敛一点。” 盛帝却抬手拦道:“无妨!太妃娘娘,方才您不是还担心皇弟?既然他看中了这名女子,索性朕成人之美,将此女赐给皇弟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中最紧张的莫过于文相,他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将姚纤凝献给盛帝,填补文妃带来的损失,可要是被赐给卫王,无异于毁了一枚好棋! 还不等文相出口阻拦,姚纤凝却先跪了下来,自我请罪道:“皇上!小女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盛帝笑意不减,装作诧异问道:“姑娘此话何意啊?” 姚纤凝明眸含泪,仰头对盛帝道:“启禀皇上!王爷龙凤之姿,其光芒非我等所能承受,小女无德无才,实在是不配伺候王爷,请恕民女圣恩难却!再者都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小女不求闻达于富贵,但求能得一知己相伴到老,如此便已心愿足矣……” “怎的?卫王殿下是本宫从小养大的,自小熟知诗书,通晓音律,难道不配为姑娘知音?”姚纤凝如此不客气的拒绝让宁太妃不悦,冷不丁出言维护,语气严厉。 姚纤凝面色一紧,双颊顿时泪雨滂沱,娇弱的身子在喑哑的声线中更显孱弱,“小女不敢……太妃娘娘容禀!当年民女母亲在生民女时,曾有一癞头和尚登门拜访,不仅准确算出产妇所生为女婴,还叮嘱家父日后为小女择婿需有特殊之才,否则必克夫克亲,不仅如此他又赠我一枚玉佩,让我务必贴身佩戴。不信!太妃娘娘请看!” 说着她从颈间摘下一串红绳,上挂物什,经由宫女交到宁太妃手中。一旁昭阳公主眼尖,一眼便看清手中玉佩的模样,吃惊道:“娘娘!这玉佩雕的是一个凤凰啊!” 126.第三卷-第126章 北斗照清魂1 此话一出,无数纷繁目光投射而至,稍后便是席天铺地的议论,瞬时蔓延每处角落,连漠不关心的锦兮也投来一丝复杂的眼神。 “这真的是凤凰啊!太像了……” “是啊……雕的真像活的……” “恐是上天注定这位姑娘将来要大富大贵啊……” “对,没错啊!” 姚纤凝的这枚玉佩色泽莹润,遍呈赤红血色,采用镂雕技艺雕刻凤头,侧身回首,跃跃欲飞;高冠钩喙,脖颈昂扬有力;而凤身饱满,沁色自然,尾翎狭而修长,似分又合,自然流畅。这枚玉凤造型舒展而又生动,飘逸灵韵给人无垠敬意。值得一提的是那双凤目也不知是采用什么样的方法竟刻画的入目三分,让你不管是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能感觉它在盯着自己,直至灵魂深处。 宁太妃神色岿然,将玉佩收拢于手中,转头望向盛帝,问道:“皇上……这事您怎么看?” 玉冠之下,盛帝神色不变反之笑意渐深,深渊般漆黑双目倒映着姚纤凝娇弱似花的曼妙身姿,缓缓道:“大千世界,我等久困帝竟未曾闻有此等趣事?实是可惜的很……既然此女姻缘天定,我等还是莫忤逆上天之意,勉强求之……来人,赏此女兽首犀角杯一只,紫玉琉璃手镯两串。” “多谢皇上赏赐……”虽然早知会是如此结果,姚纤凝仍含情带怨偷偷瞄着盛帝,双颊薄红,眼露无限春情。可惜秋波送了几打,对方半点回应也没有。倒是遥遥相对的卫王,喝得酩酊大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姚纤凝看,一眨不眨。 推杯换盏间,姚纤凝的事在百官心中已有了底,只是卫王临插一脚,加之皇帝模糊两可的态度让他们不好拿捏,眼神交错,不约而同采取静观其变的方式。 嫔妃之中却有一人敢于出头,躬身道:“启禀皇上,既然珠玉在前,再多的表演也都会黯然失色,自讨没趣。不过臣妾这倒有个新鲜玩意,可博大家一乐,不知皇上您可否准许?” 还未等盛帝开口,玉妃先开口道:“舒婕妤,这里不是后宫,你的那些小把戏要在诸位贵宾面前展示,恐是不妥。”言下之意,她的那些东西私下笼络圣心也就算了,切莫在诸位宾客面前卖弄,难登大雅之堂。 对于这些事情,群臣们多多少少也略有耳闻,在讲究出身门户的天胤,出身卑微的舒婕妤无疑不受重视,加之还恃宠而骄,常与嫔妃争宠。眼下一向不关心后宫之事的宁太妃也微皱眉头,暗想此女不识大体,一心争宠。 闻言,舒婕妤嘴唇上勾,白玉般的脸上露出珊瑚之色,秋波婉转,声似莺啼娇笑:“玉贵妃尽请宽心!我这节目绝对闻所未见,新意无穷!何况十五佳节,臣妾见诸位大人宴席乏闷,毛遂自荐想讨个彩头,纯属一片好心呐……要是节目真的不好看,臣妾想皇上也不会和我这一妇道人家见识的。对吧?皇上!” 玉妃抬头看向盛帝,似是求他做个主意。就见盛帝启唇轻笑:“既然想讨个彩头,朕不妨就准许这个请求,但是节目要是不好看,你可甘愿领罚?” 舒婕妤看一眼锦兮,点头道:“臣妾甘愿受罚。” 乐声顿起,殿外鱼贯而出十数名娇俏女子,手握琵琶,身穿黄色夹袄,上缀璎珞环饰。足踝赤裸,系各色铃铛,泠泠霏霏,妖娆柔美。一弦琵琶跃,两袖舒展,临空跃起时,恍似画壁走出般……纤腰慢拧飘丝绦,摇曳盘旋落飞花。原本是极其普通的舞蹈却添加新鲜元素,舞姿忽变,端看舞者们一手持绫,一手反抱琵琶,在场满目注视下竟然凭空变出千万蝴蝶。花瓣漫天飘洒裹挟着的迷人香气令人如置仙境,而殿内烛火仿似明黄霞光,伴随越来越快的身姿,越发赞叹不已,沉沦其中,恍觉仙女下凡。 惊鸿乍落,舞者之中倏升一人,他半身赤裸,脖戴璎珞项圈,面覆黄金面具,虽身型单薄但神态庄重,宛若佛陀降世,双十合一,忽而幻化万千火焰,将满室光彩比了下去;忽而手掌带风,凛然生威,轻易不敢冒犯。不过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人面上的黄金面具,俯瞻之下灼灼耀眼,似假似真,风华满身。 一曲未了,余音绕梁。饶是见过各种场面的西域使者也不禁称赞,说此舞绝世美妙!不管是宫廷内院还是可汗金帐都未曾见过。而随行的西域番僧们则说这舞是极乐世界赐予人间,带着神谕展示给百姓的礼物。士兵们却说那是仙界神音,承天之谕安抚杀戮,不平之心,消除往日孽障。 舒婕妤昂起头,娇笑一声:“皇上?臣妾的这个节目如何?您——还会罚臣妾吗?” 目光微移,他白玉莹润的脸上露出丝缕笑意,广袖微荡,目若黑石,“怎会惩罚?非但不罚,反倒有赏!——来人!” “臣妾多谢皇上!”舒婕妤躬身谢道,柳眉微扬,上挑的风情斜睨看着嫔妃之所在,充满得意之态。 可惜这股得意并未持续多久,未过多久又有数名官员上荐重提广选后妃之事,加之文相明里暗里再三所指,所上荐人选之中颇中意姚纤凝,暗示此女生来得凤,天命所定,才德俱佳,当为后妃不二人选。 如此情景,盛帝含笑不语,不予置否;而在座之中那木尔品酒论足,丝毫没有在意;卫王则醉意熏熏,只顾与旁斗酒;只有宁文渊,一直静默其位,似对外界漠不关心,又似尽在掌握之中,临江钓鱼。 锦兮瞳黑似墨,静默垂眸,耳听朝堂暗涌,却只是化为唇畔一缕讥笑,小声对惠嫔吩咐几句后,便偷偷溜出大殿。 待她掀起毡帐,往殿外走了几步,意外没有见到本该候在殿外的素绫,环顾四周,惊鸿间一面黄金面具反射出的光和素绫那张似张非张的面孔牢牢刻入脑海里。 寒风袭来,殿外的宫娥们缩手御寒围做一团,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另一处,根本没人察觉到——这刻锦兮脸色大变,脚步匆匆循着一处阴影追去。 步伐凌乱间,她似乎是在追着什么人,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惊动旁人,只是那里夜雾浓稠,昏暗的光线下疏影婆娑,饶是瞪大了双目也只能看到空气中那急速飞掠过的片片残影。 夜色四合,终于追到一处空旷庭院,锦兮顿住脚步,对那人大喊停下。那名绑走素绫的男子也很听话的止住脚步,转身对锦兮笑道:“慕姑娘遇事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真让小人佩服!” “少说废话!快放了素绫!”这人一开口便称自己慕姑娘,应是早已获悉她的真实身份,这一点,锦兮并不在意。 唯一让她忌讳的是这人到底是谁?究竟是敌还是友? 凝神思考间,那人接着再道:“慕姑娘不必如临大敌,在下此举不为他求,只想用你的婢女交换一样东西,届时人自会双手奉还。” “姑娘不可以!绝对不可!他是想要风鸣琴,绝对不能给他!”素绫不停的对锦兮摇头示警,求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做! 可那人却哦!了一声,嘴角上扬一个满意的弧度,“这么说!风鸣琴却是在姑娘手中!那就请姑娘不要让我为难——将凤鸣琴交给我!”双手力道顿时加重,如同铁箍死死箍住素绫的动作,脸上黄金面具在月光下泛着生冷的银光,不复神圣,反而鬼魅异常。 透过月光,锦兮紧紧钉住那人面具,截然相反的气质险些令她遗漏掉殿前表演的舞者,于是冷声质问道:“你就是那个表演飞天舞的人?是谁派你来的?为何不肯以正面目示人?” “那你呢?为何化名裴锦藏在这宫中?”那人以同样的话反问锦兮,声音沙哑难辨,难辨身份。 一头是风鸣琴,一头却是素绫性命,两厢比较,究竟谁轻谁重?千思百转,心头有过无数停顿,眸光闪烁间,锦兮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狭长细缝,霜华月色在她身上渐映成炽白之色。 “好!只要你信守承诺放了素绫,我可以给你风鸣琴。” “呜呜呜……”凤鸣琴对锦兮的意义素绫自是清楚的,说什么也不愿让锦兮拿这么宝贵的东西来换自己。心中正愧疚万分,就听身后那人接着道:“慕姑娘放心,我自会遵守承诺,还请姑娘回去拿来,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四野阒然,冷凝如刀锋的寒冽中,凉意潋潋,未残积雪反射出零星白光似一道屏障将前殿靡音华灯全都拦阻。“希望你说到做到!”锦兮看过素绫,透过那张诡异面具与那人对视,正欲转身取琴,一直处于人质地位的素绫却倏然奋力一挣,衣袖甩挥,放出万千银针,幻化似箭直指那人面首。 骤起破风之声,又是一道黑影自树林钻出,凄厉激昂之气澎蔓四泄,长剑似虎直扑上前。 那人脸色突变,未料自己陷进一重接着一重陷进,匆匆后退,又反手捉住来人握剑手腕,临空一转,于空中划出个半圈,可惜还是被挑破衣肩布料,血珠顺着长剑滴落,融化地上残雪。 虽是小伤,那人却知情况于己不利,掌风化剑与足尖同时进攻,先逼开锋芒,再从后偷袭,勾住来人腿脚,一手揪住衣领,另一手在他手腕轻点——气贯指尖,黑衣人只觉虎口发麻,还未觉察长剑便已出手,下一秒泰山压顶,那人以肘为拳迎面袭来。 本以为会一举成功,不料正中黑衣人下怀,他从脚踝抽出匕首,以格为挡,剑光开阖间,化为一道圆润银光,迅如雷电!接着黑衣人又不断以手中匕首迫使那人退步,大开大合中又故意露出破绽引人上钩,几番下来,那人身上已连破几处。 “摘下他的面具!”突然锦兮朝黑衣人大喊,提醒一句。 黑衣人听此急忙变换招式,手腕直逼那人面门想要拿走面具。面具人内力虽不如黑衣人,却胜在招式怪异,又擅长点穴,好几次都从对方手下溜走。 一个不防备,让那人上前拔出地上长剑,以进为退,似要试图寻找机会抽身。 “想哪里走?”瞧出对方动机的黑衣人手中匕首不断劈刺,像是蕴藏了无穷力量要将对方困在手中,接着手腕一扭,匕首直刺那人手臂从他手中夺回长剑。等回身拦腰一砍却被那人踩在脚下!剑尖点地若弯弓,极大弧度迫使剑身发出呜咽哀鸣,黑衣人心下一急,手中发力,逼得那人像羽毛般弹起,空中翻腾一圈,落在身后,然后毫不停顿地逃走! “算了!不要追了!”锦兮大喊,命黑衣人不要再追。 黑衣人这才停下脚步,回身半跪在地,请罪道:“是燕杀保护不利,让琴师受惊了!” “……”月爬树梢,星辰稀疏,耳旁听不到任何风声鸟语,暗影沉沉,燕杀只能感觉到地上投射出的一大片灰色影子和眼前这名女子冷漠的注视。 “起来吧,燕侍卫。”锦兮盯着地上的燕杀,目光似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人,碧波不兴的眸子终是闪烁出别样的情绪,抿唇低声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刚欲站起的身子突然顿住,燕杀抬起头,原本不曾与锦兮对视的眼睛,终是将她重新打量了遍,然后重新收回目光,单手向前伸:“天色不早,琴师请回!” 127.第三卷-第127章 北斗照清魂(2) 路过御花园,流霞染醉,舞乐升平。盛帝携众妃、众臣登楼赏景,吟诗作对。各处宫娥也面带喜气,举止随意,人群中时不时还发出一阵人欢马叫之声,整片光景已经装点的绚烂明红无比。 华裳拖曳,灼灼染醉漫天星斗,如诗美画摇醒旧事昨非。 “咦?这不是裴琴师吗?方才你匆匆离开,害的小女向你感谢的机会都没有!”一名女子掩嘴挡在路中间,大红缎袍披在肩头端的十分华贵。 闻言,锦兮顿住脚步,目如浮萍散开又汇成点犀银光,冷淡的打了一声招呼:“姚姑娘,近来可好?” “姚?琴师再说什么?小女姓陈可不姓姚,乃青州人士,琴师可记住了?”姚纤凝故作诧异,好心向她解释道。夜色萤火下容貌衬得格外娇艳,丽若朝霞,宛若一朵牡丹在黑夜中盛开,艳压群芳。 锦兮渺远的姿态如一尊玉像,冰月皎洁在牡丹的衬托下竟丝毫不落下风,“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去了!” “哎……可是小女在哪里得罪了琴师?让你对我如此冷淡竟不肯赏脸跟我多说几句话?”姚纤凝依旧装痴扮傻,缠在路前不肯挪步,媚眼轻佻在眶底落下深沉的暗影。 不断拉近的距离让锦兮闻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浓香,而这股香味无端令她想起了文妃,稍稍抬眸间睫毛划出一道上扬的半弧,“姚纤凝,我不管你究竟是谁!总之从今日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咯咯……琴师如此见外,真叫小女伤心……我可是有好多话相对姑娘一一道来。”姚纤凝听完唇瓣带笑,摇摇头目光上下打量着锦兮,啧啧出声,“几月没见,姑娘不仅换了身份人也越加俊俏了,只可惜脸蛋清减许多,脾气也越来越大。昔日一别我可是有好多帐想跟姑娘算算!” 杀机忽现,锦兮敏锐的察觉到姚纤凝的瞳孔锐利似芒,彻底撕下伪装的面具,下意识警觉问道:“你这次入宫目的是什么?背后的主子又是谁?今日故意拦下我是不是早有目的?” 闻言,姚纤凝神色忽缓,唇瓣浅笑,低低道:“不急,这些以后慢慢再告诉你——现在我想先算算你和幽阙欠泠音宫的债?嗯?” “灭泠音宫一事你是不是应该先找幽阙?找我做什么?”四目相对,一个淡静通透,吐出的语调平和舒缓就好像与人聊天般正常;另一个却面热心深,只能从偶尔的动作和言笑看出澄明中蕴含的无尽幽深,叫人无法深究。 “世人皆知幕锦兮是幽阙最大的死穴,想要对付他,难道不该先从你下手吗?”姚纤凝觉得这个慕锦兮不是一直装傻充愣,就是真的痴傻愚昧,于是好心的想提醒下她。 “……哦…原来是这样,多谢你的提醒!”之前一直没有想通的事经过她的提醒,锦兮终于有些明白,心底某一处地方骤然有些松动。“可惜……你们虽然知道这个弱点,却依旧不能拿我怎么样。” “以前你有幽阙好好保护着,是不能拿你怎么样。可现在我们有的是机会……”只要她能顺利入宫——惩治锦兮,诛杀幽阙,为泠音宫报仇还不都是指日可待嘛?想到此,姚纤凝满意一笑,上前一步,与她擦肩站着,低声喃语轻吐一句,“幕锦兮……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不理解姚纤凝为何这么想要自己的命!但要算上宫外那帮人,姚纤凝估计还不够格!况且锦兮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哪怕借着文家的力量,鉴于早上那件事,注定此人只会成为第二个文妃! 故此锦兮带着窥破命运的心理重新审视姚纤凝,唇畔勾勒的笑意,掺杂着嘲讽与同情,冷静的凝视她未来的命运。 姚纤凝本来是要给锦兮一个下马威的,未料此人非但不曾害怕,反而用这么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在她的注视下,慌觉内心萌生一分不安,惊怒交替的凤眸之下渐生怯意,轻微的,似弦月光刃一浮,化为受惊小鹿仓皇逃开。 “姑娘,你跟她说了什么?为何她离开的如此匆忙?”看着姚纤凝离开时的异样,素绫忍不住心中困惑,上前问道。 “有些事情说破了,反倒不妙了。”锦兮唇瓣带笑,一语双关凝视素绫,唇瓣的笑意却转瞬淡去,从她的瞳孔中似乎还能瞧见冷宫中那缕极快的剑意。 素绫知道锦兮是在责怪她隐瞒燕杀之事,又不好当众责备,这才一路都没有出声,要不是遇到姚纤凝这根刺还不知要到哪天才会重新挑出。张开口喊了声姑娘,之后就什么也说不出。 锦兮却替素绫说完,声音轻柔委婉又透着一股自嘲:“你什么都不用说的,我想你一定会说你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存心欺瞒于我。呵……但你以为只要不说,就能一直这样下去吗?”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只要自己不说!就是对别人好?对自己好?为什么所有人都打着一面伪善的旗帜做出不可原谅的事? “姑娘赎罪!素绫知错!”要知道,锦兮最恨的就是别人骗她,燕杀的事更是触及到她的底线。倘她动了真怒,责罚是小,赶走自己才是大!一想到这点,素绫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惧意,源于盛帝的威胁和对锦兮的愧疚都让她五脏翻涌的厉害,泣涕不止。 “姑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揣度您的心思,这么大的事都不瞒着您不和您说!无论姑娘对我做出如何惩治,奴婢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是求求您千万不要赶我走!奴婢求姑娘了!”话未完身子一躬,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 等待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寒冬的青石板散发阵阵凉意从指尖逆流全身,裹挟着头顶投射的阴影,似一道刻入骨髓的伤痕染就命运深邃的黑色,彼此头顶那方漆黑的夜幕不停流转翻腾,结成一朵曼珠沙华开在黑夜的深处。 “啊!”尖锐的一声大喊戳破祥和的假象,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源头望去,刹那间又露出惊恐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开。 已经分不清第一声惊叫是惠嫔所喊,还是那个浑身上下爬满猫狗已然辨不清模样的女子发出,满目银饰环佩,长裙拖曳,繁复的宫装束已缚住她的手脚,所以在第一只动物扑上她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躲开,加之又被裙子袢住,仰躺在地,还未来得及爬起,紧跟着越来越多的动物已经蜂拥上前,齐齐扑做一团,尖锐的爪牙撕裂布料,挨得近的还能听到皮肤割裂的声音。 “啊!”发狂的猫狗不断逼近,女子惊叫声就越惨烈,她试图在地上打滚挥开动物袭击,不想却只是露出满脸血口。 今夜前来的除了各国使者朝臣还有携带妻子家人的百官,那些家眷见到如此恐怖的情景早就吓软了脚,忙不迭捂住子女双眼,可即使这样,也还有来不及的,胆子小的,无论男女老少一并发出尖锐的嘶喊。 一瞬间,人群混乱,杯盘狼藉,打翻的美酒佳肴残落一地无人怜惜,甚至反复践踏,不顾仪容涌向出口却被守在外面的禁卫军举刀拦住,哭喊声,求饶声霎时混合一起,场面几欲失控。 “皇上有命,一干人等不得擅自离开,若有违抗——当场处死!”裴远清亮的嗓音宛若划破混沌的利剑,身后顿时涌出无数禁卫军,整齐划一拔出明晃晃的宽刀,将混乱的人群围住,暂缓局势。 又是一声号令,禁卫军出动抽出面巾,缠在自己面部和手腕,只留一双眼睛,一手持刀一手提笼,上前将那些畜生一个不留全都捉住。至于疯狂异常,拼命反抗的则被禁卫军统统解决,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渐渐的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沉钝的刀砍声和猫狗的惨叫声。 听得人汗毛直竖,甚至是他们永远埋在心底不敢回忆的记忆。 “娘娘,你还好吗?”锦兮将这些癫狂的畜生挥开,从后扶着瘫软的惠嫔询问道。 尚未缓过来的惠嫔,双目圆睁着,嘴巴不停哆嗦,过了好久才稍稍缓和,仿佛灵魂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四肢恢复知觉,血脉里异样的热意游走全身,最后全部汇聚到下半身,一种湿意让她不得不低头,自己下身的衣袍鞋子全被透明液体打湿,透过亵裤在地上聚成一滩水迹。 “哎呀!娘娘小产了!快来人!惠嫔娘娘小产啦!”有宫女远远看见液体从惠嫔下身流出误以为是羊水破裂,焦急的喊人过来帮忙。 可是方才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一干众人尚未完全缓神,更别提离得较近的宫娥太监们,全都瘫软在地哪还有力气上前帮忙。无人可助情况下,惠嫔的贴身侍女选择自顾哭泣,要不是素绫呵斥,殊不知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素绫,快把惠嫔扶起来,找个干净地方躺下!”锦兮为惠嫔把完脉后开口吩咐素绫。 先将惠嫔双手交叉在素绫胸前,再由她一把背起,径直走向最近的软榻。因为惠嫔已经怀有六、七个月的身子,加之又受到惊吓,搬移过程中全身重量都压在素绫一个人身上,一步一缓,好不容易才将她小心平躺好。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总是最后才出现的太医提着药箱急冲冲跑上前,无暇顾忌君臣之礼径直上前请脉。 惠嫔看到太医的到来,心里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松开,两鬓虚汗,指尖却丝毫不敢放松力道,拉着锦兮的手,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 锦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你放心,你一定会没事的。” 腹中传来的一阵异样疼痛,让惠嫔大叫一声,攥住锦兮的指尖在她手腕勒出道道红痕,断断续续说:“求求你!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保护我的孩子!” “你放心,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锦兮看着惠嫔痛苦的模样,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不断用语句安慰她。目光余角忽然扫到赶来的盛帝一行,眼中一亮,低头忙说,“你看皇上过来了!有他在他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的!” 玉妃一见惠嫔这般,脸色一白,顾不得旁边宁太妃和盛帝,提裙上前捉住惠嫔手背,鼓励道:“惠嫔妹妹!你怎么样?你放心有本宫和皇上在,一切都会好的!” “娘娘……”惠嫔听到玉妃的承诺瞬间红了眼,久久锁在眼眶的泪水就像放出闸的水,汹涌流出。目光看过锦兮,玉妃,最后直直望向盛帝,目光中没有任何埋怨,反而透着丝缕哀求,请他务必要保住这个孩子。 空气弥漫出一股浓郁酒香夹杂腥臭血味不断撩拨众人神经,一国之宴竟然如此狼藉,丢掉大国尊严不说,居然——居然还有人敢当着一国之君的面暗藏杀机! 盛帝只感觉自己的两鬓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有杀意的快感才能抚平他内心的震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裴远!速降在场所有人拿下,一一盘问!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凶手!” “是!” 裴远手下的禁卫军不愧是训练有素,满院尸体面前脸色变都未变,迅速清理现场。从锦兮的角度看过去那名被动物袭击的女子已然气绝身亡,繁复的服饰上沾满红色血迹,干涸成一块块褐色疤痕,丑陋的、孤独的结束一生。 “等一下!”锦兮突然大喊,挥开重重身影,提裙上前拾起地上一件被鲜血染透的香囊,放在鼻间轻嗅,虽然浓郁的血气掩盖了香囊原本的味道,让锦兮的眉间微蹙,但她仍然把香囊攥在手心,撕开一角,将里面的香料倒在手上,转身给盛帝看。 “这是什么?” 锦兮从一堆香料中取出一点绿色的粉末,低声道:“这香囊里放了三倍的玉露茴,看来今晚的事并不是偶然!”连同先前惠嫔事件,根本是处心积虑、设计已久的杀局。 盛帝眼中掠过一丝尖锐的锋芒,他恨不得将这个小小香囊撕碎殆尽,挫骨扬灰。紧一瞬又恢复如常,移开视线对着地上正哭的宫娥问道:“这个香囊可是菀嫔贴身带着的?为何会有如此害人的东西在里头?” 被问话的宫娥一怔,抬起满是泪水惊恐的脸,望向锦兮手中的香囊,用尖锐的语气说:“这是惠嫔送给我家主子!都是她——害死了我家娘娘!就是她!” 菀嫔贴身婢女悦琴的当庭指认让所有人变了颜色,大臣们交头接耳,妃子们窃窃私语,甚至是漠不关心的宁太妃眼底也泛起不耐之情。 惠嫔身子稍缓,听到菀嫔婢女的指认慌了神,刚想起身为自己辩解,却被玉妃双手拦下,对她摇摇头。 玉妃起身走上前,倏地跪在地上,抬头望着盛帝:“皇上!是臣妾管教无方,没能好好治理后宫,让小人得手白白害了菀嫔一条性命!但臣妾愿以性命作保,惠嫔——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皇上应该还记得不久前宫里也发生类似的事,险些害她小产。所以臣妾相信,真正元凶定是想利用卑劣手段嫁祸惠嫔,恳请皇上明察!” 玉妃态度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替惠嫔开解,清润的嗓音虽然闻之柔弱,却不乏一丝刚毅,努力的向全天下证明惠嫔的清白。 回想惠嫔的眼神和她死死攥住自己手害怕模样,锦兮也不得不放弃沉默,同玉妃一样跪在盛帝面前,叩求道:“裴锦斗胆,惠嫔有孕在身,三番四次险些小产,定是有人不轨!这件事更是栽赃陷害,请皇上明察!” 都说文妃被禁后,宫中无人再是玉妃对手,独享尊荣,登上后位那是指日可待,可如今裴氏两女却甘冒天子之怒替一位小小嫔妃请罪,不得不令人高看,夸赞玉妃有容人之量,堪称后宫典范。 由于她俩的下跪,百官之中裴氏门人也纷纷下跪请求皇上三思。而文相心知自己正处风口浪尖,不宜多说话,所以并没有开口。只是伴君多年的经验让他了解盛帝的处事风格:今夜就算闹得再大也是家事,不宜让外人评头论足。于是歪着头小声对心腹耳语几句。 那名官员听完对文相点点头,大着胆子上前禀告:“启禀皇上!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况且此事关乎后宫声誉,倒不如请皇上将此事交给大理寺查办,以还惠嫔娘娘、皇家一个公道。” 此话正好给盛帝一个台阶,他点头接下去道:“好!就依你之言——将此事连同惠嫔一并交给大理寺审理,但惠嫔身怀有孕,不宜颠簸,暂且软禁于烟瑞殿,任何有关惠嫔的事都由御史孔正泰向朕禀告,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虽说是考虑惠嫔腹中的龙种才把孔正泰派去,其实是授意大理寺监全权交由孔正泰查,表明帝王态度。 人群之中,孔正泰走出领旨,命令禁卫军将相关人员一并带走,而躺在榻上的惠嫔死死攥住锦兮手腕不放,呜咽凝视:“求求你!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一定要救我!” 锦兮叹口气,拍拍惠嫔示意让她乖乖的莫再辩解:“你放心!你绝对不会有事的!皇上一定会保护你和你的孩子的!” 如果红颜有梦,君子可解,那他一定会证明惠嫔清白,保护孩子,实现对她的承诺。那么纵使惠嫔身陷牢狱也是值得的。但是望着她稚嫩略显憔悴的脸,锦兮却不忍欺骗下去,战火已起,谁知道此经一别,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128.第三卷-第128章 离魂何为真1 锦兮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静澹宫,记忆还是留在惠嫔被带走那刻,当她恍惚得抬起眼,意外却看到盛帝的目光,双目凝视蕴含太多的东西瞧不明白。 “今晚你为何强出头?”盛帝问。 “难道我不该吗?你知道她是被陷害的。”锦兮闭上眼帘,千年红尘历历种种,都泛起绵绵苦涩。就某种方面而言,她和惠嫔是相同的,同样身不由己,同样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忍受,承受来自各方面的目光,有欺骗,有伤害,甚至还有背叛。 “我好累……请你出去好吗?” 锦兮的逐客令让盛帝很是恼火,他本是要来质问锦兮的,质问她为何突然离开大殿?质问她为何要替惠嫔出头?质问她为何?她的眼里为何只有惊惧的战栗泛着星点寒芒,如同淬了毒的暗器! “为何这么看我?”原以为自那夜袒露心迹后,两人之间暂时不会再有矛盾。 但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分明写着愤怒,勉强扯出一缕笑意还是极尽讽刺,手指向门外:“哼……李云佑,你真的很厉害!我自认比不上你——因为我没有你的坚决毅力,没有你的杀伐果断,甚至没有你心狠!” “你在胡说些什么?” 盛帝的不解辩白反令锦兮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傻子,轻而易举的被人欺骗却不自知,不觉双手收拢于袖中,细长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反问:“难道不是吗?那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燕杀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相信惠嫔?眼睁睁看她被带走?” 从第一个字开始,盛帝的心某处便传来异样的疼痛和难以遏制的愤怒,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叫嚣着想对她说根本不是这样!但是却一言不发耐心听完,好不容易等锦兮放软却换来耳畔掌风忽至。 “慕锦兮!你!”慕锦兮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三番四次动手打朕?! 盛帝难以置信的盯着她,鬓角突突的太阳穴不断发出声音在脑子里叫嚣,尖锐的疼痛就像一把刀斧随时都能砍掉理智的牢笼。怒发冲冠曾所未见,清涣略带急促的呼吸却越来越慢,下一秒还泄露在脸上的杀意渐渐收敛,余角瞥着掌心血痕,已然镇静的身躯散发出一股凌厉、难以言喻的情绪。 锦兮的手指不算修长,却胜在骨骼清瘦,莹白肌肤下经脉清晰分明,指腹留有薄茧,却为何?原该清晰的掌上到处都是伤口,有老伤,新伤,还有被指甲硬生生掐出的伤,面目全非,血痕斑斑,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手上会有的。 他深吸口气道:“慕锦兮你看着朕!好好看清楚!朕是一国之主,身后站着千千万万如你一般的子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不够果断心狠,叫朕如何保护你们?” “所以你就能借着这样的借口在必要的时候弃车保帅?放弃你认为是无谓的人?”有月从西窗飘过,沉沉黑暗陇上锦兮站成一条直线的背影,尖锐似一把出鞘的剑。她继续开口道:“你根本不配为帝!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可以牺牲,变成无谓的人!那宫墙外头的百姓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你口中的牺牲品?!” “住口!”盛帝猛然挥袖,面色沉堕深渊,“幕锦兮,你自以为很了解朕吗?朕乃天胤之主,论权谋之术你远远不及,若说救世之论扪心自问,你又真的心济天下,关心百姓死活吗?在你眼中何曾有过他们?你又站在什么立场指责朕?” 这话宛若利剑不仅成功挡住锦兮的进攻,更是一路反击在她心上狠扎一刀,点头笑道:“哼!你说的不错!幕锦兮的确没有什么立场指责你,更没有这份闲心忧国忧民。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是冷心冷肺,自私自利,要不是关乎惠嫔只怕还会拍手称赞看了一场好戏。” 盛帝自知失言,面色萎顿苦笑道:“你又何苦贬低自己,最起码……月灵并不是这样的人。” “……纵使失忆如月灵也并无不同,反而愚笨不堪,固执鲁莽,遇事喜欢强出头却总连累旁人。如此可笑之人在你看来或许连棋子都不配!”锦兮眼神一窒,平静而淡薄的眉眼里满是沧桑的距离感,待合上眼又是暗夜独立的陌生感。一切喜乐,尽数埋葬在呼吸之间。 十年前的幕锦兮就是一场笑话,好不容易变成月灵还是难逃宿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凭着一股冲动就以身犯禁,甚至铸成大错! 幕锦兮,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吸取教训?惨烈的过去难道还不够让你收敛吗? 盛帝转身拉开房门让屋外寒风灌进屋子,吹乱两人衣袂,寂静的环境中只听他说了最后一句,“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任何人,包括你!” 门外寒风肆意吹乱长发,树梢的枝桠映上月牙,等颓败的花朵像濒死的笑意爬上锦兮脸颊,无力跌躺在地面吹开一朵桃花。 —— 疾风飒起,席卷落叶毫不留情的涌向皇宫内的四面八方,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却沿着宫墙小路迎风而进,刚要走到宫门口,忽然身子朝旁边一靠,微转视线眼见门里走出两个同样打扮的人,兜帽下掩盖着厚厚的阴影,让人瞧不出模样,却在擦肩而过时迎上一股疾风,迎面女子鬓角斜插的金步摇泠泠作响,晃出一弦金色照亮那人美目。 “昭阳公主?”兜帽下一人轻声低语,听声音该是女子,而她的话很快被疾风带走,无人能闻。 等了一会,确定先头那人已经离开,躲在阴影处的两人才缓缓走出,转身抱着同样的目的朝相反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便闻见浓重的药味和里头传出的重重咳嗽声,为首女子掀开兜帽,揭开帷帐进屋,望着正呆怔盯着自己的惠嫔,抿唇一笑:“我来见你,很意外吗?” 过了好久惠嫔才回过神,轻咳一声,下意识抚摸自己的小腹,感激笑着说:“多谢挂念,就算为了孩子我也会没事的。” 锦兮走上前,坐在床边为惠嫔诊脉,确认她和孩子一切安好后,抬头似不经意问道:“我来的时候看到昭阳公主,她也是来看你的吗?” 惠嫔没想到锦兮会看见昭阳公主,眼神闪烁,不敢同她对视,搪塞道:“公主她,她是替太妃娘娘看我的,毕竟怎么说我都怀着皇家子嗣,她替太妃过问一句,不算什么。” “哦……公主真是深得太妃厚爱。”锦兮沉默一会儿才幽幽道,脸色平淡如一。 据她所知,昭阳公主生母乃是宋嫔,宋嫔去世之后方被宁太妃收养,多年来一直长伴太妃左右,并未与后宫嫔妃有过交集,就算是和盛帝青梅竹马的玉妃也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她身为一国之母,进出后宫都有人在旁,非说遵宁太妃旨意,大可明目张胆过来,又怎么会如此掩饰行踪,悄悄探望? 就听惠嫔继续掩饰道:“当然了,公主自小就是太妃养大,就算出嫁也永远是天胤的公主。” 原来如此……锦兮低声轻喃,抬头间一路望进惠嫔瞳孔,异色眼波深深漠漠如汹涌之涛,似直接映入人心底,“即使如此,那便是我多心了。我今天来,主要是问你那夜究竟发生何事?” “那夜……”一想到那时的场景,连同遍地鲜血便让惠嫔一阵反胃,心有余悸道:“那夜我本是和菀嫔说着话,起先没有什么异样发生,后来杜夫人带着她的狗过来,菀嫔觉得可爱便上前要摸,没想到等她刚靠近,杜夫人的狗便跟疯了一般扑到她身上,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无数条野猫,竟然活活的……活活的将菀嫔咬死。” “姑娘……”素绫在后听得汗毛直竖,当时她也是在场的,亲眼目睹菀嫔的惨叫和那群动物的疯狂,心中也是觉得一阵后怕。 “究竟是谁心思如此歹毒?居然利用这种方法害本宫不成,还害了菀嫔姐姐……简直太可怕了……”几乎所有人顿时感到后背冰凉,心有戚戚而面露惧色。只有锦兮面色如常,淡漠的眼神平静凝视着,仿佛在她听来这样的场面根本不值一提。 并不是因为她胆子大,而是她所经历的远比这些更为可怕——无力阻止眼睁睁望着自己最心爱的人走近死亡;苦苦守候,三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火般煎熬。当希望一点点变成绝望,欢喜逐渐被悲伤替代,心不断掏空直至玥冥宫禁地的石门重新开启,那人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几声叹息归往,可笑死亡并非世间最恐怖之事,生死如她,经历过也曾刻骨感受,万丈尘寰天地间,或许执念中最可怕的还是曾经的弱小无望只能束手无策的等待。 “那个锦囊,究竟是不是你送给她的?” “是,但是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会有那害人东西在里面!”一想到昨夜的指控,惠嫔便焦急起来,抓着锦兮的手求她一定要相信自己。 “这点我当然相信你。但是……”锦兮反手握住惠嫔手背,轻声安抚,却话中迟疑,不敢继续说下去。 只因这件事矛头直指将装着害人香料送给菀嫔的惠嫔,加上宫中谣言四起,都说是上次惠嫔差点小产完全是自导自演,害文妃不成便来害菀嫔,事后还装作受害人的模样博取皇上垂怜。更有甚者还说惠嫔是妖孽转世,腹中孩子也是一个妖精,所以才能招来那么多野猫野狗害人性命。谣言越传越烈,宫中已经有大半人听过这个传言,导致现在几乎没人再敢来寝宫附近,避之不及尚来不及又怎敢再来自找祸患。 锦兮望着惠嫔憔悴的神情,把一切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生生咽下,包住惠嫔双手,紧握一团,搁在她的小腹,微笑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证明你的清白。” “裴姑娘……”锦兮的承诺令惠嫔红了眼,如此境地居然还能有人相信她,这怎能不让惠嫔感动。顿时热泪盈眶伏在锦兮肩头将这几日的害怕担忧全部发泄出来。 考虑自己停留的时间过久不宜再加上为惠嫔身体着想,索性点了惠嫔睡穴,安排妥当后,便和素绫重新带上兜帽,离开烟瑞殿。 离开后的锦兮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去了那夜出事的地方,目光微掠,遥望远处凉亭内站着一人,早早等候在那的昭阳公主鬓角丝毫不乱,只有斜插的金步摇摇晃着反射出繁碎的金光。 “琴师怎么去了这么久?可让本公主好等……怎么?见到本公主还不请安?”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有人放着大道不走,非要苦苦等候给锦兮来一个下马威。 不过昭阳公主不是姚纤凝,几句话就能轻易打发走,加之两人前后脚从惠嫔寝宫离开,这会儿却堵在这里有备而来,锦兮绝对有理由相信她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锦兮欠身行礼道:“裴锦见过公主,不知公主在此等裴锦所为何事?” 昭阳公主昂着下巴,潋滟秋水四射流波,看似平和,温婉无害,可身体里流淌着的最高贵的血脉让她眉目间仍如皎月明曦,高贵凛然。一开口便是警告之言,“裴锦……哼!你是谁本宫并不想知道,不过关于你的事情,本宫并非一无所知,警告你——永远别想伤害皇上半根汗毛!这个代价你承受不起……” 锦兮大方直眸,眸光清澈不露半分怯意,从容中带着骄傲,冷冽中透着宁静,迷离而朦胧,就像夜晚那一轮月光,虽冰冷无比却极其平和,静默注视着芸芸众生,无喜无怒。 她说:“公主不惧天气恶劣苦等奴婢多时,没想到开场第一句竟然会是这句。想必公主早已知晓锦兮的秘密,那接下来无论您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锦兮都只有答应的份儿,是吗?” 锦兮的观察入微,揣度人心让自己反客为主,将情势一下子颠倒过来。可贵为公主之尊的昭阳公主绝对不可能轻易向一个民女低头,低嗤声道:“不愧是安王喜欢的女人,聪慧狡诈,和他倒是匹配。也罢!本宫确实见过惠嫔,故意留下形迹是因为本宫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一笔对彼此都好的买卖。” 听完,锦兮迎身站成笔直一道,沉默着,好似烟水笼罩瞳孔,水光潋滟间有种不同于其他女子的韵味。这个小小女子,仅仅注视她的双眼,就觉千重万阕悉数遁去,广寒飘渺,夹杂着无尽哀愁和冷锋,相较昭阳公主,更具飒然威严之势。 她不想和昭阳公主作对,更不会轻易的同人合作。唇瓣微启,下颚上扬的弧度收敛几分寒意,无限温柔问道:“公主看上锦兮哪一点?居然想和锦兮做交易?”能和锦兮做交易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她突然想看看这位公主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昭阳公主原本被锦兮的气势压得死死的,但随着她的示弱又消散无形,狐疑的盯了对方半晌,终于明白锦兮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点头道:“都说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的确没令本宫失望!” 锦兮没答话,示意昭阳公主继续说下去。“朝堂抑或后宫,同样都有波谲诡诈,筹谋算计。难道你天真的以为单凭你和裴玉妃就能保护的了惠嫔吗?” “公主的意思是……?” “实不相瞒,本宫去见惠嫔正是想告诉她一件事,想要平安生下孩子必须依靠我的帮助!而你,若还想平安的生活在这个宫里更得需要我的借助!” 原来她是打着这个主意,锦兮眉梢微挑,望着对方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耐人寻味。自昭阳公主遵旨出嫁那一天起,就注定属于雪狼国,是那木尔的妻子,荣辱与共都与这里无关,与盛帝无关,却为何还要关心后宫之事,甚至要主动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而她又有什么能力遵守这份契约? “你不必如此看我。”公主眼神通透,似是明白锦兮困惑,缓步走在凉亭,“除却公主身份,我与其他女子并无不同,只是……自圣旨落下那刻起,身为公主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做不了丈夫最爱的女人,本宫就做他最需要的女人。以本宫雪狼国王后的身份再加上盛帝对本宫的愧疚和宁太妃的喜爱,本宫相信,无论是谁想动你们之前都得掂量一下!而你们回报本宫的只有很少……是不是很划算呢?” “的确很划算!那,惠嫔答应了吗?”锦兮笑着反问。 “这个……”公主顿了顿,唇瓣微抿笑出声来,“姑娘果然聪慧,什么都瞒不了你!本宫告诉惠嫔如果她生下的孩子是男孩,本宫会帮她坐上皇后之位甚至是未来皇上生母的位子。如果是女孩,便是未来的雪狼国王后,终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惜——她还没有答应我。” “如此充满诱-惑力的条件,换做旁人恐怕早就答应了……”锦兮对昭阳公主道,唇瓣虽带着笑意眼底却不见波澜。 昭阳公主点头微笑,不动声色说:“是啊,若那么快就答应,本宫反倒要掂量掂量了……”都说朝堂不宁,看不见的刀影杀人不见血。其实后宫也是如此,女人间的阴谋背叛不亚于男人的较量,倘若惠嫔真的为了荣华富贵与昭阳公主携手,那么难保以后她不会为了到手的富贵变成自私无情翻脸不认人! 故此惠嫔越是拒绝,昭阳公主越肯定自己没有选错人!但想要真正获得惠嫔的信任,还需要一个人帮助。此人曾三番五次救惠嫔一命,在惠嫔心中地位只高不低,只要她能出来替自己做说客,惠嫔绝对会乖乖同意的。 锦兮猜透昭阳公主的意图,目光终于略有不同,鬓角里吹散的碎发顺着肩膀落下,不时贴着鬓角,掠过额前视线,“不知道公主能给我的会是什么好处?” 公主唇瓣上扬出一个弧度,眼神里泄露出的得意被微笑掩盖,裙裾飞扬,顺着逆风贴上玄黑披风,吐出的话还未送到耳畔就被疾风卷走,无人察觉。 “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力量,甚至是自由。而你只需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永远消失,永世不能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129.第三卷-第129章 离魂何为真 2 天色稍明,疾风倾扫,骤雨交加,连干枯的枝条都被压弯了腰,沾着泥土的草腥味在地上划着不均匀的痕迹,雨水润湿汇成溪流一遍遍冲刷沉固的泥土,将埋藏最深的东西重新呈现在众人面前。 刚值完夜班回去休息的宫女手执雨伞走在长长的甬道,刚转过一个拐角,目光便被墙边一块斜坡露出的东西吸引了去。等走进几步,看清里头的东西后,强烈的图画刺激让她发出恐惧的惨叫,拖着瘫软的身躯往回跑,一边大声喊人,不多时惊扰到整座皇城。 等静澹宫收到消息由锦兮陪同玉妃匆匆赶来时,现场四周已经被宫人占得满满当当,裴远的禁卫军则早已将出事地点封锁,率先控制局面不给任何人窥视的机会。 “裴将军!究竟发生了何事?”玉妃黛眉紧蹙,张口向裴远询问。今日和以往一般,众嫔妃前往静澹宫向她问安,还未说上几句就听宫人禀报请她过来,等赶到这里眼看宫人们议论纷纷,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宫里或许真的不再平静。 裴远似乎故意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解释道:“娘娘!事情起因是今早巡视的禁卫军抓住一名疾奔的宫女,经她带路发现此地有些异常,裴远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故斗胆请娘娘决断!” “到底是何事?且带本宫一看究竟!” “娘娘不可!”裴远一听有些着急,抬起头连宫规都不顾直视玉妃的双眼,“娘娘还是不要瞧的好,以免被污秽之物冲撞,有碍身体!” “你说什么?裴将军?”玉妃神色微动,还未理解裴远话中含义,身旁的锦兮却已先行一步挡开拦在外头的一层又一层人,闯了进去。 “慕……妹妹你停下!你!”玉妃跟了上来,阻拦的话还未说完,目光便被眼前那骇人的场景牢牢锁住,仿佛空气中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不亚于菀嫔那晚死状的致命刺激让她瞬间瘫软,依靠在安蓉身上,脸色惨白状。 “娘娘!”裴远和安蓉同时发出惊叫,目光都被吓坏的玉妃吸引住,全然没有意识到第一个冲进来的锦兮会作何表情? 等裴远终于想起时,扭过头恰好看见她的侧脸,无论是眼前的场景还是玉妃昏倒都让她无动于衷,但看她的神态又并未被吓坏,反倒凝视一角一动不动? 出于关心,裴远一厢以为锦兮属于后者,正欲上前询问安好,却在下一秒,望见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唇瓣中竟漾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目光也并未如刚才一般空洞,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有种如砧刺骨的异样感觉。 从锦兮身后莫名投射出一股冷意,仿佛蛇游走在皮肤那股细小而尖锐的触动,她环而视之,平静带有审视的目光逐一打量着在场所有人,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后,目光落在裴远身上,毫无预料的迎上他异样的目光,恍似一股阳光刺入眼底,她双目灼痛却固执的并未收回目光,嘴角反而笑意更浓。和方才的诡异不同,这次她的笑平静而又和煦,掩盖了眸中裹的复杂。 她平静而缓慢的将目光移开,凭着常人罕有的胆量重新将视线投向连男儿都为之变色的画面——禁卫军已经遵照裴远的吩咐将现场一点点清理出来,泥头掩盖的一角被层层挖开,露出丈量一尺不算太深的土坑,随着日头不断升高依稀从里头闻到一股腥甜作呕的气味。 黑色血水混合大量着动物皮毛夹杂内脏,旁边还躺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浑身污秽不堪,连脸上也布满伤疤、难辨容貌,神态狰狞恐怖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无怪乎裴远要拦着玉妃不让她看见,就算是七尺男儿见了尚且不适,遑论这些娇弱女子? 可锦兮却极其耐心的将现场一点点看清,然后扭头手指向坑中女子,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玉妃娘娘口谕,宫人被害一事在场之人均有嫌疑!现命禁卫军统领裴远拿下在场众人逐一审问!盼早日查明真相还后宫清明!” 锦兮假借玉妃传谕让裴远难以反应,嘴角稍动还未吐出半个字,握剑柄的手背忽覆上一双温软柔夷。他扭头望去,就听玉妃轻缓吩咐道:“远儿,依照锦儿的话做!” “是!娘娘!”裴远点点头,右手一挥示意禁卫军动手。 “娘娘冤枉啊!” “娘娘饶命!不管奴才的事!” “娘娘明鉴!” 那些看热闹的宫人们还未来得及反应,甚至是向贵妃喊冤,就已经被禁军强行押走,无一幸免。 “娘娘……”事后,锦兮走上前向玉贵妃请罪,细想起来她擅自做主还假借玉妃之命,着实有些欠考量。 可玉妃并未怪锦兮,双手反握住她的手背,细细磨搓,反用道歉语气:“你也不必向本宫请罪!都是本宫的错,连这种小场面都镇不住,要让锦兮替我出面。你做的没错!此事关系重大,如果放他们走再借由他们之口四散后宫,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收拾。” 裴远心中的疑惑也算解开,开口道:“那娘娘准备接下来怎么做?” 玉妃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眼底含着温柔,对他道:“烦请将军将本宫的命令传下去禁止宫人讨论此事,还有立刻请太医院的人过来检查尸体,切记行事一定要谨慎!万不可叫后宫众人再生不安,明白吗?” “是裴远记住了!” “将军……有几句话锦兮不可不说!”两人同时扭头,虽眼露疑惑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只见锦兮拧着眉,用严肃的语气道:“烦劳将军立即派人搜查宫中,看看凶手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还有请在坑中撒上石灰、凡下去过的人也一并隔离消毒,衣物烧毁,我担心恐怕会有人染上病症甚至是瘟疫。” “瘟疫?怎会染上瘟疫?”裴远忽然双目瞪大盯着锦兮,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任何戏谑的神态,可她脸上除了坚定和认真没有任何还玩笑的迹象,再次点头,“请将军相信我!” 瘟疫一事可大可小,前朝宫中就曾爆发过一次小规模瘟疫,不少宫人病死,即便时过境迁,玉妃仍不敢忽视立即吩咐裴远按照锦兮的话做。 果然没过几日,锦兮的猜想就被裴远带来的话验证。 他一身戎装走进静澹宫,不掩满脸风尘,俊秀如斯的脸庞覆上一丝疲倦,拱手道:“启禀娘娘!裴远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当日凡参与清理的士兵一律隔离,今日果然有两名出现身体不适,手脚也出现不同程度的伤口溃烂,经太医诊治确是瘟疫初兆无疑。”不仅如此他还带来另一消息,“另外,那日发现的女尸已经查明乃是菀嫔的婢女悦琴,都是裴远看管不力才害宫人惨遭毒手,请娘娘责罚!” 在场除了玉妃锦兮等还有一干宫妃,虽然那日锦兮下令将在场人全部羁押,可消息还是走漏并且很快传遍整座宫城,今日结伴而来就是为了验证传言,这下不仅亲耳坐实谣言,甚至还有更为惊恐的真相,无一不露出惶恐惊愕之色,交头接耳议论芸芸。 最后议论声越来越大,而最醒目的莫过于坐于末座的舒婕妤。她半是冷笑半是后怕道:“真没想到!这做奴婢的竟和主子一个下场,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神明?改日啊臣妾定要家兄替本宫请一尊神明进宫,日夜焚香供奉莫和菀嫔主仆一个下场,姐妹们说呢?” 此话极符合嫔妃们心思,虽说旁人之死与她们无干,但菀嫔惨烈的死状还是让她们心有余悸,加之最近流言不断,妖孽作乱之说风头不减,后怕之下纷纷点头附和同意舒婕妤的话,更有甚者想求舒婕妤多请几尊进宫。 眼看着下头骚动不止,玉妃轻咳一声出来制止,略带责备的望一眼舒婕妤,开口道:“裴将军辛苦!逝者已矣,将军肩上却还担负着护卫宫城安宁的重担,此事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由皇上决断。将军受累,当前控制瘟疫才是首要!至于那些发病的士兵也请你好生安抚,如能痊愈自然极好,若不幸……就厚待其家人别让人说天家无情……” “娘娘仁慈!裴远替生病的兄弟谢过娘娘!”相比其他宫妃的冷漠自私,玉妃的关怀温暖越发显示不同,也令裴远双目微红,真诚的替兄弟们向玉妃道一声感谢。 一旁宫妃听出裴远话中之意,脸露讪讪,努力挽救与裴家姐弟的关系,转替裴远求情道:“娘娘说得没错!眼下宫人们人心惶惶,瘟疫之事才是最重要的,裴将军能防微杜渐已属不易,功过相抵,悦琴一事娘娘还是不要怪罪裴将军才是!” “就是!” 末座的舒婕妤也换上笑脸,“娘娘!诸位姐姐说得没错!菀嫔主仆之事的确叫人遗憾,可自有大理寺审理,犯不着我们嚼舌根子。今裴将军能在第一时间稳住场面,杜绝谣言实是居功至伟,令姐妹们钦佩!” “婕妤娘娘谬赞了!裴远愧不敢当!不瞒娘娘瘟疫一事若非得裴琴师提醒,今日是何情景裴远不敢想象。” “哦!原来这其中另有隐情?”舒婕妤眸光流转,目光落在一直站在玉妃后面锦兮,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勾起唇畔意有所指,“琴师出自名门,不仅琴艺高超,没想到竟还知晓此理?着实令臣妾又惊又喜!” “舒婕妤惊从何来?喜又从何来?”玉妃微微抬眸,端一口茶掀开茶盖却并未饮,神情瞧不出喜怒。 舒婕妤瞧一眼众人,故作欣喜解释道:“这惊自是裴琴师不同于寻常女子,将来前途彼时不可限量。喜嘛!则是恭喜娘娘能有如此姊妹,立下这等大功,该让皇上好生赏赐才是。” “赏赐什么?且与朕说来听听!”诸嫔妃听此声音纷纷面露喜色起身站成一排,望向迈进屋内的盛帝。 琼阁转暖,低檐静廊,一方家常如意锦缎混合奇特的龙涎香隐隐萦绕,天家的风采,只有这会儿更加让人深切感受。 舒婕妤满脸堆笑迎上前对盛帝道:“都是臣妾的错,本是姐妹们的玩笑话不成想,倒让皇上听了去!” “既是玩笑话,给朕说说又何妨?”盛帝一贯往常温润动听,唇瓣也带着笑,像是心情不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舒婕妤得到许可,自然无所顾忌把众位姐妹间的谈话全部复述一遍,值得意外的是皇上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太过欣喜甚至惊讶,只是幽幽转头看向裴远,“裴远,舒婕妤的话可是事实?” “确是事实!还请皇上降罪!” “裴远多虑了!正如舒婕妤所说——功过相抵,你该做和能做的就是好生维护皇宫安宁,不辜负朕和玉贵妃的期待!” “多谢皇上!臣妾替裴远叩谢皇上隆恩!”这段时间宫中不宁,若究其责任,裴远该是首当其冲。但看盛帝的话中,他对裴远还是有颇多维护之意,不禁让玉妃红了眼对盛帝跪行大礼以示感恩。 盛帝叹口气,亲自抬手扶起玉贵妃,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裴远品性能力,谁还比朕清楚?自小长大的兄弟,何需你来感谢?”话中深意让玉妃明白,也让裴远明白,等望见她破涕而笑,眉宇间才舒展一丝笑意。 130.第三卷-第130章 离魂何为真 3 在座嫔妃们大多很长时间没有见皇上一面,今日突然驾临,着实让她们喜不自胜,更加不会轻易离开。但瞧今日他对玉妃说的一番话,却是心中半苦半涩,眸中含怨嘴上却专挑好听的话讨两位欢心,分不得荣宠获得半点赏赐也是好的。 有一王姓美人半是羡慕半是自怜道:“皇上对玉妃娘娘真是宠爱有加,哪像我们,要是皇上能对臣妾这样,臣妾就是死也甘愿了。” 另一女子却笑道:“这福气王妹妹可求不来的,玉妃娘娘同皇上感情甚笃,裴将军又是国之栋梁,我等啊……只盼伺候在侧,能分享一点点恩泽便余愿足以,婕妤姐姐您说是吗?” 舒婕妤抿着唇瓣,斜睨道:“妹妹说得极是,只有福气如玉妃娘娘这般才能享受皇上更多的宠爱,就算怀上皇嗣又怎样?依旧掩盖不了福薄的事实,哪怕是尊贵如文妃姐姐,不也落着一样……呀!是臣妾失言!臣妾该死!”似是觉察在这种场合不该提这煞风景的话,急忙掩嘴知趣的收住话头。 可她话里提到的两人大家心知肚明,不禁齐齐变了脸色,瞬间温情脉脉的气氛变得极为尴尬,所有人都在等另一人,端看他究竟会如何处理? 盛帝毕竟是一国之主,不会同妇人计较,只是眸色微动,目光毫无遮掩的与站在角落里沉静似水的女子相撞,然后又毫无痕迹的移开,宛似霁月无痕。 这是上次不欢而散后,他和锦兮第一次见面,虽然中间隔着重重人群,虽然一开始他的目光里并未有她。可现在,瞧见便是瞧见了,那晚的怨恨、哭泣、伤痕,无一历历在目而又恍似前世,幽深般眼底浮出晨曦般光彩。 “既然婕妤提起,朕倒想起一事,听闻几日前琴师前曾看望过惠嫔,不知是真是假?” 盛帝这么一提,众人才注意到原本一直在屋中却被她们刻意忽视的锦兮。立时所有人脸上色彩纷呈,目光更是齐齐聚集于一人身上,想看看她究竟会如何做答。 让她们失望的是锦兮并未露出半分惧意,一如往常,平静的走上前先向盛帝行礼:“回皇上!裴锦的确看望过惠嫔,不过……是依皇上的旨意啊!” “哦?朕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盛帝面露迷茫,似在回忆。 “皇上不记得了?”锦兮低着头提醒,“上次惠嫔差点小产,所有人都认为裴锦是凶手,多亏惠嫔娘娘明察向皇上替裴锦开脱,并且得皇上下旨命我陪伴惠嫔——直至她产下皇子。于情于理裴锦都是要去看望她的。” 盛帝却冷笑道:“好个于情于理!你可知菀嫔之死,惠嫔尚且未脱嫌疑,你这样做可对得起玉妃?对得起朕?” “裴锦以为做人应学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上次裴锦被人陷害惠嫔娘娘尚且不计前嫌替我解释,这次她只是遇到一点小事,裴锦怎能不知恩图报呢?” “小事?”盛帝眉峰上挑,眼底的浮光如针全部落在殿前伏跪的女子身上,“暗害宫嫔,意图不轨,你说这居然是一点小事?” “在裴锦眼里,惠嫔绝对不是存此等心思之人!况且提出将香囊送给菀嫔的人是我!不仅如此我还让她给每位宫里的娘娘都送一个,怎会只有菀嫔一人遭到毒手呢?” “锦儿!”玉妃出声用眼神制止锦兮,之前她就曾告诫锦兮千万不要把香囊的事说出去,可今日她怎么就说了出来呢! “玉妃这会儿就不要帮她说话了,这女子伶牙俐齿的很,且看她如何证明清白!”盛帝让玉妃不要插手示意锦兮继续说下去,神情喜怒难辨,仅露一分薄怒就能令所有人正襟危坐,悚颤噤言。 锦兮却不以为意,好似根本不在乎结局,语气沉稳愈发有力,“裴锦虽和惠嫔娘娘相交不深,但是她的为人品性在宫中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每位宫嫔都接受过惠嫔的香囊,为何单单只有菀嫔遭到攻击?再者惠嫔当时就在身边且险些遭受牵连甚至小产,试问哪个凶手会愚蠢到这个地步?依裴锦看仅凭一个小小香囊便将正二品宫妃定罪,未免太过儿戏!!” “儿戏?”盛帝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嘴角抽动,“原来,在你眼中朕所做的一切决断都只是儿戏?莫非你觉得朕根本不辨是非,草菅人命?!” “皇上恕罪!” “皇上英明!”满室惧静,锦兮却昂着头,未曾与旁人一般俯首战栗,勇敢的迎上眼前那无止尽的黑寂,眸光深浅澄澈,在他清锐决然的注视下只有平和无畏,令两厢无言的沉默久久横拦住繁杂思绪。“皇上将来必成千古明君,自会做到明辨是非,体察民情。相信皇上也还记得,菀嫔死的时候惠嫔就已经被软禁,烟瑞殿所有宫人一律不得出入,试问那菀嫔婢女又如何死的?明明已被裴将军押入监牢之人,为何凭空消失甚至死于非命?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谋害,意图制造谣言,好达到逼死惠嫔的目的!希望皇上不要被凶手蒙蔽,早日查明真相,以安臣民之心。” “查明真相……以安民心……哼!琴师这话给朕安了好大一顶帽子!”盛帝原本低沉的脸露出一丝讥笑,长眸微眯,沉默半响忽而又绽出一缕笑意,不明所以,“宫女被杀一事确实存在疑点,朕已命孔正泰好生调查。至于你——满嘴利牙就敢做别人不敢,不能做之事。好,好,很好!” “谢过皇上不罚之恩!裴锦愧不敢当!”锦兮微微颔首谢恩,一切喜怒全部锁在平静无波的双眸中。 不管是盛帝连说三个好字!还是锦兮的喜怒不形于色都让众人心思各异,几乎所有人在那一天都看清裴氏三人在盛帝心中的地位,玉贵妃和裴远多年侍奉暂且不说,特别是这个裴锦。 宫中谁人不知惠嫔之事有颇多忌讳,即便是有冤情,可这些天来谁又敢对皇上吐露半个字?可她居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向皇上喊冤?这究竟是故作惺态,还是玉贵妃的意思?众人忽然拿捏不准。 但看盛帝瞧锦兮的神色,颇有诸多欣赏之意,玉妃也未露出半分异色,如此看来今番此举必是玉贵妃安排,意在将裴锦献给皇上! 哼!好个不偏不倚的玉贵妃!好个孤傲清冷的裴锦!原来!一切都只是你们演的一出戏。既然我能拉下文妃必然也能拉下你! 舒婕妤眼底掠过一抹讥讽,如宫墙之内滋生的冰霜,脑间不期然浮现起一折又一折红尘光阴,在朦胧中四下里无声蔓延开来。 “皇上,门外安王殿下求见!”宫人的一声通传将所有心思打住,众人的目光很快便被门外离着几步之遥的人吸引。 一袭绀青色长袍,广袖随着步子微微卷荡,映着殿上丹漆砌青玉五枝灯稍显晦淡,却更衬托出其身量高大,惊才风逸。宫中女子早就听闻这位安王地位尊崇,性情却沉稳不端架子,今日得见风姿更甚以往,不免一一羞红了脸。 幽阙兀自躬身对盛帝行礼道:“臣弟参见皇上!各位娘娘!” “免礼……皇弟有伤在身,不在香扆殿让太医好好医治来这里做什么?”盛帝有些意外,一方面记挂幽阙伤势,另一方面则是锦兮。 幽阙却一眼未抬甚至未曾瞧旁边人半眼,同样低头敛目,不露痕迹:“多谢皇上关系!太医说臣弟伤势已无大碍,今日前来是想向皇上谢罪的!求皇上降罪!” 盛帝嘴角一勾,不动声色道:“皇弟不必如此!那日之事纯属突然,若不是靠你随机应变,只怕场面更加一发不可收。与其说是惩罚,朕应当奖励你才是。”反倒是那些针对你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想及此,双眸又微微眯起,透过幽阙仿佛在望向另一张面孔。 闻此意,幽阙仿佛想起另一件事,岔开话题问着:“皇上,臣弟突然想起养病这段时间里曾闻宫中似乎发生了一些事,使得流言滋长,议论不休,不知是真是假?” “的确如此,皇弟可是有良策?”盛帝微微挑眉,不解幽阙为何突然关心后宫之事? 就听幽阙继续道:“臣弟资质愚钝唯恐不能替皇上排忧解难,只希望皇上能给臣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臣弟替皇上效犬马之劳!” “哦?没想到皇弟还有如此报国之心,不知臣弟打算从何做起?” “就请皇上准许臣弟参与大理寺审理菀嫔被害一案,早日查清谣言,还宫中太平!”他的声音沉稳犹如泠泠月色,神态始终从容有度,在这一份闲适中平淡抛出足以令众人一惊的话。 于是计划之外的变故让坐于上座的盛帝目光来回扫视正跪着的二人,暗色瞳眸里闪烁瀚海般浩瀚的光,无法探究也不能窥测。“此事朕早已派监察御史督促大理寺卿审理,皇弟为何突然想插手此事呢?” “古谓掌刑曰士,又曰理。汉时又加‘大’字,取天官贵人之牢之意并创立大理寺一司——主掌刑狱之所,治狱勘探,以防冤情、漏泄之弊。到了本朝此职更加受历代帝王重视,故臣弟想,如能进入大理寺学习必定更加习得国家之理,明国家之度,臣弟斗胆请皇上成全!”他的理由充足几乎无可辩驳,娓娓道来完美的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可恰恰是因为太过完美才叫人生疑。世人皆知菀嫔一案虽交由大理寺审理,真正决断的人却是天子所派的监察御史孔正泰,此人性格严谨,做事细心,交给他盛帝十分放心。 所以,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安王为何要横加参与?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盛帝只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其他的姑且放一边,仅是这一份排除在外暂且不明真相的不适感就足够令他恼怒。 幽波微荡,仿若冰雪初霁,伏跪的女子微微抬眸,浑黑似珍珠般的瞳孔仿佛蕴藏深意,等四目相对,盛帝只觉自己愤怒的心渐渐被这股隐隐的沉静深深圈住,隔了万年千载的长壑柔柔牵扯。又是几个眨眼,盛帝狭长的眸底间渐浮起薄色,嘴唇从最初紧抿着缓缓松弛划开,如同融冰消雪湖中漾起的第一缕涟漪,春风扶柳般颔首轻点。 “既是如此,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即刻下旨命你前往大理寺旁听案件审理,虽你身为亲王,却不可擅用权利阻挡大理寺办案,更不可随意插手大理寺卿的决定,明白吗?希望你此行好自为之!” “多谢皇上!”撩起衣袍,跪地谢旨动作流畅行云流水,就这样一站一跪,与身旁重新低眸敛目的锦兮形成鲜明对比。 幽阙俯首谢恩的同时,一贯面无表情的锦兮嘴角却漾出一抹似曾相似的浅笑,顺着目光一路沉沉,予趋阔朗,沿着棋局的脉络品味被岁月磨砺的今世未央。 …… 消息很快透过一卷明黄色圣旨下达百官,几乎无人不知继监察御史孔正泰,又有一位重要人物将参与大理寺之事,这两位肱骨之臣,无论是谁不是能得罪的起,大理寺百官们一时有口难言,胆战心惊,其中最为惶恐的莫过于大理寺卿,自接到圣旨那日起他就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之下终是难以忍受,寻一夜乘坐一顶青软小轿悠悠转转抬到一座府邸后门外,等敲开后门环视左右闪进府中。 大理寺卿在仆人的指引下走到前院书房,兀自推门而入,拱手哭喊道:“元帅救命!求国舅爷救救臣下吧!” “才一道圣旨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是没出息!”灯芯被挑的通亮眼下正罩在一顶暖黄色纱罩里,熏黄光纤将书桌后正坐的人阴影拉出极长投射到地上伏跪的大理寺卿身上,宛似无形山岳,让人觉得眼前之人越发不形于色,神色难辩。 宁文渊复又翻过一页书,侧一眼地上的人:“宫妃被杀,说重了是当堂行凶,图谋不轨;说轻了却是后宫争斗,不堪一提;要不是此事关乎国体,让皇上面子无法保全,他根本不会劳神将这二人派到大理寺来。你也正好顺水推舟,扔掉这个烫手山芋,日后即使发生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难道这点你还做不到吗?” “下官明白,可是下官怕的是大理寺里多半都是我们的人,万一露出点马脚……让他们发现大理寺和您的关系……” “有什么好害怕的!”宁文渊嗤笑一声,放下手中书册,“本帅筹谋多年,就连皇上身边都有我布下的棋子,你以为我真的会傻到引他们发现本帅的部署?害本帅大计!” “敢问元帅,那下官接下来要做什么?”大理寺卿依旧惴惴不安,臃肿的身体伏跪在地上犹如一只蠕动爬虫,令宁文渊一阵烦躁。 “真是没用!”他忍不住大斥一声,手掌狠狠拍向桌面,“不如所有一切都让本帅替你想好了,可好?” “元帅息怒!只是皇上这道旨一下就令臣下慌了神,斗胆请元帅指点一二!”大理寺卿身子不停颤巍,抖似风中落叶就差掉下点胡须,已是满面虚汗。 就这样一跪一坐僵持半响,宁文渊终是开口,冷哼道:“既是决定跟随本帅就该把脑子放机灵点,我看你是久居帝都养尊处优惯了,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记住本帅说得每一句话——你回去立即吩咐下面的人销毁一切证据别让他们抓住一点把柄,然后恭恭敬敬的听候他二人差使,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你只管坐在自己位子上,哪里都不要去,静观其变,更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让外人察觉你我的关系,知道了吗?” “是是是!下官明白,这点事下官还是会办的!”大理寺卿被宁文渊的骇的不轻,可悬着的心终算落了地,衣袖轻拂鬓角,连连点头道。 “如此还不赶快下去!”话完,他重新拾起桌上书册,立时挥开罩在大理寺卿身上的寂寂阴影,宛似泥牛脱海,顿时轻松不少。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告辞!”大理寺卿从地上爬起一边谄笑着点头,一边往屋外退。咯吱一声!书房内重归安静。 只有桌案上立着的绸纱罩灯里不时发出哔剥的声响,重重阴影反罩在宁文渊的脸上,一如最初,晦涩难懂。 131.第三卷-第131章 寒脊为孤舟(1) 盛帝下旨翌日,幽阙便来到大理寺,得到消息的监察御史同大理寺卿携寺内官员已然悉数站于门下。 “微臣参见安王殿下,殿下千岁!” “诸位免礼!寺卿大人请起。”幽阙手指虚抬示意诸位起身,目光扫过一周,稍迟注意到孔正泰,讶然问道:“孔大人,没想到你也这在此。” 孔正泰神色恭谨,浑似不觉拱手回道:“既然安王殿下都早早驾临,身为臣子哪敢迟到?” 幽阙故意没听懂话中深意,只是笑了笑,转而对众人道:“此番向皇上请旨,事后想来是本王莽撞了,竟一时没有察觉让诸位为难,实在对不起!” “王爷严重!”安王不仅屈尊驾临大理寺,竟然还向臣下请罪!此举一出众人急忙躬身回礼,面色惶恐。 见状,幽阙不再多言,示意众人起身就算是把这页翻过去。他命大理寺卿将众人散去,仅在他和孔正泰二人陪同缓步入内。 深色大门缓缓启开,犹如打开一处深邃的秘境,昏暗的光线将里头每座建筑描成黑白剪影,宛似记忆里苍白的面孔,待张开嘴角,吐出的却是地狱般冰冷不敢触摸的禁域。 几日前的夜晚,香扆殿外狂风肆起,屋内忽明忽暗的灯火将榻上之人的侧脸折射到对面门窗之上,宛似一道黑色屏障无声的将殿外世界横绝于外。持续半夜的安静忽被一声声异响打破,特殊的敲门指法犹如石落湖水瞬间在他静若石像的脸上泛出层层涟漪。 转头瞥见门上不知何时投射出一道侧影,旁人或许认不得,可他却能一眼认出,急忙下床直奔大殿门口,就在准备开门的那一刻——门外传来制止之声,虽是霸道却倍感欢喜。 “不许开门!若你此刻打开,那我永远都会不再来!” 女声被风撕裂的时断时续,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叫他听得清楚,意外得竟让自负如他就此屈服,垂下手,与那人一门相隔。 他低声问道:“你来是看我的吗?” 那女子低着头,门外风声依旧呼啸,刮得裙角猎猎作响,“王爷有皇上宠爱,太医的伺候,哪会需要我?今日前来纯属是因为一件事希望得到王爷的帮助。”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幽阙想都不想张口不出,可换来的却是对方又一阵沉默。 就在他以为殿外人已走,勉强苦笑之时,殿门却忽然启开一条细缝,从外边递进来一张纸条,听门外人道:“请王爷看完后尽快销毁,以后有任何消息让燕杀通知我即可,告辞!” “锦儿!别走!” 听到最后一句,动作快于理智,幽阙的手已然摸上门栓打开一道宽约手掌大小的门缝。他望见门外正背对自己女子,身披黑色披风,听见身后的声响正微微侧头却仍然藏匿于和黑夜同色的兜帽里,语气冰冷而强硬,连一旁燕杀都忍不住心寒。 “你若踏出房门半步,我立刻咬舌自尽!”话已出口,如此决绝而冷酷一贯如她。 幽阙眼中欣慰,苦涩,凄楚一一闪过,最后尽数淹没在浓浓的悲绝之内,手指缓缓松开,再一点点收拢,慢慢握住,紧紧纳于掌中。 闭上眼,幽幽一叹,这一次他终归还是不敢赌。 双眼再度睁开,思绪已回到现实,至于那翩然远去的倩影已渐渐隐散在深沉如绝渊的瞳孔深处。 “我们进去吧。”幽阙望着眼前现实景象,说了一句。 三人先后进屋中,迎面见屋内正摆放两具尸体,送来时虽然早已仔细清理,但是要面对这样两张伤痕累累的脸,无论是谁都有些吃不消。 要知道那日的惨景除了幽阙,其他两人都还心有余悸,脚步不再上前,只敢在远处瞧上几眼。唯独幽阙一点也不忌讳,独自上前查验不时和仵作小声交流,但看仵作不断点头,脸上钦叹之意越渐显露。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三人才离开停尸房,半路大理寺卿临时有事需处理先行离开,少了他转眼只剩孔正泰与幽阙二人结伴同行。一路默默无语,彼此始终存在一种尴尬的气氛,尽管孔正泰不断寻找话题试图打破,无奈收效甚微,由始至终幽阙都摆出一副冷淡表情不打算配合,简直惜字如金、冰冷如斯。 僵局几乎保持一路,等走到市井繁华地段,耳畔叫卖声逐渐淹没两人身姿时,气氛才终于有了几丝活跃。孔正泰话锋忽转,似是无心道:“不怕王爷笑话,臣一看到那两具尸体就想起那日菀嫔娘娘死时情景,至今心有余悸,哪里还敢靠近?……倒是王爷您的表现不得不让臣佩服!屈尊降贵亲自验尸不说,竟然能让那名做了几十年老仵作点头……这可是不易之事啊!” “孔大人这话时何意?回想这一路上似乎你都在和本王拐弯抹角,呵……可是本王有哪里做的不是,惹御史大人猜忌?”幽阙顿住脚步顷刻间换了颜色,浑身仿若都绽出气势将周边喧闹的场景衬托为背景。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着这位年轻的御史,眉宇间剑意似乎连沉重的暗暝都能压下去。 孔正泰默默承受着幽阙的积威,佯装请罪道:“王爷严重了!微臣此举纯粹出于一片好奇之心,如果有哪里言辞不当,顶撞了王爷还请您见谅!饶恕臣下。” 幽阙冷笑一声,继续向孔正泰施压:“不敢!不敢!孔御史乃是皇上眼前红人,本王哪敢怪罪于你?只是本王不知大人口中所言的好奇心作何解释?还请你莫再兜圈子,明示一二!” 孔正泰闻言抬眸毫不避讳直视,浑身散发出的气势隐隐和幽阙成对抗之势,“不瞒王爷,关于您的一切不仅是臣、满朝官员,甚至是宁国舅——都是十分好奇的。” “哦?”幽阙有些意外,他居然从这个年轻人口中听到宁文渊,顿起一丝探寻之心。 孔正泰见状顿知自己抓对了重点,眸中露出些缕星光,闪了几下,继续问着:“敢问王爷这些年究竟有何经历?此番请旨又是何所求?对于宁国舅一事,您究竟保持何种态度?”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究竟该回答哪个呢?”幽阙突然一笑,神秘的望着他。 孔正泰讶然,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上了幽阙的当,不禁一阵懊恼,脸上倨傲之色消减几分,拱手继续道:“敢问王爷对宁国舅究竟保持何种态度?” “没想到你对他如此忠心!”幽阙先是一愣,然后轻轻一叹,恍似呓语般说出这样一句。 他?孔正泰方才醒悟幽阙口中的他指的是盛帝,心中思绪翻滚几遍,还来不及求证,却见他自顾开口,“我出宫后的经历是你无法想到的,可是出宫的原因却是为了他,现在也是因为他而回来。你放心,我李云傲曾经发誓此生永远不会背叛他,这样说你可满意?” “王爷言重!是臣莽撞,冲撞王爷才是!请王爷降罪!”孔正泰似乎明白幽阙之意,但终归不是知晓内情之人,永远不会知晓话中笼罩的厚重血色,一厢认为这位神秘的王爷真的只是为了皇上才现身。 仅这样,却也足矣。 幽阙自不会真的降罪于孔正泰,虚指微抬示意起身,神色云淡风轻,浑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闲庭散步行走在市井巷陌,如同聊起今日天气晴朗这般,轻声问一句:“菀嫔被杀一案,你有何看法?” 孔正泰看似幽阙并肩走着,脚步却始终迟缓一步,即使是听到问话,神态也丝毫未乱,“依臣所见惠嫔未必是凶手。一者、菀嫔被杀虽因惠嫔所赠之香囊,可事发当晚,她就在身边且险些小产,如果无人施救必死无疑!臣想就算是惠嫔利用苦肉计脱身也未免过于凶险,有太多变数。二者、菀嫔之死已经将矛头指向于她,如果我是她的话,为了洗脱嫌疑必定不会从这里下手,因为宫女的证词并非确凿证据,只要咬定被人诬陷暗中掉包,再寻替罪羊脱身并非难事!可如果惠嫔不是凶手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先利用菀嫔之死嫁祸惠嫔,再杀死人证散播谣言令她成为众矢之的,形势对惠嫔越不利,反倒越发证明此事另有内情!” 幽阙点头,似是肯定又似补充道:“你分析的没错,可本王认为凶手杀掉悦琴,矛头并不单指惠嫔一人!你想此事痕迹如此明显,势必是故意让人察觉,为洗脱嫌疑,凶手一定会退出另一人做她的替罪之羊。” “另一个人?”孔正泰双眼圆睁,惊愕之下细想幽阙的话也并无道理,悦琴死时,惠嫔已经被皇上禁足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试问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如何摆脱众人视线从羁押大牢里救走人并且悄无声息的杀死?正是这一点疑问才让朝堂内外不敢擅自出声,更加无法落实惠嫔罪名。 倘若按照幽阙猜测,凶手接下来会嫁祸他人,那么…… “那么凶手一定会马上动手!”幽阙的语调平稳而冷静,目光直视前方,恍似一点也不在意身旁人会是多么心惊肉跳。“首先,他会安排一名形迹可疑的宫人被人发现然后顺藤摸瓜迫使那人招供,借此引来皇上关注下旨搜查,接着会在那人住所找到事先被放好的证据,人赃并获,再加上买通惠嫔身边的人两厢对质,以便落实罪名,将惠嫔和替罪羊一网打尽!”也许这才是凶手的目的! 话落,他生生顿住脚步,让身后的孔正泰险些来不及反应差点撞上,还来不及发问脚下忽传来的一阵颤动令目光同时转向前方,迎面一骑人马正向这边飞飒驰往,却在相隔一尺的地方及时勒住缰绳。 一身盔甲的裴远翻身下马,阔步昂首,对两人抱拳道:“裴远参见安王!御史大人!皇上有令请两人即刻入宫!” 不知怎的,孔正泰眼皮忽跳的厉害,方才谈话恍似回音不断回响在他脑海,从未有过的心悸让他热血沸腾,竟不知怎的抢在别人反应之前翻身上马,幽阙尾随其后同裴远一道掉转马头径直朝皇城方向奔去。 率先进殿自然是孔正泰,眼下正张大嘴略显喘气,一路疾驰呼出的冷气在他眉角挂上两缕白霜,随着一路温度升高渐化为两行汗水蜿蜒顺着脸颊滑落。 可他却没时间擦拭甚至整理衣冠,双手一拱,向盛帝行礼道:“臣孔正泰参见皇上!” 盛帝端坐椅上,微抬眼眸,“玄直,朕命裴远请你和安王一起过来,怎么独你一人前来,他呢?” 话音落,似是要回答这个问题,麟德殿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安王同裴远一前一后先后从外走进。 “末将参见皇上!” “臣弟参见皇上!” “你们都来啦。”盛帝的声音叹似一缕青烟,眉心微蹙起,恍似心头拢上难以挥走的阴翳,“今日宫中发生一件事,令朕想听听你二人的看法。” “皇上,可是和菀嫔被杀一案有关?”孔正泰心中忽沉,抢先脱口而出。 盛帝点点头算是默认孔正泰的猜测,但目光却落在幽阙身上,“今日安陆告诉朕说是在宫中发现有人形迹可疑,一路跟踪之下发现她竟然偷入御膳房,打算在食物中下药!幸而当场抓获,经过审讯这名宫女招供自己是受人指使,意图通过食物让宫中之人染上和瘟疫相似的疫症,以便混淆视听。” 孔正泰一向痛恨此种行为,疾言厉色道:“小小宫女定然不敢犯下这等大罪,背后一定另有主谋!还请皇上早日查出真相!揪出幕后真凶!就算是凌迟处死也不足已平民愤!” 盛帝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轻扶衣袖,月白色常服浸透着轩窗洇出的斜光,将一缕金色柔光投射到在场之人眼中,再漫过粗长的呼吸声,重重回荡于麟德大殿之上。 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本高坐其位的人不知何时已欺身上前,下一秒从口中轻轻吐露出那人名字,可这个名字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从未去想。 “玄直莫急,这名宫女很轻易便说出幕后主使者的名字,并且还交代这人曾命她出入烟瑞殿,转告惠嫔一句——她虽然不是太后,宁家却可护她无忧,大可放心……如此,你该知道是谁了吧?”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孔正泰脱口而问,无法掩饰话中的惊讶之情,接着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幽阙,仿佛是在向他求证。 不错!幽阙的话在盛帝这里全部得到了验证,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幽阙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可是怎么会?又怎么敢?嫁祸的居然是她?这凶手究竟是谁?竟敢陷害宁太妃! 同孔正泰的大惊失色相比,幽阙太过平静,截然与往常相反的两人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他们身上。 俊朗的容色不见波澜,一双深潭般眸子顺着眉眼轻拂而过,再扫过拢于袖中的手掌,问:“安王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可否替朕解释一二呢?” 幽阙眉峰上挑,双手拱起上前行礼恰好遮住眼底薄光,“不瞒皇上,臣弟其实也是十分惊讶,但臣弟更多的还是高兴,为皇上而喜。” 盛帝嘴角露出一丝自嘲,“喜从何来?宁家可不是朕能轻易处置的,稍有不慎便能招至祸端。” “卫王也许会不服,但宁元帅绝对不会。”两张相似的面容均是一半隐匿于阴影之下,从幽阙眼底迸发的神色犹如破碎星子,簌簌扑落。“皇上心中该明白无论谁才是真正的幕后元凶,眼下做主的是您,不管如何处置别人都寻不到错处。宁文渊,哼!罪证确凿之下,他有何理由置喙?” “可笑?宁文渊手握重兵,若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如何能将他拿下?”盛帝眉心阴翳不减,想了想复又摇头否定。 幽阙却道:“仅凭这点证据自然不足以对付宁家,可皇上是否想过?玉露茴来自西域,中土所知之人甚少,那会是谁具有这个能力掩人耳目偷运进宫放在惠嫔和菀嫔的香囊里?菀嫔死后又为何大费周章杀害一名侍女后安排棋子指认宁太妃?这份口供很显然是想诱导我们将宁太妃定罪,继续深究自然是背后的宁家风头太盛,招至天下非议,借故想一挫威风。由此可见此人目的是想借朝廷的手给宁家一个警告!” 但不要忘了,这份警告的背后还有菀嫔等几条无辜性命。此人想借朝廷的手打击宁家却压根押错了宝,身为一国之主,盛帝怎么可能容许自己被别人利用?更加不会同意如此小人行径,实非上位者所为!再者,纵使一介凡夫,也要坚守最后的底线,绝不能让暗算者看了笑话! 132.第三卷-第132章 寒脊为孤舟(2)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盛帝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幽阙和孔正泰,事关菀嫔被杀一案所有证据及相关人证虽然已经全部移交大理寺,由他二人全权负责,可是他俩甚至是裴远心中都很清楚,盛帝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他们绝对不能顺了小人心意! 一盏灯火在案,明月高悬,孔正泰与幽阙不眠不休连续工作好几个昼夜,全心埋首于卷宗之内只为发现半点蛛丝马迹,可惜收效甚微。转眼三更将至,浓烈的疲惫感让幽阙放下书册,轻捏眉心纾解。没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五长两短三长——这是幽阙和锦兮自小约定的暗号。 听到此动静他迅速起身离案走到门边,身子微侧,轻声道:“你来了。” “查到什么了吗?” 幽阙摇摇头,几天未曾休息的脸庞有些憔悴,“此人做事滴水不露,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我从玉露茴下手也没有半分进展。” “呵!”隐匿于黑袍下的唇角勾出一抹弧线,锦兮眼角上扬,露出一丝玩味,“即是如此,宁太妃这个黑锅看来……是背定了。” “锦儿,听我一句这件事不管是谁做的,你都不要插手……好吗?”幽阙听锦兮的语气好似非常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顿时心中一紧,微侧目光顺着门缝望过去。 锦兮挑眉反问道:“王爷何出此言?奴婢听不明白。” “锦儿……”幽阙眉头紧拧,也许是因为锦兮的态度语气略显急躁,“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永远不要轻视他,他——你是赢不过的,也是永远不可能利用之人!” “哼!王爷说得极是!”起初锦兮的脸上始终保持一丝冷笑,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笑容却越来越深化成一抹强烈的嘲讽与怨恨,“盛帝是何许人也?我得到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多吗?又怎敢妄图欺瞒?这可是欺君大罪——会招至杀身之祸的……” “锦儿,你不必如此,你知道我的意思……” “够了!”锦兮厉声打断幽阙的话,面色清寒凄厉,“王爷您越界了!有些事您该不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这对您、对我都有好处!” 幽阙听完,眉稍一抖,神情脆弱似树叶落满一地,幽幽吐出一句,“你知道的我不怕……” “可是我怕!”锦兮毫不留情撕破横在两人之间的伤口,不见血肉入骨就决不罢休。一生命运紧紧相连,寥寥几笔带过春秋,写完生死与共,海誓山盟,纵使心念未改,也难敌岁月作弄。心情已变,如还不能挥剑斩情丝,彼此永远得不到痛快! 回到住所时,素绫正站在一盏灯火之下,待转身瞧见锦兮,脸上担忧的表情逐渐化成一抹浅笑,“姑娘回来了!您刚走没多久玉贵妃曾来看望,幸好奴婢借口说姑娘已经歇下不便见客打发走了,天色已深,姑娘还是早些睡下,顾念身体才是……” 听见素绫的关心,原本已经走进屋的锦兮,停住脚步转身真诚的向她说一声道谢:“素绫,谢谢你!” “姑娘?你!”素绫出乎意外,又因为这句道谢略显激动,一贯平静无波的眼底竟泛出晶莹。 锦兮唇边漾出一抹浅笑,却不再有过多表示,“早点去睡吧。”双手合上门。 屋子的灯火亮了又暗,门外素绫始终没有离开,不知何时眼底滑落下一串串泪珠,无声哭泣着。等站至晨昏交替才如梦初醒往回走,偶尔遇到早起宫女也不复往日笑容。缘阶而上,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名宫婢,瞧模样尤未睡醒正打着哈欠。 她见素绫从外头走来,身上还有一身露水便讶问道:“姐姐怎么了?脸色如此憔悴,是一夜未睡吗?” 素绫飞快变幻情绪,假装苦笑道:“哎呀,姑娘昨夜睡得不好,做奴婢的只得一直伺候着,浣芝你也回去再睡会吧,姑娘交代过让我们晚些伺候。” 唤作浣芝的宫女听此笑着点头:“呵呵……多谢素绫姐姐!我这就把话告诉碧簪!姐姐可不知——昨夜我俩一宿没睡赶着给姑娘绣花样,可惜我没有碧簪手巧耐不住困早早睡去,现在我这就把这个消息赶紧告诉她,让她多睡会。” “哎,既然碧簪一宿未合眼,眼下只怕才入眠那你还去吵着她干嘛?让她多睡会晚些时候再叫醒也不迟。”素绫反拽住浣芝的手,示意她不要去,眼底露出一丝责备。 浣芝被素绫说得有些困窘,点点头站在一旁道:“是!姐姐说得极是,浣芝不去打扰便是。” 困倦涌上眼皮,素绫放下手进屋准备歇息,可她不知门外的浣芝却是一脸冷笑,同是伺候主子的下人,素绫凭什么对她们摆谱?本着这样的心思又狠狠剜了几眼才掉头离开。 辰时已过将至巳时,锦兮才从梦中醒来,素绫、浣芝二人早已静候在畔,待见人转醒从容上前伺候锦兮梳洗更衣,等差不多了,门外忽跑进一名宫女,慌慌张张的跑上前兀自跪地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怪奴婢贪睡竟然起晚,还请主子责罚奴婢!奴婢该死!” 锦兮对这种事一向看的很淡,手指虚抬示意此女起身,轻声道:“起来吧!下次注意便是。” 宫女以为自己怎么也逃不过一顿板子,却没想到锦兮连几句轻描淡写的责骂都没有,喜出望外,磕头道谢道:“碧簪多谢主子!主子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将来一定会有好报!” “噗嗤!”这话虽然没有不对之处,可在浣芝听来总有几分不合时宜,情不自禁笑出声。 素绫斜睨看了一眼浣芝,走上前低声向锦兮解释:“姑娘,碧簪昨晚是为您赶制花样才一夜未睡,奴婢知道姑娘心善,定然不会怪罪,这才斗胆故意没让人将她叫醒,是奴婢逾越,姑娘要怪就怪奴婢吧!” 锦兮听完素绫的解释不以为意,烟波横扫一圈,双目含威,“这点小事我还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你们该记住——我是看在玉贵妃的面上才让你们留下,如果再犯错,自个去贵妃那里领罚,也不用再回来了,知道吗?” “是!奴婢谨记!”都说这位裴琴师是个十足的冰美人,面冷性子也冷,派来伺候几天似乎就从未见过她展露过笑容,如今这番话更是直接、不留情面!架势一点也不比宫中小主们差。 浣芝与碧簪低头站在一旁一动未动,直到锦兮开口才上前替她梳妆。今日她不像以往只随意挽个发髻了事,而是郑重梳了一个垂鬟盘叠髻,配上盛帝赏赐的梅英采胜簪,额点朱砂三瓣樱,外披一件银色挖领宽盘花衫,衬绯色绣黄踯躅的皱丝裙,袖襟边缘俱都缘了一寸宽的红锦绣边。萱色踯躅花从裙摆处绽开,斜斜堆叠,在撒墨般扎染的云绯色上仿若落日里一抹亮丽金黄,裙褶拢起时含苞,步展间徐放。 花印不是裁衣时新缀的,而是染色的时候就已经渐蕴上去。因为北方天气尚冷,未完全进入春季,所以特意在上衫里头缝制一层鹿皮,贴身直到腰下不显半点臃肿,裙边未缀饰物,仅有一袭流苏边襟随着走动轻拂,十分飘逸。 “琴师真美!就像月宫下来的仙女!”碧簪望着锦兮模样,不由从内心赞叹道。 浅淡辉光里,锦兮微移垂首,目光清凉凛冽,不带半分自喜,目光轻轻在她们身上扫过,虽然只是一瞬,却从她们目光里几乎无二的惊羡背后瞧见更多的东西。 轻眸悄然滑走,锦兮转身掀帘走向屋外,未走多远,就见玉贵妃领着小公主从另一条道过来。 见到锦兮这副妆扮,玉贵妃略显惊讶,上下仔细打量关心道:“早春未至,天气尚有些反复,你明知自己身体不好竟还穿的如此单薄?” 锦兮垂首行礼,薄唇上扬勾起一道弧度,不见笑意:“无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玉贵妃眸底飞快掠过一抹无奈与忧思,幽幽叹气,白色雾气从口中倾吐,无形之中横亘成两人中间一道难以捉摸的迷障。 倒是小公主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夸赞道:“我却觉得裴姐姐今天很漂亮啊!沁儿也想这么穿,可是奶娘和娘娘怎么都不准,非要给沁儿穿的像个胖娃娃。唔……” 见此,两人不约而同掩口笑出声,而后又相视一眼。终于玉贵妃先开了口,问道:“你打算去往何处?说不定我们还能结伴同行一阵儿。” 锦兮摇摇头,眉头轻蹙:“我本打算看望惠嫔,刚出门才想起皇上的禁令尚未废止,眼下反倒没了去处……” “既是如此,你倒不如同我一块儿吧!”玉贵妃顿时喜上眉梢,好心邀请,“宫里有好几个太妃身体不适,本宫便打算去寄雪园取些梅蕊上的雪水替太妃煎药,不知你是否乐意?” 锦兮听完,神情未变,脸上仍旧保持冷淡的笑容,“娘娘一片孝心,对待宫中太妃也是如此仁厚。” “这么说本宫当你是答应了?”玉贵妃唇畔一勾,脸带笑意转头吩咐身后的宫女安蓉,“去把我的那件鹅黄色缀赤狐外袍取来,寄雪园那么冷,万一冻着琴师怎么办?” “太好了!太好了!那琴师姐姐可以教沁儿弹琴吗?沁儿找了姐姐好多次你都不在!”小公主插口问着锦兮,眼底露出期盼。 “公主有令,奴婢岂敢不遵呢?”她身子微侧向身后的碧簪和浣芝小声吩咐一句命她俩回去取琴。 接着脚步轻移,不急不缓渐跟上玉贵妃的背影,同小公主携伴而走。 半月下来,小公主同锦兮的关系已经有了明显改善,不但没有先前明显的排斥反而越发亲昵,甚至还有一丝讨好意味。 关于这一点,不能不提到裴远,众所都知除了盛帝,裴远可谓是小公主身边最为亲近的男子。还记得将风鸣琴还给锦兮那日,裴远闻声寻来,虽然差点被文妃识破锦兮身份,小公主却是极为认真的想要履行当初的承诺,发誓以后一定要弹琴给裴远听! 放眼宫中,除了被封为第一琴师的锦兮外,论琴技还有谁人能比?可自打她从鹿山别院回来后就变得神神秘秘,害的小公主好几次偷溜过去都是失望而归。尽管素绫也曾对锦兮提起过几次,锦兮只当公主小孩心性,图个新鲜等过一阵儿就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上去,并未上心。 但看今日小公主依旧心念此事,态度也十分诚恳似乎不像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锦兮便收起敷衍的态度,开始教授小公主一些粗浅知识。 老师教的认真,公主听得也十分认真,一大一小坐在由锦幔包裹的亭子里恬静自然,面莹如玉,犹如瑶池仙女一般空灵神韵,且还有种说不出的娇媚丰姿。 琴声时断时续,或低沉或高昂,每一根琴弦起落总会伴随出一串银铃般笑声,两重身影交相辉映,映射碧波的纤手与圆嘟嘟的孩童幼手齐齐舞蹈在方寸之间,跨越年龄、身份的差距沉浸于这优美、和谐如天籁般的乐曲中。 目光微侧,见到这样一副美好场景让玉贵妃心中触动,竟不忍打扰同时还叮嘱宫人同样不得惊动。仅带安蓉一人前往离这最近的芷宫,将采集好的雪水交给在为宁太妃诊治的太医。 人刚走没多久,小公主就已经觉得累了,坐在旁边安静的欣赏锦兮弹琴,不时逗逗自己心爱的画眉鸟,听得出神竟连鸟儿什么时候飞出笼子都不知。 等鸟儿飞到亭外才堪堪反应,她急忙从椅子上爬下,朝着画眉飞走的方向追去。素绫当然清楚那鸟对公主的重要性,不敢放任公主一人去追立即命周边侍女包括浣芝和碧簪一块过去帮忙。 转瞬间亭外热闹纷呈,宫娥们上窜下跳;亭内则琴声涓涓,合如江汇大海,分如浅溪断石,不为外界所扰,分明洒脱无比却无端令人心弦欲断。云锦出袖,疏影摇动,天地间仅剩一曲琴音缭绕……只是曲终有时尽,弦收微颤,尾音在指尖的抚摸下戛然而止。 她抬首蹙眉,声音若琉璃寒冰,更显冷冽,“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穿越层层云幔,梅影斜疏,一名男子锦衣玉冠,踏雪而来,身材挺拔英俊,若不是脸上戏谑神情,恐怕任谁都会心生仰慕之情,疑似雪中君子。 “听玉贵妃说有人在此处教公主弹琴,本王猜想会不会是你便过来瞧瞧……没想到真叫本王猜对了!公主呢?怎么不见她?”他的骨子里依旧是不曾改变的骄傲,嘴角勾着一抹促狭笑意。 “公主在哪,只怕王爷并不关心……旁若无人才更合您的心意不是吗?”锦兮没有起身行礼,始终坐在琴案后,低眉颔首看似谦恭顺服实则身上也有一种不输给卫王的凌然傲骨。 卫王皱皱眉,毫不掩饰心底的不悦,冷笑道:“你身为我朝御封琴师,见到本王不行礼也就罢了,居然还目无尊卑!妄自揣测本王心思,实在太不像话了!” 锦兮听完也不慌,稍稍抬眸,“王爷恕罪!锦兮知道王爷最近心中不顺,气火焦躁,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你也听说了?”他双目半眯,接着自嘲一声,“只怕宫中已经无人不晓了吧,还不知道我们的皇帝陛下心里会多么高兴!哼……” 锦兮抿唇未笑,声若轻啼,“皇上是否高兴我等不敢妄论,宫中无人不晓却是事实,眼下谣言正盛都说菀嫔一死与宁太妃有关,前朝大臣也纷纷上书讨伐,无论对卫王还是宁家形势都大大不利。” “琴师倒是对本王十分关心,知道的竟一清二楚!”卫王话外有音,眼底浮动着细碎薄光。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锦兮面容沉静,赛雪肌肤上双目亮如黑珠,可最为显眼的还是额际三瓣朱砂,绯艳无比,仿佛一眼便烙在心底,挥之不去,如鲠在喉。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消息,只需半日便可人尽皆知,王爷与其问我从何而知?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止住谣言,扭转形势?” “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本王自有主张!”卫王冷哼一声,斜睨挑之。在他心里仍然把锦兮看做当日只会在自己身下哭泣挣扎的小姑娘,如蝼蚁般卑贱,哪怕身后有盛帝这么一个大靠山——仗着宁家和王爷身份,卫王还是不会把这么一个弱质女流放在眼里。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不上眼的纤弱女子频频出言挑衅,语气不善:“难道王爷的主张就是按兵不动?每日躲在宁帅的保护伞下上演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把戏?” “大胆!慕,锦,兮!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卫王一口银牙咬碎,要不是素绫拦手挡住,早就上前给这个贱人一巴掌。 “哼!在这里只有裴锦没有慕锦兮!王爷……您忘了!”锦兮横眉一扫,黝黑如珍珠般的双目陡然散发炫目光彩。 “裴锦?哼!就算是变成皇后也瞒不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就是一个魔教妖女!早在十年前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涌游在两人周围,目光在中间激烈交锋,不时迸射出激烈火花。 133.第三卷-第133章 寒脊为孤舟 3 卫王再不成器,骨子里也有着一份皇家独有的威严,气势十足,锦兮单薄的身体里仿佛也蕴藏巨大的力量,加上横在彼此间的血海深仇步步紧逼,一点点占据上风。 她表情诡异笑道:“王爷说得没错!慕锦兮的确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坠崖身亡,死无葬身之地!现在的我不过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抹孤魂。可王爷呢?王爷又是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卫王还来不及表示自己的愤怒,反被锦兮抢了先。 她的眉似两把利剑,眼底寒光点点,“王爷当真以为自己能成就大业?哼?那敢问十年时间为什么你都没有动手?在等什么?嗯?” 卫王被这样的锦兮怔住,竟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是……是因为舅舅,他说要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哼!”锦兮眉角一挑,含笑媚眼中渐露狠厉之色,娇艳笑容也凝固在唇瓣,“不愧是宁元帅!隐忍如斯,不仅狠心将王爷放在雷州不管不问这么多年,还任凭谣言扩散重伤宁太妃,只为等待一个大好时机?” “你怎么能够理解?舅舅他只是——” “王爷怎么不说了?”所有人都看到卫王这一瞬的迟疑,话卡在喉咙里却迟迟不说完。“宁帅究竟在等什么?我想王爷您也和锦兮抱有同样疑惑。事到如今,他还没有做出任何措施挽救,任事态发展!要知道这人可不是一般人,究竟……是他胸有成竹还是另有打算呢?宁太妃若被定罪势必影响到王爷您,届时您是束手就擒还是奋起反抗?哦!差点忘了,无论您选择走哪条路第一个会牺牲掉的都是宁太妃……那么宁帅呢?他会跟着您一起吗?如果锦兮猜的都对,那他为什么不把计划全盘托出?是怕您有妇人之仁不舍生母性命?还是根本就不打算告诉你,只把你当做一枚棋子,一个傀儡!” “你住口!你这是诽谤!我叫你闭嘴——听到没有!”卫王气急冲上前,但还是被素绫拦下,手指向锦兮,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她。 “王爷如此激动,是因为我全都猜中了……对吗?”她的脸上不露半丝惧意,反而发出一声冷笑。局面完全在她意料之内,卫王只怕根本不知晓自己正一点点走进故意设计的圈套里,越陷越深。 只需再添一把柴就能让卫王心中的火烧的更加旺盛,锦兮心底冷笑,低声又道:“身为王爷却要听命于一个外戚,不是傀儡又是什么?他让你向东你绝不敢向西!您不是连自己亲生母妃的性命都保不住吗!” “你住口!你胡说!我绝对不是傀儡!”卫王表情狰狞,朝素绫挥了一巴掌掴到地上后伸手掐住锦兮脖颈。 转眼两人距离不过咫尺,四目直视,几乎能从对方瞳孔看到倒映出的自己,反观卫王就像一头狂怒野兽,乍看可怕,其实并不具备攻击力。 因为,被圈养的动物早已失去原始的兽性。 锦兮被扼住喉咙,脸色并非通红反而一片煞白,额头三瓣朱砂因此愈发刺眼。“王爷说自己不是傀儡!那敢问……可有一事忤逆过他?宁太妃不是他……的亲妹妹吗?为何……还不见他出手?……你又可曾听他提过半句?” “你别说了!快给我住口!”卫王已经气急败坏到连自称都忘了说,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锦兮的脖子立刻拗断,才好堵住这张嘴。 素绫岂会给卫王机会,趁他分神从地上爬起,一举救下锦兮,看到卫王伸手来抓又用自己的身体去挡,登时衣料撕破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沉闷的落地声。 锦兮扫了眼素绫被抓破的衣袖,眼底掠过一丝银光,快的几乎抓不住,仰头冷笑道:“王爷就算杀了所有人也改变不了事实,从小被驯服的老虎已经变成猫,你还指望他能重返山林吗?” “慕,锦,兮!我要杀了你!”这句话几乎是用尽卫王全部的力气,从他两颊不停跳动的青筋和握紧泛白的拳头就能看出他心中杀意是有多深。 “琴师姐姐!琴师姐姐!”亭外忽而传来一阵轻快的童声,而这个声音是属于小公主的,想来已经找回画眉在往回走的路上。 卫王先是一怔稍后才意识到有人过来,愤恨的冲地上看一眼,大力甩袖将一腔怒意全都撒在自己面前的锦帐上,煞气难消自然没有注意到从外面走来的人,径直和小公主撞在一起。毫无意外相对弱小的那一方直接被撞倒在地。 金丝笼里的鸟寻着机会再次脱笼而出却好死不活的飞向卫王,在他的脸上啄出一条血痕,卫王吃痛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只消轻轻一挥便将鸟儿攥在手心。 嘎吱一声!几乎所有人亲眼所见——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配合毫无怜悯的眼神,如同对待蝼蚁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手中扼杀掉轻描淡写的松开手,最后大步迈出众人视线。 “呜…啊…”卫王离开不久便传出小公主的嚎啕哭声,声音犹如丝绸撕裂之声,无比凄惨。 寄雪园一事很快传遍长安,凡在场宫娥几乎有着同样证词,都说亲眼看到卫王从亭内走出,一脸煞气,冲撞小公主不说还将她的鸟儿生生掐死,神态极为残忍,没有半分人性。至于原本就在场的锦兮主仆,同样也是一身狼狈,其婢女更是衣衫不整,脸颊红肿。 有心人联想到元宵宴上锦兮拒绝卫王求婚一事,纷纷猜测是否是她当面拒绝有损卫王颜面,外加宫女下毒一案供出宁太妃,害她病倒。两相交加卫王积怨已深故才借机羞辱,不料反遭锦兮主仆强烈反抗,折辱不成险被人撞见,故才冲撞公主,杀鸟泄愤。 无论真相到底如何,文武百官们似乎都愿意相信这个解释,纷纷上书弹劾,质疑卫王品行不端,暴戾恣意。静看朝堂风云,与宁家交好的各路诸侯,文臣武将出乎意料没作任何表示,而卫王背后的宁文渊也始终不发一言,日日待在驿馆,足不出户,闭门谢客。 宁文渊的沉默让朝堂之上几乎呈现一面倒的局势,群臣们更加相信事实胜于雄辩就连宁文渊也无法挽救,日日上书劝谏,捶胸顿足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忠心给盛帝看。 越是这样,盛帝越感觉一股不祥,揉揉眉心,试图挥开这种错觉,却怎么也忘不掉十几年前最后一次见到宁文渊的场景。 那一年名分已定,被封为卫王的皇子即将送出长安。那一日,他跟在先皇身后给卫王送行,年少隽狂的卫王不坐马车反而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面,扭头朝着身后之人挥手告别,鲜衣怒马,肆意张扬。 当时先皇曾说了一句,“卫王年少,骄纵恣睢,希望雷州可以磨砺他的性子。太子日后要注意的是另一人,这个人会是你最重要的对手,你看好了——” 这句话让新立的太子移开眼,从惹眼的鲜衣少年移到脚下一个不起眼的背影上,楼下人似是觉察到,转身仰头看过来,毫不避嫌与他对视。宁文渊眼底的深沉是年少的太子难以猜透的,可他却从不曾忘记,甚至到如今,仍经常浮现眼前。 盛帝再次紧捏眉心,大殿寂寂无声,平时嗅惯的龙涎香让他心情无比烦躁,呆坐半晌忽而想起一人,起身走出麟德殿。 他身边仅跟安陆一人,沿着长长的御道,不乘轿,闲庭信步,脚步微错,目标竟不是主殿反而转向一旁偏殿,路经一座荷花池,池水开始化冻,碧色水波衬着岸边青草,一圈又一圈漾着水纹。 不经意目光投向池对岸,夕阳西下,淡淡阳光正照在临水平台上投射出斑驳影子,女子鲜红衣裙与身下黑影两相交融,恍似浑然一体,叫人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幻。 一弦琴音跃起,恍似惊扰到整个湖面,只是三两音起就如滴泉叮咚敲打形成一股强烈的波动,这种震动让他觉得面前这副画卷倏尔鲜活光亮。不觉间缓步上前想要更近距离感受。 锦兮身边的宫女却注意到他,目光稍定,吓得立即低头行礼,“见过皇上!” 琴音顿停,锦兮回眸望向身后的盛帝,起身行礼道:“奴婢向皇上请安!” 盛帝何时见过锦兮如此礼数周全过,竟有些不自在,目光移到旁边的古琴,道:“事务烦闷,所以想借你的琴声解忧,你想弹什么就弹什么不必考虑朕。” 他既是用朕的口吻,锦兮就不能拒绝,点点头也不看他,转身坐在琴案上,重新将思绪投在自己的世界里。 音调渐起,其声宏伟的《文王操》在她指下只弹奏出最后一部分,曲音中和,不起不伏,犹如面前池水,涓涓细流而又润物无声;又如草长生枝,甘于平庸却能独当风雨。 “唉……” 叹息犹如一个停顿,戛然止住,她双手抚在琴弦,垂下眼眸问:“皇上因何而叹?” “因曲而叹,因人而叹。” “原来是奴婢琴声不合皇上心意,奴婢重弹便是……” “算了!”盛帝摇头,抬手示意安陆同其他人都下去,走上前用两根手指轻捏起锦兮下颚,迫使她和自己直视。 他开口问:“你如实告诉朕——卫王的事究竟是不是你设下的局?” “皇上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锦兮淡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回答。 盛帝怔忪,先是被锦兮的淡定所怔,后是因她身上散发的清淡梅香,一点一缕钻进鼻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 “这重要吗?是不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分别?”锦兮反问。 “当然有分别!”盛帝笃定的点点头,眸色深沉,“若你承认,我转身便走;可若是否认,我还想请你转告一句,她这是自不量力,自取灭亡!” 这句话让锦兮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闪过的冷芒丝毫不输给对方,唇瓣抿成一条狭长的细缝。“你怎么知道她是在自取灭亡?” “呵……”盛帝一阵哼笑,似是嘲讽又似痛心,“你我都很清楚安王是为谁而回,惠嫔一事同他没有半分关系,他能主动提出必是人所托。而朕之所以答应便是想要瞧瞧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可惜……朕感到失望,她居然选择卫王——招惹这个人无异于引火自焚!” “是吗?可是如今引火自焚的是卫王,不是她。”锦兮笑的一脸轻松,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盛帝低垂着头,声音平静,“你以为宁文渊会一直放任不管吗?借卫王扰乱宁文渊计划没错,但事物皆有两面性,这又何尝不是一记猛药逼他提早出手!相信我,局势很快就会变了。”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安静,锦兮的目光牢牢钉在盛帝身上,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出半丝玩笑之意。 可他并没有夸大之意,面色越显冷冽,手下的力道也暗暗加重,捏的她骨骼生疼。“你可知道这一步并非警告!而是逼他们更快行动!被逼至绝境的野兽只有选择回头反抗才能获得生存的希望!你来告诉朕,到那时我们该如何应付?啊?” “我,我会迎上前杀了他们。” “哈……”盛帝松开手,挑起一根宫弦,又挑起一根商弦,“《乐记》有言: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滞之音矣。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明于天地然后兴礼乐也。如果你毁去商音,这样的琴还能弹出完整的曲子吗?” 锦兮飞快扫一眼琴弦,不以为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早知商弦注定会坏,提早下手又有什么不对?” ”呵……不愧是幕锦兮,也只有你才有先发制人的勇气,可惜火候未到。若你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或许就是另一片天地。”他眉峰拢成一个川字,用责备的眼神望向她,“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如今你仅占天时,地利两条,最为关键的人和却牢牢握在你的敌人手上。你认为这一局还有赢的胜算吗?“注1。 锦兮唇角一勾,质问道:“会不会赢不是你说了算!难道你忘记自己是谁的盟友了吗?” “亏你还记得这点!”轮到他冷笑,双手负在身后,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不要以为有了朕的纵容就可以任性妄为,胆大泼天!这是欺君大罪——幕锦兮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处置你吗?”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早已一无所有。”她冷眼横扫过去,眼底依旧是不惧一切的勇气,“这件事情我会继续下去,任何人都无法阻拦于我!” 闻言,盛帝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冷眼旁观站在一旁,静静的打量着锦兮,深沉似夜的瞳孔里有种预言般的光。 “朕拭目以待,希望结束的时候,你还能用今天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哦!慕,锦,兮。 134.第三卷-第134章 攻心是为上 1 卫王一事在锦兮的推波助澜之下越演越烈,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百姓们的非议迫使嚣张如卫王也不得不收敛行径,闭门谢客,每日仅靠下面人回传外界讯息,一个又一个消息让卫王心里堆积的暴戾日愈加深,终日陷在焦躁不安的状态中。 相较对方咄咄逼人,最令卫王气愤的还数宁家的态度,时到今日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明态度,任由形势恶化,放任不管,似乎在一步步验证锦兮说过的话,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卫王脸上。 “慕锦兮!本王发誓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屋中在场的还有两名他的心腹,商百年站在离卫王较近的位置,听到他口中提起慕锦兮三个字时,眉角稍动,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银光,嘴角微启似想说出什么话却又生生咽下。至于另外一名谋士,即便从未听过慕锦兮三字,也不会傻到主动问起惹卫王不快。 “王爷息怒!如今形势大大不利于我们,王爷可有联系宁帅商议出应对之法?” 一提起宁帅,卫王怒气更甚,青筋凸起,狠狠白一眼堂下谋士,意有所指道:“哼!连着几日舅舅都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包括我这个亲生外甥!” 谋士听出卫王话中怨气,眼珠一转,改谏道,“王爷稍安勿躁!依我所见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所有矛头似乎都是冲着王爷来的!想来宁帅也是觉察蹊跷借闭门谢客之由暗中调查这幕后黑手,还请王爷耐心多等些时日,相信宁帅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谁都知道卫王和宁文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卫王有事,宁文渊绝对也讨不了好!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宁文渊却一直不出手挽救,这种行为细数前番种种,竟是从未有过!再者已经被锦兮逼疯的卫王已是无法继续等待下去。这种滋味他受够了,无论如何都要主动出击! 他眸中寒光乍闪,对两人道:“听说这件案子是由皇上亲自交给孔正泰去办,此人泥古不化,一味愚忠反倒不利下手!百年你去把大理寺卿叫来,本王有事问他。” “是!”商百年拱手不曾质疑半句,便转身出府去办。 未过一个时辰,人便带来,跟在后面的大理寺卿还未整理衣衫,双膝跪地俯首道:“臣参见卫王!不知卫王找臣过来所谓何事?” “我问你,宫女被杀一案,安王和孔正泰可查到什么?”卫王端坐椅上,端起下人新奉的热茶。 “这……”大理寺卿踌躇片刻,眼神迟疑,“王爷您……应该知道此案主审人为御史孔正泰,所有人证物证,下官均没有资格过问,请王爷见谅!恕臣并不知晓内情。” 卫王听完将手上杯碟狠掼在地,顿时热水四溅,“蠢猪!你分明清楚本王与他势同水火,还不帮本王看着点?哼……万一他们抓住把柄顺藤摸瓜再将脏水往本王身上泼。到时本王第一个拖你作垫背!”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大理寺卿惶恐不安,低头跪爬上前,“王爷不知!并非下臣不愿,而是国舅爷……他,他早就下令不准臣插手此案,王爷恕罪啊!” 卫王看见大理寺卿这幅样子便觉一阵烦躁,抬脚狠狠将人踢开,刚刚平息的怒气又蹭的向上直冒,边动手边骂道:“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卫王?国舅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的话你就可以不听?嗯?” 且看大理寺卿心里别提多委屈,两个主子一个让他往东,另一个却让他向西,得罪谁都不会有好下场!左右为难倒不如主动示弱博取同情,最多让主子责打一番撒撒气,也好过出错招致杀身之祸。 苦苦挨过一顿痛打后大理寺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冷汗几乎浸湿整个衣衫,却依旧不敢忘记规矩,叩首谢恩,如此俯小做低才终于让卫王的邪火泄了下去,虚喘着气重新坐回椅上。 谋士适时上前道:“王爷息怒!大人也是一片忠心,想那孔正泰是何种人物?若有任何异样举动,还不立即引来怀疑?更何况还有一个安王,听闻此人幼年就被送出宫,能够平安的活到现在,定然城府极深,绝非泛泛之辈!子方以为先摸清虚实再行动也不迟!” “说来说去还是要本王等!可本王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卫王语调因陡然拔高而略显奇怪,神情阴鸷,“安王!哼!他是什么身份本王还不清楚!我一定要让所有对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挡我者死!” “王爷息怒!按兵不动才是上上之策!”谋士眼看卫王已经失去理智,斗胆上前苦谏,无奈一番良言全被抛诸脑后、置之不理。 他只管盯紧地上的大理寺卿,急促的又吸几口气,从嗓子里发出的语调极为怪异,甚至有种阴狠的感觉,“你听着,我叫你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我除掉安王!三日之内,如果还听不到好消息,那你就和你的一家老小去地府团聚吧!”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臣求王爷饶小人一家性命吧!”大理寺卿顿时吓得通红血色煞白无比,身子不停颤抖不停磕头,恳求卫王收回命令。 倘若命令可以收回,他便不是卫王,更不要提是在他丧失理智的情况下,脸色阴森慑人,满腔怒怨化为炽火几欲从眼底喷薄。既然宁文渊不打算出手,那么就由他亲自动手!——慕锦兮,幽阙,还有盛帝,一个一个轮番收拾,看谁还敢小看于他?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傀儡!他还要向全天下证明只有他卫王才是最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 大理寺卿出府时,脸上仍然挂着哭丧模样,神情委顿。脚步刚踏出台阶半步就扭头冲着商百年张嘴,似是想求他通融一下,再见卫王一面。 商百年轻叹一声,手臂一挥将人拦住,劝道:“百年劝打人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眼下王爷正在气头上,你若再将他惹怒,只怕不用等上三天,你就已经命丧黄泉。”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商百年看了看四周,用眼神示意大理寺卿换个地方再谈。“此地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大理寺卿也不愚蠢,心知这位商公子大有指点迷津之意,顿时眼睛一亮,摆手做请状将人带到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热闹混杂的酒楼大堂,来回穿走的小二眼尖一眼就看到进屋的二人衣着不俗,机灵的立刻将人引到二楼隔间,再奉上一壶热茶知趣的后退不再打扰。 大理寺卿双眸快眯成一条细线,仔细瞅量商百年的脸色后将茶盏奉上:“这一回,本官可要多多仰仗公子,望商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本官!” 商百年接过茶盏,低声回道:“大人严重了,救你谈不上,只是百年有些见解想和大人你分享分享。” “公子尽管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大理寺卿急热的盯着对方似催促他快些说下去。 商百年微抿一口热茶,薄唇在沾过水后泛出一抹樱色,“敢问在大人心里,究竟谁才是您的主子?” “这……”这句话勾起大理寺卿的警备,沸腾的心顿时冷却不少,脑子里来回琢磨。 商百年见大理寺卿迟疑,眼神游动,讪笑一声,移开目光道:“大人莫怪!百年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将百年内心一直存在的困惑拿出来探讨一下。”顿了顿,见大理寺卿目光放软,才继续开口,“百年听闻大人是泰安十四年中的进士,次年投靠宁国舅,即使宁家输掉太子之位,您也一直没有转投他人,这一点与我们商家相似。原本我们的主子只有宁国舅一人,如今却不得不听命于卫王,虽说两人关系匪浅,但终归卫王是皇家的人啊……” “公子这话究竟何意?到底本官该怎么做才能躲过这无妄之灾?”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住全家性命,大理寺卿不想再和商百年绕圈子,索性直接挑明问道。 商百年黢黑无垠的深眸像是一汪碧水暖化焦躁的神经,不急不缓,徐徐开口:“大人别急,百年自会为大人想出解决之法,不过百年斗胆还需大人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在大人看来卫王如何?而国舅爷又如何?” “我……”大理寺卿只觉屋子里氧气越来越少,嘴巴发干,“卫王爷血统高贵,又自小受chong,免不了心高气傲,喜怒无常。至于国舅爷嘛……他心思缜密,智谋无双,绝非常人能比。” ”那现在呢?大人还是一样的看法吗?” “这……”大理寺卿眼神一滞,手指刚抬起就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面带惧色。 商百年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不用百年说,大人心中早已清楚。就卫王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往常只是喜怒无常一点,而今却是易怒绝情,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再看国舅爷,菀嫔一案自发生到如今,他就一直躲在幕后不肯出面,甚至连卫王遭弹劾也不见半分动作,这要是换了谁都会失去耐心,变得暴躁易怒!” “依公子所言,今日王爷这幅样子,完全是因为宁国舅?可国舅爷他……”他是卫王的亲舅舅啊,无论如何都会不管卫王的。但为何?为何到现在他都没有出手?他究竟在等什么?他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 这些问题同样还在另一间屋子里被问起,孔正泰扭头望向至交好友,疑惑道:“敬卿你说!宁文渊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态度,可这个人居然一声不吭,忍到今天,这其中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傅敏眸色渐深,冷静分析道:“卫王遭弹劾,于情于理宁文渊都会站出来,如今他不动,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他根本将此事不放在眼里,自信我们没有本事难倒他。第二、眼下他正在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分不出心神去管。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我们都将是大大不利。” “可我们的眼线日日盯在宁文渊府外,没有见他出门半步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入府?”孔正泰皱着眉说。 傅敏点点头,“那么就只剩下第一种可能——” …… 另一头,商百年望着大理寺卿,神情严肃,“只怕国舅爷心中早有打算,既然他敢让皇上同意进城,就已经布下所有解局。之所以不动,是要在最后一刻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让其丧失还手能力。” …… 傅敏忽而厉声道:“对!宁文渊绝非泛泛之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以不变应万变,让对方先露马脚,这是他在战场上惯用的手段,没想到居然用到这里。哼!” …… 商百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又带有几分钦佩之意。“我猜,宁帅已经料到是幕后有人借卫王大做文章。以退为进,这招着实称妙!” …… 孔正泰却不屑道:“看来这场角逐,宁文渊已经稳操在握!到头来是我们白忙活一场,替他人做嫁衣!” 傅敏摇摇头,手落到对方肩膀上,“是输是赢还是未知数,你忘了还有安王!” “安王?”孔正泰反问。 …… 大理寺卿苦恼道:“我们虽然知道宁帅已经胜券在握,可眼下王爷逼我去解决安王,只有三天时间,我该如何是好?” 商百年容色渐冷,两眼紧紧盯在上腾的热气,眉峰在沉思中越拢越深。“安王此人必成大患!王爷担心并无道理,只是此人智谋武艺极高,寻常手段怕是极难解决的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此念头。” “一个在外长大的王爷真有这么厉害?”大理寺卿有些不解,反对商百年露出的忌惮之情颇为好奇。 …… 傅敏唇畔一抿,似笑非笑般把玩着手中酒盅,“你可不要小瞧这位王爷,能够独自一人在外生活这么多年,绝对不会简单。况且你忘了,他跟谁回来的?” “雪狼国国君?”孔正泰脱口而出。 …… 大理寺卿嘴唇哆嗦,差点翻白眼昏过去,失声喊道:“什么!你说安王就是冥焰门主——幽阙!” 商百年颔首,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大理寺卿心脏的承受能力继续道:“这样的一个人能单挑江湖几大高手并且重创前任武林盟主段青山,武功绝对不俗!二、青狐山一役,幽阙惨败遭来各路人马追杀竟能全身而退借助雪狼国重返帝都,心计也绝对不低……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掉他吗?” “天呐!”一声哭嚎,大理寺卿彻底瘫倒在椅子上。 …… 傅敏目光灼灼,昂起下颚:“你想,一直存在于谣言里的皇子为何今日出现?并且还是通过雪狼国?再者,那日皇上看到安王的态度未免太过奇怪?十几年未见,皇上从何处断定此人就是安王!又为何对他的出现如此激动?一个长年生活在外的皇子,皇上已经给予他太多chong爱,这分明不符常理。三者、菀嫔一案已交托给你审理,而安王只是三言两语便能令皇上改变心思,将他安插-进来。种种迹象表明——安王绝非我们想象的那么普通,他与皇上肯定早有联系,甚至在皇上看来,他比我们更得信任!” 孔正泰第一次萌生失意,相较于官场挫败似乎感觉更甚;作为天子门生,自视甚高,却通过这几天跟幽阙的接触,产生了一种坐井观天的自卑感,再加上傅敏今日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将以前所有想不通的问题一并找到了答案,笑容黯淡。 今次被阻挡在外,一心侍奉的主子根本不信任自己,嘴中不说酸涩是骗人的。 傅敏眼底流露出同病相怜的神色,拍拍好友肩膀安慰道:“你不必灰心!毕竟我们和安王是不同的,身为臣子自当一心效力天子,有人和我们目标一致,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才对!你不也说那日旁敲侧击,亲耳听见安王是站在皇上这边的嘛。既是如此,你还这副表情?” 孔正泰不解傅敏为何如此豁达,反问道:“敬卿,为何你能看开?难道你不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吗?我一直以为在这个朝廷里,只有我们才是皇上可以完全信赖之人,而皇上也将我们看成最重要的左右手,委以重任。可如果某一天有人告诉你现实并非我们像的那样,不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笑吗?” “玄直!你醉了!”傅敏冷眼扫过去,目光如寒潭,如热铁,有清冷的光泽,又有灼人的热度,“你应该记住的是这个人的身份!而不是计较得失!他是天子,是整个天下的主人,将来也会有全天下的人追随于他。即使没有你的出现,也会有第二个‘孔正泰’坐在今天这个位子上与我把酒言欢。从来都没有唯一一说,也从来存在另一种可能,这些你都不要忘了!” 孔正泰听完,心中分明震了一下,有些惊,有些痛,却又无比心酸,傅敏的话语铮铮然,一字一句都像一枚枚钉子深深嵌进他心里去,浇的他鲜血淋漓。 135.第三卷-第135章 攻心是为上2 放眼朝堂之上气氛——简直诡异非常,所有波谲云涌似乎都被一只无形大手拢住,就连往日里咄咄逼人的谏官也安静不少,当堂辩论也有意无意避开有关卫王或者宁家的话题,仿佛所有人都在无声的等待,等待一个人出现——只要他出现,维持在表面的平静才是真正归于平静。 这些天来幽阙日日待在大理寺,每天的工作除了翻阅卷宗就是探查线索,偶尔的蹙眉抬眼不觉察受到有两股截然不同的目光。 孔正泰其实还好,只是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目光里有几分审视又有几分好奇。而大理寺卿完完全全是畏惧的眼神,中间又夹杂几分怨恨、无奈,等对方察觉朝这边看来又急忙转头避免两人的眼神交汇。 转眼两天又很快过去,大理寺卿再次拖着一身伤痛回来,刚进门走至半途远远望见幽阙同孔正泰正朝这边走来,心道一句不妙!忙不迭掩袖遮蔽抄小道而走,恰好半途遇上寺内的王主簿,不等他率先开口便拖着这人径直推开旁边一间小屋的门。 大理寺卿从屋里窥探外头,私以为幽阙并未跟来,心中大石才稍稍落地,掩紧门捂着青肿的半边脸,转身对王主簿道:“你给本官上药轻点,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痕迹啊!” 王主簿一手拿药瓶,另一手拿着棉签小心沾着药粉,道:“您就放心吧……不过我说大人,这王爷下手也太狠了!竟然将大人打的这么惨!” “哎……你知道什么?轻点疼!”大理寺卿吃痛一声,“做奴才的,王爷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哪有还手的余地!嗤……只是王爷交代的期限就剩一天,一天时间,我怎么可能办好啊!” 虽是心腹,王主簿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大理寺卿说起此事,好奇问:“王爷交代大人什么事?竟然让大人如此为难?” 只见大理寺卿略显迟疑,压低着嗓子道:“这件事你就别问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弄不好要诛九族的!” “这么严重!”王主簿手下一重,差点没在脸上划出一道痕子,让大理寺卿又惊又痛差点没给人一巴掌,龇牙咧嘴的鬼嚎。 “蠢东西!都叫你轻点!哎呦呦!” 王主簿手捧药瓶连连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小人手重!下次不会了!” 大理寺卿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别人,肚子上的肉抖了抖,换个方向半眯双眼,半是威胁半是提醒,“你小心点!再不知轻重,我立即把你打入大牢!” “是是是!小人不会了!”王主簿谄媚的笑着,手脚放轻蹑手蹑脚继续上药。“不过大人啊,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这要是再给王爷打下去,有个三长两短的日后还怎么享福啊!” “享福?”大理寺卿冷哼一声,绝望的叹口气,“我看呐……大人我要是还办不好那件事明天就会脑袋搬家喽!” “那大人还不去求求宁国舅?看在这些年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相信国舅爷是愿意救大人一命的!”王主簿眼珠一转,给大理寺卿提出建议。 “宁国舅?”大理寺卿眼中忽亮,犹如看到一丝希望,可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摆摆手,“不行!国舅爷交代过这段日子不可以随便去见他,况且让他知道我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擅闯,日后还怎么获得他的信任?不成不成!”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大理寺卿究竟如何做才能两边都不得罪?卫王可不是好惹的主,除了宁文渊,谁还有本事治这个小魔王?哎……看来这真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这厢王主簿已经上好了药,一边替大理寺卿整衣,一边劝道:“大人呐小人看你这个样子倒不如先回家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去做好了。!” 大理寺卿回过神想了想觉得此话甚是贴心,便点点头顺道使眼色给王主簿,让他搀扶着自己小心护送,等到了后门径直坐上一辆马车。 王主簿放下车帘,躬身道:“大人走好!大人自己保重身体!” “驾!”载着大理寺卿的马车在马鞭的催促下晃晃悠悠离开,步入官道一路缓行汇入车流后又沿着一条小街直走,却在刚拐出巷口差点和一匹高头大马迎面撞上,多亏车夫及时勒住缰绳才侥幸避免。 大理寺卿端坐车内,疑惑的问着:“为何忽然停下?” “老爷是前头有人挡着。”车夫扭头回答。 “哦?”大理寺卿听完挑高帘子冲前望去,这一望不要紧,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去,脸色惨白,完全依靠车夫的搀扶才从马车上下来,气若游丝道:“你先在这等着,我一会就回。” “是!老爷小心!”车夫站在马车旁,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马上的男子。 那名男子也翻身下马,同大理寺卿比肩站在一株高大树下,就听大理寺卿拱手道:“参见安王!不知安王拦下官马车可是有何要事?” 幽阙双手附在腰后,抬头望向头顶枝上刚发的嫩芽,先哦了一声,才恍然回神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有一些关于卷宗上的记载想向你请教,听衙内人说你身体不适告病回家,所以就想着过来看望你……你怎么了?” 大理寺卿冷汗涔涔,眼睛来回眨深怕被幽阙看出什么,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只是偶感风寒,回家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既然是偶感风寒,那你把头低得这么低做什么?”幽阙话锋一转,语气犹如惊雷在对方耳边炸开。 “我……”幽阙之名就像横在大理寺卿心上一把尖刀,尤其是窥得秘密这种紧张感更让他无从应对,混迹官场十几年,一肚子圆滑竟然在此时完全用不上。 未料,幽阙在大理寺卿脆弱的心上再加一记狠击。“抬起头来,本王要你看着我说话!” “王爷!”大理寺卿咬着牙根,稍稍抬头偷望一眼,可仅这一瞬就足够令他胆寒,浑身哆嗦,只觉眼前一片昏黑犹如死神笼罩全身,这股感觉甚至超过卫王给他的压迫。 “大人脸上为何会有伤痕?”幽阙已经一点点攻破大理寺卿的防线,任何细小的试探都让他溃不成军。 果然,大理寺卿完全失去镇定,眼神游移不定,支支吾吾道:“这是……这是下官不小心擦伤的。” “是吗?那大人还真是不小心!”只是轻悠悠盯了一眼,目光却如跗骨之蛆蚕食最后的侥幸,“好了……大人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小路到头就是大人府宅吧?令公子聪敏好学,你也该多抽出时间陪陪家人也是。” “王爷!下官惶恐!”一听到自己的家人,大理寺卿的心脏已经完全被死死攥住,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念头,甚至忍不住猜想幽阙会不会早已知道此事。 惊恐交加之下大理寺卿几乎脚软出现瘫倒的倾向,亏得幽阙及时伸手拦住,接着低声附在他耳际喃喃几句。他的瞳孔瞬间扩散,犹如木偶般呆滞,额角却布满豆大汗珠。 疾风骤起卷起地上几片残叶轻拂过两人衣角,也将他们的谈话一并带走。接下来幽阙与大理寺卿擦肩而过,翻身上马后轻喝一声,骏马快如流星转眼便到几丈之外。 …… 日暮黄昏,斜阳倦鸟归去,大理寺朱红色大门终于在夕阳落山的前一秒打开,从里头走出两名男子,第一个人瞳孔泛着血丝,下巴冒青明显几日未曾梳洗,和他相比走在后头的人更加明显,眼神困倦,神情委顿,诚然连着几日未曾休息过的模样。 “王爷,这我们连着查了好几天,却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这叫我们该如何向皇上交代?”身后男子脚步加紧,跟上前面人问道。 “孔大人不要太过着急,会有办法的。”幽阙语气放缓,似是毫不灰心,“虽然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幕后凶手到底是谁,但换一个角度却能以此证明惠嫔的清白,这对皇上来说莫不是一个好消息?” “王爷的意思是……可这样的结果朝廷能相信吗?”孔正泰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不觉脚步放缓慢慢和幽阙拉开一段距离。 幽阙没有听到后头人的脚步声也停步扭头,投过去的目光深邃难测,余辉落在他的眼底,沉沉落落,竟看不到一点底。“历史从来是由胜利者编纂,无论背后真相究竟是什么,人——最后在乎的还是利益,至于皇上和宁家,谁对谁错又有什么差别呢?” 孔正泰并不认同,摇头拱手道:“王爷之言有失公允!恕臣斗胆,依臣看来若人人自利,世间定再无公道可言。而今天传民心,人心所向,固有奸佞之徒暗自挑拨也抵不过天道循环,公平秩序。事在人为,玄直相信终有一日定能实现先人理想,荡涤名利之风。” 刚正不阿,清流风骨,这是监察御史必备条件,盛帝也是看重此点才愿意提拔于他。不过想要继续在这个环境里生存下去,曾经的优点日后必将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幽阙瞳孔微微一缩,眼底泛出一丝不属于他的同情,语气放缓道:“这个世界早就注定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古往今来曾有无数人妄图挑战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恰恰证明了只有强者才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也只有你站在权利的最高峰才能实现心中的理想。名利二字虽不好听,却是人人都在追求的东西,如你所求——创造清明盛世,顺便博得贤名日后青史留册;而你口中那些人,究其目的不过是为子孙庇荫,谋求福祉。你看,单凭这点你与他们又有何不同呢?” “我……我不是!”孔正泰脱口想要解释,却发觉自己根本无从辩解。他是否认自己的治世理想?还是否认贤名流芳百世?不!他都无法否认!他无法否认自己曾设想过同先辈老师一样站在御前,舌战群儒排除众议;他也无法否认自己曾设想过改革推政之后,孔正泰之名将随史册流传百代,丹青高挂昊天阁内。他更无法否认自己真的曾设想成为第二个裴德宗,光耀门楣,成为天下学子典范。 不亚于一记猛药让他面色发白,身姿冷峭孤寂,低敛眉眼中闪烁着银银光芒,唇瓣微张似想说出什么却又怎么也发不出声,最后拱手作揖,向幽阙行了一个大礼。 他没有阻止而是承受了,展袖振衣犹如身后流云金光,霁月高悬,冷不外露。“既然你已经很清楚接下来选择的路,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拜托孔大人了。” “是!日后王爷若有任何差遣玄直绝不推辞!”年轻的监察御史尽管面色仍白,眼底却闪烁着无比坚定的锐芒,宛似尖锋铁笔只有历经百战的将军身上才散发的摄人气魄。 似乎连上天都想考验考验这些年轻人,一场危机不期而至,所有人还未回过神空旷街道上就已经七零八落躺满蒙面人尸体。展目眺望之,数团黑影死死围住幽阙一人,从刀下散发的阵阵冷冽衬托斜阳最后一抹温情也消失殆尽。 骤然间光圈如星河落羽般乍开,其中最亮的一枚直逼幽阙眼球,剑剑狠辣,次次要害,在他的臂上、胸上添了几道口子,但还是不能一击绝杀。 孔正泰虽为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脑子却一点也没迟钝,趁着刺客的注意力都放在幽阙身上,旋即往大理寺方向跑去,半路恰好遇见巡城士兵,待他亮明身份率领救兵赶到时,行刺的蒙面人只剩七八,电光火石之间,一人跃出手撒暗器直向幽阙袭来。 旁人还来不及喊完小心二字!他却早已察觉,身子顺势滚到一边,不急不躁,雄劲如酷阳烈日般内力灌-进随手拾起的木棍,手臂再一送便将平平无奇的武器化作长虹贯日,在天空描出一道血色弧线,长棍刺穿每一个刺客的胸膛,直到插在第三个人的心上才停止。 闷哼一声,转眼又倒下几人,侥幸还活着的人也是损兵折将,身负重伤,尤其见到救兵已知,更是无心恋战,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眼神闪烁间,暗影已逐渐收拢羽翼,像跳跃的余辉零星撒在头顶瓦片,青砖之上,最后留给他们的是一地鲜血和幽阙孑然斑驳的影子。 这个人! 这个男人炫目的身姿几乎夺走所有人眼球,让他们忽视发生过的一切,甚至看不见满地鲜血。这种绝对的征服感让孔正泰也呼吸骤停,他的眸底不断上涌着如天边翻滚云海,浮浮沉沉,无休无止。 136.第三卷-第136章 攻心是为上3 安王被刺杀的事很快人尽皆知,朝堂上也再度掀起滔天巨浪,官员议论互相猜测会是谁想要行刺这么一个刚回来的王爷?可再一联想这人最近干的事又纷纷醒悟般苦恼闭嘴,满腹谏言就像咽口水般重新咽回到肚子里去。 相比朝廷的缄默,民间学子们却是气愤异常,试问天子脚下三番两次出现这等事,衙门始终捉不到凶手,尸位素餐,丢尽颜面不说,更在友邦面前抬不起头!所以抱有一致意见的学子三五相约齐聚昊天阁,当中为首之人情绪激昂,义愤填膺之态格外突显,让人感同身受恨不得立刻加入。 当中最为出众的还数上次那名布衣书生李延之——他言词犀利,句句戳中要害,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这样的人性格偏激,容易钻牛角尖,原是议论京城诸事竟慢慢煽动成上书呈表,恳请上位者彻查、严惩无能之吏,进而推行改革之举。 笔锋刚收,陈情书上最后一个名字才刚刚写完,楼外突然闯进几十名衙差,目标明确直奔这边将学生们抓的抓,追的追,一个不漏全部带走押送监牢,连桌上的陈情书也不放过一并带走,不过半途中却被京兆尹转送另一处地方。 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府院,绕过影壁里面有一个空旷小院,京兆尹将怀中东西呈给一名中年男子,而那人接过后也不展开,目光轻落一瞬,唇角便上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他目光沉和,似对将来发生的事已胜券在握,低头吩咐几句恰好头顶树梢的鸟儿叽喳叫唤不停,只能依稀听见几个字:“宴会之上……借陈情书发难……” 京兆尹听完朝宁文渊轻轻点头,将书册重新纳入怀中后躬身告退。返回衙门时天色刚黑,未过多时又来了一名不同寻常的客人。 “哦?孔御史想见见牢里的学生?”京兆尹拧着眉,眼底有些缕惊讶。 通报衙差再一躬身重复道:“是的!他希望大人您能行个方通融一次。” 孔正泰此人京兆尹未曾有过深交,但听此人性情耿直,为人公正不徇私,即便立场不同给几分薄面也是可以的,于是目光闪了又闪思索片刻姑且同意且吩咐衙役务必伺候妥当。 有了京兆尹的许可孔正泰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大牢,越走越深,光线也随之晦暗,等走到一处房门前,目光微落,停住脚步,吩咐衙役几句后便独自上前,走几步,对里面人问:“李兄,你还好吗?” 昏黄更迭,在黄土墙上投射出一个深黑色的影子,一动未动,“你怎么来了?孔兄你不该来!” 孔正泰拧着眉,埋怨道:“我若不来,这件事迟早会闹的更大!” “闹大?”从浓稠的阴影里出现一双灼亮的双目,“哼!我求之不得!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连皇上都会注意到!这样才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愚蠢!”孔正泰低声喝叱,胸膛嗡嗡颤抖着,“这一次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上次的事我就不赞同,几个好友也都曾劝过你,可是你!你为什么还要做?甚至还拉了那么多人,是想让他们陪你一块上路吗?你要挑战的可是天子!上次的事情他没有怪罪于你不代表这一次也能平安无恙!一个处理不好会血流成河的你知不知道?!” “我李延之既能做第一次,为何就不能再做一次?这封陈情表代表了我们百万学子的恳求,满腔报国之心难道就不值得皇上一看?孔兄……你多虑了!”李延之从阴影里走出站到月光下,剑眉星目,一身布衣虽显凌乱,神态却不受半点影响,即使身陷囹圄依旧挺直着脊梁,浑身散发可杀不可辱的气节。 孔正泰几乎堵得说不出话,睚眦迸裂,“李兄!求你冷静下来!你现在已经被小人利用,沦为斗争下的牺牲品,你可千万不要犯傻!” “是不是犯傻我自己心里清楚!”李延之也动了怒,语气不善,“玄直,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你该清楚我等寒窗苦读数载,一番辛苦却比不上那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草包!天胤立国不过百年,裙带关系竟达如此之深!官官相护也就罢了,现在却一点点葬送大好江山!我该如何冷静?” “可当今皇上胸怀大志,并非先前帝王所比!此人知人善任,不避亲疏,只要假以时日我相信就算是出身草莽也定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孔正泰反驳,神色笃定。 李延之却冷笑一声,“假以时日?好!那我问你——皇上继位如今已有十余年,所任寒门也只有你与傅敏二人,但裴文两派却是从先帝时期就已分庭抗礼,形成气候。皇上想改革就必须先拿他二人开刀,却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因为……”孔正泰的话被打断,只听那人不由分说继续说下去,“玄直不必多言!外有敌国环伺,内有佞臣阻道,延之虽是一介草民,仍有忠君报国之心,眼看社稷江山快被小人葬送,上书陈情恳请皇上改革,明百姓所苦,试问有何不对?” “延之你说的都对!可这不是恳请而是要挟!” 李延之摇头不屑,脸上挂着阴暗倒影,如窗外昏暗阴霾,是沉闷,亦是疾愤,是冷硬,亦是决然。“何为要挟?通过成功的道路千千万万,并非谁都如你一般好运。倘若不用强硬手段如何能将百姓冤屈上达天听?如果真如玄直所说,当今皇上乃是惜才怜才之人,自会有容人之量饶我一命。可若他接受不了杀我,延之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自古改革从不是一帆风顺的,昔年始皇不也是通过无数场战争才统一六国,换来车同轨,书同文的结果吗?李延之不过是效仿前人,采取另一种方式摧毁那些所谓名门大阀编织筑造出的围墙。清君侧,诛佞臣,替国家清理蛀虫,还百姓清明盛世,届时谁又会认为他有错? 李延之口才之犀利让孔正泰甘拜下风,即使心犹未甘也不得不打道回府,走前又细细嘱咐几句才抱憾离开。出监牢的时候,因为挂怀好友,并没有将过多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察觉到阴影角落处一直有人窥探,直到自己走出京兆府衙才收回目光。 静澹宫门,俏丽的婢女手持宫灯鱼贯而出,玉贵妃手搀着小公主还未跨出门槛,便见盛帝款款而来,他一身明黄素袍,仅有袖口绣着龙首,端的俊逸挺拔,倒显亲和。 见到两人出门相迎,盛帝走快几步率先将公主抱起,再与玉妃对视一眼并肩往回走。仆进屋便觉一股温暖之气扑面,连青瓷钧炉里焚的熏香也略有不同,似带有镇定心神的功效,让人四肢百骸如沐春风,一扫疲惫渐露笑意。 “还是玉瑶这里舒服,就连焚的香料也不同别处,让朕倍感舒适。” 玉贵妃淡笑一声,奉上一盏茗茶,“多谢皇上夸奖!这只是普通香料算不得独特,只因锦儿长期服药闻不惯臣妾这里的香,这才换成较为清淡的花香,没想到皇上您也喜欢?” “哦!”盛帝神色冷下几分,微抿口茶,漫不经心问,“她现在还在服药吗?太医怎么说?” 玉贵妃摇摇头,黛眉轻颦道,“太医来来回还是那几句话,开的方子也不怎么有效,锦儿的气色始终不见好转,让人担心。” “对了父皇!琴师姐姐最近在教沁儿弹琴,等沁儿学会一首曲子,第二个就弹给父皇听!”小公主突然插口道,双眼半弯成月牙,格外讨人喜欢。 盛帝唇角一勾,将公主抱起坐在大腿上,问:“为什么父皇是第二个啊?第一个人是谁?” “当然是裴哥哥!”小公主心直口快脱口而出,然后笑眯眯盯着盛帝看,一派天真。 盛帝一听居然是裴远,有些无奈,假装拧眉不悦道:“难道沁儿觉得裴哥哥是因为长得漂亮才第一个给他弹?在沁儿心里父皇只能排第二?” 小公主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话,闯了祸,嘟着小嘴朝盛帝啵的!亲一口讨好道:“父皇在沁儿心里当然是第一!不过沁儿是先答应裴哥哥的!父皇不是常教导沁儿身为公主不能食言的吗!” 这会儿你倒会倒打一耙!盛帝摇摇头无奈望着女儿,颇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感觉。玉贵妃在旁看着也是乐不可支,掩嘴笑了几声后使了个眼色给奶娘将公主抱走。 她宽慰道:“难得公主如此认真皇上就不要再计较了!明日就是皇上生辰,臣妾已经安排妥当,至于宾客也只请了一些使节近臣,小小家宴希望皇上喜欢。” 盛帝轻点头面色平静如水,“你做事一向妥当,朕自是满意。” “皇上……”玉贵妃一点也不觉高兴,手覆上他的肩头,似是安慰,而他也觉察这一点,两只手交叠在肩头上细细磨搓,许久他的唇角才漾起一丝浅笑,如面具下生出一条暗纹。 “无论如何都还有我。” “我知道,玉瑶你别担心。” …… 一夜缱绻,又过了几日宫中便迎来盛帝的寿宴,宴上灯亮如白昼,鳞次栉比,弦乐管曲,丝丝入耳,霓裳舞袖,梅妆轻描,桃花片片沾身。 为了办好这次宴席,玉贵妃可谓别出心裁,所有陈设布置都是各国进献之礼物,御呈的珍馐美味也是参照每人的口味特意烹制,既有本国食材也有异邦美食,再配以佳酿纯浆既迎合人心又不失庄重。 凡有资格入殿的人均按照身份位阶的不同分别设座,宗室男丁本以皇叔齐王为首居殿左首阶,赶巧此人前些日子离开长安,前往江南游玩,按理说这位子便该由八皇弟卫王补上,不过碍于这位王爷眼下正在禁足应该没道理出现在此,于是想当然的忽略转由安王补上。 而宗室女眷这边也个不大不小的岔子,坐于首座的按规矩应是玉贵妃,不料就在开席前一个时辰,盛帝亲口吩咐要在这位子旁加一个座让昭阳公主同座。想她虽是皇女但终归是外嫁女,尤其在这种场合怎么也该是陪自己夫君一同入席才合乎规矩?岂料玉贵妃在旁不仅并未提出不妥反而特意叮嘱务必遵照皇上旨意办事,所以再怎么于理不合,礼部官员也只能依照皇命办事再添了一把椅子。 金钟九响,乐奏的节拍在盛帝步上金阶时逐渐变慢,而锦兮素手抱琴站在长虹遥望,待回头远瞥,轻描淡写和幽阙交换眼神便错开入场,踏进早已准备好的局。 她身上仍是一袭红衣,额点梅妆,曲裾深衣颇具古风,就连簪头发所用的也是一把木簪,雕工细腻,活灵活现,唯一遗憾的是下面她那张容艳至极却又冰冷如霜的脸,生生挡住大部分想要亲近的男子心。 她素手轻弹,一曲祝寿之调堪称完美,流水般从她手下倾泻幻化成万千牡丹盛景,只是曲音结尾,余音缭绕时,率先鼓掌的却是宁文渊,双手轻拍,每一声都无比响亮而又格外清晰,满场宾客或冷眼瞧之,或惊惧不已,却无一例外敢争第二。 稍顷从另一边响起清脆掌声,同宁文渊两厢交错虽显诡异却如同一种信号。今日凡能入列之人皆身份不俗,耳听观风本事更是一流,眼看盛帝都带头附和,自己当然也乐得顺水推舟,左右环视后纷纷拍掌相庆。 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起的掌声夹杂觥筹交错,金暖香彝,宴会气氛很快从尴尬变为热闹。在大家的刻意之下似乎谁都不曾记得过去发生的事,一切对立与不快皆随杯中酒水一饮入腹。即使有些大臣仍有拘谨,但见盛帝并未露出不悦,手下动作慢慢变成随意,举杯互饮,浓郁的酒香不管是谁闻了都迷醉眼,丝竹悦耳,就连小公主也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和几个贵族家的子女请缨合奏一曲。 幽阙忍住讥笑,端起酒杯回应那木尔的示好,却在杯沿刚触碰到唇上,宴会外突然闯进一人,跪在盛帝面前,“臣京兆尹宋倪参见皇上!” 盛帝稍显不悦,很明显刚刚缓和的气氛因为他的出现再次被打断,且不要说这人仪容不整就敢入殿面圣,光是脸上不带半点喜悦就够扫大家兴的。 “大胆宋倪,朕在此处设宴款待诸臣,你竟然不等传召贸然闯入?” 京兆尹上身伏在地上,大声道:“臣知罪!实在是此事十万紧急,不得已擅闯还请皇上恕罪!” “有何要紧之事?你倒是先说说看!” 但听京兆尹面色犹恐,惊慌颤声道:“启禀皇上!前两日有一群学生齐聚昊天阁妄谈国事,臣唯恐事情闹大便派人将这帮学生抓了起来,想着给点教训便是,过几日便放出。不成想——这帮学子不仅不思己过,反而变本加厉率众罢课在太学内煽动闹事,扬言臣若不放了牢里的学生便烧了我的京兆衙门!事态紧急,恳请皇上定夺!” 137.第三卷-第137章 闻歌一剑寒1 一人所系,关乎局外无非小小插曲,对局中之人却不亚于破困黑子,挥斩可杀千军,逆转局势也未可知? 听完京兆尹的话,盛帝顿时拍案而起,怒声道:“放肆!这帮学生胆子也太大了!太学乃传业授道之地,岂容他们胡闹?……裴大人,你身为太学之首可知有罪?” 被点名裴大人正是裴远之父裴铮,目前身兼领翰林院同太学数职,年近五旬气质却如岁月沉淀,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书卷气,一看便是满腹经纶之人。 今被盛帝亲口点名,裴铮从容站出,屈膝跪在地上,双手一拱道:“是臣管教无方!恳请皇上恩准臣即刻前往太学!微臣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给皇上和学子们交代。” 看在玉贵妃的面上盛帝不忍太过苛责,只是冷着脸摆手示意他尽快去办,再没提惩罚半句。 等裴铮退下,京兆尹扭头继续拱手道:“启禀皇上,还有一物请皇上过目!乃臣那日在昊天阁一并缴获!” 盛帝示意身旁安陆下去拿,等陈情表全部展开在案,他的脸色又十分难看,也不抬头,问:“这也是那帮学子写的?” “是!另外臣也将煽动为首者带来,眼下正在殿外等候皇上发落!” “哼!我看他们真是太闲了!居然操心起朕的事情!”盛帝跟着冷笑一声,语气里透着诡异,“既然人都到了门口,不见一面实在愧对他们的一番苦心!安陆,将人带上来!” “是!”安陆双手交叉紧贴下腹,微微躬身迈着碎步出殿,没一会便领着人上殿。 “皇上,人已带到。”话落安陆向旁边侧开露出身后一张脸,虽是面带风尘,倒不失俊雅,昂首挺胸半点也没有被吓到之意。 此人虽是布衣却站在皇宫锦毯之上,面对天子之威丝毫不落下风,眸色沉凝,既不行礼也不下跪,挺胸而立就像离弦箭矢。 京兆尹见此皱眉呵斥道:“大胆逆贼!看到皇上还不下跪?” 李延之轻哧一声,漫不经心的拱手行礼:“草民李延之见过皇上!” 盛帝暂无半分动怒迹象,轻声问:“就是你煽动学子们写陈情书?” “是!”李延之点点头,回答得十分爽快,“不仅如此,上一次万民书也是草民带头的!但皇上容禀,此事仅靠草民一人绝对难以成事!若不是顺应民心挡住小人去路,岂会招来觊觎,在殿前肆意诽谤草民?” “你的意思是京兆尹他无事生非,故意栽赃陷害你了?”盛帝倒觉得此人颇有几分意思,临危不乱还敢御前自辩,仅是这份勇气就值得继续听下去。 有人却坐不住,忍不住替京兆尹叫屈:“皇上切莫听这刁民胡说!臣听说这李延之自恃读了几年书便目中无人,平日里虽以读书人自居实乃包藏祸心!这一次分明就是他故意煽动学子闹事,好散播谣言、行谋逆之举!望皇上尽快将此人拿下立斩不赦!” 闻言,李延之横眉而扫,不假辞色回敬那人几句,仅是透出的无礼就让人怒不可支,进而一众怨声连连,众口一词恳请皇上定罪! 如此刚烈之人心无畏惧,除了锦兮恐怕他就是这第二人了!不由得,盛帝在心中冷笑,扫一瞬席中沉默坐着的幽阙,继续问:“李延之,你既然饱读诗书就应该知道君臣之礼,如今却以下犯上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李延之无畏无惧道,“不过贱命一条,草民随时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有心报国无奈被小人所拦,如此苟延残喘倒不如一死图个痛快!” “皇上!”孔正泰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替李延之求情,“求皇上开恩!李延之心性孤高,又逢仕途坎坷、有志难伸这才产生偏激想法,请皇上明察!” “孔御史为何你要出来替他求情?”盛帝枯着眉凝视地上之人,眼底闪烁的光昏暗不明。 从李延之被抓那天起,孔正泰心里就一直有种不好的感觉,他总觉得这件事和先前几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夜探大牢就是想劝好友切莫中计,替他人做嫁衣。可惜一切努力终究白费,李延之还是迈出这最后一步,木已成舟,为时已晚,唯一还能做的仅有保全他性命。 所以顾不得傅敏告诫的眼色,连忙上前请罪:“皇上开恩!李延之乃臣好友,此人虽性情偏激却全是出于爱国之心,臣敢以性命担保他绝对不会犯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整件事完全是小人挑拨想借皇上的手除掉心腹大患,还请皇上三思!”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多少让旁人听了不舒服,冷言讥讽道:“孔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延之不过是一介草民,身份低微谁会借皇上之手除掉这么一个人?孔大人你这话可谓空口无凭!” “你们都给朕闭嘴!”盛帝冷喝制止,面色不善的环视一周,“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目光扫过孔正泰,再重新回到李延之身上,用劝慰的语气道:“朕再问一遍,此事究竟是不是你带的头?你可知私下聚众、妄谈国事,每一桩都足够你坐好几年的牢!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李延之却不领情,拱手道:“启禀皇上!此事的确是臣一人所为!想如今朝廷里官官相护,私相授受比比皆是,靠着裙带关系哪怕是胸无点墨也能身居要位,对同样寒窗苦读的人来说着实不公!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盼望皇上一视同仁,惩处亢官佞臣,一改朝廷浊气还百姓清明世界。” 话说的极好,但急功近利些,说白了就是好高骛远看不到眼前问题。这李延之才能虽在孔正泰、傅敏之上,可性情孤高难以驾驭,若是将这种人放在身边非但不会成为助力,反而事事碍手,这也是当初他弃之另选傅敏二人的原因。 再者此人锋芒毕露不知收敛,就算改革势在必行也不是他能说三道四的。那些门阀百年基业并非一夕就能撼动,遑论时机未到,根基未稳,急着冒头逼盛帝改革势必被人作筏,以后再想推行改革反倒落人口实,困难重重,今日李延之却图一时的口舌之快,连累他人还不自知,实在有些可恶! 盛帝心底漫过一丝可惜,不带任何同情,三言两语便定了此人罪行,将他以藐视王法、率众闹事为由流放发配,连孔正泰出言求情也厉声驳回,反命他回家自省,罚俸禄半年。 口谕一出,但凡看不惯孔正泰的人心头暗爽,心想就算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又怎么样?既触碰逆鳞就别怪圣上下手无情! 圣旨落下,京兆尹嘴角不经上勾,拱手盛赞皇上英明,只是因为他的出现一场雅兴全被扫光,这场寿宴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在盛帝刚准备开口宣布散席时,门外忽传来一声通报,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守门太监尖锐高喊一句——“卫王到!” 连着禁足几日,卫王两颊下陷,颧骨高耸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不过一双眸子却精光四射直视厅上主座,整个人如同走了偏锋的剑,华贵中带着些阴鸷。 他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道:“臣弟参见皇兄!祝皇兄寿考绵鸿,长乐安康!” 卫王的出现无异于又一块石头落入还未平静的湖水里,且不管他说的贺词合适与否,单看出现的时机就足够耐人寻味的。 但看双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盛帝颔首笑道:“卫王有一阵子没进宫了,如今出现也赶着时候。” 卫王唇瓣一勾,面露深意道:“臣弟年幼无知犯下许多过错,要不是皇兄宽宏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的话,臣弟哪还有今日?前日里皇弟脾气不佳冲撞了公主,今日特地寻来一个礼物献上,就当是做皇叔的赔礼,还请公主笑纳。” “皇弟好意朕替公主心领了,你是皇叔不必如此客套。”看来卫王是受宁文渊指点过的,不仅主动告罪还送沁儿礼物示好,以退为进果然是妙招! 说完,盛帝示意安陆去将礼物接下,卫王却手臂一抬,反问道:“适才皇弟说得很清楚,这礼物是皇弟想当面送给公主的,莫非皇上连这点都不相信臣?觉得臣还有冒犯之意?” 此话说得极有水平,好话都被卫王占去,在外人听来反以为盛帝斤斤计较,私下忌惮,反倒成盛帝的不是。 可怜盛帝受了气还不能还手,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解释道:“皇弟误会朕了,既是皇弟一番好心,朕又怎么会阻拦?堂堂天子脚下,大庭广众的难道还会有人伤了公主不成?来人去请公主过来!” 安陆很快去请小公主过来,女童脸上原本挂着笑,一看见站在场中的卫王,笑容瞬间垮下去,小小身子也缩成一团躲在奶娘身后,眼睛都不敢朝前看。 盛帝柔声安慰道:“沁儿别怕!上次的事是卫皇叔不对,他已经知道错了,这次是专门赔礼道歉的。” “呜……”上次的记忆对于小公主来说太过深刻,卫王掐死鸟儿的画面至今还心有余悸,加上小孩子的感觉一向是最准的,她总觉得这个皇叔笑容里透着诡异,让人害怕,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前。 小公主如此不给卫王面子,盛帝脸色有些难看,冷唤了一声公主乳名,示意奶娘无论如何都得把公主抱过去。 奶娘迫于皇威无奈的在后顶着公主的背,将她一点点推到卫王面前,而卫王则半弓着身,从身后像变戏法似得拎出一个锦盒,轻微晃一下,里面似有异响发出。 “公主想不想知道里头是什么啊?赶快打开看看!”接着故意将锦盒在公主眼前绕一圈,神神秘秘道。 小公主戒心再大但终归还是个孩子,心里害怕慢慢被好奇替代,她慢慢抬起头盯着卫王手中的锦盒瞧,伸手就要去拿:“给我!我要看!” “好,公主你慢点开哦!”见到目的达成,卫王一手托着锦盒,一手捉住公主的小手放在锦盒上,诱,惑她亲自打开。 小公主眼底透着兴奋,张着下巴急忙打开盒盖,然后呀的一声,惊叫道:“小猫!好可爱的小猫啊!” 原来盒子里放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西域波斯猫,眼下正半眯眼趴在盒中,冲小公主轻喵一声后就被她双手捧到胸口,小手来回在猫身上抚摸,感觉就像是摸一匹丝绸,无比顺滑却又无比温暖。 小公主笑着对盛帝说:“父皇!沁儿喜欢这个礼物,我可以养它吗?” “只要公主喜欢,有何不可?”盛帝点点头算是同意女儿的请求。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来皇弟为准备这个礼物费了不少心思。”盛帝已将目光转向卫王,开口赞道。 卫王回礼一笑,“皇上谬赞!只是臣弟这些天一直呆在府中静思己过,回想先前犯下的事就觉一阵后悔,实在有愧皇上厚爱!”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弟既已认错,过去的事自当不必再提。” “多谢皇上不计前嫌!臣弟日后一定牢记!” 还未起身,身旁不远处忽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公主的奶娘突然倒在地上不停翻滚,好像是想挥走什么可怕的东西。再定眼一瞧,竟是卫王所赠的那只猫,一改慵懒可怜模样不知何故竟变得无比疯狂,伸着尖锐利爪狠狠在她脸上抓出道无数血痕,就算是下意识用手去挡也无济于事,每一次猫爪下去都带出皮肉,尖锐的猫声混合女人的求救声霎时惊住整场宴席。 人人呆若木鸡,小公主却突然冲出向奶娘哭喊,小手乱挥像是要帮忙,可猫生性灵敏,一旦有人攻击自己就立即掉转矛头,嘶呜一声,后退一蹬,整个身子便朝这边跃蹿,多亏锦兮出现及时用琴身去挡,用力一挥才将那畜生打落在旁,最后整场闹剧以疯猫的仓皇逃蹿而告终。 “呜呜呜……”听到哭声,锦兮也顾不得古琴急忙将小公主纳进怀中,再用自己的身子拦住视线不让她看见身后的惨景。 奶娘已经完全躺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着喘气,脸上、手上到处是猫抓出的血痕,就算侥幸能活,只怕也是毁容无疑。而在这场阴谋与陷害的斗争里,牺牲的不过是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当一切归于平静,浩瀚私语凝固成一记记眼刀,划破空气的呼吸瞬时在华美如锦缎的遮羞布撕出一道道伤口。 138.第三卷-第138章 闻歌一剑寒2 沉思婉转抑或淡笑蹙眉,众生百相不一,唯有锦兮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讥笑,斜睨视之,直剌剌闯进宁文渊的眼底。 他勾唇展眉,从容而起,目光转而与盛帝对视,拱手道:“皇上!畜生伤人事件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绝对并非偶然!还请皇上彻查!还死者公道!” 话音刚落,席坐中陈国公起身拱手进言:“启禀皇上!老臣以为涉嫌之人如今均已禁足,天子脚下却还会发生此等事件,臣认为,这幕后黑手定然另有其人!” 为奶娘诊治完毕的太医此时也回禀道:“启禀皇上!臣在奶娘衣襟处发现一些可疑香料,相信定是动物闻到此物才会陷入癫狂,误伤他人,还请臣带回太医院仔细查验。” “那公主身上可有?”被袭击的是公主乳母,若她真是被人偷放在身上,盛帝担心公主也触碰过。 万幸的是经过检查发现小公主身上并不多,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她第一次抱起波斯猫的时候没有受到攻击,反而是奶娘靠近,猫闻见气味才出现焦躁不安甚至是发狂伤人。 盛帝不放心命人继续搜查下去,结果出乎意料发现不仅是奶娘在场大部分宫娥太监们的衣襟、袖口上都沾有些许,甚至是一些位次较低的嫔妃身上也有。 满殿沸腾哗然,席坐议论纷纷却不得解,倒是有人似自语道:“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只有宫里的人身上才有,莫非问题是出现在布料上?” 也不知哪里传出的声音在众人心房敲下一记响钟,“对啊!只有宫里人衣服是统一分发的!而他们的衣服都出自同一个地方!” 诚然动物伤人事件目前为止只在后宫发生,而此种香料又只在宫人身上找到,范围广泛又没有规律可循,无论谁都会否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盛帝面无表情道:“宫中再三发生畜生伤人事件,简直无视于朕!若不彻查教朕颜面何存?来人……速将殿中监押来!” “微臣楼广晖叩见皇上!”得到命令的禁卫军很快便将人押来,来人伏跪在地叩首。 盛帝冷哼一句问:“朕问你!但凡宫中衣物均由你殿中省采买,如今却在衣料上头发现沾有害人香料,你有何话说?” “臣冤枉!”那楼广晖差不多大半个身子都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犹如风中落叶。“臣并不知道发生何事!臣冤枉!” “冤枉?”盛帝拧眉,黑眸沉渊入海,“既然自称冤枉,那你倒说说——为何这么多宫人的衣服上会沾有害人香料?从布匹采买到尚衣局裁制作衣,一切工序都是在殿中省监视下进行,那么到底是谁能有如此大胆做出这么大动作?” “皇上!臣冤枉!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楼广晖无从回答,盛怒之下谁敢去辩解触碰霉头?况且这批布料的确是他收受好处购进的,哪里料到偏就出现问题!若是全盘托出,势必遭来抄家灭门的大罪! 所以他是铁了心无论如何都不能招出真相,咬紧牙关一味磕头请求盛帝恕罪。 熟料京兆尹却拱手站出道:“启禀皇上!臣在日前处理了一个京城布庄状告云州商人的案子,探查过程中发现这名云州商人交易货物十分丰富,其中就包括玉露茴,之中后来臣在他下榻客栈处搜出几本账簿,发现有一批布料曾以极低的价格流入宫内,还请皇上过目!” 盛帝示意安陆将账簿呈上来,翻了几页后,一把将账簿扔到殿中监头上,拍桌怒道:“好啊楼广晖!一匹布料进宫不足四两,而你居然以二十两银子入账,十六两被你中饱私囊,委实可恨!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常言纸包不住火,况且盛帝恨极贪污枉法之徒,如今罪证确凿,等待他的就只有打入大牢等候发落这一个结果。 可楼广晖仍然抱有侥幸,继续磕头请罪道:“臣有罪!求皇上恕罪啊!求皇上饶命!” 京兆尹上前一步,步步紧逼:“皇上!罪证确凿!要不是殿中监收受贿赂让有问题布料流入宫中,亦不会引发畜生伤人牵连无辜性命,望皇上严查法办!以儆效尤!”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罪臣知错了!罪臣下次再也不敢了!” 席中终于有人耐不住,俯首跪地:“臣请皇上开恩!楼大人虽有贪污之嫌,但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皇上念在他多年侍奉份上,从轻发落!” 盛帝振袖一挥,冷光倾泻叫所有人噤了声。“全都住嘴!楼广晖贪污纳贿桩桩件件罪证确凿叫朕如何能轻饶了他?还有你——只因他是你侄儿便偏袒于他,身为大理寺之首,莫不是忘了偏袒徇私乃是大罪?”盛帝早已猜到宁文渊会借这次宴会发难所以京兆尹的出现让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他没料到宁文渊居然设了一个极大的局,为保自身竟不惜牺牲掉多年安插的棋子,并且嫁祸的天衣无缝,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充当一回侩子手。 台下大理寺卿浑身冷汗直冒,心脏仿佛都快要蹿到嗓子眼,视线来回扫视宁文渊和幽阙,心底透着一丝绝望,狠心咬牙道:“望皇上开恩!臣自知管教无方但恳请皇上看在臣一家忠心耿耿份上,饶过臣侄性命!” 届时又一名御史上前,拱手禀道:“皇上!微臣杜黎有事启奏!” “说!”盛帝狭长着眸子,瞳孔冰冷已收缩成针般细小。 杜黎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纸册,示意身旁侍从转交给盛帝,“皇上请过目——此为臣近年来搜集的证据,弹劾大理寺卿徇私枉法,审案不公,且包庇凶手,颠倒黑白,屈打成招,在职多年铸成大大小小数百桩冤案,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民议沸腾!故臣恳请皇上立即将此人正法,以安民心!” “皇上!臣冤枉!臣是无辜的!” 呈上来的证据如同先前那份,每一行,每一列都详细记录了大理寺卿的罪行,甚至远比想象中更加详细,桩桩件件不容狡辩,仅是翻看一两页便足以令盛帝大动肝火,示意禁卫军上前。 “无辜?哼!等到了牢里再慢慢说吧!裴将军!还不速将他二人押入天牢!” “是!”裴远拱手领命,手掌一挥便叫来四人,分别桎住两人胳膊将之押出宴席! “皇上息怒!臣知错了!皇上救命!”楼广晖一路泣涕不止,恳求盛帝开恩。 至于大理寺卿在被拖出的路上始终用希翼的眼神盼求宁文渊出手搭救,竟不曾猜想这根本就是他的弃车保帅之计。那人冷漠似冰的眼神慢慢让大理寺卿绝望,闭口躲闪幽阙投射而来的目光,面色隐晦而抱有歉意。 仔细回想,从京兆尹出现便是宁文渊设好的局,先利用李延之一事打击改革派,保证权贵利益,认清形势;再安排卫王入宫主动示弱麻痹众人神经;最后利用奶娘一事令玉露茴一案再度被提起,却将嫌疑嫁祸给殿中监,漂亮的打赢这场翻身仗。 只是为何还要拉大理寺卿下水?这究竟是殃及池鱼,还是这根本就是出自宁文渊的授意?! 联想到这一点的幽阙猛然抬头,直剌剌迎上对方眼睛,暗夜汹涌之下,刻在他心里最深处的还是那人讳莫如深的笑意与瞳孔中一抹绮红侧影。 陈国公上前道:“皇上!老臣以为如今真相大白,宁太妃的嫌疑便算洗清,皇上该尽早下旨恢复后宫安宁才是。” 盛帝抿唇一勾,委婉拒绝:“陈国公所言虽有理,但此事仍然存在疑点!菀嫔侍女之死凶手尚未查出,安王遇袭一事也疑云重重,若不彻查朕心难安!” 卫王压不住性子,上前道:“皇上!臣弟与母妃深受先帝厚爱却遭小人眼红。十数年来母子天各一方不说,如今反遭诬陷还无处申辩?!望皇上明断,还我母妃一个公道!” 陈国公再次附和道:“卫王所言甚是!宁太妃幽居多年,日夜礼佛,如此潜心向善之人平白受屈已是不该,而今听闻宁太妃因此事身体抱恙,倘若有什么万一叫臣等日后拿何脸面去见先帝?” 此起彼伏,席间立即站出不少人附议,为首的偏还是如陈国公一般年老威望之臣,他们带着衰落但依旧顽强的力量斜倚滚绣龙袍,在那份威仪面前透露出不相上下的微妙。 鼓噪之后是长久的沉静,而这份安静中所蕴含的沉默力量却是新旧两股势力迄今为止最明显的冲突。长久采取的钝刀子慢割因锦兮和幽阙强横而粗暴的方式,以不可避免的局面阻碍众人视线。 “朕……准奏!”最终以盛帝的妥协结束这场交锋,阶下权贵不约而同露出窃喜之色于沸腾趋向平静的局势面前庆贺胜利。 唯独锦兮始终保持着沉默,淡然出神仿佛从未关心过身边的变化,甚至是从未存在过。可只要认真一点观察,就会看到在她宽大的袖口下双手紧紧攥握成拳,关节泛白,稍后飞快扫一眼高台便离开这败局之地。 “此案已经交给大理寺审理,既然正卿已经伏法理应寻找一位替代之人,朕想起安王在大理寺学了有一段日子,不如就将此事交给他,让他代领大理寺卿一职。”只是她没有听到盛帝最后一句话。 …… “琴师这么快就出来了?”锦兮刚踏出门,守在外头的侍女迎上前去欲展开斗篷替她系上。可她却抬手拦下动作,脸上渐泛潮红,唇瓣苍白似纸,“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 “呀!琴师您这样会着凉的?”碧簪惦念锦兮身体,手下动作不停,刚刚展开斗篷快要披到肩上时,她却已经走开。 浣芝不敢阻拦锦兮,同时还拦下身后想要的跟过去的碧簪,白了一眼道:“哎!主子想静静,你还跟过去做什么?平白讨一顿骂!” 可是碧簪依然很担心,将斗篷抱在胸前,咬着唇道:“我看琴师脸色极差,担心让她一个人会出事……” 浣芝一脸无所谓模样,摊开手道:“我的好姐姐,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做奴婢的主子吩咐什么遵命便是。这宫里到处都是禁军,难道琴师会丢了不成?” 碧簪被噎的说不出话,眼角余光扫至锦兮背影,呼吸蓦地凝滞,嘴巴微张发不出半点声响。 “你在看什么?哎……有什么好看的?快走了!”浣芝急不可耐的拉起她的手往静澹宫方向走去。 等碧簪再次回头望去,只见锦兮红裙迤逦而行,虽是相似感觉早已浸满风霜。她就像是没有方向的游子,忐忑迷茫,内心如一盏渔火在海上随波逐流,浮浮沉沉,纵使踏遍万重宫阙,于软红十丈穿越了千万时光——终点处,一切依旧如晨露般消失无痕。 耳畔偶听到一阵阵疯笑传来,似乎是唤着皇上又夹杂桀桀笑闹,锦兮被这股怪声吸引住抬了头,正巧看到路的那头似有两拨人朝这边跑来。 有人大声喊着:“娘娘!娘娘我们回去吧!” “放开我!本宫是皇后!皇上!……本宫是皇后啊!”跑在前头的人是一个披头散发不辨容貌的女子,听语气似乎对身后的人十分抵触,可惜体力不济,和身后人的间距越来越小。 “……快跟我们回去!皇上不会来的!娘娘!”后面跟着的人始终不肯放弃,拼命往前追赶,未多时,就赶超在前,一举拦下那人去路。 那人见到自己被困,不知怎的像突然发了疯般,又哭又闹拼命想冲出人墙,朝锦兮这边靠近。“你们放开我!舒婕妤你这个贱婢!裴玉瑶你给本宫提鞋都不配!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 当中早有人不耐尖叫又怕叨扰贵人急忙大声喝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别让这疯女人跑到前头惊了驾!”同时右手一挥,命令同行的太监快些动作。 可是那疯女人忽然发了狠,也不知从哪借来的力气挣开桎梏,慌不择路向前跑一下子就和前头还来不及躲避的锦兮撞在一起。 闷吭的落地一声后,失去重心的锦兮双手撑地,仰头躺在地上,等神智稍微清醒些抬头望去,只见一名披头散发女人正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而那个疯女人神情略带疑惑又有些恍然,指着锦兮咯咯大笑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呵呵!你也是被皇上送到这里来的吗?呵呵呵!裴玉瑶你有什么资格成为皇后?本宫才是众望所归!只要有我爹在!你们裴家谁都别想做皇后!……你也是来陪我的吗!哈哈哈!本宫可是皇后!……你们都来陪我吧!快来啊!” “抓住她!”跟在后面的小太监看到女子竟撞了人,吓得浑身一哆错,七手八脚,牟足了劲拼命往回拖,好不容易才将人从锦兮身上拽开。 为首的掌事姑姑见锦兮衣着不俗面色苍白,以为是误入此地被文妃疯状吓到,不由心底忐忑,躬身赔礼道:“真是该死!冲撞小姐!都怪奴婢看管不力,若是有哪里吓到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文妃,她怎么变成这样?”好久锦兮才相信这个人的确是文妃,开口询问道。 掌事姑姑没想到锦兮会认识文妃,面带迟疑,酝酿片刻才道:“奴婢不知,文嫔这病发的凶险,谁也不晓得病因。” “太医可瞧过?”前几日锦兮才见过文妃,那时她虽显狼狈却不至发疯,短短数日没想到会成这副样子?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 管事姑姑倒是神色平静,似乎早已对于宫中之事看透,回禀道:“启禀主子,文嫔因罪降为九嫔不可与往日相比,是生是死皆有天命,奴婢劝主子还是早些离开,莫要沾上晦气才是。请恕奴婢告退……” “你们放开我,咯咯……我是皇后,本宫是皇后……” 失去神智的文妃眼神混沌,容色狼狈,胳膊不停挣扎想脱开桎梏,可惜力量上殿悬殊让她动弹不得,干枯的唇瓣开合总是重复同样的话,却在被带走的前一秒双眼陡然定格在锦兮身上,露出难以摹状的诡笑。 139.第三卷-第139章 闻歌一剑寒3 朔月西垂,锦兮兀自在外头吹了半宿冷风方才回来,双肩单薄如纸,衣衫鬓角也沾满露水,连手指都冰冷的不像话,差点没把素绫吓半死。 可是任凭她心里再急再恼,也抵不过锦兮重要,强忍悲痛速命宫女备来热水,亲手为其宽衣沐浴。 香室迷雾,热水潺潺,滚烫的热水很快就全部倒入桶中,素绫用手试了试水温后便扶着锦兮入桶,热汤自脚踝逐渐漫至大腿,腰眼……晶莹的水珠从她身体上滑落,在木桶中泛起一串串细碎的涟漪。 …… 灯火如莹,手腕轻移,木梳毫无阻碍地滑触在墨色发上,而雾气笼罩中的女子始终不发一言,目光凝滞,连表情也长时间停留在一个柔软的弧度,平静而空洞。 从一开始素绫就觉察锦兮今晚有些不对,试着连唤几声可惜都得不到回应,沮丧之下半阖的眸子专注于木梳滑过之处,不想竟意外发现,手掌积聚出不少落发,心中悲伤情绪顿如洪水猛兽般难以遏制,忍不住从后头拥住,声音哽咽兼有几分恳切道,“姑娘!奴婢求求您不要这样!您是怎么了?求求您告诉我……姑娘!” 这会儿素绫才发现锦兮居然超乎寻常的瘦,亵衣下面皮肉连着骨头,摸起来让人生疼……不由得潋潋剪瞳更添一层水雾,喉咙哽咽到说不出完整的一段话。 有时候,素绫想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已经如此可怜的锦兮,已经同正常人一样,还会向自己道谢的锦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她重新又变成这幅样子?竟然还如此折磨自己! “姑娘!我是素绫!姑娘,求你跟我说说话啊……求求你!呜呜……” “姑娘,你看看我,我是素绫啊……” “姑娘,奴婢求求您,跟奴婢说话好吗?……呜呜,若是少爷在这,奴婢相信他一定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平静无波的面具在素绫的坚持下终于裂开一道细缝,眼底跟着漫过一丝痛苦,大量黑血从她口中喷涌,“噗——”然后失去意识向一头靠去。 “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姑娘……来人啊!快来人!”素绫面色泛白,见到地上一滩黑血竟吓得什么都忘记,手指哆哆嗦嗦摸过去发现锦兮身子极烫,连肤色也是病态的惨白,慌张无措只是一味大喊希望有人能听到。 屋角一扇木窗适时从外面打开,燕杀斜斜一跃落至素绫面前,俯身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接着看了看情况,又道:“……地上凉先把她放到床上再说!” “对……先抱床上!快!”燕杀的话才让素绫犹如醍醐灌顶,急忙和他一起行动将人抱到床上,然后盖好被子,跪在床边,握住锦兮的手腕,“姑娘!您醒醒!您快醒醒!您别吓我!” “姑娘!”可是锦兮却并未因此醒来,脸色由方才的红润逐渐泛白,指尖也越来越凉,素绫急火上心,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簇簇直落,忍不住悲怮呜咽,叫人闻之动容。 燕杀同样守在床边,刚毅的脸上绷紧成一条笔直的线,却因女儿泪丝丝款款展开,激起眼底的波澜和疼痛,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后倒出一枚药丸,再掰开锦兮的唇瓣,似乎是想给她服下。 不料素绫突然攥住他的手,冷声质问道:“这是什么?” “是……皇上命我给姑娘找来的,眼下情况危急只能试一试了!”情况危急,容不得燕杀和素绫多做解释,迅速将药给锦兮喂下去。 “喂,你!”素绫来不及阻止,眼看着药丸被送入锦兮喉中便恶狠狠的回头猛瞪燕杀,发誓若是锦兮有个三长两短,非要他偿命不可! 可别说,这药丸兴许真有几分效果!锦兮服下去后没多久便张开眼,只是身子依旧虚弱疲乏的很,尚且起不了身。 不过这些都不算问题,破涕转笑的素绫顾不得向燕杀秋后算账,死死攥着锦兮的手,上下瞧了又瞧,连珠炮般发问。 “姑娘您刚刚吐了口黑血晕了过去,现在感觉怎么样?” “……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要不要奴婢为你熬点粥?” “……姑娘?”说了那么多锦兮一个也没回答,素绫不免内心焦急,急忙又唤了一声。 锦兮凝目出神许久才幽幽开口道:“……素绫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既然琴师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燕杀瞧出锦兮眉宇间的疲倦,抢在素绫之前开口,跟着手掌搭在素绫肩头,摇头示意她别再追问下去。 素绫转头道:“那好吧,姑娘您好好睡一觉……无论发什么样的事总会有解决办法的……”说着便伸手将床两边帷幔放下,透过缝隙素绫看见锦兮已经双目闭合,沉沉睡去,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方才的话,终是无奈的叹口气转身同燕杀离开。 两人一同出了屋子,走到前院时就见燕杀停下脚步,将怀中药瓶交给素绫,叮嘱几句后便顺着长廊往外走,路过池边,余光轻瞥远方灯火下的地面划开一道狭长淡影,心底似有根刺狠狠划过。 “王爷!”燕杀走上前拱手喊道。 “她怎么样了?” 燕杀拧着眉,斟酌了片刻,才回禀道:“慕姑娘路上只见过文嫔,又在风口站了半宿,方才……是因口吐黑血才陷入昏迷,多亏有王爷的药!现下已经无事……” “无事?哼!怎会无事?锦儿的身体如何你不是不清楚!怎么还放任她如此作践自己?”被黑暗笼罩的幽阙神色不明,只能从他言谈中察觉出苦苦压抑的怨气和身上肆意倾泄的寒气。 燕杀心神激荡,立即向幽阙请罪道,“王爷请息怒!都是燕杀守护不利!但是王爷——” 他手掌轻抬,截去话头,“不必再说!你心里想些什么本王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下去吧!日后再出现这等事本王必定饶不了你!” “是……多谢王爷,燕杀告退!”今夜之事的确是燕杀监护不利,他心中有愧不敢多嘴,但相较于幽阙对锦兮的执着,说什么燕杀都必须阻止! 私下联系已是欺君,若是日后被人发现,难保盛帝不再顾惜兄弟之情。 三番两次顶撞龙颜都是为了同一个女人,这样算来,慕锦兮,你当真是一个祸水啊…… 包裹在软帐锦缎里的锦兮只觉全身似火烧般灼热,一时又似浸在冰窖般沁寒,挣扎辗转不知多久,忽见一人入梦带来如针刺骨般痛觉,身子微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顺道吐出那人名字—— “舅舅!” 彼时漆黑无声的夜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低缓的脚步声,轻软鞋底走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犹如黑夜里独自静开的花朵,伴着悠长绵延的呼吸,似带悲恸,又觉诡幽,等里屋传出惊呼时又蓦然止住,停留在无深无涯的狭缝里……不知归途。 “谁?”注意到门外的黑影,锦兮扭头喝问。 屋外无声应和,站在门外的人也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传来一阵五长两短三长的轻敲,之后再无声响。 锦兮皱眉道:“你还来干什么?我说过生死都与你无关。” 幽阙眉心微皱,摇头道:“锦儿……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屋里,锦兮斜靠在床檐边,抬头盯着碧色青纱帐帘,幽幽道:“你为何道歉?你又有什么错呢?都是我……嗤!明明算对每一步,却偏偏——算不对人心!”倘若大理寺卿不曾半途反悔,倘若他在最后一刻挺身告发,卫王、宁文渊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幽阙不答,立于灯火背面就像漂浮的冰雪,待僵持片刻才闭目摇头,吐出酝酿已久的话:“锦儿你没有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必自责。如果……如果对手不是宁文渊,今日赢家必定是你!” 此话听之另有深意,横眉淡扫,她的眸子在夜色中明亮异常,勾唇反问,“王爷言之凿凿是有何凭据吗?否则你如何认为我斗不过宁文渊?” 幽阙紧扣门扉,轻声解释道:“……被先帝忌惮之人绝非善类,宁文渊此人又最是捉摸不透。在这盘根复杂的朝堂里没有半点根基的你我,正面较量不得就只有利用人心,可人心瞬息万变,更加难以掌控!纵使利用舆论打压宁家,始终伤不到根本。那人既做了宁文渊多年心腹,卫王的威胁固然令他害怕为我所用,但没有十足把握决计不能令他完全背叛宁文渊!因为他明白这样的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 “所以他才会在最后关头沉默,选择继续相信宁家?”锦兮唇畔掠过一丝笑意,既是轻蔑也是自嘲。 幽阙却摇摇头,继续开口:“沦为弃子这事也许他早已猜到,跟随宁文渊多年,此人如何对待叛徒他一清二楚!殿中监是他的内侄,宁文渊还是选择让他顶罪不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吗?倘若当场喊冤并将宁文渊的罪行招出,只怕还没有扳倒对方自己先满门不保!” “依你之言宁文渊早已察觉大理寺卿存有异心,故才设局将他一并处理?果真如此的话玉露茴一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锦儿……玉露茴一事不宜继续!凶手既然做的天衣无缝必定不会让你有迹可寻!”幽阙知道锦兮不死心想继续查下去,急忙规劝。 “可是我不甘心!”锦兮猛地一拳砸向床面,愤恨大喊,“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任意玩弄别人命运,而我们却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又凭什么杀了人还能安然入眠,而被杀者却孤苦无依,魂无归处?哼……我明明已经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故意让对方除掉那个宫女……”说到这似乎顾忌到什么,话锋一转讥诮道,“呵……你知道他为何要救我吗?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他想要你回来,所以便留我活。而我想要你死,他便会除掉我……可笑!” 我慕锦兮的生死何时攒在你兄弟二人手里?你们又究竟有哪一点和我们不同?我又为何非受你们摆布? 我好恨呐!我好恨! 只见她面色森然,咬牙切齿道:“我不甘心!我不要再成为棋子任人摆布,我要让所有对不起我慕家的人跪在我的面前,品尝人世间最痛苦的滋味,我让你们永世难忘!” 宛如诅咒般的话飘荡在无垠无际的黑夜,蔓延汇成一道横梗在两人中间深不见底的黑渊,从渊底不断翻涌而出的寒气逼得幽阙松手后退,直至阶旁。 “对不起!……锦儿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锦兮戚戚冷笑,单衣赤足走近门边,双目紧盯着凝固在窗纸上的黑影,似痛似怨。 年少之情变成杀父之仇,血海深仇虽非幽阙所愿,却也是他一步步铸造出的恶果。 试问当年玥冥宫哪里亏待于他?锦兮又何曾不用真心对他?甚至在她的及笄之夜,抛弃女儿家羞涩主动向他提出求亲。 可惜……往事云烟皆随时光逝去,昔日种种,恩怨是非又有谁真正说的清楚? 重新睁眼,她的眼中已经褪去种种爱恨,声音冰冷的就像冬日风刀,“王爷请回吧,深夜私会女眷已是不好,若被人发现王爷是想让奴婢受罚吗?” “锦儿……”幽阙手捂胸口,低头犹似请罪,可话里逐客之意让他又不得不放弃,转身拾级而下,半途又止住脚,轻轻说了一句:“我曾辜负过你一次,幽阙发誓,此生绝不会再负你第二次!” 这话盛帝也曾说过,他说此生绝不会放弃任何人包括锦兮!细细品来,这两句就像是一场笑话,她生命中所有悲欢喜怒,流离坎坷皆因二人所起,而他们只会说不放弃、不辜负于她,未免为时过晚,令人牙齿生冷! 一抹讥笑像是侍女图画像永远定格在锦兮唇畔,她依靠门后,背对幽阙离去的背影,似是不愿,又似不敢,眼角虽闪烁晶莹却倔强的不肯轻易滑落,顺着门廓渐渐往下滑坐在桐油浸过的青砖地,双脚屈起双手环绕,一个人兀自发呆到天亮。 …… 天色微明,河水漪漪,从长安发往黔州一路柳树尚未发芽,枯瘦枝条垂于河边,从对岸吹来的寒风裹挟泥土的气息带来一种舒爽而又离愁的味道。 流刑犯出发的时间一向是在清早,路上罕有人迹,没有旁观的眼神也没有送行的语声,李延之心底说不出是喜是忧,回望帝都高墙,昔日之情仅闪过脑际一瞬,更多还是一别永生不得再回的憾恨。 负责押送的粗使衙役在后不耐烦,推搡一把催促犯人赶紧上路,顺带轻浮的递个眼色给同伴,讥讽道:“发配之路相隔千里,像你这种走法何时才能走到?啧啧……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逞强?” 这话也不晓得李延之究竟听没听进去,整张脸掩于须发,看不清表情,迈着步子一点点向前走,走了快半个时辰,意外瞧见早早等候在前的人,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们?” 傅敏使个眼色给身后书童让他带衙役暂且离开,和孔正泰一起走上前拱手道:“李兄你受苦了!” 李延之无声无息的站了半晌,终轻叹一声:“两位说的什么话?这条路是延之选的,延之并无怨悔。只是苦了二位平白受我连累。” 经过这场变故李延之沉静许多,尤其是在狱中等候流放的那段时日,漫长的时间令他参悟反思,今见故友相送,内心苦忧参半难以言喻。 “感谢两位记挂延之,替我送行,过去是我……轻狂无知,给诸位增添了许多烦恼,实是惭愧!” “时至今日,延之能够明白尚不算太晚。”傅敏点头一笑,顺手想拍拍对方肩膀却被他身上枷锁所碍,眼底泛着酸意。 李延之不以为意,挺胸昂首道:“二位不必如此,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聚,二位自当保重,早日实现心中抱负,当不负延之期望!” “延之放心!自己保重!”孔正泰与傅敏心领神会,拱手对他告别。 衙役那边已经打理妥当,两人均得了一大锭银子,保证绝对不会再为难李延之,会护送他平安到达黔州。 正打算就此别过,从长安官道那头却有一匹骏马疾驰而来,纷纷扭头观望但见马上坐着的是一名身着黑色劲装之人。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动作极其利索,走过来先是对二人拱手道:“两人大人可好!” 傅敏和孔正泰暗自吃惊,不曾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幽阙,连忙拱手回礼:“见过安王爷!” “想必这位便是一夜成名的李延之,李先生吧!”幽阙目光移到后头,走了几步,“还好本王来的及时,没有错过!” 李延之自嘲一笑,微微躬身算是行礼:“罪民见过安王!适才王爷所言‘一夜成名’,并非延之所愿不提也罢……” 幽阙目光一挑,未曾料到李延之早已心知肚明,心底漫过一丝可惜,低声道:“先生已经明白,可惜,真是可惜……” “可惜又有何用?”李延之轻哼一声,双瞳没有半点蒙尘之相,“世间永无重来之法,即便重新选择,延之仍会走上这条道路!所以王爷不必替延之可惜,或许延之这条命注定成为改革之路上的一块奠基石……但是恕罪民斗胆,罪民想恳请王爷代为转告皇上——此去无期,延之虽无幸辅佐,唯盼日后天命所归,凡任何差遣能用的上延之,我决不推辞!” 在幽阙沉静而淡漠的眼神里,他多日不曾梳洗,一身囚服单薄瘦削根本算不得好,但一如那晚当堂面圣,始终昂着头颅不肯屈服,哪怕身遭流放,祸福难卜。这份骄傲已不能用狷介形容,单凭一身铮铮傲骨足已令在场众人高看。 幽阙拱起手,一脸敬佩道:“先生的话我一定带到!长途艰险,先生一路走好!” “王爷请回!”纵然身带枷锁,李延之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抛去最后一点留恋转身奔赴自己注定该走的路。 140.第三卷-第140章 卧听东宫吟 帝都局势一向微妙,宁家立足百年,裙带关系甚多,枝节庞大,能历经两朝风雨屹立不倒,就足以证明它的实力。今次宁太妃沉冤得雪,一扫先前晦气,但凡有一点头脑的人纷纷调转目光,向上攀附,每日前往宁府送礼拜访者络绎不绝,车马昼夜不息。 令人意外的是宁文渊的大门始终不曾打开,摆明了的闭门谢客令众人目光转投卫王。 卫王倒是没令众人失望,不仅大方命人开门迎客,所有礼物统统照单全收,而且每隔三日便设宴邀请一些达官贵人过府做客,操琴弄曲,极尽高雅之事,俨然成为帝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好景不长,海上传来的一个消息瞬间将所有人的心拉至谷底,也击碎了浮华繁景里最后一份安乐。 长久以来漂泊大海,靠打劫为生的盗贼意外发现一处孤岛,并在岛上发现一批价值不菲的金银财宝,索性占岛为王于月前成立海国,发布国书准备昭告天下。 等这份立国国书随着使者抵达帝都,朝野震动不小,谁不知当年凤空城突死,若不是先帝暗中联系海盗牵制祁国,蔚江两岸早就尸野遍地,后果难以预料。 再看今年前有江湖门派之争,双方损失惨重。后有两王先后回都,各怀目的,祁国无欢又一直作壁上观伺机挑衅。正逢多事之秋,未免叫人抱怨这国立的太不是时候! 帝都天空因为这个新年已经波谲云涌,那帮劳什子海贼偏还临插一脚。是想从中获得什么?还是纯属巧合?昔日盟约还做不做数?这些谁也说不好。 不过可以肯定,祁国国君一接到消息就立即传书命无欢回都,甚至还来不及向盛帝请辞,第二日清早便率领一队侍卫,纵马奔出都城。 转眼天胤迎来了初祚八年,二月过半逗留在帝都的各国西域使者按计划原该启程返国,却因海盗立国一事不得不取消,不约而同留下来静观盛帝态度。 寄雪园中,廊亭内。 盛帝与幽阙分立而坐,中间摆放一盘棋局,厮杀正酣,难辨输赢。 盛帝轻落一枚黑子,低笑道:“皇弟棋风凛冽,锐意逼人竟能逼得朕处处让步!还请你手下留情别让朕输的太难看!” 幽阙面无表情,在外人看来是荣辱不惊,可只要直视他的双眼才会发现竟是幽深无垠的黑渊,白子落定,啪的一声! 他开口只说一句:“皇上谦虚了。” 盛帝眸色微沉,问道:“皇弟这两日似乎有心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笃定幽阙心中藏着秘密,故意点破希望他能坦诚告知。 若说世上唯一能忤逆、敷衍盛帝之人正是幽阙,就见他头也不抬,静静盯着棋局,似乎在思索破局之法,再落一子,才道:“我的行踪,暗卫不是每天都告诉你了吗?为何还要问我?” “皇弟!”盛帝低唤一声,显然被触碰逆鳞的滋味并不好受。 “皇上……再不下您可就要输了!”幽阙故意忽略,抬头示意对方尽快落子。 客气而疏离的称呼让盛帝眉梢轻挑,不再追问转将注意力全部投到棋局上面,纤白如玉的手随手拈起圆润棋子,摆袖,落子,紧跟着白子再落,如此你来我往,空寂残雪的园中除却风声就只剩下这清脆的落棋声音。 最后一枚黑子落定,形势已朗,放眼满盘棋局,半壁江山皆被它夺去,只余白子一隅角落犹作困兽之斗。 幽阙心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很干脆的放下棋子,坦荡道:“我输了!” “你是输了!”盛帝轻捋袖袍,姿态雍容,眼里泛着浅浅暖笑,说不出的清华风雅。“既然输了可否替我解答方才之事?” 盛帝已是放低了态度,竟然连朕字都不用,仿佛一个大哥努力挖掘胞弟的心事,无比亲和,满怀善意。 这股温暖就像是一股热流不停软化幽阙心底的坚冰,一瞬间失神后汇聚焦点,静静凝视,“说起来,我们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如果我们能继续下去或者你我不是生在帝王家就好了……” 其实他真正想的是如果之前所有事情都不必发生,那样就好了。 盛帝未料幽阙会说出这种话,陷入片刻怔忡,随即又摇头否定:“这样的想法……曾经我也如你一般,但现实却会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击碎美梦!云傲亦或幽阙,你该想的应是以何种身份活下去!” 无风四起,残梅已然凋尽,还在风中舒卷的是去年枯黄的树叶。春华秋实,枯荣草长,自然的变化见证历史兴替,曾经在这宫中上演的无数故事也纷纷谢幕散场。天地宿命面前,他们渺小的什么都不是,无论是努力攫取或者试图逃避,到最后皆化作一柸黄土?而功过是非却由后人评论。 呵……真好奇他们会如何评价盛帝?又是如何评论幽阙呢? 盛帝唇畔不经意泄出一缕叹息,心底也泛起恨铁不成钢的酸涩,似劝又叹:“皇弟,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早已没有了退路!” 自你选择出宫那日起,不!或许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会有今日这般结局,昨日因今日果,无数因果汇聚,不单是你我逃避就能改变的。 “那皇上你呢?换做是你,会选择坐以待毙吗?”幽阙反问。 “这个问题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回答你,皇弟,知者不惑,勇者不惧。”盛帝沉默的凝视对方,四目相对下是长久的默契与寂静。 这时从外面恰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下意识挑帘望之。 外头之人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亭里有人,等再靠近一点才看见两人正在下棋,匆忙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安王爷!” 盛帝移开眼定定望向亭外,抬手道:“免礼!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玉瑶今日怎有心情逛园子?” 玉贵妃掩袖轻笑,脚步微微一错露出身后人的身子,回答道:“前些日子,锦儿病情反复,卧床许久,这不儿!身子刚转好,臣妾便陪着她出来走走,散散心。” 听完,一直背对而坐的幽阙眸光一闪,似痛似悲的情绪顿时笼罩整个心房,宽大袍子下紧握拳头强忍回头的冲动,缓缓起身,拱手垂眸道:“见过玉贵妃!” 玉妃拉着锦兮的手缘阶而上,在幽阙面前站定,轻笑道:“王爷辛苦,琐事缠身还要陪皇上下棋定然精神困乏,被皇上缠的不耐烦了吧……” 这事她向来只在私下说叨,从未公开揶揄过盛帝,如此稀罕之事让一旁宫娥太监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却又顾忌盛帝不敢发作。 强忍非笑的场景很快就冲散空气里的尴尬,连盛帝也哭笑不得,开口佯怒道:“贵妃看来心情极好,竟敢拿朕说笑!” 玉贵妃走了过去,拍拍他肩膀,娇笑一声求饶,“冤枉!皇上错怪臣妾了!臣妾哪敢用您说笑?只是方才进来看见王爷面色不好,误以为是陪皇上下棋累了,又不好扫您的兴,这才开口帮衬一把。皇上您也是!王爷还有伤在身,不在屋里却在外头呆着,是想让他和锦儿一样也病上个十天半个月?” 玉贵妃这般说辞,令幽阙拱手谢道:“多谢贵妃关心!臣弟的伤已无大碍,至于不耐烦一说,纯属乌有!” “好了皇弟!都是朕的不是!是朕没有考虑到你身上还带伤。”盛帝转头盯着玉贵妃,眸底掠过一丝了然,接着将目光投向更远处,“听说你病了好些日子?现在身体可好些?” 锦兮眸光沉静,装出一副谦卑态度低眸回复道:“多谢皇上关心!裴锦……无碍!” 怎么会无碍?幽阙的心明明已经疼痛的难以呼吸,却还是拼命忍住想要抱。她的冲动,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依旧强颜欢笑:“皇上!如果没有什么事,臣弟想先行告退!” “哎?何必着急离开?闲来无事,玉瑶与琴师也不是外人,你就留下吧……”盛帝故意在外人二字上面咬的极重,拒绝幽阙的离开,轻瞥一眼示意众人入坐。 见此玉贵妃顿时萌生一丝懊悔,对幽阙投以报歉的目光后侧身扶锦兮择位而坐。 起初四人间的气氛不能不说诡异,锦兮大病初愈,碍于身份不能主动开口尚在情理之中,幽阙则因为不为人道的缘由同样沉默不发,所以只剩下玉贵妃还能同盛帝说说话,但只要话题扯到他二人身上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任凭玉妃如何小心留意,始终无法真正活跃气氛。 盛帝目光的来回游弋,定格在一直盯着棋局看的锦兮身上,开口问:“琴师似乎对这棋颇有兴趣,可否愿意与朕对弈?” “皇上过奖了,裴锦并不善棋。”锦兮回答的十分客气,眉睫静楚,不见波澜。 盛帝心中却是不信,当年剑峰山对弈,慕燊棋艺如何天下有目共睹,身为他的女儿焉能学不会点皮毛?余光不经意瞧见幽阙看似沉默实则牵挂的眼神,胸中复杂难言之情立涌心喉,苦甜参半,难以形容。 “无妨,是朕命你与朕对弈!有玉瑶在这,难道还怕输了会重重惩罚于你不成?” 玉贵妃小心端看着盛帝脸色,从旁劝道:“锦儿,既然皇上口谕,你就是输了也没什么的。” “是……裴锦遵命!”金口已开加之玉贵妃也从旁相助,锦兮再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平静的接受,不带半分不悦亦或欢喜。 棋局再开,双方各执一子,首先开局的是盛帝,他指尖捻子轻悠悠落在棋局一角,锦兮也不慢,执黑子紧紧跟在对方后面,你来我往摸不清她是真的不会还是在假装?反而目光越渐沉淀,隐隐泛出碎星般光芒。 盛帝似乎也觉察出什么轻咦一声!手掌一抬,示意玉贵妃不要说话,伺候盛帝多年的人知道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思考时绝对拒绝外界一切杂音。 下一秒他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棋子光润圆滑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如水滴坠落般声音,细细簌簌迎合亭外风声,极为细致的描摹出纵横棋盘里的黑白世界。 骤然风停树静,幽阙难以抑制的倒吸一口气,沉默冰冷的脸庞浮动隐晦复杂的神色。盛帝也停下动作,惊讶的抬头看着对方,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惊异。 “皇上怎么了?”玉贵妃不明就里,抬头问盛帝,后来又顺着他的目光移到锦兮身上,“你们这是怎么了?” 锦兮唇畔上扬,眼帘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皇上,您还继续吗?” “……” 她继续开口:“皇上,裴锦说过不善棋,既然您执意强人所难,裴锦也只好拾人牙慧,借花献佛。请皇上不要怪罪裴锦。” “皇兄?”幽阙扭头喊盛帝。 盛帝紧抿着唇,只管死死盯着对方,瞳孔里倒映出锦兮的脸,最后吐出一句话,不辨喜怒,“琴师总是能令朕意外啊……” “皇上过奖了……”锦兮停下手说,表面装出的是一副敛袖垂眸的恭谨之态,内心依旧是固执难变的倔强性子。 既然是盛帝强-迫,那就别怪锦兮出手赢他,虽显小家子气,倒是锦兮一贯作风。 这份难堪在盛帝脸上仅停留一瞬,眸光微敛,扭头安抚玉贵妃道:“玉瑶不知,你这妹子颇有能耐!竟能将前人之局背下,设计朕着了她的道,虽是平局却足够令朕心生佩服!” “呵……莫说败局,就是与您打个平局也很是少见呢!没想到锦儿竟能有如此能力?哦……对了,这局是叫什么名字?”玉妃掩唇随口问。 “回娘娘,这局叫真龙棋局。”一直默不作声的锦兮率先开口,挑眉直剌剌迎上盛帝的视线,宛似无形之剑在空气中碰撞一下。 “真龙?”玉贵妃在嘴边细细咀嚼,目光余角悠然瞥见幽阙双目毫无掩饰的一直盯向锦兮,而对方似乎从未察觉过,心底咯噔一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幽阙眼底的炙热蕴含烧毁一切的力量,外人尚且能看出安王对锦兮情根深种,难以自抑。就连知晓内情的玉贵妃也不得不承认,他俩男才女貌,性子、经历也颇为相似,抛去前尘旧怨不说,或许真是极其适合的一对。 这样的认知很快就获得更广泛的认同,舒婕妤站在亭外,看到里面坐的是盛帝,缓步上前,一副巧笑倩兮,躬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盛帝眸光轻移,长眸眯起,问道:“舒婕妤你来此处所为何事?” 舒婕妤面露出委屈之状,细长的柳叶眉下泫目欲泣,朱唇带怨道:“臣妾只是很久没见过皇上……前些日子宫中正好进了一批厨子,臣妾听说里头有一个特别会做点心的,故特意向他学了来想做给皇上您尝尝……” “哦……”盛帝听完舒展眉心,方才想到对弈半天又说了会儿话,若没得她提醒当真没想到腹中饥饿,于是点头算是默许。 舒婕妤忍不住眼角泛笑,急忙吩咐侍女从带来的食盒子中倒出香茶,又摆上各色点心。乍一看模样颇为精细,也下足了功夫,就连盛放膳食的小碟,颜色也搭配的极好,随便一眼都能勾起食欲,忍不住吃一口尝鲜。 舒婕妤忽而看向锦兮,手指微抬起,对她道:“琴师喜欢哪个尽管尝尝,若有不足之处尽管说来!” “她不喜欢吃甜的!”幽阙没来由的突然开口,换来舒婕妤一愣,旁人一惊。 锦兮却并未受到影响,悬在半空中的手上前一伸,径直拿了一个枣泥桂花拉糕,放到嘴边轻咬一口,细细咀嚼,香软甜腻顺着舌尖滑入喉咙,立刻满嘴沁香。 等咽下最后一口,她才抬眸,神色平静如初连说话的语气也极是平淡,“喝的药太苦,嘴里都泛着苦味,这点心正好换换口味。”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其中以幽阙最为突出,眸中一一闪过痛苦,自责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自制力竟险些难以维持。 玉贵妃急忙出来打圆场道:“都说苦尽甘来,前些日子锦儿你的确是受苦了,等到了春天,你的身子自然就会好转,皇上你说是吗?” 盛帝眯了眯眼,眸底一直闪烁的暗光听玉贵妃的询问后才眨眼逝去,开口道:“贵妃说的没错,等天气暖和点,你就不会觉得这么难捱了。” “是!多谢皇上关心。”没有半分血色的唇瓣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锦兮平静的点头,向帝妃谢恩后便再无反应。 舒婕妤心生妒忌,半是吃醋半是羡慕道:“都说皇上因为玉妃对裴琴师不同,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上回因为惠嫔一事撞于您,您都能不计前嫌原谅琴师,这回儿又如此关心,只怕用不了多久,后宫又会迎来一位如玉贵妃一般妙人。” 141.第三卷-第141章 卧听东宫吟2 话一出满场寂静,幽阙更是恍神片刻,脸色诡异无比。 玉贵妃也瞬间冷下一张脸训斥道:“皇上面前胡说什么?你莫忘了琴师可是发誓终生不嫁的,你想让她欺君吗?” 终生不嫁?这是摆脱卫王攀高枝的说辞,谁信呐!舒婕妤暗自腹诽,脸上却装作一副失言悔恨的表情,懊恼道:“呀!这我倒忘了!对不起玉妃娘娘!都是嫔妾失言!还请娘娘恕罪!”说完兀自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说是求玉贵妃,却故意昂着头让盛帝瞧见自己泪雨梨花的脸。 果然盛帝眉心微皱,不痛不痒训斥她几句后就命她起身,舒婕妤心中暗自窃喜一番,扭头看向锦兮,向她赔罪道:“嫔妾口无遮拦竟一时失言,希望琴师不要介意,原谅嫔妾这一次。” 锦兮看了看玉贵妃,起声上前一步道:“婕妤严重了!裴锦愧不敢当。”两人同时起身,手掌相交相对而视。 “好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是时候回到麟德殿批奏折了,安王你可愿与朕一起?”盛帝倏然起身将目光投到幽阙身上,无波澜的黑眸中夹杂些许碎光似是向他征询意见。 可幽阙喉头骤紧,仿佛在心上重重落下一锤,带着深深的烙印搅动沸腾全身血液,而心里某处钻心般疼痛又让他顿住向上的手,无法抉择的矛盾夹杂难以言喻的哀伤,他的手指就这样缓缓屈起,再一点点收拢,慢慢握紧放在腿侧,低垂沉默的头颅下闪动着无人可察的光芒。 未多时,他再一次抬头,已是面色如常,拱手道:“臣弟遵旨!皇上先请!” 盛帝点了点头,眼底浮动一抹难言的欣喜在众人的恭送下转身离开。 没有盛帝在场,女人之间的谈话便有些漫不经心,也缺少了些争锋相对,但舒婕妤握住锦兮的手却始终未曾放开。 她唇瓣微扬道:“平日里瞧琴师模样讨巧,性子也沉稳柔顺,不觉渐生亲近之感,希望裴琴师不要拒绝嫔妾才是。” “琴师皮肤这么好?也知道用什么法子保养?可否说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 …… “哎呀,总是琴师琴师的喊,总归觉得生疏,嫔妾冒昧敢问琴师生辰几何?日后你我以姐妹相称如何?” 裴锦是玉贵妃的族妹,舒婕妤若与她姐妹相称,莫非是想要和玉贵妃沾亲带故?玉妃身边侍女安蓉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婕妤小主,裴琴师是奉皇上圣旨进宫陪伴玉妃娘娘的,您这么贸然的互称姐妹,只怕于理不合。” 舒婕妤故意听不懂话中深意,瞪大双眼:“你说什么?这怎么会于理不合呢?我不过是喜欢琴师,想多亲近一些罢了。”话完又将目光转向玉妃,急于辩解,“娘娘!嫔妾一片诚心求娘娘明察!嫔妾没有其他心思,更没有想借琴师攀附您之意?” 玉妃抿唇浅笑,轻瞥一眼安蓉,回道:“你不必多心,本宫不至于小气,锦儿能得你另眼相看是她的福分。” “只怕琴师福分可不浅呢!”舒婕妤松一口气,掩唇瞥向平静的锦兮,似是不经意,“娘娘可不知道,私底下姐妹们可是经常讨论这位风姿出众的第一琴师,否则怎么会连卫王都想讨了去!” 提起卫王,玉妃脸色又是一沉,生怕锦兮心里添堵,急忙截断,“还不住口!王爷之身尊贵无比岂是我等可以私下谈论的?若是以后再听见有人背后嚼舌根子,本宫定以宫规处置!” 听此,舒婕妤怯懦的缩了一下,点头嗫嚅:“是是是!嫔妾真该死!总是在娘娘面前说错话!下次再也不会了!” 如此玉妃脸色才稍缓,扭头望着一直沉默少言的锦兮,一手抚上她的肩头:“瞧你,刚有了好转竟不知道爱惜,居然在地上睡了一夜?!哎……脸色还是如此憔悴,身上也瘦的没几两肉,诶……” 那份温柔,那份贴心,真挚不做作,如种种精心齐备的关注中流露的一脉温情,华丽包融的冰冷下骤然触动的丝缕暖意,总让人不经意地记在心底,成为纷繁记忆中愈渐清晰的惦念。锦兮下意识收敛身上的尖刺,变成一只温顺小猫,颔首道:“……多谢娘娘关心。” 玉妃却喜出望外,露出一副惊愕欣喜神情,唇瓣笑意更盛,攥住她双手轻咦一声怨怪道:“你的手怎么还这般凉?在外面坐久了就这点不好,安蓉!还不快去取暖手炉来?” “是!” “啧啧!娘娘对琴师如此姐妹情深,日后琴师必会加倍报答娘娘您!”舒婕妤在旁插嘴笑道,眸光来回打量二人,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后天便是花朝节,宫中将举办赏花大会,不妨趁此机会让琴师出来走走,权当换换心情如何?” “这办法倒是不错!”玉妃点点头征询锦兮意见,“你觉得呢?” “……”锦兮脸容静默,似是陷入长久的回忆,半晌才摇头婉拒,“花朝节……不必了,那种日子太吵我不喜欢。” 舒婕妤听到立即眉间紧蹙,掩袖嗔怪道:“琴师这说的什么话?赏花大会是宫中一年一次的盛会,素来只会邀请名门贵妇参加,寻常人只怕想见都见不到呢!” “是啊锦儿!赏花大会千载难逢,你又何必拒绝?”玉贵妃不明就里,轻拍锦兮手背规劝。 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锦兮长久没有开口,垂首不答宛若冬日残雪泛着莹白惨淡的光芒,无奈盛情难却,对方眼中的诚恳又让自己无法拒绝,只得微微点头:“既然如此,全听贵妃娘娘安排。” …… 每一次来到七情楼,文相的心情都不同,上一次他来还是一国丞相,皇亲国戚;这一次,君主猜疑,文妃降级,纵是莺歌燕舞左拥右抱也难掩心中愁虑。 文世俊从美人胸中出来,扭头看见自家父亲满腹愁苦,急忙劝道:“爹!来了这里您就放下身份好好开心开心!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姐姐只是禁足又不是打入冷宫,过一阵儿就没事了!” “蠢材!你懂什么?”文相将儿子手挡开,怒眉呵斥,“她可是我文家的子孙!文家荣华富贵全指望着她!这么长时间都没提解禁的事,皇上是摆明了要放弃她!” “爹!你……你骂我也没用啊!还不是皇上忌惮您才找姐姐晦气!”文世俊一脸无辜表情,暗自腹诽怎么什么错都怪到自己身上? 文相心底犹如刺进一根刺,热辣辣的疼,还来不及出手教训儿子,厢房的门却被推开,姚纤凝手执百花酿跟在景德后面。 她走到文相身边,问道:“姨父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要是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对!表妹说的没错!爹您就刚宽心吧!”文世俊色眯眯的看一眼姚纤凝后,对文相劝道。 景德也开口道:“适才进门隐约听见文相提到文妃二字,可是担心令嫒近况啊?”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文相的心,脸色阴晴不定,来不及否认反被文世俊抢先认下,“对对对!公子您真是料事如神一下子就猜中我爹的心事!” 说着朝姚纤凝轻佻的抛一记眼神,继续开口:“你可不知道!我爹这两天天在家被我娘烦,催着我爹想办法进宫看我姐,可是我姐已经被皇上禁足是谁也不准私自探望……所以啊我娘就天天哭闹,简直烦死了!” 景德听完面色如一,轻轻点头:“母子血溶于水,文夫人思女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文相也冷静不少,拱手对景德道:“没想到公子年纪不大却处处知情懂礼,相比之下我真该让犬子向你好好学习才是!” 景德薄唇轻微上扬倾露些许风流,“文相过奖了!景德愧不敢当!” 姚纤凝趁势上前为众人斟酒,宽慰道:“姨父您也别太担心了!我听说文妃娘娘极其聪颖,就算被禁足想必也只是一时,苦尽甘来,终有一日她一定会复位的。” 文世俊也附和道:“是啊是啊!爹你听!表妹多会说话!等她进了宫肯定能博得皇上喜欢!” 这话让姚纤凝惊讶的瞪大眼睛,似羞带怯低下眼帘,对文世俊嗔怪一句:“文公子……你真会取笑小女!” 文相突然开口对姚纤凝道:“世俊说的没错!以倩儿的聪明才智复位指日可待,届时再得你相助,定能稳固我文家富贵!” “是!民女谨记!”姚纤凝低眸行礼,敛住眸底掠过一丝讥讽。 一旁景德适时的插嘴道:“相爷,景德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都是自己人,公子有什么话尽可直说?”文相将目光重新移到景德身上。 “前几日宫中曾恩赦一批宫女出宫,我便托人请了几位长事姑姑来我七情楼做工,闲暇谈话时有人曾透露自己伺候过文妃……说昔日的文妃因罪降嫔,不堪打击每日疯言疯语,待她离宫时人似乎已经——” “已经怎么了?”文相的心一下被提到嗓子眼。 景德面露难色,反复斟酌才道:“已经……神智全失,无法辨人。” “啊!怎么会?!”不啻于晴天霹雳,让文相手一松,酒杯摔落在地,身子也向后倾倒多亏姚纤凝在旁搀扶,否则只怕会摔个腿朝天! “丞相!您没事吧!”入目是姚纤凝那一张莹白俏脸,寸眸剪水蕴含千百担忧,回眸流转却能不经意流露出万种风情。不能不说景德找来的这名女子当真是一个绝色! 文相示意姚纤凝扶自己起来,面上依旧带着还未消退的震惊,表情奇怪,拱手向景德告辞:“多谢公子款待,天色已深,本相也该回去了!” “夜深露重,文相一路小心!” “留步!”文相转身看一眼旁边的姚纤凝,大步走出厢房。 身后原该跟着一起的文世俊却故意慢了一步,问景德道:“对了!怎么好些日子都没看见墨染?他人呢?” 景德拱手道:“实在不巧,这些天墨染都在外头帮我收账,另外这两天又新到了一批舞姬需要人调教,我便派他去了!” “原来如此!”文世俊似乎相信了景德的说辞,不着痕迹顺便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墨染身子弱,请公子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让他太过操劳……顺便告诉他!下一次我再来的时候一定要见到他!记住了?” 景德敛袖躬身道:“是!景德定将转告!” “多谢!那本公子告辞!”文世俊满意笑着,朝景德敷衍的行个礼后便追随文相离开。 “公子……”确定二人已经离开七情楼,姚纤凝在后面轻喊一声。 景德俊美的脸上一派冰冷,目似寒星,幽幽道:“再过两日宫中就是赏花大会,文相一定会安排你进宫,墨染则在暗中接应……你要做的事不需要我重复了吧!” “公子放心!纤凝定不负公子厚望!”从始至终姚纤凝唇瓣都挂着一抹势在必行的微笑,目色冷凝裹藏着无尽贪婪与欲。望。 景德颔首,只是在房门合上前一秒补了一句:“通知下人准备热水,稍后我要沐浴更衣!” “是!”姚纤凝退到屋外正好遇见一名小厮,吩咐他准备景德要的热水后转身复又停顿,扭头重新将人叫住命令多准备一份送到自己屋里。 群袂飘扬,施施然走在回去的半路上,姚纤凝轻瞥见边角轩窗旁有人正偷偷将纸丸绑在信鸽脚上,手一松,飞向天边。 “韦阁主!大半夜的您是给哪个人飞鸽传书啊?”她从灯火下走出,勾唇带笑的脸上蒙着一层瞧不清的暗影。 听到脚步声,韦仙璃眸光微移不露半点惊色,反是语气讥讽道:“我当是谁,凭你——也有资格过问?” “你!”姚纤凝拧眉倒竖,差点手腕扬起,却冷哼一声,“就凭你现在鬼鬼祟祟,我便能立即禀报公子,看他是相你多一点还是信我!” “哦?你尽可以试试……”韦仙璃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夜色之中明眸冷光,不带任何威胁却具有十足的压迫力。 “哼!算了!这等小事还值得去惊扰公子!”姚纤凝向来不在没把握的事出手,况且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她去办,以后有的是机会和她算账。“毕竟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入宫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根本不值一提!” “呀你别说!我都差点忘了这事!”韦仙璃掩唇讶道,脸上瞧不出有半分恭喜,缓缓走上前和姚纤凝并肩而立,在她耳边轻吐一句,“只是……我忘了告诉你,最近我做了一个决定,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姚纤凝心中一紧,扭头急忙反问,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她越来越远,背影逐渐消失在一片繁华红尘中。 142.第三卷-第142章 春到花朝颜1 初春时节,景色正好,飞檐反宇,雕栏玉砌,百花袅袅迎东风。宫娥春衫与琅嬛雀阁的锦幔层叠映虹,加之戏声不断,各府宝眷扶老携幼赏花作诗,与宫外热闹庙会相比竟毫不逊色。 盛帝闻听屋外嘈杂,随口问了一句:“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安陆小心探前身子,回禀道:“皇上你忘了?今日宫里举办赏花大会,现下各府夫人小姐们都已进宫……” “哦!这事听你说过,倒是朕一时忘了!”盛帝放下朱笔,将奏章搁在桌上,轻揉眉心似是想纾解疲惫。 皇上嘴上说忘了,可下面人却不敢不提醒,安陆察言观色,小心开口道:“还有一事,早些时辰玉贵妃曾派人来过几次,想问您有没有时间过去一趟?” “叫朕过去?”盛帝轻咦一声,“一向是女子参加,朕过去做什么?” “今年不同于往日呐……皇上您忘了?等开了春您……可就要选妃了。”安陆小心观察主子表情,生怕一个字说的不对就惹得龙颜不悦。 果然盛帝浓眉紧盛,心下忽而沉冷如宫墙之内弥漫的冰霜,追根到底若不是李延之遭人利用引发众怒,加上皇后之位因为文妃被贬而缺少有力竞争,皇族子嗣单薄,那些权贵们还不至于如此“热心”,步步紧逼硬是将选妃一事提上日子。 “皇上您若不愿意去,是否让奴才拒绝贵妃?”安陆心知盛帝难处,又不忍他作出这副表情,好心补了一句。 先前他已经借皇后亡故删减册妃人数招来世族不满,近年又有文妃争宠,除了玉贵妃能与之匹敌,其余宫妃鲜少分得一杯羹,这才导致皇室血脉无法开枝散叶,子嗣艰难。那些贵族便是瞅准这一理由削尖了脑袋也要逼盛帝退步,将自家女子送进宫,倘若盛帝还是不肯松口,那他可算就失了民心,皇位不稳,这恰恰又是宁文渊想看到的。 盛帝心中已有一番计较,摆手摇头道:“不必,既是一番苦心何必拒绝?告诉下面人,朕稍后就到。” “是!奴才遵命!”安陆顿时松了一口气,躬身退向屋外将旨意传达下去。 此刻参加花会的宾客尚不知晓,远观回廊蜿蜒如带,近处亭阁立于花树之间,疏朗舒旷,金英翠萼带春寒,簇簇拥拥仿若朝霞。虽是料峭春寒,但参加花会的小姐们明裘锦袍下不约而同都换上春衫,薄纱曼妙,婀娜身姿游走于花木葱茏间,或簇拥成团品诗论足;或嬉闹打趣明讥暗讽。 一位官家小姐瞧见玉贵妃携锦兮出游,心下好奇问道:“你们看——那是谁啊?竟然能陪玉贵妃一同游园?” 身边人纷纷将视线调转那处,当中就有人道:“孙小姐怎会连皇上亲封的第一琴师都不认得?这女子可是在堂上出尽风头!现在长安城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我也听说过的!那日家父有幸一睹,回家时仍然满嘴称赞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呢!” “杨小姐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我听说这女子不光容貌出众,琴技非凡,而且身份更是了得,她与玉贵妃本是同族,年前突然被招进宫,现在又讨得第一琴师称号,只怕日后前途更加不可限量呐……”第一个开口的人面带嗤笑,指着锦兮似笑非笑道。 “你是说……?”在场人顿时又将目光投向那边,看锦兮的眼神明显和方才不同。坊间已有传闻自文妃失势后,宫中已是玉贵妃独大,无人能掩其锋芒,若想再进一步势必会借选秀之事将裴家女子送进宫帮助裴玉瑶尽早得到皇后之位。 今日看来裴锦便是那名人选吗?但论家世品级,受邀宾客中可有不比她差的,且容貌年纪方面略胜一筹者更是比比皆是,经过一番比较,自觉优胜者心中渐出现同一个想法,几个眼神交换便形成无声的默契,主动迎上前向玉贵妃一众行礼:“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诸位免礼……”玉贵妃颔首,瞳孔像是蒙了层润润的水烟,温婉端庄,“今日邀大家过来只想赏花作诗,互增情谊,请诸位不必拘礼。” “是!谨遵贵妃口谕!”官宦子女自小都接受过严格训练,举手投足间均带有一番韵味,无论是娴静持重,亦或娇媚艳丽,都如四旁盛开的花朵,芳香漫溢独成一派。 春色融融,浅淡轻风里的小小宫苑竟汇聚众多春色,衣香鬓影徐徐,簇簇海棠恐怕也比不得半点风姿,那缱绻拖曳长裙如扇面松散划出道道半弧,起初大家只是品茗论足,赏花谈诗,后来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竟慢慢将街角传闻亦或市井俚语一并拿出来说道,更有善舞长袖者用随手拈来的段子将一团人哄得开怀大笑。 稍后宋婕妤也开了腔,似是对玉妃抱怨,“娘娘您可有所不知!这些小姐们个个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只是远远瞧着便觉自惭形秽,若到了甄选秀女那会儿,真不知还会有多少天仙般的妹妹呢!” 半带揶揄半是玩笑话顿时又换来一场哄笑,可言者无心,听者未必无意,听及选秀一事,众人心思各异,有些脸皮子薄的早已双颊泛红,似羞带怯,其余或掩袖遮敛或垂眸低笑,表情不一。 其中有人适时的将目光落到玉妃身上,口中虽是奉承却怎么听都另有所指,她道:“要我说在这里最美丽的还属玉妃娘娘,瞧——身边这位裴姑娘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琴师不仅琴艺无双,容貌也属上乘,日后若有幸选在君王驾前,姐妹同侍必为我朝一段佳话!” 舒婕妤瞅了瞅玉贵妃脸色,眼底掠过一丝幸灾乐祸,掩嘴笑道:“陈国公家的小姐真会开玩笑,琴师已经过了选秀年纪怎么可能还会入宫?这种未经查实的谣言若是传了出去实在有损裴姑娘名节!娘娘您说是吗?” 陈府小姐被舒婕妤这么一番数落,脸色挂不住,急忙解释:“娘娘明鉴!臣女……只是听闻贵妃娘娘十分疼爱琴师,日后必定也会为她寻个好归宿;细细想来前朝同族姐妹侍奉皇上的不在少数,裴姑娘恰好又尚未婚配,故臣女想……若是您向皇上求旨将琴师留在宫中长作伴,也是极好的。” “哦?本宫还未开口,陈小姐就已经懂得本宫的心思,实在难得。”玉贵妃轻轻哼了一声,面上虽看不出喜色,目色反倒冷凝,透过额前碎发缓缓扫过那人。 “璎珞有罪!”陈小姐自然听出话中反意,面色惶恐,跪地垂首。“娘娘容禀,虽然璎珞养在深闺鲜少出府,但是有关您的仁德臣女们早已如雷贯耳,心中万分敬仰。今日在座各位多半也是冲娘娘您而来,若是激动之下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娘娘宽宏大谅饶璎珞一次。”在场几名与她交好的小姐也一并跪地替她求情。可是大家都没有瞧见看不到的另一面,她的嘴角早已上扬起,抽起一丝迹近于无的讥笑,与方才她鲁莽天真的表现截然相反。 玉贵妃始终面色如一,即使听完陈璎珞负荆请罪般的解释和旁人的求情,渺远挺拔的姿态依旧如冰月,静静悬挂在瑰丽多姿的宫苑中,寂寥相对的是太液池旁同伫身后的清冷女子,她眼底无声无痕的悲伤,在淹没了一切同时又冷酷的与一切毫无干系,甚至包括她自己。 “陈小姐何出此言?反倒是本宫应该自我反省,都怪本宫疏忽了对宫人的约束,让谣言四散甚至传到宫外面去。地上凉,你起来吧。”半晌,玉贵妃才轻启樱唇,明若星辰的眼睛投在陈璎珞脸上,让她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娘娘……” “好了!”玉贵妃不等陈璎珞辩白,扭头转望锦兮,眼神里似有一分笃定,手掌也跟着抚在对方手上,怜惜道:“我这妹妹啊自小体弱多病,身为长姐免不得多加关心,宣锦儿进宫承蒙皇上恩泽没错,不过若是因此让锦儿的名节受损,亦或再有什么谣言重伤于她,本宫重罚不赦!” 玉贵妃如此护短显然超出所有人料想,吃惊之余也在暗自庆幸,幸好提前探得裴家的态度,以后行事多得顾忌锦兮才是。 “大家都在这啊?可是有什么热闹瞧?说出来好与我等分享分享!”昭阳公主领着外邦宾客正朝这边走来,恰到好处的缓和了这边气氛。 玉妃收回打量陈璎珞的目光侧首凝视,佯怒嗔道:“公主可是来晚了,着实该罚。” 昭阳公主掩袖窃笑:“皇嫂莫怪!昭阳知罪,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还有下次?”这句话让玉贵妃蹙眉,似嗔似怒盯着她瞧。 已经贵为一国皇后的皇室胄女云鬓浅绾,蛾眉笼烟,流转间威仪天成,似叹似悲的神情又令人不忍再怪,“皇嫂一番苦心昭阳心里明白,如今我已贵为一国之母,自当身作表率。只是每每想到这样的机会寥寥无几时未免……心生憾然。”方才两人聊天时,陈璎珞等一干人就已经识趣的默默退下,连同公主带来的外邦宾客也被安蓉吩咐宫女领走,所以她们的谈话并被没有被旁人听到,昭阳公主也才敢放心的说出这番话。 裴玉妃皱眉不语,微怔片刻淡而笑之,拉起公主手背缓步走在花园里,“公主虽已出嫁为妻,可毕竟是我皇室血脉,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派人知会一声。记住!这里永远是公主的娘家,长安的城门也始终为你敞开。呵……再说了本宫看那雪狼国主也是知人体贴,就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必定会善待公主,公主不必担忧。” 昭阳公主面带浅笑,低头算是同意裴玉妃的话,再往前走了几步迎面撞见一名前来通报的小太监,直道皇上已经摆驾将至,请贵妃过去迎接。 昭阳公主便侧开身子,对贵妃道:“皇兄终于来了!那皇嫂还是快些迎驾去吧。” “公主不同我一道?”裴玉瑶脸色讶然,开口问道。 公主轻瞥一眼身后的锦兮,摇头拒绝:“不必了,有皇嫂您陪着皇上就够了,昭阳还想再四处逛逛呢。” 听及此裴玉妃眉间微蹙,似有隐忧,忽而似突然想起身后还有锦兮,便转身将她牵到公主面前,“既然如此本宫就将锦儿留下来陪你……同你说话解闷。”方才的事令她留了一个心眼,若是能有昭阳公主陪在锦兮身边,再有人想寻衅滋事也得顾忌三分。 听到这样的安排昭阳公主未做反对,似乎她只把锦兮视作一位自家姐妹,并无特别,“还是皇嫂疼爱昭阳,留给我这样一个漂亮的妹妹,昭阳谢过贵妃娘娘。” 轩外花影移墙,峰峦当窗,宛然似画,后廷宫苑,径缘池转,九曲游廊,随着太监一声呼喝,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朝门口望去。盛帝龙袍鲜艳,玉冠之下是一张含笑温润的脸,先是扶起地上的裴贵妃,同她说了几句话后再比肩同游,目光偶尔交汇在一起,又含笑着转到别的女子身上,由裴贵妃从旁引见,很快就将园子里的宾客介绍大半。 太液池畔另一头,清流迂回,锦兮站在昭阳公主身后,默然静望。过了许久,昭阳公主才先开口道:“听说你病了一段日子,怎么?这点打击就让你一蹶不振了?” 柔嫩的色彩映在锦兮脸上一片苍白,不过令昭阳公主更为注意的还是她眸底深处呈现出的一片幽暗,“公主实在太不了解锦兮了,既然我同意与您联手就绝对不会轻易倒下——让公主您失望!” 听此,昭阳公主唇畔微翘起,冷锐如锋的眼角泛着一丝压迫力,“那样最好,本宫虽然选择与你联手,但这个人并非你不可。大家各取所需,合作愉快最好。否则,你知道本宫的手段。” “这个……我绝对不会忘记。”锦兮唇瓣一勾,睫毛低垂,“原以为只有江湖中人才能杀人不眨眼,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竟也能面色不改。那晚你我故意将杀手放进天牢,在人得手后又把尸体带出故意毁成那个样子,再将事情闹大散播谣言、跟着安排棋子落网令一切嫌疑指向宁太妃那边。一桩一件若不是得公主相助,锦兮一人恐难以办到。” “罢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昭阳公主抬手示意锦兮不要再提,转而回头凝视着她,“我还是想多嘴奉劝一句——宁文渊绝对是好对付的人,你的目标若是他,还是尽早放弃为妙。” “公主说这话是因为宁太妃?” “不!我是为了我自己。”公主眸中突然泛起凛冽的光,微抬的下颚勾勒出一抹莹白。“我不管你与他有什么过节?心里有多么想杀了他,可是本宫告诉你,宁家包括卫王都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搬得倒。那晚你也在场,就应该看得到宁文渊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化解危机的……你觉得自己真够这份资格去向他挑战?哼……痴人说梦!” 宁家,这个天胤最为显赫的姓氏,起于高祖,兴旺百载,座下门客数千,良将如云,无论帝王如何刻意打压,宁氏在军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改变,即使是当年的凤空城也难以望其项背。所以无论如何,昭阳公主都不会相信慕锦兮可以扳倒宁家这颗大树。再说了,宁太妃总算对她有养育之恩,只要没有挡她的路,目前她并不想多事。 昭阳公主这些心思锦兮并非不了解,只是她既已下定决心做掌控棋局之人,势必要舍弃别人的利益。扳倒卫王之前必先摧毁宁家。宁家一倒时局方能大乱,如此一来纵不能颠覆江山,锦兮也要让盛帝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一点谁都不能阻拦! 眸底寒光一闪即逝,锦兮浅笑抬眸对公主示好算是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离开。 143.第三卷-第143章 春到花朝颜2 花团紧簇,弥漫周匝,红色的地毯铺展开来一路,而锦兮身上的素锦红梅斗篷就像是毯上的一抹重彩,散于脑后的青丝如柳枝般柔软,相较于身旁悉心打扮的女子另有一种清淡的美。 素绫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咬唇低眉全然陷入自己的心思里,没有察觉前头的人已经停下脚步,等她发现不对恍然抬头时,自己离锦兮已经不到半尺距离,慌忙停下步子,率先迎上的是锦兮那双平波无绪的眸子,心生惶恐,想都不想便跪在地上,开口道:“奴婢该死,险些冲撞了姑娘。” “素绫,最近你可有些心不在焉。”头顶上的话悠悠传来,却像针扎一般狠狠刺在素绫的心头。 “姑娘……姑娘您多心了,奴婢只是关心姑娘身子,故才——”素绫低着头目光游移不定,下唇早已被牙齿咬的惨白。 自打锦兮大病之后性情越发捉摸不透,平静幽深的眸中总是闪烁着连她都心惊胆颤的光,其实她自己心里十分明白自己从未被锦兮信任过,经过燕杀一事,只怕连留都不愿意再将自己留下。 但为何要一直拖到现在都不曾再提?还是一如往昔让自己随身伺候着却又有所隐瞒?否则她和昭阳公主该如何解释? 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简直快让素绫发疯,与其日夜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赶走,倒不如!干脆借着这次机会挑明了说!兴许还能求得一丝宽容。 揣定主意后的素绫一咬牙,重重在地上一磕:“素绫该死,请姑娘不要赶奴婢走!求姑娘不要赶奴婢走!让奴婢好好照顾您吧!” “原来这些天你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锦兮凝神轻叹,眸中弥漫的不知是喜是恨,“你不需要求我什么,只要你不会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的剑就不会指向你!你先起来。” 这话让素绫的身子骤然一僵,脑子也瞬间成为空白,蓦然抬头恰好和锦兮对视一眼,稍瞬即逝却清楚看见她眼中熊熊燃烧的焰火。 姑娘你是决定动手了吗? 心脏的位置似乎比刚才还要疼还要痛,痛的素绫眼眶泛酸,喉咙发紧,可是不管这种疼痛多么折磨人,脸上也不敢露出半毫。 锦兮不喜欢示弱,这一点素绫还是明白的。 主仆二人都再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一前一后将园子又绕几圈后便回了屋,锦兮挑了一个偏僻角落处坐下,也不同旁人主动说话,只是一味盯着墙上的画看,仿佛能从里头瞧出什么稀奇玩意。 无奈这对主仆再怎么低调也阻挡不了别人探究的目光,互相用胳膊捅了捅,随后用眼角偷偷打量,从头到脚,一点一分,仔仔细细几乎要将锦兮瞧个通透,见锦兮不为所动,有些人终于按耐不住拉着女伴朝这边过来,看架势颇有几分来者不善。 在旁伺候的素绫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本想提醒锦兮,未料她根本视若无睹!仿佛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墙上的字画,等人已经在面前站了半圈儿,才堪堪回神,脸上未露出半分惊讶反倒微笑道:“你们……找裴锦有事?” 陈璎珞就是见不得锦兮这副样子,她早早就从宫里的其他嫔妃嘴里打听了一些关于锦兮的事,心里更是先入为主的将她同虚伪做作的女人画上等号,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嘲讽后勾唇笑道:“裴姐姐不认得我们了吗?没关心,且容小女先自我介绍!妹妹名叫璎珞出自陈国公府,而这位是刑部尚书家的二小姐罗漪,右边是武侯将军的长女孙宜君,至于最后这位是出自南康侯府也是当今皇上的表妹谢朝雨。方才一直没有机会同姑娘说话,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单独相处一会儿。” 无可否认这几位小姐都是十分出色的,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各有所长。不过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出头的虽是陈璎珞,旁边的罗漪才是深藏不露,她的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笑意,看似清柔的目光却夹杂几分忌惮,眉目流转不管是看陈璎珞还是孙宜君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嘲讽,显然是做看客的。至于这个谢朝雨,动作局促,面庞怯弱不胜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弱柳扶风惹人怜爱,不像锦兮是个十足的冰美人。 锦兮瞳孔渐蒙上一层深色,对她们逐一打量后颔首浅笑,算是回了礼,可陈璎珞显然是不满意的,她眼角一睨,看上去是同旁边的孙宜君说话,实际故意放大声音让全屋子的人都听见,“孙妹妹,早听说我们这位裴琴师架子大,性子高,我不相信,主动上前打招呼,她居然连身子都不愿意抬一下。你说就是仗着有贵妃娘娘也未免太不把我们放眼里了?!” “陈姐姐莫要生气,我想裴琴师也不是故意的,兴许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身旁没个懂事嬷嬷教规矩故才失礼,姐姐就不要再说了!”孙宜君自然是帮陈璎珞的,一搭一合表面上替锦兮说话,实际在别人耳中却是锦兮不懂规矩,粗鲁无礼。 因为先前的事,众人对锦兮早已存了不同看法,现有人给她下马威,当然乐的在一边看戏,顺便也想瞧瞧这位裴家姑娘有多大能耐,究竟够不够格成为她们的对手。 就听陈璎珞撇着嘴继续道:“孙妹妹,恐怕是璎珞先前的话令裴姑娘不高兴,才故意对我不理不睬呢?可是方才贵妃娘娘都原谅了璎珞,难道裴姑娘还记在心上?既是如此,裴姑娘你说——要璎珞如何做才能令你消气?” 嘴上的话越来越过分,可陈璎珞脸上的表情却是委屈无比,如此一来只会让旁人认为是锦兮不但不懂规矩,还气量狭小,仗势欺人。倘若锦兮忍不住出口反驳便是坐实了陈璎珞的栽赃,可如果她一直沉默下去就变成一个软柿子,日后传扬出去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拿捏住她。 素绫气的磨牙,若不是锦兮在暗中压着自己的手早就冲上前替自家主子讨回公道,勉强压着怒气,好不容易等陈璎珞说的差不多了,锦兮才开口浅笑,不慌不忙道:“陈小姐说的话字字有理,锦儿怎敢轻易插嘴?适才听小姐介绍自己来自陈国公府,敢问这陈国公府位居几品啊?” “自是正二品!”陈璎珞摸不准锦兮这话的意思,如实回答,在旁没做声的罗漪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没有说话。 锦兮听完一边点头,一边笑道:“正二品那可真算是高的!不过陈姑娘怕是忘了,正二品指的是陈国公而不是你,想来陈小姐你应该也没有什么品级在身,又并非郡主,公主。可裴锦不才,被皇上封为第一琴师,忝居五品之位,论礼陈小姐的确该向我行礼,而我并不一定要起身还礼呀!” 的确,屋中在座诸位尽管出身不俗,却真没有几个身上是带品级的,更不要说如陈璎珞一般年纪的年轻小姐,但锦兮不同,她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皇上亲自封赏,第一琴师可是形同尚宫,位列正五品!如此一来,陈璎珞方才的那番讥讽全部变成对自己不懂礼数,尊卑不分的嘲讽,形势一下逆转过来。 陈璎珞脸色瞬间一黑,她没想到锦兮居然会用这招反压自己?!可依照她的说法,的确是自己理亏,好不容易咽下胸中一口闷气,对锦兮赔罪道:“琴师教训的没错,是小女一时失察……请琴师莫怪,就此原谅璎珞,他日陈国公府必当登门道歉。” 陈璎珞也不是蠢人,知道用陈国公府来回压锦兮,如果锦兮顺着台阶下大家皆大欢喜,但锦兮若故意装不懂,那这嫌隙,陈国公府和裴家算是正式生下了。 锦兮眉梢微挑,心中只觉的无比讽刺,那纠结在一起的目光仿似生了根的藤,在脑海蔓延,最后繁杂组成裴贵妃姐弟的两张脸,她的眸中写着清晰的厌恶和伤痛,仿似不能承受这悲天悯人的良善,又不堪其扰紧紧闭上眼睛。 “登门道歉就不用了,裴锦承受不起。陈小姐是客,贵妃娘娘早有交代让大家不必拘礼,陈小姐率性而为我又怎么会怪罪呢?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将今日之事当做笑话告诉其他人,这屋子里的其他客人自然也不会多嘴,罗小姐你说是吗?”锦兮重新睁开眼睛,微笑的看向她二人。 这样的微笑令罗漪一怔,背后也忽然升起阵阵寒意,眼底掠过一丝懊恼道:“琴师说的是,只是姐妹们闹着玩,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们自然不会多嘴多舌。” 如果说当锦兮开口转问罗漪时,陈璎珞稍微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侧目而视,现下她几乎完全扭着身子,双眼紧盯在罗漪身上。回想起来打从一开始罗漪就没有开口帮过她,而她与锦兮的对话更像是打着什么哑谜,陈璎珞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方才定是在打什么别的主意! 怪不得刚才她会主动过来——原来!哼……果然什么样的出身就会养出什么样的女儿! 这会儿陈璎珞已经完全掉转矛头指向对面的罗漪,冷着脸拉起孙宜君的手掉头离开。罗漪也是脸色不好,在锦兮手下吃了一个暗亏又不能发作,好在身边还有一个谢朝雨,借她离开。 身边顿时清静不少,锦兮盯着两拨人离开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嘲讽,更多的可能还是自我厌弃,黑如幽井般的眸底似裹挟着一种无形冷意,从里到外,独自开放。 呆了许久便觉得这屋子里的气味太过浓郁,锦兮略感心闷打算出屋透气,身子还未离座,屋门恰好从外面推开,阳光调皮的闯进屋里斜斜刺入她眼中,下意识蹙眉眯起眼来。 视线里隐约看到有一人站在门口,浑身笼罩着一层淡淡金色,站了好久那人才缓步进屋。木门稍后关上。 锦兮定眼吸了口气,没想到这个人自己恰好认识。 就见姚纤凝一边进屋一边轻解身上斗篷,左手微抬起将衣物递给身后的婢女,在不经意间露出袖口上的图案,顿时将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屋子里某一处立刻有人惊呼道:“那是流云坊最新出的衣裳,目前只是限量售卖!” 另一位小姐却关心姚纤凝发上的珠饰,伸着手对旁人道:“看她头上的珠钗,像不像是去年皇上赐给后宫几位娘娘的七宝如意钗,啧啧……那上面的七颗东珠可是千金难求,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总算这些人还有点眼光!姚纤凝心里十分得意,佯装扶了一把髻上的珠钗,倒反更像是炫耀卖弄,几乎要让屋里所有人都瞧个清楚。 他们猜的一点儿没错,姚纤凝头上的珠钗的确是七宝如意钗,乃当时盛帝所赐,不过赐予对象是文妃,文妃得了后又转赐给文家,打算将此物作为文家儿媳的定亲信物,不料文怀俊眼界过高又有怪癖,迟迟没有定下合适人选,眼看着文妃地位日渐不保,文相急于重振家族当然肯不惜血本,舍了这根簪子笼络姚纤凝。 今日让她参加这次花会便是第一步。 诚然姚纤凝的第一次出场已出尽风头,并将成为这些侯门贵妇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她的嘴角噙挂着神秘而妖媚的笑容,眉若远山,容比娇花,剪水双瞳漫过一双双向她投来妒意的目光,神态优雅无比竟不输给任何一人。稍后目光陡转,锁住角落处一个淡若稀薄的倩影,迎上前语气欣喜道:“裴姑娘!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可真巧啊!” “也不算巧,陈姑娘别来无恙……”锦兮闻声稍微仰起头,黑眸中的微闪的光芒如同海中的漩涡能将人吞噬。 144.第三卷-第144章 春到花朝颜3 姚纤凝装出一副与锦兮惺惺相惜的模样,浅浅笑开:“和裴姑娘说话总是无比舒坦,都道知音难求,有机会纤凝真想和姑娘你再合作一次。” 锦兮目光微凝,不可置否道:“希望你我还有机会。” “呵……一定会的!”姚纤凝的唇瓣浅浅晕开一抹笑,眸中的纯黑色卷着透进来的斜阳纷飞,添了凉薄冬日素有的寒星,漠然,深寂而又阴冷入骨。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通传的声音打破一池静默。 “皇上驾到!玉贵妃驾到!” 伴随着太监的高声呼喊屋门已经从外面被推开,在外面随侍的宫人也已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只见身着银白龙袍的盛帝与玉贵妃拾阶同上,比肩缓步进内,一前一后于高位坐下。 稍顷,安陆一声轻咳令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贵妃娘娘!皇上万安!贵妃娘娘金安!” 身处后院规矩没有前朝那么多,在座的又大都是韶龄稚女,举止作风故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端谨,偶尔目光轻移,视线余光总能与对方来一场不期而遇的相逢,又不漏痕迹的移开。等过会儿盛帝再次巡视,女儿家的双颊早已化作天边红霞,低头羞怯不已。 盛帝面露歉意,开口道:“今日乃是花朝盛会,在座诸位也都是受邀才入宫,原本这花赏的好好的倒是朕不请自来,让大家受惊……” “臣女惶恐!”在座众人没想到盛帝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纷纷垂首行礼。 有人却道:“皇上不必向臣女道歉,此番臣女们有幸进宫得见天颜,该是臣女们的荣幸!” 站在另一处的陈璎珞也开口道:“是啊!皇上您是天子,全天下您都能来去自如更何况这小小后-廷?方才都是臣女们见识浅薄,不懂规矩,行为举止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哦?这话说的甚是有趣!”盛帝转而微笑和玉贵妃相视一眼后手指向陈璎珞方向,“说话者何人,上前一步?” 陈璎珞心口一窒,连身边的孙宜君都来不及顾上一眼,快速起身走上前,福了福身道:“臣女璎珞参见皇上!” 盛帝仔细瞧了瞧陈璎珞的样貌,想了好久才道:“朕记得——你是陈国公家的女儿,前些年你兄长娶亲朕曾过去观礼,匆匆一别居然这么大了!” 陈璎珞没想到盛帝居然对自己还有印象,胸中难掩兴奋之情,唇瓣上扬起,仰头笑道:“皇上不知——当年因臣女年幼不能近前伺候,只好随家人在楼阁上远远瞧着皇上。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皇上竟还能记住臣女的样貌!” 盛帝抬手免去陈璎珞的再次行礼,继续笑道:“你兄长乃是国家栋梁,朕之肱骨,朕岂会忘记?陈家的女儿同样也是如此聪明伶俐,想来陈国公对你必定疼爱倍加,视若明珠吧,唉……朕着实有些羡慕,岂不知这国公府未来东床快婿又会是何等英才?改日,朕一定要向陈国公讨教讨教,学学该如何教育朕的罄福公主。” 原本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眼下陈璎珞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极其难看,张着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家心知肚明今天这场盛会名为赏花,实际是为后日的选秀做甄选。故此凡受邀女子无异于拥有另外一重身份,幻想着能借此机会得见天颜,甚至令皇上一见倾心,从此后妃之路一片光明。可现在是什么情况?盛帝不但装傻充愣,还将陈璎珞同罄福公主相提并论——这摆明了是告诉大家,皇上对她陈璎珞无意,仅仅视做晚辈,甚至连她后面的选秀都要断了念想。 到手的皇妃就这么轻易跑了,陈璎珞焉能不气?一口银牙几乎快被自己咬碎,好久才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带着几分不甘愿,“能得皇上您……大驾光临,家父及陈国府上下荣幸之至。” “好了,陈小姐退下吧……”玉贵妃略含责怪的瞪一眼盛帝,从旁开口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并且用十分关切的眼神望着陈璎珞。可这在对方看来反倒是一种示威,是向陈璎珞宣示裴玉瑶身为贵妃的得意,又羞又恨,无比沮丧的站回原来的位置。 众人难得见到陈璎珞狼狈之态,纷纷落井下石,眼角余光随意一扫到处都是冷嘲热讽,暧昧的语气,窃笑的暗示,针对陈国公府的眼神仿佛无孔不入的野草,在背后肆意滋长,此起彼伏笑声尖刻而又阴冷,若不是碍于堂上还有盛帝和玉贵妃,只怕整座屋子都能听得见。 “陈姑娘何必生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谢朝雨正好站在一边,对周边的冷嘲热讽竟露出些许尴尬,瞄着眼偷偷打量陈璎珞反应,忍不住轻拽她的衣袖,出口安慰。 可惜陈璎珞正在气头上,暂时还顾不上别人颜面,怒火上涌就像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发泄在倒霉的谢朝雨身上。 她先用力将她手打开,再拉起孙宜君的手道:“哼!宜君妹妹我们出去走走。” 好心当作驴肝肺,谢朝雨自觉有些委屈却没有出口替自己辩解,平静的望着两人离开。但是这屋子里并不是都像谢朝雨一般可欺之人,乐得暗地里使绊,在两人快走到身边时偷偷伸出一只脚。 陈璎珞邪火未消,难免一时大意着了对方的道,脚下一软,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踉跄没站稳,然后干脆直接失去重心往前栽去。 原本跟在后面的孙宜君欲伸手去拉,未料手刚一探出,手背就不知道被什么打了一下,吃痛一声后下意识往回收,紧接着眼前一花,却看到是姚纤凝出手拉住陈璎珞衣袖。 还没来及松口气,倏然刺啦一声响!原本已经控制住的局面再度出现意外,陈璎珞衣上的布料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这么经不起拉拽,大片丝线从中间裂开,身子继续向下坠落。 这回任凭姚纤凝反应再快恐怕也无能为力。 孙宜君哀叹一声,急忙捂住双眼似不忍看到好友出丑,可她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人落地的声音,于是睁眼往前再瞧,只见陈璎珞的腰上又出现一双手,稳稳的抓在她背部两侧,在最后关头帮了陈璎珞一把。 陈璎珞起先一怔,缓缓收回心神扭头朝后望去,没想到率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双黑到极致的瞳眸,一眼望下去只觉黑幕降临,无边无际。 “璎珞姐姐!璎珞姐姐你怎么样?”孙宜君急忙迎上前将陈璎珞扶到一旁,眼睛上下仔细查看她的身子。 陈璎珞一味盯向对面,唇瓣跟着抿成一条细缝,想了想才点头道:“多谢裴姑娘出手相助!璎珞感激不尽。” “不必!我只是扶了一把,救你的人是她。”身为救命恩人的锦兮并不领情,反倒指了指身边的姚纤凝,意思是让她感谢别人。 陈璎珞起先愣了一会儿,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游走,起先因为慕锦兮出手相助而产生的些微感激,愧疚,被一瞬间抹煞:“二位……对璎珞都有恩,璎珞感谢在心……” 锦兮没有继续说话,脸上始终云淡风轻,姚纤凝却出乎意料的热-情,走上前来回打量陈璎珞,低声道:“陈小姐不必客气,我想换做任何人见到这种情况都会出手帮衬一把,适才只是纤凝凑巧,站的离姑娘近了些,这份恩情纤凝受之有愧。对了……陈姑娘可还觉得哪里不适?是否需要请贵妃娘娘命太医为你瞧上一番?” 要请太医?姚纤凝是觉得她今天出的丑还不够多吗?陈璎珞不漏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摇头道:“多谢关心,璎珞只是受到一些惊吓,并无大碍,又岂敢劳烦贵妃娘娘及宫中太医呢?” 方才的动静早已引来盛帝和裴玉妃的关注,听此,裴贵妃开口道:“陈小姐是否真的觉得无碍?若是有任何不适尽管告诉本宫。”视线转而落在她的半幅衣袖上,“安蓉,你带陈小姐去后面更衣,另外吩咐尚衣局送几件衣服给陈小姐挑选,就说是本宫赏的。” 一场闹剧因祸得福换来贵妃赏赐,陈璎珞心中稍平,得意的往四周挑眉,朗声谢恩道:“谢娘娘恩旨。” 姚纤凝忽然在旁边开口,声音不是很大却足够让在场人听个清楚,“呀!裴姑娘你的衣服怎么脏了?定是刚才不小心碰上的,真是可惜呢……” 裴贵妃目光微抬落向锦兮,她裙角上绣着的一朵梅花因为沾满水渍,像是被人挑破一抹红,鲜艳而又无比刺目,想必是方才救陈璎珞时不小心碰倒酒杯,以致酒水四溢污了衣裙。 “锦儿,你也同陈小姐一起去更衣吧。”裴贵妃素来疼惜锦兮,理所应道吩咐她同陈璎珞一起去更衣。 锦兮其实并不在意,不过裴贵妃既然发话,自己便点头随陈璎珞一道离开,暖阁里,二人刚换下身上衣服没多久,尚衣局就派人过来,粗略一数衣服差不多有十几件,每一件都十分的漂亮,几乎让陈璎珞看花了眼,拉着孙宜君每一件件的试,却都觉得不太满意。锦兮稍后也从里间出来,望着这些衣裳依旧平静无波,随手指了一件和先前相仿的红色衣裙便作罢。 陈璎珞看到立即出口喊道:“且慢!” “你有何事?”锦兮转过头,望向她。 陈璎珞将目光转向锦兮手上的衣服,吟笑道:“姐姐天生丽质,如此庸俗的衣裳怎能配得上姐姐您?若是姐姐信得过璎珞,不妨由妹妹替姐姐挑选如何?” “哦?”锦兮示意素绫姑且停下,抬头看向陈璎珞,“陈小姐以为,哪件可行?” 陈璎珞抿着唇,眉眼弯弯,目光透出有几分狡黠,在送来的十几件衣服里来回绕了几圈,方才伸出手,指向左边第二件。“妹妹觉得,还是这件更符合姐姐气质。” 陈璎珞口中所说的,是一件浅绿色蝶翼宫装,样式素寡,花纹也十分简单,从外表看这套衣裳没有什么问题,可实际上所用布料乃是冰蚕丝,多在夏日使用,外罩一层绡纱,虽显轻灵却抵御不了任何寒风。 别的不说,好歹锦兮也是有封号在身,让她穿这种衣裳,陈璎珞究竟安得什么好心?不等素绫先发作,就听对方继续道:“姐姐先不要生气!容璎珞解释……虽然姐姐驻颜有术依旧年轻,但是这年纪是骗不过人的,若是您总是穿这么艳丽的颜色出去恐是要遭人白眼的。” “呵呵……璎珞也是关心姐姐才好言相劝,希望姐姐您会理解,从今以后低调才是。”陈璎珞嘴里一口一个姐姐,生怕别人不知道锦兮的年纪是有多大,素绫气恼之余,自觉吃了个哑巴亏无法辩驳。 今日入宫赴宴的皆是刚过及笄的少女,同锦兮年纪相仿的都已嫁为人妇,穿着妆容上中规中矩,比不得年轻女子来的娇俏。至于锦兮完全是服食过凤泪的缘故,暂缓生长,容貌仍同少女一般,加上她素来喜穿红色,再又是这副冰冷如霜的性子,难免会让人心生误会,甚至深深被锦兮吸引住。 陈璎珞此番无疑是从锦兮的年纪上下手,想狠狠揭开她的伤疤。可刚才救她的人明明是锦兮,现在这样做未免太恩将仇报! 再看锦兮,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像带了一个冰做的面具,平滑无缝没有让陈璎珞察觉出一点羞愤、恼怒。目光只是在衣服上停留一瞬,轮廓分明的下颌骨轻轻上下收,对她道:“陈小姐品味果然独特,锦儿也觉得这件衣服极好,多谢陈小姐指点。” “不必客气,裴姑娘喜欢就好。”不远炉子里炭火烧得正旺,整座暖阁都如春天般舒适,可陈璎珞却恰恰觉得有一股寒意正袭面而来,心头一跳。 等锦兮脚步微错与陈璎珞擦肩而过,不经意的指尖轻触顿时让她又有一股刺入骨髓、直袭脑门的寒意,唇畔下意识倒抽出一口冷气。 “你怎么了?”孙宜君并没有看见这些,只是听见陈璎珞发出的轻哼,关心问道。 陈璎珞双手紧拢在一起,心底似有什么异样悄然滑过却没能留住,对孙宜君摇摇头,“我……我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冷。” “冷吗?”孙宜君疑惑的问,跟着朝屋子里的炭炉看了一眼,“还是让贵妃娘娘请太医为你瞧瞧吧?” “都说了不用请太医……”陈璎珞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挥挥手将人打发,手捧着锦兮最先挑选的那件衣裳,再得意的望一眼里间。 陈璎珞进去没多久,锦兮就已经换好出来,考虑到她的身子,素绫特意又配了一件淡蓝色短袄,在出屋前又披上玉贵妃所赐的石青暗花银鼠皮披风。 方出屋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脆响,分外耳熟,“姐姐等等我!” 是陈璎珞! 扭头望去,就见这她言笑晏晏,一阵碎步飞快走到锦兮身前,细心观摩几眼,竟隐约觉得她身上的衣物有几分眼熟,稍一回顾很快就想到那是锦兮最先挑中的衣裙。 红色绣牡丹的宽袖袍穿在陈璎珞身上并不显得肥大,围领和袖口缀有一圈赤狐毛,她的皮肤本来就白,身形也已完全长成,五官分明,姣好的脸蛋就像是藏在繁花之下最为艳丽的牡丹花。为了衬服,陈璎珞还让人为自己上了落梅妆,额前绘六瓣梅花,唇点胭脂配以淡色眼影,容色端庄,似有飞凤般璀璨明媚。 “这身妆容与陈小姐你倒是十分般配。”锦兮不顾身后素绫气愤的眼神,点头赞道。 陈璎珞看上去十分受用,唇瓣上扬道:“多谢姐姐夸赞!妹妹自知不比姐姐你天生丽质,但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这身比较好看,希望姐姐你不会觉得妹妹夺人所好才是?” “怎么会呢?”锦兮浅笑回应,清冷的目光里不含半分妒意,似乎真的没有不在意。 陈璎珞还是不放心,又仔细观察了一遍,确定锦兮真的没有演戏才满意的点点头,心底渐生轻怠,暗忖自己太过多虑,应该多把精力放在那个姚纤凝身上才是。 继续往回走,快走到一处转角前,路口忽然蹿出一名女子,神色不安,举止狼狈,就连脚上的绣鞋脱落掉一只都不自知一味向前跑去,好像在躲避身后的追赶。 像是印证她们的想法,很快后面就追过来一人,准确来说是名男子,他手伸在胸前,追至路口发现地上有一只绣鞋时便急忙拾起,朝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因为那男子的注意力一直放前面人身上所以并未察觉周边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 见此陈璎珞偷偷拽孙宜君的衣袖,向她递了一个眼色,孙宜君心领神会,立即对锦兮道:“呀?这里是皇宫,怎么会有人到处乱跑呢?裴姑娘……不如我们过去瞧瞧,看清楚到底是谁如此不懂规矩,回来也好禀报贵妃娘娘……” “是啊,虽然我们……哎,你?!”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完,锦兮就已经追了上去,原本就深邃的眸子此时迸射出阵阵寒光,深重,锋锐,如若冰铸。 145.第三卷-第145章 惊花无故雨1 跟踪向来最考验人的耐力和眼力,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大半个御花园,别的不说就是锦兮这副五脏受损的身子能否支持都是问题,一口气吸急了,寒气进入肺部,立即猛烈而无声的咳嗽起来。 疼痛汹涌着泛起,浸得四肢百骸恍如针扎,一直刺进骨骼,连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次序颠倒,掉在陈璎珞的后面。 且看一直被人追赶的女子慌不择路下竟跑到亭子里,放眼四周湖水环绕,这才意识到自己无路可走,回头再见去路被占,避无可避,索性豁出命去,瞪直双眼盯住来人,双手环胸高声大喊道。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裴远一手紧握剑柄,另一只手拿着女子遗落的绣鞋,不停朝她安慰:“你先冷静点!冷静!你放心我不会过来的!” “你给我走!你不要过来!滚!在过来我就叫人了!”那女子不知为何对裴远十分抵触,眼神惧怕到以命相搏的地步。 而裴远素来不善和女子打交道,尤其还是这种失去理智的女人,再又是顾忌大庭广众,一时竟犯了难,不敢贸然上前,“好!你冷静点!冷静!” “你滚!你滚!” 女子的叫喊声很快招来旁人注意,底下的人不敢隐瞒,速速将此事禀告给盛帝,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帝妃二人就匆忙移驾赶到现场。 亭外看热闹的人已经围满几圈,不远处还有一些宫女太监正巴巴往这赶儿,七嘴八舌指着裴远。 盛帝的眼睑微微动了动,目光扫视一圈,脸上的表情几乎冻结成冰,连说出的话都冒着寒气:“发生何事?这么多人围观?” 无人回应,人群里却倏然跑出一名妇人,“燕宜!”唤了那女子小名后立刻紧拥入怀,语调尖锐而激动,“我的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呜呜……你放心!皇上在这……他一定会替你做主!啊?” “娘!”那女子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母亲那一刻,立刻松了下来,伏在母亲背上狼狈哭泣,犹如受惊小鹿瑟瑟发抖。 身为另外一名当事人,裴远转身双手一拱,伏低身子道:“臣裴远参见皇上!” 盛帝冷眼不动,也不抬手,径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裴远回答道:“是!回禀皇上,方才是微臣……臣巡视到太液池畔,看见这位姑娘孤身一人站在池边,臣担心会出事便留心注意,果然瞧见她因为脚下不慎险些落入池中,臣立即上前将她救下,岂知这个时候,她竟然一把将微臣推开跑走,臣担心她还会出事才一路尾随。臣发誓,臣并未有半分逾越之举,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女子的母亲一边安慰受惊的女儿,一边张口反驳,“启禀皇上!若是事情真如这位大人所言——是他在池边救下小女,那小女断不该是这副样子!此事必定另有隐情!还请皇上替臣妇一家做主啊!” 躲在怀中的女子此刻也抬头探出目光,起先看了眼盛帝,然后手指向裴远,似心有余悸喃喃自语:“你不要过来……母亲救我……母亲……” 一般人们遇到这种事情,总是会无意识偏向相对弱势的那一方,更不要说对方还是一名纤纤弱质的可怜女子,杨柳细腰,娇怯柔情,不断拉扯之下从衣领露出一截嫩颈宛若白玉,更加勾出观众更为深切的同情。 舒婕妤站在人群里,故意掩着嘴道:“哎呀……这位姑娘为何如此害怕?我们可不是什么毒水猛兽呐!” 旁边的王美人伸手指向裴远,唯恐天下不乱道:“婕妤姐姐这话可就错了!她怎么会是怕我们呢?明明是怕裴将军?可妹妹倒奇怪了,像裴将军这般人物,怎么会有人害怕呢?” “就是?这究竟是怎么了?”舒婕妤喃喃自问。 …… “话说这不是裴将军吗?他怎么在这?” “哎,谁知道呢!” “我看呐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怕这事……” 后面的人七嘴八舌已经议论开来,玉妃却对这些声音一概不理,死死盯着那名女子。 双眼圆睁,神情惊恐,四肢痉挛,完全符合突发事件下给出的正常反应,但就是这份真实,偏偏令裴远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园子里这么多人面儿,裴远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她露出这副表情? 玉贵妃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眉头紧皱,将一团团疑惑转抛向裴远。 混在人群里的陈璎珞此时走上前道:“参见皇上,贵妃娘娘!臣女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可是看到什么?”玉贵妃抢先一步开口发问。 “是!娘娘容禀。适才臣女同裴琴师换好衣服从暖阁出来就恰好撞见裴将军与这位姑娘,臣女看到这位姑娘行色匆匆,连鞋掉了一只都来不及捡,后来还多亏裴将军,诺——”说着手指向裴远手中的绣鞋。“就是这只鞋!裴将军捡起来后立即追了上去,我与裴琴师一时好奇便一路跟随,依璎珞所见裴将军并没有对这位姑娘有什么冒犯之举,还请皇上明察。” 其实这完全是陈璎珞自己的判断,她只看到两人前后追逐的画面,并不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什么,之所以开口不过是想借这次机会卖裴家一个人情而已。 姚纤凝很快就听出话中漏洞,丝毫不给陈璎珞面子,掩着袖讥笑道:“啧啧……陈小姐所言不过是片面之词,方才裴将军也说了,他是在池子边撞见的这位姑娘,起先那池边发生何事,陈姑娘你是否也看到了呢?” “这……我倒没有亲眼看见!”陈璎珞赧然,一句话就被姚纤凝点中死穴。 接二连三看见陈璎珞吃瘪,人群里顿时笑开:“既然如此,那陈姑娘哪来的自信敢替裴将军作证?啧啧……连事实真相都还没瞧清楚就敢出头?” 舒婕妤也看不惯,不冷不热道:“只怕……陈姑娘该换的不仅是衣服,连这双眼睛也得换换……” “……”陈璎珞脸色顿时青白相交,煞是好看。 过了半晌,等下面的人说得差不多,盛帝才开口冷声道:“安陆!速将这位姑娘送到静澹宫请太医为其诊治。至于裴远,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先以疑犯拿下。”哼……今天这出闹剧着实精彩,出乎盛帝所料,若是他再不出面,只怕会明日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安陆一向善于揣测圣心,躬身领旨后手掌一挥,示意禁卫军立即动手。“是!” 可怜玉贵妃在旁眼睁睁看着禁卫军上前去了裴远佩刀,视做嫌犯,心中焦急万分,语气凄惶替裴远求情,“皇上!您听臣妾说——” 一直站在人群里的锦兮却倏然攥住她的手,眼中精光电光般一闪让所有声音消失,低声提醒她道:“贵妃娘娘!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开口替裴将军求情!” “可是远儿他……”裴远的性子别人或许不了解,玉贵妃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即使这件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但是对方既然选择裴远下手,必是吃定他性格耿直,不懂变通,今日若是让人得了手,让玉贵妃如何向裴家交代?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随机应变,且看对方究竟想要什么?”选在这里下手对方一定不是善茬,既敢陷害裴远,那一定还有后招,万不可在这就慌了手脚。 锦兮的手暗暗加紧力道,脑海中忽然浮现姚纤凝临走前的笑颜,内心如罩阴霾。 方才在场旁观的人数并不算少,经她们一传十十传百的一说很快传遍整座后宫,看热闹的,好奇的蜂拥而至,扎堆似的涌向静澹宫,端看玉贵妃如何自处? 且不说这里是深宫后院,就算是寻常人家,玉贵妃也会避嫌三分;再说此事自有皇上决断,犯不着由她出头落人口舌;三者、经过锦兮的一番劝导,玉贵妃已经冷静下来,从容不变端坐椅上,浑然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盛帝接过宫女端来的茶盏,未喝一口便搁在桌上,开口问:“王太医,那位崔姑娘情况如何?” 奉命诊治的太医起身拱手道:“启禀皇上,崔小姐兴许是受了惊吓,臣已经为她施针先令她安静下来,如今正在睡着。” “皇上!今日臣妇一家受邀入宫没曾想竟遭此羞辱,还请皇上务必要查出真相还小女一个清白,否则这让小女日后还怎么做人呐?”崔夫人走上前,语气咄咄逼人,看架势非要盛帝给她一个交代不可。 “崔夫人你放心!此事朕必定会秉公处理,给你家一个公道!”盛帝神情严肃,不偏不倚的态度让崔氏稍稍心安。 目光未落,盛帝转而也看向跪在一旁的裴远。“裴远,此事你还有何话说?” 从一开始,裴远始终露出一副君子坦荡之相,凝视的目光如同雨后天空一澄如洗,眉梢淡淡轻挑,笃定而轻爽的嗓音立时回荡在屋中,“皇上!裴远行事光明磊落,绝不会作出任何冒犯女子清白之事!” 在座旁观者有不少是裴远的爱慕者,消息刚一传出时大多数人只觉芳心被狠狠践踏,质问之余,鄙夷妄断的占据多数,暗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裴远看似正人君子实乃色中饿鬼。可这会儿却又忍不住被那人的风采折服,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孙宜君便红着脸,对陈璎珞小声道:“我看这裴远行止磊落,不遮不掩定是位君子!要是日后我能得他垂青,就是死也甘愿!” “不害臊!这种话也能说出口!”陈璎珞嗔怪一句,转而目光却同孙宜君一样放在裴远身上,长久以来她的目标一直都是盛帝,如今入宫之路已经断掉,若能嫁进裴家想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回头再看此案,状告裴远调戏的女子姓崔双名燕宜,其父一直在外地作官,直到四十才得机会调回长安,现居工部侍郎一职。细算起来这崔家三口回京不过寥寥数月,门路有限,对京中门系派别知之甚少,更加不可能是党派之争,借题发挥。 崔夫人继续开口道:“皇上!小女燕宜自小知书达理,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之举,仅凭此人三言两语就想颠倒是非污我女儿名声,臣妇实在不服!” “崔夫人先不要急着生气!”盛帝抬手示意冷静,接着手指向裴远。“朕问你,地上跪着的此人你可认识?” 崔夫人看一眼裴远,摇头道:“臣妇并不认识!” “那令爱呢?她又是否认识此人?” “皇上是把我女儿当什么人了?我崔家虽不是显赫,却也是书香名门,臣妇的女儿怎么会认识这种登徒子?”崔夫人有些生气,狠狠剜了一眼裴远反驳道,只怕在她眼中早已将裴远视作好色之徒,唯恐避之不及。 “既然你说不认识,那朕就告诉你!”盛帝指向裴远的手转而又指向玉贵妃,“他就是裴远,乃朕亲手所封的禁卫军统领,当朝贵妃的嫡亲胞弟,太师裴德宗的嫡亲孙儿,现在你可知道?” “原来贵妃娘娘的胞弟,臣妇有眼不识泰山,当真是失礼了!”崔夫人听完面上只有惊讶并无其他,很快连这一丝惊讶都淡去,垂首行礼道。 盛帝唇瓣微抿,长眸泻出一缕银光,淡淡问:“看样子,崔夫人只有惊讶并不害怕啊!” “皇上何出此言?”崔夫人气质沉着,抬头反问,“两朝太师,裴家之名我朝百姓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请皇上恕罪!臣妇当真不曾知晓裴家竟出了此等子孙!” “你……”崔夫人拐着弯骂裴远德行不好,让玉贵妃实在无法忍受,正欲拍案而起却被身后的锦兮死死摁住,示意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 眼见玉贵妃怒火中烧却不能发泄的模样,崔夫人心中顿感畅快,昂首继续道:“娘娘袒护亲弟乃人之常情!身为人母臣妇感同身受,也十分认同!可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使娘娘徇私偏袒也不能藐视王法,颠倒黑白。” “皇上!臣妾并没有!”玉贵妃急忙扭头向盛帝辨白。 不得不说,这崔夫人好一张尖牙利嘴!玉贵妃是什么人?裴远又是什么人?只要皇上存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敢说一个不字?再说方才皇上已经给大家台阶下,只要崔夫人肯松口此事完全可以当做是误会一场,卖裴家一个人情,大家皆大欢喜。 无奈这崔夫人偏偏是个刚烈性子,护犊心切,为了替女儿讨回公道就是死咬裴家不放。如果盛帝继续偏袒下去,只怕很快就会有弹劾的折子递到麟德殿桌上,说裴玉瑶魅惑君主,徇私王法。 盛帝一时也犯了难,脑中头疼不止,正在思考解决之道时,文相率臣进殿,行完礼后抬头望一眼四周,疑惑道:“宫中究竟发生何事?为何裴将军会跪在地上?” “文相来的正好,现在有一件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臣不敢!皇上有什么尽管吩咐微臣,臣必定尽心尽力。”文相闻言面目一肃,立即拱手行礼道。 于是盛帝命安陆将方才园子发生的事详细对文相说了一遍,未说完,文相眉头已经皱起,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想了一会儿才道:“启禀皇上,此事的确有些难办,虽然臣与裴将军不相熟,但裴将军的人品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臣想大庭广众之下裴将军应该不至于失了分寸。” “不愧是文相,行事公正,连说出的话都不偏不倚!”玉贵妃的话不阴不阳,脸色也不算好看。 文相嘴角微抿,假装听不懂话中讽刺,笑呵呵的朝玉贵妃拱手道:“娘娘夸奖,臣实在愧不敢当!” “……”玉贵妃顿时被这话噎住,清柔的瞳眸像蒙了层难以言喻的怒意。 盛帝不忍玉贵妃难堪,主动岔开话题道:“朕喊你们来不是在这里磨嘴皮子,有何建议丞相快些说。” “是!皇上教训的是!”文相笑容一敛,对盛帝行完礼后,转身看向崔夫人。 他问道:“崔夫人!本相问你,你确定崔小姐事先并不认识裴将军吗?” “是!”崔夫人点点头。 “那事发之前你在哪?为何不与崔小姐呆在一起?” 崔夫人陷入回忆道:“当时臣妇有点不舒服……”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文相上面,就算中途有人离开也不会有人察觉,锦兮便偷偷从后面绕到安陆身旁,小声附在耳边对他说几句后。而安陆先是脸上一讶,随即收起表情颔首行礼后悄悄混入人群从偏门而出。 “这样说来,崔夫人今日你与崔小姐受邀参加赏花大会,之后没多久你感觉身体不舒服想呆在屋里休息却一不留神让崔小姐溜了出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并不知晓,等听见有人大喊你才闻讯过来,看见叫喊的人正是夫人您的女儿,而裴将军当时也在场,手里还握着崔小姐的绣鞋,其后根据陈小姐的供词裴将军是一路跟随是吗?”未多久,文相就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询问清楚,并将证人的供词总结一遍。 “正是如此!”就见崔夫人肯定的再次点头,眸中泪珠簌簌滚落,竟躬身跪地,以额触地恳求道:“求皇上务必替臣妇一家做主!臣妇之女燕宜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此事一旦传出小儿的下半辈子可就算彻底毁了呀,皇上!” “崔夫人快请起!”见状,文相面露不忍,抬手将崔夫人扶起,手掌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崔夫人尽管放心,皇上一定会替你做主!” 文相唱念做打俱佳,看样子已经完全从文妃带来的阴霾里走出,可盛帝却没有露出过多喜色,单薄的唇抿成了一线,竭尽抚平的双眉还是无可避免在眉心拢成一个川字,半晌,才开口道:“朕既身是天子,自会按律行事,适才崔夫人有句话说的不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是谁——只要朕查出来就一定会秉公处理。” “皇上圣明!”话完,崔夫人立即磕头行礼大喊,其身后也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之声。 声音渐息,盛帝复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鉴于目前证据不足尚不能将裴远定罪,不如……先等崔小姐醒来,待她清醒后且听她怎么说再做判断,诸位看如何?” “一切但凭皇上做主!”崔夫人心念爱女健康暂无异议,叩首回道。 146.第三卷-第146章 惊花无故雨2 未过一盏茶功夫,宫门外忽然跑进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官服,面色焦急,因是疾奔进宫,额上还带着豆大的汗珠,穿过层层障碍跑到最前头,在盛帝脚下磕头大喊道:“臣——工部侍郎崔明见,叩见皇上!” “老爷?你怎么来了?”崔夫人对于自家夫君的突然出现显得十分惊讶。 崔明见抬头双手握住崔夫人手肘,焦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来?且不说这个,燕宜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她身体没事了吧……” 盛帝飞快看了一眼隐没在人群里的锦兮,出声安抚:“崔卿稍安勿躁,你女儿并无大碍,有太医为她诊治,你们尽可放心!” 崔明见闻言方才意识到自己有所失礼,急忙拱手行礼:“臣御前失礼,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崔卿关心妻女,朕可以理解。”盛帝唇瓣一勾,漆黑的瞳孔里几乎能照见崔夫人的脸,“都是朕不好,事先也没有通知崔夫人你一声,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理所应当朕都应该派人去支会崔卿。” “皇上顾念微臣一家,臣叩谢皇上大恩!”崔氏夫妇相视一眼忍不住拱手谢道。 盛帝嘴角噙笑,下一秒却逐渐隐去,眉目肃然,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张口便问:“不过,崔卿如何断定出事的一定是令爱,而非崔夫人?” “这……是这位公公告诉微臣的,故才……”崔明见眼神闪烁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安陆,小心掩藏眼底的惊色。 安陆却拱手如实回道:“启禀皇上,奴才是完全按照皇上您的吩咐传旨,只告诉崔大人说他的家人在宫中突发疾病,并未言明是谁。” “哦?既然如此,莫非是崔卿你能未卜先知?呵呵……没想到崔卿区区一介读书人竟还有如此异能?”盛帝似笑非笑紧紧盯着崔氏夫妇看,似乎是故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着。 从一开始文相就在留意盛帝的表情,眼见他脸色不善,立即站出来对崔氏夫妇严词道:“大胆崔明见!天子面前还不速速招来?倘有半点隐瞒,你是想到大牢里一家团聚吗?” 崔氏夫妇被文相这么一喝,肝胆俱惊之下更加魂飞魄散,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不知崔卿有何过错?你且说出来,朕才好裁判!”在盛帝的眸底隐隐有精光闪烁,就像一根根穿墙之箭紧紧盯住崔氏夫妇。 崔明见望了一眼崔夫人,压低身子垂首道:“不瞒皇上……这位公公在宣臣进宫时……的确,的确并未言明得病的乃我家小女,臣……臣所以断定是因为……是因为……” “崔明见!”文相见崔明见说话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摆明了是心里有鬼,不由出声催促。 “是!是!启禀皇上!实在是此事有损小女名声!还请皇上见谅!”崔明见额头的汗水簌簌直落,因是心底有所顾忌,只是一味向盛帝磕头。 身边崔夫人见之不忍,索性将心一横,直起身子道:“皇上就不要逼迫臣妇夫君了,还是让臣妇说吧。” “夫人你!”崔明见吃惊的抬头看向发妻,双眼圆睁,抬手准备将她的头重新按在地上。“别胡说!” 崔夫人抢先反握住对方手掌,双目含泪道:“老爷,就让我说吧,是福是祸都是我闯出的!” 崔明见嘴角蠕动,盯着发妻半晌才发出一声重叹算是默许,后者抬头望向盛帝,先是俯首一跪,才慢慢抬头吐露实情:“皇上明鉴!我夫自泰安十四年高中以来,因性格木讷,不善交际惨被同僚排斥,最后放逐外地做官,这十几年来我夫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重回长安为官,好不容易于去年等来一个替补的机会便举家迁往长安。不料在半路上遭遇一帮贼伙,金银被抢也就罢了,可怜我那女儿居然被贼子看中强行掠走,多亏半路上遇见一群侠士抓住那帮贼人,我女儿才侥幸逃过一劫……” 说到这,人已经泣不成声,却坚持把话说完,“我崔家虽不如裴氏名声显赫,但对子女教育方面从不敢有半分松懈!小女在遭强人掳走时曾拼命顽抗,救下她的人说当时若晚到一步,小女就要咬舌自尽了……后来……她虽被救了下来,可从此以后,情绪却出现异常,我夫妇二人为医治小女的病访遍名医。” 崔明见心情已显平复,轻拍崔夫人肩膀,示意由自己接下去,“启禀皇上!自从那件事后,小女性格大变,平日里虽看不出什么异常,却只是有一点,除了家里人小女不允许任何人接触。迫不得已原本指腹为婚的一桩亲事被我亲手推掉。前日里,宫里传旨说要邀官员亲眷入宫赏花,臣侥幸一想,事情都过了这么久,小女的病也一直没有再犯,只要夫人好心看照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岂料——” 玉贵妃听完,脑中飞快闪过一丝念头,连忙发问:“敢问崔大人,令爱发病时究竟是怎样情景?” 崔明见回复道:“罪臣不敢欺瞒,一般碰触小女并没有太多过激反应,可若是近距离接触的话,便会性情大变,犹如受到惊吓般,大喊大叫,还……四处乱跑……诸如此类。” “方才那崔小姐的表现不正是如此吗?”人群里孙宜君率先脱口而出,瞬间点醒了众人,原以为是裴远偷香窃玉,女子誓死不从,现在一下子变成女子癔症发作,诬陷裴远。 这时,一名太监垂首上前行礼道:“奴才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盛帝开口问道。 那太监低着头回复道:“启禀皇上!奴才梁横,一直在御膳房当差,半个时辰前奴才奉命送点心到御花园,路过太液池畔亲眼所见有一名女子在湖边差点跌倒,多亏远处一名男子及时将其扶稳,可那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推开相助男子,惊慌跑开,当时奴才还有事在身不敢多做逗留,后听宫中发生大事,特来向陛下禀告,请陛下降罪!” “哦?这么说你是人证?那朕问你,你可还记得太液池旁的那对男女样貌?”峰回路转,盛帝压着性子继续问。 太监回答道:“当时那女子是背对小人的,小人看不清,可那男子的侧脸小人倒是瞧得十分明白。” “那你看看,可是右边这人?”盛帝手指向裴远,示意太监抬头辨认。 那太监目光微抬在裴远身上没停留多久便垂首道:“回皇上!正是此人!” 上天终于开始眷顾裴远,事情接二连三出现转机,一名宫女进殿行礼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崔姑娘醒了。” “哦?那速速去将崔姑娘请来说话。”盛帝眉头一挑,嘴角隐隐露出笑意。 宫女面露难色,支吾道:“启禀皇上!那崔姑娘醒来时还是好好的,可等太医上前想为她诊脉时,不知为何又发癫狂,吵闹着不让太医接近,还抓伤了好几名宫女的手。”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加上又有崔氏夫妇的供词,看来崔燕宜当真是因为裴远的接触受到刺激才自行跑开,与人无关,更不是大家所想象的裴远公然调戏民女,行为不轨。 直到这一刻裴远才觉心头畅快,久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抬头朝玉贵妃微微颔首,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锦兮,似有感激之意。 崔明见听完宫女、太监的话后,又看了一眼崔夫人灰败难看的脸,咬着牙伏地道:“皇上恕罪!罪臣知道小女已闯出弥天大祸,万死难以赎其罪!但臣乃是一家之长,理应代为受过,还请皇上要罚就降罪于臣的头上!微臣就是千刀万剐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崔夫人见之不忍,急忙抢话道:“不是的!都是臣妇的错!皇上!是臣妇见到爱女受辱失了分寸,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他人!还请皇上要怪罪就怪到臣妇头上!臣妇的夫君他——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 “皇上,您要罚就罚罪臣吧!贱内不过是一介妇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崔明见岂是坐视不理之人,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发妻,争抢着要皇上定自己的罪。 “不!皇上!是我!” “皇上!请降罪臣!” 崔氏夫妇互相争抢只为这杀头大罪能落到自己头上,如此鹣鲽深情着实令玉贵妃动容,满腔怒火早已熄灭,忍不住替他们说情,“皇上……事情虽然因他们而起,但事出突然,我看崔夫人她也是护女心切,崔大人是不知者无罪,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盛帝听完沉默片刻后转头看向裴远,询问他的意见:“子先,依你看该如何处理?” 裴远沉吟片刻,且看崔氏夫妇一副磕头痛哭模样,满腹冤屈顿时散个干净,不禁拱手道:“皇上!臣与贵妃娘娘想法一致,崔姑娘身世坎坷,今日之事不能尽数怪罪于她,并且臣认为皇上不但不罚,反应嘉赏之。” “哦?”盛帝挑眉望之,似乎略闻其详。 就见裴远手指伸向崔氏夫妇,“臣以为——崔燕宜性格坚贞,被贼人所掳还能拼着一死以保贞洁,堪当烈女典范。崔大人同夫人感情深厚,明知是死罪却还互相争抢认罪,此种善行皇上更应嘉赏才是!” “子先此话言之有理。”盛帝轻轻点头,心中细想此事的确不能全怪崔家,人家也是有苦难言,再说既然裴远已经洗脱嫌隙,治不治崔家的罪都已经不重要了。 文相一向善于揣摩天子心思,听话中之意打算放过崔家,干脆骑驴下坡,顺应君心道:“依老臣愚见,裴将军所言甚是有理!这崔小姐着实有些可怜,若因此将崔氏夫妇定了罪日后还有谁能照料崔小姐?再者臣想起,昔日曾听闻吏部夸赞过崔侍郎,说这崔明见治下十余年间并无半点纰漏,成绩斐然故才破格将其调回帝都,如此大能之才若是定罪下狱岂不等同于丧失国之栋梁?皇上三思!” 连文相都开口帮衬,盛帝干脆就顺水推舟,颔首道:“嗯!既然众位都让朕宽宏大量,放过崔氏一家,那今日朕就既往不咎,不再降罪了!”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大恩!”崔氏夫妇一听免其罪过喜不自胜,立刻向盛帝磕头谢恩。 “先别急着谢!安陆!”盛帝冲安陆唤了一声,“传朕旨意,命宫中太医每月定期前往崔府诊脉,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治好崔小姐的病,另外封崔夫人为四品恭人,赏赐崔家纹银二百两,锦锻二十匹,玉如意各一对。” “多谢皇上赏赐!叩谢皇上!”没想到崔氏夫妇二人不仅免了牢狱之灾还获得皇上封赏,这也算因祸得福,否极泰来吧。 “嗯,你二人既然谢完恩就快起来吧。裴远你也起来吧。” “谢皇上!”崔氏夫妇和裴远同时拱手谢恩,从地上起身。 众人见到皆大欢喜的场面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向崔氏夫妇和玉贵妃道喜,当中如陈璎珞、孙宜君一般的少女满腔心思更是尽数放在裴远身上,目光痴迷,一个个作发呆状。 文相却不这么认为,神色飞变幻,拱手又道:“能见如此场景!臣着实替皇上高兴!只是臣觉得还有一事不妥!” 闻言盛帝静静凝视文相,淡静通透的眼神仿佛那无波无澜的冰封湖水,谁也无法知道下面滑过怎样的暗流,带着无尽的幽深。 “启禀皇上……”不知怎么的,一接触到盛帝的目光,心里有种被从里到外看通透的错觉,说出的话都有些心虚,“老臣以为此件事看似圆满,但究其原因,有些事是完全可以避免发生的。” “文相此话怎讲?” 文相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回皇上,依臣看来,此事看似因崔小姐而起,实则完全是皇上您的责任呐!” “文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文相是想借题发挥吗?玉贵妃眉心颦蹙,略带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想文相纵横官场十几年,大风大浪见过无数次又岂会害怕区区一个贵妃,笑眯眯回敬:“贵妃娘娘先别急,且听老臣说完。启禀皇上!臣之所以认为错在您——完全是因为臣如果记得没错,皇上您在封裴将军为禁军统领时还下了一道圣旨,准许裴将军可自由出入静澹宫,对吗?” “朕顾念玉贵妃与裴将军的姐弟之情,恩准二人可在宫中见面有何不对?” “当然没什么不对。裴将军自小便是您的侍读,感情深厚多加照料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皇上应该知道,后宫不比其他地方,入夜之后凡后-庭通往前朝大门都必须落锁,严防除太监之外任何男子靠近。可臣却听说,玉贵妃曾有过不少次入夜之后还宣召裴将军进宫,敢问玉贵妃此事是否属实?” “是这样没错!但那也是因为公主她吵闹着不肯听话,只有裴将军才能安抚。”玉贵妃立即出声反驳,眼神闪烁。 “但是宫中规矩不可改,贵妃娘娘既身为后宫之首莫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吗?”文相嘴角上扬,有种见鱼儿上钩的得意,“就算事出有因,娘娘说一切都是为了罄福公主,可公主年纪尚小不懂事,娘娘您难道就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吗?身为皇妃理应知晓维护皇家名声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可您还在入夜时分让男子随意进出后宫,这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岂非令皇室蒙羞?” “你!”搁在案上的手忽然覆上一股温热,玉贵妃下意识望过去,迎面跌进一双温柔深沉的眸子里。 是盛帝在用无声的动作安抚她的情绪,哪怕随便一个细微的动作,彼此都心领神会。 “文相教训的是,本宫一定注意!” 本以为马上就要逼玉贵妃失态,却没料到盛帝会半路拦下,只是一个细小的动作就能令她消除怒火,如此看来两人感情远比自己想象得深厚,这样看,折掉一个文妃不算冤枉。 文相收回心思,眼睛眯了又眯,拱手道:“是娘娘您羞煞老臣,老臣愧不敢当!” 终于轮到盛帝开口,凉凉问了一句,“文相,方才听你说了半天,朕怎么还没听懂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文相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银芒,却瞬间恢复成原来表情:“回禀皇上!老臣认为就是因为娘娘的不当行为造成裴将军对自己身为禁军统领却没能尽职尽责,麻痹意识直至演化成今日这出闹剧。皇上!若不是裴将军玩忽职守,借皇上的恩宠做挡箭牌,今日裴将军就应该守在他应该在的地方,而不是出现在太液池边。说到这老臣斗胆向裴将军质问一句?你当时为何出现在此?” “我!”裴远没有继续说下去,别过脸,目光在玉贵妃身上停留片刻,闭目摇头,“我本该在前殿巡视。” 文相唇瓣一勾,道:“皇上!裴将军的话你也听到了,他本该在前殿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御花园,难道这不算是玩忽职守的明证吗?” “是朕让他过来的!”盛帝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在裴远耳边炸响,明媚如一个不可惊破的梦,“朕耐不过玉妃三番五次相邀便起身前往,路上遇到巡视的裴远便喊他一同过来!” “原来如此,既然事情是这样,反倒是老臣不是,裴将军对不起了……”文相扭头向裴远拱手道歉,脸色如常,显然并未相信盛帝的说辞,举止敷衍。 “那么臣接下来就要说第二件事!” 盛帝双眼微眯,霍然眼神似冰,秀冷神情里微微泛出一缕恼怒,“文相还有话要说?” 文相拱手作揖,双目自不敢和盛帝对视,转而盯向一旁的玉贵妃:“回皇上!说来惭愧,老臣深知资质愚钝,不堪大任,却有幸蒙得先帝青睐位列宰相一职,与裴太师同为辅佐大臣,心中感激涕零,日夜忧叹……不曾想,只因朝堂上一些政见不同就令文裴两家隔阂日愈加深,大为苦恼!” “但纵使朝堂多有争论,私下里老臣对裴太师的高风亮节还是十分钦佩的,平日里对裴家子弟也多有照拂,视若亲生,老天有眼,竟然赐给臣这么一个千载难得的机会,还请皇上开恩,让老臣做回冰人,替裴远侄儿保一回媒如何?” “文相客气了!裴将军长辈俱在,何需劳您做媒?”裴文两家不和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要让玉贵妃相信文相会突然好心给裴远说媒,除非死人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娘娘不妨先听听老臣推荐的人选再决定如何?”文相笑脸以对,似对玉贵妃的冷嘲热讽全然不理,目光悠悠转过屋子一圈,缓缓又吐出一句,“而且老臣要说的人就在这屋子里!” “啊!是谁啊?” “究竟是谁能得裴将军青睐呢?” 在场人听见文相要替裴远保媒,一颗颗心儿早已跟着飞出老远,又听见这人选就屋子里全身血液顿时涌上心口,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 “文相,你要保媒就别卖关子,有话直说!”若不是盛帝一直暗中告诫,只怕玉贵妃不会一直耐着性子对他好言相对。 文相拱手笑道:“呵呵……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此女二位曾经见过的,并且对此女许以夸赞进行封赏,更妙的是连裴将军都毫无异议,如此天作之合莫不是上天注定?” “你说的是?”玉贵妃眉头微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文相手掌一伸,径直指向崔氏夫妇,“启禀娘娘!老臣要保的媒正是崔侍郎家的爱女——崔燕宜。” “什么?”玉贵妃拍桌乍起。 “我家……燕宜?”崔氏夫妇也傻了眼,不仅如此,在场列位都跟着傻眼,纷纷瞪圆了双眼盯向文相,眼神里有惊讶,嗔怨,愤怒,错愕,失落……精彩纷呈。 “文相开什么玩笑?小女燕宜怎么能配得上裴家公子?”崔明见十分清楚自家的份量,和裴家攀亲简直是异想天开! 玉贵妃眼底也不断泛涌出怒气,心头又痛又急,仿佛置身在炭火上炙烤,将脸上长久带惯的面具一点一点熔化,甚至连最后一点耐心都被耗光。 147.第三卷-第147章 惊花无故雨3 平心而论,裴玉瑶对崔燕宜并不讨厌,相反在听完崔氏夫妇的故事后甚至产生怜悯。但——倘若 因为同情就要赔上自己亲弟的一生,裴玉瑶自问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裴远,不仅是裴玉瑶一母同胞的亲弟,更是裴家嫡长亲孙。生为世族子孙,为家族牺牲是他们的宿命,裴玉瑶进宫为妃,她心甘情愿;但是裴远不行!至少现在不能!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绝对不可以在这里沾上污点,所以裴玉瑶就是拼着贵妃的位子不要,也绝对不能容许! “本宫不同意!我相信裴家的宗族长辈也不会同意这件事!”裴玉瑶的话斩钉截铁,不容人拒绝。 她的这副样子不仅是文相,其他人也很难见到,跳起脚立即质问:“娘娘您这话就不对了!虽然崔小姐身患癔症,可模样还算周正,论家世背景,崔侍郎与清河崔氏属同宗,与裴家也够匹配。更重要的是裴将军方才也曾称赞崔小姐性格贞烈,堪为表率,并求皇上嘉许……难道娘娘您都忘了?” “本宫并没有忘!可是裴远身为裴家嫡孙,让他娶一个连身都近不了的妻子,日后还如何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裴玉瑶被逼的实在气急竟一股脑将心底的话全部吐出,但为了裴远她也顾不得许多。 文相嘴角一抿,笑吟吟道:“娘娘原来是担忧这个……适才皇上已经下令命太医每月两次为崔小姐看诊,依老臣所见,宫里的太医个个医术精湛,只是区区癔症,不出三五月必将手到擒来。” “哼!依文相之言五个月治不好就治五月,五年治不好就治上五年,若是一辈子治不好就干脆治一辈子?” “玉瑶!”盛帝忍不住开口让裴玉瑶赶紧住嘴,眼角余光扫过崔氏夫妇那两张难看至极的脸,转而问文相,“朕有些好奇,在座女子这么多,为何文相单单挑中崔家女儿替裴远说媒?” 文相仍笑眯眯道:“启禀皇上!这原因有三。第一,老臣认为裴将军之所以不知轻重,玩忽职守还是因为他太过年轻,等到他成婚有了家室,自会做事稳妥,知晓利害。” “第二,老臣听说裴将军的父亲已经在为裴将军寻找合适的对象,却都被裴将军否决,故臣想,不妨就让老臣出面为裴将军保媒,正好也能借此机会与裴家冰释前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崔小姐好端端的奉旨入宫,却无端发了病,究其原因裴将军脱不了干系,也可以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方才崔家言明已经为崔小姐退了一门亲,如今此事又闹得人尽皆知,将来等崔小姐病好还有谁肯上门求娶?难不成真让崔小姐孤老一世?老臣于心不忍呐……再一想崔小姐也是知书达理、书香人家养出的女儿,与裴将军可谓天造之合,倘若这二位能结秦晋之好,臣觉得不失为一件好事。” 玉贵妃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文相的厚颜无耻,紧抿着唇怒道:“文相生的好一张牙尖利嘴!依您看来这桩亲事裴家无论如何多要认下,是吗?” “贵妃!”这一次盛帝不再喊裴玉瑶闺名,而是唤她贵妃,暗示她说话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份。 玉贵妃停口不言,盛帝便才松口气,对文相道:“文相的一番苦心朕自然理解,只是这桩婚事还得看看当事人的意见,崔大人你的意见如何?” 崔明见浓眉紧皱,难堪,自卑的惊痛悄无声自潜意识内于胸臆蔓延开来,抬头飞快扫一眼怒气未消的玉贵妃,从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尴尬的笑容,对盛帝道:“皇上,小女身份低微……配不上裴公子!” “那裴远你的意见呢?” “……皇上,微,臣,愿,意!”移目望之,玉冠银甲之下裴远面色泰然,从口中吐出的声音清朗温和,可掷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烙上心头的力道。 “远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玉贵妃瞪圆一双美眸蹭的从位子上坐起,眼底装满难以置信,但在她的注视下裴远竟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 他又重复一遍:“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臣裴远愿意娶崔小姐为妻!” “本宫——本宫不允——”在裴远的眼底玉贵妃始终看不到一丝委屈,澄澈坚定的目光让她怯了步,将希望放在盛帝身上,“皇上……” “可喜可贺!真乃可喜可贺啊!”文相忽而大笑,上前一步拱手说,“既然裴将军不反对,那就请皇上下旨即刻为两位赐婚,择定婚期,也算是一段佳话!” “你!”文相临插一脚让玉贵妃着实感到可气,不由攥紧手心,身子因为怒火逆流而晃了晃,眼前一黑,幸而被身后的安蓉用手托住。 锦兮瞥见这一幕也投来担忧的目光,眼角余光偶然不经意间与文相的视线相碰撞,恰好看到他眼底露出的诡异笑容,眉头皱起。 盛帝收回担忧的目光,转头向裴远再一次确定道:“裴远,朕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娶崔小姐为妻?” “是!”裴远笃定的点头。 四目相对,盛帝心底掠过一丝复杂、惋惜,沉吟半晌才高声对众人道:“既然如此,朕便下旨为你二人赐婚!但碍于崔小姐的身体……尚未康复,成婚之事容后再议。” “裴远叩谢皇上!”裴远叩首谢恩。 “谢皇上!”崔氏夫妇也叩首谢恩。 圣旨仆落,玉贵妃再也支撑不住栽晕过去,顿时屋内一片骚乱,宫女们忙不迭将人抬进寝殿,盛帝及众人则继续留在前殿,等候许久,才等到奉命诊脉的太医从里间走出,禀告盛帝称贵妃身体无碍,只是需要点时间慢慢调理。 盛帝心中稍安,招手唤来安陆,吩咐他命昭阳长公主主持花会,至于屋子里其他人一概打发出去,并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到玉贵妃静养。 装着崔家三口的马车无比低调的行驶在甬道里,尚未出宫门,就被凭空冒出另一辆马车截住,崔侍郎和夫人轻挑车帘,疑惑望去,只见从对面马车上正下来一名素衣女子。 崔氏夫妇对视一眼也从车上下来,开口询问道:“敢问贵人是?为何拦我车去路?” 锦兮浅浅一笑,对两人行完礼,才道:“崔侍郎走得好快,好在我及时赶到,将娘娘的吩咐的东西交给你们。” “贵人说的娘娘是?”崔夫 人疑惑问道。 “自然是裴贵妃!”锦兮大方坦白,将袖中之物展现给崔氏夫妇看,“这是贵妃赐给崔姑娘的安神香,此香乃她亲手所制,香味清淡有助睡眠……若是你们不信,大可请大夫查验一番。” “臣不敢!”被戳中心事,崔明见面露尬色,转而拱手,“臣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锦兮抬头瞥了一眼天边的落日,直落人心的长眉墨目在这一刻夕阳的光影里棱角分明,“我知道方才在静澹宫让二位受了点委屈,可既然皇上已经下旨,日后裴崔两家便是一家人,有些话,娘娘就不瞒您二位了。” 崔夫人问:“贵妃娘娘有何话要对我夫妇二人讲?” 锦兮目光缓缓扫过崔氏夫妇一圈,沉吟道:“娘娘看得出崔大人与崔夫人都是坦荡正直,重情重义之人,否则也不会为了爱女退却指腹为婚的亲事,更不会因为冒犯令千金的人是裴远而后退半步。” “臣惭愧!” “其实娘娘对崔家,对崔小姐毫无半分偏见,之所以强烈反对这桩婚事也全是出自爱弟之心,还请崔大人体谅。”话完,锦兮俯首敛衽,向崔氏夫妇行了一礼。 崔氏夫妇二人见此吓了一跳,连忙拱手,“臣知道,裴将军年轻有为,燕宜这幅样子确实是配不上!过段时间臣就上书奏请皇上取消婚事。” 锦兮一听心中对崔家的好感又添了几分,可面上却唇瓣一抿,语调宛如实质,十足的珠玉落地声,“只怕有些人并不会让崔侍郎您轻易退婚!” “贵人何出此言?”崔明见不解其意,抬头讶问。 “请二位细想一下,崔夫人与崔小姐是第一次进宫,赏花的地点离太液池隔一座假山,崔小姐是如何一个人过去的?再者二位不觉得这件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吗?原本一切证据都指向裴将军不利的方面,却忽然冒出一个人证三言两语就替他洗清了嫌疑?” 回想姚纤凝和文相的眼神,锦兮总觉得他二人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似乎姚纤凝从一开始就针对自己。陈璎珞被绊,锦兮自认看得没错,分明就是姚纤凝暗施内力将陈璎珞的衣袖震碎,让她故意在我面前摔倒,引我出手,后又泼撒酒水污了衣裙,方便寻借口安排自己和陈璎珞离开,又顺理成章的看见接下来的事。 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亲眼所见,更何况又是在巧合的情况下,姚纤凝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锦兮以为整件事情就是一场意外。 裴远调戏臣女,事关朝廷名声,盛帝不可能不请宰相进宫,表面看他是插科打诨,八面玲珑,实则拖延时间,安排所谓的人证替裴远洗脱嫌疑,再祸水东引,将矛头指向真正想要对付的人—— 裴远玩忽职守,擅离岗位,盛帝能袒护一次却不能袒护第二次,等文相提出崔裴两家的婚事时,裴家就不得不答应,这才是文相真正打的主意! 他就是想逼裴家吃下这个哑巴亏,放弃门对户对的想法,乖乖迎娶崔燕宜。崔家刚进京不久,无权无势,他们的女儿一旦成为裴家长孙媳,于裴远仕途必定失去最大的助力,这无异于拿裴远的未来开刀,给裴家致命一击!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剩下的也都顺理成章,锦兮慢慢理清思绪将自己的分析,猜测一点一点说给崔家人听,“崔大人为官多年,官场上的党派之争想必不用我多嘴,崔大人你既与文相无过多交情,他又为何如此热心要替崔小姐说媒,哼,难道大人你也相信文相真的是为了文裴两家着想?” 崔明见并不傻,人家都点到这个份上,焉能不明白?立即拱手道谢:“多谢贵人提点!请贵人转告贵妃娘娘,臣绝对不会让贵妃娘娘担心!” “崔大人慢走!”锦兮再次颔首转身走上马车,而崔氏夫妇也回到马车上,两辆马车在短暂的相逢后又像两条平行线沿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驰。 …… 待锦兮回到静澹宫,一直在寝殿外守候的碧簪便急忙对她说:“主子是去哪了?贵妃娘娘怎么也不肯服药,您快进去劝劝吧!!” 锦兮闻言心头一跳,提裙便往寝殿里走,还未进屋,就听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声,忙走到床前,躬身道:“娘娘,听下人说你不肯服药?” “锦儿……”玉贵妃一脸病容,伸手向前欲捉住什么。 见状,锦兮伸出一只胳膊让她抓,侧身坐在床沿,另一只手绕到背后将裴贵妃脑后的枕头支起,好让她能舒服的靠着,才柔声开口:“贵妃娘娘,身体是自己的,您又何必苦着自己?” “呵……”玉贵妃眉眼向上弯起,身体却松了下来,露出疲惫神色,“当初你不顾惜身子,不肯吃药,我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锦兮似乎也和她想到一处,唇瓣微抿,故作轻松道:“所以我听进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多了吗?” 玉贵妃目光在锦兮脸上缓缓打量,点点头:“是啊……想比第一次与你相见,你确实是好多了。可我觉得……你似乎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锦兮摇头否认,不着痕迹的想把自己手臂抽出。 不料玉贵妃却加重了力道,盯住锦兮瞧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似乎是放弃了,“罢了……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对了……惠嫔她还好吗?” 锦兮停顿了一会儿点头道:“经过这段日子太医的悉心照料她已经好多了,太医说,再有一个月她就要生了。” 听这话玉贵妃面上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颔首道:“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家终于盼来一件喜事!” 锦兮却眉头一皱,问道:“娘娘可是介意文相的话?” 玉贵妃摇摇头,脸上积满难以承受的倦意:“各自为政罢了,只是……苦了远儿。” 锦兮心底像有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狠狠往下一扎,从不可见的裂缝慢慢汇集成深渊,直至把她的心彻底穿透,她的面容像一块破碎的浮冰,恍惚浮现父亲,莲姨还有玥冥宫的各位叔叔们的笑脸,一张张逐一定格最后飞散幻为那夜烧透天边的地狱红莲。 玉贵妃见锦兮脸上阴晴变化不定,心中猜测是不是触及她的什么伤心事,柔声抱歉道:“都是本宫不好,不该和你说这些的,锦儿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安蓉呢。” 锦兮垂下头,起身退后几步,躬身颔首道:“是,裴锦告退。” 寝殿的大门的从里面打开,碧簪和素绫没想到人这么快就出来,脸上带着惊讶,迎上去忙问:“主子您这么快就出来了?贵妃娘娘身体如何?” 素绫见锦兮脸色不好,立即朝碧簪递了一个眼神,岔开话题道:“姑娘可是想回去?正好再过一会也该用晚膳了,您都一天没进食,正好让小厨房做几个您爱吃的菜?” 锦兮低着头,似乎长久没有回过神,摇了摇头:“不必了,随便几个菜便可。素绫,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都准备好了!”素绫点头,想了想又小声补了一句,“要不要奴婢陪姑娘过去?”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锦兮摇头,眼神微转,一股风暴瞬间漫上眼眶,视线里两名婢女的娇容就像蒙上了玉凉水深的绡纱,如云中月,透骨生花。 148.第三卷-第148章 变色未知春1 春到花朝碧染丛,枝梢剪彩袅东风,夜色渐重,锦兮一个人身披斗篷悄悄离开静澹宫朝最西边方向走去,不久明月笼进云里,照在林间一片阴影,只有头顶不断闪烁出点点星光,应和手中一盏熏红宫灯,路线陡转,脚步连踩几串石阶后,地势忽然拔高,沿鱼肠小道弯弯曲曲径直向上。 从高处俯瞰,长安万间宫阙直耸入云,五彩琉璃瓦在月色下通透流光,夜风中飘散着禁苑的朦胧花香,侵染得灯影人影都空蒙缥缈。啪!无声黑暗之处陡然亮起两簇火光,明明灭灭就像夜舟独行相伴的渔灯,颀长而瘦削的侧影也被拉出极长,状如雕像苍凉而萧索,至于完全笼罩在兜帽下的面容却像神秘叵测的女妖,诡异但充满诱-惑力。 火焰倏然蹿涌,赤色火舌疯狂而又贪婪的吞噬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同时她的背后也涌出燎原之火,暗影沉沉,将孤单一人的侧影分割成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亘长仿佛千年。 江河无声变换,月圆了又缺,难以救赎的不孝后人同木无声长跪泥地不起,偶尔指尖的轻弹,无人注意那是她内心无穷的挣扎,如置身火海,颤抖着从灵魂深处发出未有人闻的悲伤恸哭。 …… 火光渐行渐远,四周除却鸟鸣就只剩沙沙声响,风吹叶动,露冷花瘦,林子里散发出稀湿的潮气渐升腾成一层薄薄冷雾,从脚底自下而上蔓延,连身后弦月之光也沾染几分,照在面上生出刺骨寒意。 “啊!”杀机如冰刃遽起,被打磨十分锋利的利器划过眼前的兜帽,锦兮眸中异芒一闪,身体出于本能也立即向后退闪,不料踩到一枚碎石子,脚心不稳,背朝下直剌剌摔在地上。 仰头再望,见一名蓬头盖脸的女子面露凶狠模样,手拿利器正一步步靠近,也不给锦兮喘息的时间,盯着她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怪笑道,“嘿嘿嘿!你纳命来吧!”手肘一沉,攥着金钗的手掌直袭锦兮的胸口。 适时弦月涨盛,将直面迎来的利器照得真切,纯金打造的凤凰栩栩如生,此刻却快要变成勾魂夺魄的死亡使者。 “轰咚”一声巨响!头顶绽放出一枚巨大的嫣然牡丹,突如其来的巨响令偷袭者浑身一悚,跟着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一松,金钗垂直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什么人?” 铠甲相撞的金属声如潮水四面八方涌出,将这里团团包围,接着从队伍中走过来一名男子,身披褐甲,五官如画,目光轻扫待看到锦兮时,不禁露出些许惊疑。 他伸出手将锦兮从地上扶起,炯炯双目精光闪烁,问道:“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丝帛覆面的灯火穿过重重盔甲完全罩住锦兮清丽的面容,她的目光平静而哀寂,没有半分死里逃生的欣喜,也没有任何后怕引发的颤抖,只是紧抿着唇,似一生了根的藤在裴远心中蔓延,繁杂至记忆深处。 “你?” 裴远复又喊了一句,却发现她的视线一直盯向另一处,看着那个神态癫狂,险些杀了自己的人。 扭头望之,意外的和那人四目直视,已被禁卫军牢牢禁锢的女子原本只是不安的朝四周看,待看到裴远的脸时竟剧烈挣扎起来,大喊大叫道:“皇上救我!皇上快救救我!这里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 “是你?”裴远十分意外她的出现,甚至忘记收回目光,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觉今日所发生的事竟比他过去几年所经历的还要多。 不过文妃不是已经获罪降为文嫔,禁足了吗?按理说不太可能逃过众人眼睛偷溜出来,况且好端端的又为何要对锦兮下手?且看她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将军!这……”禁卫军士兵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文嫔,是抓还是放一时陷入难题。 裴远皱了皱眉,心知此事不在自己处置能力范围内,开口道:“你们先将文嫔好生看管,我这就禀告皇上,让皇上裁定。” 说完他头一转,对锦兮道:“走吧,这里只有你一人在场,所以也只有你能将事情说清楚。”目之所及,印象深刻的还是她脸上嵌着的一双幽深黑眸,脊梁挺直,从眼底至全身正源源不断散发出一股寒意,竟比那当空弦月还要清冷,流水迢递。 两人来到前殿,一五一十将方才所发生之事和盘托出,至于文嫔疑似癫狂一事裴远不敢隐瞒,只是在用词上留了心,生怕一个大意会给后宫前朝引来更大的风波。 因为早上一事,玉贵妃身体有恙不能出席,今晚的宴会转由昭阳长公主主持,眼下她正坐在盛帝下面的座位,面露错愕,抬头询问:“皇兄,这……” 文相在听到文妃一事后身子难以自制的晃了晃,忍不住拱手开口道:“皇上!皇上!老臣乞求皇上念在老臣数十年劳苦功高的份上,让太医救救小女吧!皇上……” 身边的裴远虽然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皇上的表情,但眉头已经皱成一个川字。这个文相,皇上还没开口,他倒先哭诉起来!表面上是为文嫔请求医治,字字句句却暗指皇上处罚有失,着实叫人难受。 果然盛帝长目一阖 淡淡扫过文相,清冷冷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寒意,勾唇道:“丞相言重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文嫔有恙,朕理当派人为她诊治,文相不必如此。” “多谢皇上!”文相闻言泣泪直下,立即俯首参拜,可一想到文妃这枚棋子已毁,不禁悲从中来,脸上表情倒显出几分真实。 昭阳长公主面露不忍,从旁劝道:“文相放心,纵使文嫔犯错在先,冲着她相伴多年的份上,皇兄也会好好待她的。” 适时盛帝转过头,对安陆吩咐道:“安陆,你安排最好的太医去为文嫔医治,务必要将她治好,听到了吗?” “是……奴才遵命。”安陆不敢懈怠,低头领旨后目光轻落在文相身上一瞬很快收回,半躬身子往外走去。 “此事朕已知晓,裴将军恪守本职没有过错,两位可以起来了。”盛帝故意没看文相,对锦兮和裴远道。 “多谢皇上!”裴远和锦兮应声而起,站在一旁。 盛帝目光微闪,拂袖端坐,朗声对众人道:“近日宫中不宁,文妃降级在先,贵妃有恙在后,无人主持大事,实非内宫之幸,从即日起命楚阳殿敬嫔代为主事,擢升敬妃,望爱妃不负朕望,妥善治理后宫。” 被点名的敬嫔乃是盛帝还在做太子时,由先帝亲选良娣,算是后妃之中资历最老的,可惜家世不高,为人木讷,又不懂谄媚之术讨好君心,以至于盛帝继位后只封作九嫔之一,鲜少侍寝,缺少滋润的娇花日复一日失去了原来的光彩,还算清秀的面容日渐蜡黄,乍看之下堪比四十老妇,其实她今年才刚满三十。 倘若不是玉贵妃有恙,敬嫔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刻,欣喜,激动之下差点连规矩都忘了,匆忙起身快步上前,脸上沾染着一层红晕,倒比刚才年轻了几岁。 因为激动,她的舌头像打了结,花好长时间才把一句话说完:“谢……臣妾谢皇上恩典,臣妾一定不会辜负皇上厚望!” 敬嫔虽显木讷,但要论这方面经验绝对不比玉贵妃少,昔年盛帝尚未和先皇后成亲之前太子宫便一直由她主事,久无过错,后来书仪皇后尚在世时也经常向她讨教,颇有几分敬重,故才求皇上赐她一个“敬”字封号,想来岁月悠悠,一晃都过去这么些年,盛帝心里不由苦味掺甜,难以诉说。 “皇兄?”昭阳长公主一直在旁边观察盛帝,看到他眼神渐深,不禁出口轻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盛帝眼底掠出一抹憾色,轻咳一声以掩饰方才的出神,接着抬手示意敬嫔起身,眼睛顺势落在还在地上跪着的文相身上,假装讶问道:“文相怎么还跪着呢?快请起,地上凉染上风寒可不好。” “谢皇上……”文相在心底苦笑却不敢表露出来,手掌撑地缓缓将身子撑起后转身退回到自己座位,背脊流过一阵阵寒流。 盛帝双眼微眯复又睁开,视线在那人身披的斗篷上停驻,摇曳夺目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阶下青砖之上,巍细犹如杨柳之姿,浅浅笑开道:“既然来了琴师不妨就弹奏一曲,让在场宾客一饱耳福如何?” 锦兮闻言抬头,目中隐有浮冰游动,手指攥紧袖口,颔首赔罪道:“皇上!今夜裴锦受到惊吓略感不适,勉强弹奏只会有失水准影响众位雅兴,故恳请皇上准许裴锦先行告退。” “哼!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好大的架子!”陈璎珞发出一声骄纵的嗤笑,讽刺十足。 谢朝雨从这暗涌浮动中觉察出什么,忙打圆场道:“皇上,易地而处,任何人遭遇这种事情都会感觉害怕,恐惧难平,皇上又何必强人所难?再者朝雨虽技不如人,却也懂得曲由心生的道理,忧,惧,恐,怖所编成的乐曲正如琴师所言,非但起不了助兴作用,反而适得齐反,有损煞佳节美景。若是皇上想听,不妨等琴师身子好些?” 又是这个谢朝雨,三番两次和自己作对,陈璎珞气恼地回瞪她几眼,对方不以为意,闪亮的一双明眸裹着笑意转而对锦兮示好,可惜她并没有回应,陈璎珞看在眼里,得意的笑出声。 还未进宫,那些人就已经开始了,舒婕妤收回目光,抬袖用以掩住嘴角一抹冷笑,装作疑惑又似不经意道:“谢小姐说的极是,若是换成我只怕连话都说不出,哪像琴师还能稳稳的站在这里回话?不过嫔妾倒有几分好奇,你说文嫔偷偷跑出来也就算了,怎么偏偏撞见的是裴琴师你?那么偏僻的地方都能遇见,运气着实不一般……我劝琴师你呀,赶紧拜拜菩萨,求菩萨多保佑才是!” 这个疑问裴远压在心底一直都没有问出口,如今被别人一语道出仿佛一颗种子忽然在心底生了根发出芽一下子冒到嗓子眼,咚……咚……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如此一提,文相也顿时想起文妃出事前曾派人送给自己一封信,内容正是让他调查裴锦。可惜后面发生一连串事情耽搁下来,险些快要被他忘之脑后。出于政治上的嗅觉,文相越来越觉得这个裴锦不简单,再一想到最近的传闻,霍得将头偏转到一边,看见原本中途离开的人竟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位子上。 幽阙仍旧着一袭暗青色窄袍,金线浮云滚边,肩宽腰窄,玉带束腰,显得十分利落且贵气,千万灯火从他背后射过来,勾勒得他周身线条英挺不凡,乌木般的黑色瞳孔盛满迷人的华光,眉清凌傲如远山,竟然和这位裴家小姐有着惊人的相似。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幽阙目光微动往这边看,和这样一双寒光荡漾似海深邃的双眸交锋,文相自认不是对手,率先低下头用饮尽杯中残酒来掩饰,可那人却紧抿了唇,盯着阶下众人从眸底迸发出一抹森然戾气。 政治是细致的流沙,一旦深入腹地便退无可退,进如狂风暴席让人无法抵挡,退如金乌入海只留下一抹血色墨晕。没有规则,圆滑善变,成为安王这是幽阙必须接受的条件,承受怀疑、接受试探,然后不在乎,不理会,不认同,交出自己的心被这些细纱一点点打磨。 但在硬如珍珠的内心最深处始终埋藏一份无人可知的柔软,不容许被践踏,被伤害,哪怕是前功尽弃,哪怕是身首异处。 黑暗里,幽阙的手指已经握紧成拳,愤怒的火焰正一点点烧毁这片流沙,至于远处那抹残辉始终是洋溢在他脸上最温暖的笑容。 “皇上!其中内情,请皇上先宽恕裴锦之罪,裴锦才敢说!”锦兮清冷的声音瞬间将那道残辉冷却,幻化成头顶高悬的弦月,独自漫过汹涌之河,剥离出最后一颗火种。 如此远离了如蒸烤炙的煎熬,盛帝终于听见来源于命运的一声喟叹,星辰之上的轨迹还在运行,而他已不敢再次摊开手,稍显迟疑,凝视不语。 “看在玉瑶的面上,你尽管直说,朕恕你无罪。”半晌,盛帝才轻启薄唇。 “是!”锦兮似乎被什么所触动,眉宇间忽而盈满了求而不得的苦涩,一贯清冷的声线流露几分脆弱,如雨打霜花,一鞭鞭,引起了在座诸位心间的阵阵涟漪与颤悸。“皇上明鉴,裴锦虽是出身名门,无奈命里无福,破祖伤父,虽有幸蒙得贵妃娘娘垂怜,依旧自认为不祥之人,不敢与人来往,更不敢同人说……今日乃裴锦生辰……幼时凡我生辰,家中定会庆祝,今年裴锦孤身在此,不想有例外,故一人独庆,足矣。” “庆祝生辰在屋子里过不就好了,琴师你为何非要前往西苑?”陈璎珞眼里依旧充满不信,继续问道。 裴远嘴角微张,有什么话想说却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锦兮看在眼里,缓缓低下头,眼波脆弱似打破一地的琉璃,“陈小姐不知,裴锦幼时所居恰在宫墙西方,一人向西也只因……思家心切。” 一句思家心切仿若万箭穿心,在幽阙心底狠狠插出几个大窟窿,忍不住双手一拍,将金丝楠木做成桌案硬生生拍出一道裂纹,骇得原本还咄咄逼人的陈璎珞不敢再多嘴。 “够了!裴姑娘自小身世孤苦自然比不得你们这些高门娇女,眼下裴贵妃刚生了病,你们就巴巴上来欺负,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嗯?难不成以后裴姑娘想去哪儿都要提前知会你们一声不成?” 几乎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一双冷眸,裹挟着冰河决堤迸发出的彻骨凉意,如山压顶,如水淹身,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畏于安王之势,在场一众均不敢上前挑衅,默默承受之余,只能将全部系望寄托在盛帝身上,毕竟臣子再横也不敢和皇上叫板。 盛帝薄唇半扬,眯着眼接受来自各方的求救目光,一点点汇聚成眸中最深沉的墨色,卷过风光旖旎的莲灯艳色,再添了点铺陈于夜色之中最闪亮的星辰之辉,直直激-射向前命中那人心中最为珍视的柔软不可亵渎之地,蓦然开口道:“原来今日是琴师你的生辰,哎……你看玉瑶不在,都没人提醒朕,害朕险些酿成大错!子先呐,难道连你也忘记了吗?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 语气清淡,对裴远颇有几分责怪的意味,实际却是对他的一记敲醒,他应该牢牢记住锦兮现在的身份,而不是一味保全裴家。 裴远觉得一股寒流正顺着脊背涌上头顶,虽然冰冷却意外将他脑中杂乱的念头全部摒弃,回想白日里发生过的一幕幕画面,再看身旁锦兮悲伤已无,略带讥诮的眼神,瞬间化作无数无形的针刺痛了眼球,挑破了血肉,喉中隐隐泛出腥甜味。 他忍着痛,拱手认错道:“是!皇上教训的是,裴远有罪!请皇上责罚!” “罚就不必了,只盼望裴将军日后能牢牢记住,莫辜负……才是”辜负盛帝?还是辜负锦兮?盛帝说的含糊,唇瓣微勾,渲染出三分佛偈难辨的晦深笑意。 149.第三卷-第149章 变色未知春2 离静澹宫还有一段距离,脚步踏在青砖铺成的禁宫甬道上,除却衣料摩擦的零碎细声外只剩冷兵器发出的金玉之声。夜色过半,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大地一片灰暗,连远处麟德殿屋顶一角鸱吻边上的琉璃瓦都黯然失色,雾霭渐生,左右石灯相互照应,将彼此柱身照的幽深且凄凉,至于灯里散发的红色光晕则浸润在暗夜里,凄艳胜血。 头顶倏然掠过一只惊鸟,扑闪着翅膀搅乱浓重的夜色雾弦,裴远好笑的盯住墙头,无声扯动嘴角却勾起心底最隐秘的一丝痛意,缓慢回头,梗着脖子,在和锦兮对视的目光中败下阵,狼狈的侧开脸:“今晚的事情,请允许我向你道歉。” 锦兮摇摇头,平静淡漠的目光犹如春日第一抹清风,虽显寒冷却带有奇异抚平人心绪的力量,“你只是站在裴家的立场,并没有错。” “不!” 人的记忆像是蒙上一层细细绢纱,在反射中总是留下美好而又容易接受的画面。而天地不过是飘摇的逆旅,光阴乃百代之过客,人生浮泛,如梦似幻,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享一世贪欢?单纯的非黑即白的善恶只属于孩子,保持天真与无邪,成人的世界,满是丘壑,盛庭华筵花前遇,就如一鞠蘸满了烟水的清寒诗意晕开裴远所有浮华,一世踏过繁荣与背叛,执执复拥抱,亦成了可笑的幻念。 甬道里被剪碎的风声断断续续地穿过,那人吸了口气,抬手发誓道:“都是我的错!裴远起誓——今日这种情况绝对不会让你经历第二次!有违此誓必遭天……” 话未说完,宛若葱削的指尖轻轻竖在薄而坚毅的唇上,裴远呆了呆,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夹杂药香的丝缕凉意来源于对方。 锦兮唇瓣上勾,修长的蛾眉向两边舒展,声音似细雪浅落,“你我都很清楚,裴锦……到底不姓裴,我不会和你还有玉贵妃永远站在一条船上。若是仅仅出于愧疚,这些话不必再提。”因为,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们会因为我失去现在的一切。 “……你?”裴远眸光闪烁不定,太过贴近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感觉到。这一次,她的眼底不再是难以言喻的哀伤而是锋芒凛然的剑气,这种剑意裴远只有久经沙场的武将身上才有。 来不及细看,锦兮已经收回手,浅绿的轻纱无风自动,“将军请留步,剩下的路裴锦自己走就好,呵……我想玉贵妃眼下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您,还请将军忍耐两天,等风头过去再去静澹宫看望。” “贵妃她——你也认为我的决定是错误的吗?”裴远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伤痕从脸上延至心肺,忍不住想叫出声。 锦兮摇了摇头,似漫不经心道:“崔家的事,别说你今日当班,就是休假在家,他们也会寻机诱你上钩,百口莫辩,无计可施,最后不得不同意这桩婚事。其实,你能主动同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你……切莫胡说!”裴远难以置信,漆黑的瞳孔几乎能照见锦兮的脸,神情平静,冷静的目光里带有一丝说不出的深意,顿时心头一跳。 锦兮轻叹口气,奉劝道:“是不是陷阱,你自会知晓。不过敌人已经对裴家下手,日后行事需更加小心才是!” “……谢谢你!”与其说是相信锦兮的推测,倒不如是碰到了不该触碰的逆鳞,裴远眼底幽波激荡,身后披风也似水波荡开,一圈圈泛起涟漪。“你放心,我已决定向皇上请旨不再担任禁卫军统领一职,五日后我就会离开,调入神策军营。” “呦?是谁在那里说话?”身后忽而传来一阵响铃般的脆声,手执宫灯的娇美宫娥分列上前瞬间将甬道照的逼仄而透亮,舒婕妤紧随其后,缓步走上前,轻拂衣袖,一双妙目掩在宽大的宫袍后面,显得熠熠生辉。 “舒婕妤!”裴远和锦兮身子一侧同时行礼。 舒婕妤手指虚抬示意二位免礼,杏目圆圆溜溜在二人身上转悠一圈,掩唇笑道:“我觉得身体不适便提前告辞,路过这里恰好听见说话声,夜深露重的,还以为是哪些杂碎在乱嚼舌根,没想到……会是裴将军和琴师,呵呵……是我打扰到二位了,实在抱歉。” 刚迈出几步准备离开,可身子复又旋转,停在锦兮面前,眼盈秋波暗潜一丝锐芒,疑惑不解道:“哦对了!方才好像听见二位提及神策军三字,好端端的,怎么会聊起这个?还是说……我听错了?” “回舒婕妤,您并没有听错,是微臣已经得皇上恩准,自后日起改调神策军,不再担任禁军统领一职,今夜是跟家妹辞行的。”裴远没有隐瞒,如实回答舒婕妤的问题。 舒婕妤一愣,脸上疑惑更浓,不解问道:“这倒奇了?将军平日表现素来不错,近日也无大错,怎么突然就想着调职?” 裴远没抬头,不紧不慢道:“臣只是觉得学武至今从未上场杀敌,心中惭愧。再者今日之事皆因裴远而起,臣认为已不配继续统领禁军,故才恳请皇上准微臣进神策军历练,为国效力!” 舒婕妤听完拍手赞道:“原来是这样,裴将军能有如此一番赤诚之心实乃皇上之幸,连我都有几分感动呐。但可惜……从此宫里少了裴将军你这样的英年才俊,殊不知会伤了多少宫娥们的心。啧啧……着实可惜!” 后半段的一番打趣让裴远红了脸,头埋更低了几分,拱手道:“臣愧不敢当!” 舒婕妤一味抿着唇笑,眼波流转,视线扫过身边的锦兮,“将军您太谦虚了!裴郎美名帝都早已传遍,否则又怎会有今日一说……成就将军您一段天赐姻缘。”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恰如其分将话锋一转,脸色微异的看着锦兮,“呀……我都差点忘了!今日乃琴师生辰,今儿出来匆忙……也没带什么值钱玩意,改日我一定会补上一份厚礼给琴师亲自送去,还望琴师莫怪!” “婕妤客气了,裴锦身份低贱,小小生辰不劳您费心。”锦兮始终不太适应她的热情,无论出自真情还是假意,永远都和这宫里的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被拂了面子舒婕妤并不生气,反而主动上前,似笑非笑道:“琴师快别这么说,今日你可是寿星呐,虽然受了这么大委屈,好在还有皇上做主!不正好印证了‘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句话吗?呵呵呵……民间有二月生子者不吉一说,但依本宫看呐,能和花神娘娘同一天生辰,绝对是有福之人,相信琴师日后也定会否极泰来,富贵不可限量!” “舒婕妤谬赞了,裴锦受之有愧。”锦兮眉梢微沉,垂下去的眼睫盖住眼底所有表情,说出的话也滴水不漏,将对方的示好全部挡回。 能把文妃扳倒,舒婕妤自然不是个傻女人,明知锦兮不吃这套,偏偏还是把功夫做足,百般交好,阿谀奉承,落在其他人眼中,只会误认为锦兮恃宠生娇,不好相与。舒婕妤也乐得扮作趋炎附势之徒,攀着裴家的高枝坐享其成。 舒婕妤看着锦兮的眼底堆满了笑容,偏偏又掺着几分深晦复杂的嫉妒,灿如娇花,丝丝缕缕往外直溢,“瞧你说的,这么客气分明还是把我当外人!且不说玉贵妃对我们姐妹一向仁厚,就是凭着与裴姑娘投缘,我也一定会照顾好琴师!裴将军,你说是吗?” 裴远起先没反应过来,脑子飞快一转玉贵妃刚生了病,锦兮就发生这种事,自己以后也不能像过去出入自由,的确需要人多看着点,拱手谢道:“微臣谢舒婕妤,以后家妹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婕妤帮忙!” “将军你又跟我客气了,这老是谢来谢去有什么意思?”舒婕妤似是看不惯裴远这个样子,嘴角微噘,一双杏目顾盼生姿,别有几分风韵。“好了,说了这么久也快三更天了,时辰已晚,将军还是尽早出宫为好!我也累了,先走一步,不打扰二位。” “舒婕妤慢走!” 裴远拱手目送舒婕妤离开,还未回头,锦兮却在背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刻薄,“你刚才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对吗?你只是想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肮脏的地方!” “你……” 顺着裴远的目光,沉沉暗夜仿佛都作了衬景,锦兮侧首玉立,披风下露出的一角青帛,如同青嫩柳枝冲破一方天空,绽放在万宫阕阁之前,衣华如锦,人美如玉,却自有一番铮然铁骨,叫人不忍呼吸。 这个世界早已注定了弱肉强食,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自然也不会理解被自己随意放弃的东西或许是别人拼上十几年才能拥有。不过是一次小小算计,就令裴远萌生倦意,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远远逃离,这是他的权利,锦兮不会唾弃,可现实以无可避免的姿态摆在自己面前,就是带着身负重伤的觉悟,哪怕手脚溃烂,有些话她永远不会轻易说出口,反会带进坟墓随自己的躯体一起湮灭在清冷、如杀意泼墨覆盖的漫长孤夜之中。 …… 寒夜如同将死之人一场漫长的睡眠,眼前的视线被熟悉的黑色所覆盖,却倏然伴随一记铿鸣撕开豆大一片亮光,万千星辉透过裂缝挥洒而下,铺满天地,于佛陀前绽放一轮最美妙的东方红日,再献上最美丽的一束颜韶花,花香,茶香彼此交织流淌在琴弦柔软悠长的曲调中,居高声却不自远,垂清露却明疏桐,深沉叠伏,尽在锦兮不断变换的指尖中。 端坐五色锦帘之后的贵妇一直闭目静听,待听到羽音结尾,仍旧静默沉思,摇头轻叹道:“哀家自诩也是懂琴之人,二十年来也听过不少大家演奏,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锦兮坐在椅上,也不起身,颔首道:“太妃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宁太妃缓缓睁开眼,透过层叠繁复的锦帐遥望那弹琴之人,问道:“哀家记得你素来穿红色衣裙,这两日怎么尽换些素衣?跟我们这些老人一样,实在乏味。” 锦兮笑了笑,修长睫羽上下翻飞,就像临空欲飞的蝴蝶停在一朵素净高洁的莲花,嗓音如琴,低沉婉转,“回太妃,裴锦年岁已大,不再适合那些鲜艳的颜色,还是……留给将要进宫的娘娘们吧。” “哦……”越过漫长的轻咦,十二层千鸾绣袍铺过玉阶,穿过锦帘,最后停在琴案前,眉眼微低,似是轻叹,“看来是有人说些什么了?哎……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裴锦愚钝,不明白太妃的意思?”锦兮故意装没听懂,轻咦反问,眼睛一直盯着琴弦没有抬头。 此刻宁太妃就站在面前,发髻里斜插着的十二缕金凤步摇展翅欲飞,折射出冰冷而深邃的光,似一道无形的目光考验锦兮。 “太妃娘娘,昭阳长公主求见。”从屋外进来一名宫女,向宁太妃秉告。 宁太妃听完点点头,“知道了,宣她进来。”接着目光重新转向锦兮,对她说,“你下去吧,明天这个时辰再过来。” “是!裴锦告退!”锦兮敛眉静默站起,向宁太妃行完礼后,双手抱琴便往外走。 出屋时昭阳长公主正往屋里走,两人擦肩而过,彼此一个眼神的交锋后,再无交集。锦兮脚步刚踏出门槛,背后的朱红色木门立刻从里面关上,继续往外走去,顺手将琴递给浣芝,再由碧簪为自己披好披风,门帘被掀开,一股湿冷而缠绵的气息顿时扑面袭来。 “主子,您身子还没好,贵妃娘娘特意交代了让您这两天千万当心,多顾惜自己身子才是。”碧簪看着天气皱眉,忍不住提醒锦兮。 锦兮不以为然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不必多说。” 浣芝在后面接话道:“主子!碧簪姐姐还不是担心您的身子啊!这乍暖还寒的,要是冻坏了谁给宁太妃弹琴啊?” 锦兮脚步不慢,双眼却微微眯起,开口道:“……宫中能人众多,我若病了,太妃再找其他人便是!” 浣芝闻言,小步快走,凑到她身边道:“主子有所不知,太妃娘娘本就是大家,自小受名师指点,一般的琴师根本看不上眼的!还有,奴婢听说主子您可是第一个连续三天被宁太妃叫去的,由此可见太妃她老人家对主子可是格外赏识!” “格外赏识?你觉得宁太妃对我好是件好事?”锦兮难得开了口,多说几句,顺带看一眼浣芝,眼底辨不清喜怒。 “那是自然!”浣芝面露微笑,满口替锦兮着想,“宁太妃虽然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好歹也是一品太妃,有她替您做主,看谁还敢怠慢琴师!” 自打上回那件事发生后,玉贵妃一直称病不起,宫里的事物皆由敬妃打理,风水轮流转,请安的人忙不迭都往楚阳殿跑,哪里还记得静澹宫?且锦兮再怎么受器重,也不过是个五品琴师,身份低微,又不善交际,由不得浣芝要多替她着想,如果能得宁太妃赏识,好处日后肯定少不了,连底下做奴才的也脸上有光。 想到这,浣芝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不断在她耳边吹风,可锦兮一直脸色淡淡,随口问了一句:“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别是只挑好的逗我开心!” 浣芝面露微笑,回答道:“回禀主子,奴婢可不敢随意乱说,这些都是奴婢听芷宫里的人说的!” “哦……原来你还认识宁太妃身边的人?”锦兮不动声色问。 浣芝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继续道:“主子不知,奴婢自小入宫,原先是在宋嫔娘娘那当差。当时奴婢年纪太小,做不了事就被派去昭阳长公主那儿伺候,后来有幸陪公主去宁太妃那儿几次,这一来二回去奴婢这才和芷宫里的人相熟!” “既然你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怎的长公主下嫁你没有跟着去?”锦兮没料到这个浣芝居然有这么一段经历,眉梢上扬,兴趣十足,“她眼下正在宁太妃寝宫请安,不如就留你下来,和长公主一叙旧情,可好?” 浣芝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听出锦兮话里有话,连忙撇清道:“主子说笑了!主子您去哪,奴婢就去哪!岂有留下私会旧主子一说!再说了,当年奴婢年纪尚小,根本没有机会贴身侍候长公主,奴婢和长公主其实没有什么旧情的,主子您误会奴婢了……” “是吗……”方才还说经常陪公主走动,这会儿倒说旧情不深,锦兮在心底冷笑,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语气像是聊天,随便的又将话题转向碧簪,问道:“那碧簪你呢?原先是怎么入的宫?又是在哪里当差?” 碧簪反应慢了一拍,先是啊了一声,才回复道:“禀告主子,奴婢十岁的时候被带进宫,原先一直在皇后宫里当差后来……之后没多久就调到玉贵妃这里。” “皇后宫里?这么说,碧簪你见过皇后了?”已故皇后的事让锦兮心弦一动,眼中洑流着万千银光。 碧簪却脸色白了几分,额头有冷汗冒出,干巴巴道:“主子说笑了……奴婢资质浅陋哪有福气去伺候皇后,只是个院里打扫的低等婢女罢了。不过皇后娘娘是宫中大忌,主子您以后还是少提为妙?” “为何?”锦兮继续问。 碧簪嘴角嗫嚅,似有不敢吐露之言,浣芝见此,环顾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才敢帮着开口道:“据说皇后娘娘当年是因难产而死……这件事给皇上的打击很大,在宫里头也是禁忌!主子您可千万不要再同别人说!” 锦兮眸光微瞥,见碧簪一副深有余悸的样子,神情无异,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浣芝见锦兮竟然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喜上眉梢,趁热打铁道:“恕奴婢多嘴,难得皇上对主子您青眼有加,眼下玉贵妃生了病不理事,您更应该注意言行莫要惹皇上生气才是!” 好几回浣芝都远远看见锦兮和皇上起了冲突,好在皇上大人大量没有计较,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被打入大牢,听候发落,所以她这话名为保全锦兮,实是点醒倒也不为过。 150.第三卷-第150章 变色未知春3 锦兮明白浣芝的意思,唇角微启却没有多作解释,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好几日没去看惠嫔了,既然现在得空不妨去看看她。 生产将近,加上惠嫔又曾在孕期受过惊吓,于是太医特意叮嘱,让她多呆在屋里。锦兮进屋的时候,惠嫔正半躺在对窗的美人塌上,神态怡然,腹部高耸,玉带般的蛾眉在脸上舒展开,不悲不嗔,让人感觉格外舒服。 施然缓入,锦兮秀靥之上的黛眉未蹙,嘴角微向上儿弯,带了点薄薄的笑意,先向惠嫔行礼,而后才坐到旁边的圆凳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家常。 屋外的阳光照彻轩窗,染织一片明媚的金黄色,惠嫔置身其中,鹅蛋般的脸因为怀孕越显圆润,肤如白玉,秋水含情,浑身充满着即将成人父母的喜悦。 “若是没有你,我兴许等不到和孩儿相见的那天。”惠嫔拉着锦兮的手,对她感激道。 锦兮却摇头:“瞎说什么?您和孩子都是有福之人,有上天庇护。” “不!”惠嫔摇头,身子探前,继续说,“我不是傻子,分得清这宫里到底谁对我好!今生我能结识琴师,就是死也无憾!” “快别这么说……”锦兮不着痕迹抽出自己的手,剪瞳似水,像是一眼古井探不到底,“太医说再过半个月您就要生了,这会儿说生啊……死啊的,也不怕不吉利!” 惠嫔下意识低头盯着自己腹部,手掌慢慢摸上去,隔着一层布料磨搓,半晌才道:“琴师说的极是……眼下,的确没有什么比这个孩子更重要……” 身边的婢女见状掩嘴笑道:“琴师不知,这孩子在主子肚子里可闹腾了,经常三更半夜的踢主子,害的主子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我看呐,这一胎绝对是个活泼的小皇子!” “盈彩住嘴!”惠嫔不喜反嗔,立刻瞪一眼口不择言的婢女,让她快些停嘴,“孩子还没落地,你就敢满嘴胡言?真是被我宠坏了!” 锦兮唇瓣一勾,笑道:“我觉得她说的没错,娘娘这胎说不定真是个皇子!” 惠嫔一怔,对锦兮重重叹口气,黯然道:“我倒希望这会是个公主……”后宫多年无子,皇上又鲜少点人侍寝,若是让惠嫔一举生下男婴,这天胤朝大皇子的身份只会招来更多人的红眼,日后能不能养大都是未知数。 盈彩侍候惠嫔多年,很清楚主子在担忧什么,眼睛上下转了一圈,开口道:“主子,奴婢听说长春殿有位秦姑姑,特别善长诊断胎儿性别,前朝好些个嫔妃都请她辩别,不如奴婢请她来为主子瞧瞧?” 惠嫔一听动了些心思,目光闪了又闪,却又皱眉道:“这……固然是好,可如今本宫身子不便,少的不得人伺候,除了盈彩,又无人信……这!” 惠嫔身份敏感,不宜随便外出,再加上先前诸事令她怯了心,日日都过着心惊胆跳,如履薄冰的生活,除却陪嫁进宫的丫鬟盈彩,恐怕谁也不能相信。 当然这个范围里,锦兮是除外的。 盈彩先是皱眉沉思再将目光扫到别处,眼睛骤亮,向惠嫔提议道:“主子怎么忘了?还有琴师呢!为何不拜托琴师走一趟?” 刚好锦兮抬头,纯黑似珍珠双瞳在盈彩心上轻拂,无端生出一种森凉寒意,呆怔半晌。 见锦兮迟迟没有说话,惠嫔误以为她心中不快,连忙道:“这件事根本不该劳烦琴师!都是本宫的丫鬟鲁莽不知轻重,当着我的面擅自主张,死丫头!还不快向琴师道歉!” 盈彩心里委屈,却不敢辩解,惨白着小脸颔首道:“都是奴婢的错!请琴师重重责罚!” 锦兮没有动怒,垂了垂眼睫,也不知道是顾忌什么,稍后才抬头唇瓣上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惠嫔娘娘误会了,只是跑一趟腿,裴锦怎会推辞呢?……快起来吧”说着手掌向上摊开,示意盈彩快快起身。 盈彩心里窃喜,眼角不经意间却意外扫到锦兮面无表情的脸,身子倏而瑟缩一下,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子的神情,才低声道:“是!”这一次再也不敢随便乱说话了。 一缕凉风从未掩好的窗扉间吹入,吹进锦兮未拢好的鬓,挡住眼睛,也遮住眸中滑过的一抹深意:“娘娘产期在即,时间紧迫,不如就让裴锦即刻前往长春殿,将人请来。” “……琴师能如此替本宫着想,本宫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想一路锦兮对自己的帮助,顿时惠嫔的眼圈通红,心中又是愧疚又喜悦,感激之情较以往也更甚。 虽然这件事惠嫔是利用锦兮了一把,但瞧她今日神态举止,锦兮又未尝没有回报? 她的唇边噙了一丝笑意,淡如寒烟的目光轻拂一圈,起身行礼后退。 等出了屋,锦兮对一直在门口静候的两名婢女道:“浣芝将我的琴送回静澹宫,碧簪随我走!” “是!奴婢遵命!”浣芝有些不乐意,点头道。 “是!”碧簪却露出惊讶神色。 …… 锦兮同碧簪主仆二人转眼横穿大半皇宫,一路琅嬛阙宇绵延不绝,伴有飞鸟划空鸣啼,在飞檐卷翘琉璃瓦上覆了一层风过初霁的清冷。 未过半刻,眼前风景突然发生变化,森白素寡戛然跃出,和静澹宫相比,长春殿太过狭陋,比烟瑞殿又多了几分晦败,老树,枯藤,遍地落叶与未消残雪混合成一幅沉黯无比的画卷…… 脚步继续往前走,从宫口走到殿前,竟然没有发现半个人影,索性留在回廊里休息一阵儿。 环目四望偶瞥见一棵树下,有一名太监正以帚扫地,身子背对锦兮主仆,暂时还看不清样貌,但瞧那人身形动作似乎年岁颇大。 锦兮走上前,询问道:“敢问这里可有一位秦姑姑?” 扫地太监没有回头,目光一直盯着前面认真扫地,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似得,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回应,锦兮才动动脚,身子一侧绕到正面。 地上突然冒出的一团黑影终于让扫地太监略有所动,抬头张望,这一抬才发现他不仅头发灰白,连双瞳都是一片浑浊白色,茫然问着:“秀儿?等一会儿我就要扫完了……不对,你不是秀儿!你是谁?” 老太监眼睛看不见却还能分清楚人,反应倒是敏锐!锦兮勾唇笑道:“公公别怕!我的确不是什么秀儿!我来此是找一位秦姑姑!请问公公是否认得?” “秦姑姑?”老太监脸上未见诧异,似乎有人找秦姑姑是一件太稀松平常的事,嘴角不停嘟囔,“你也来找她?又有一个人来找她……” “也?”停在唇瓣的弧度更盛,锦兮像是撬开一个异乎柔软的贝壳,耐心诱哄,“除了我还有谁找过秦姑姑吗?公公是否认得那人?” 老太监昂着头,表情十分滑稽道:“找她的人入夜才会过来,我怎么能认识,不过——” “康公公!”一声低沉的呵斥打断太监的回忆,扭头望去,一名四旬妇人正从石阶而下,双手拢在腹前,对锦兮颔首:“康公公年老多病,说的都是胡话当不得真,奴婢秀姑是这长春殿主事,贵人有事尽管问奴婢就好。” 锦兮眉梢微挑,心里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人,但考虑找人重要,暂时压住疑惑,问道:“秀姑是吗?裴锦冒昧,来长春殿是找一位秦姑姑,请问你是否认识?” 锦兮自报身份时,秀姑脸上未见异样,但听见她来此目的时却浑身一紧,惶恐行大礼道:“原来是裴琴师!奴婢不知贵客驾临,还请琴师见谅!” 锦兮手指虚抬,垂着眼先看一眼旁边瞎眼的老太监,再道:“快请起,是裴锦不请自来,冒昧打扰,原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不过裴锦此番找秦姑姑是有要事请教,还请姑姑不吝相告。” “是!”秀姑虽低应一声,面上却仍是为难,“启禀裴琴师,并非奴婢不愿,而是我等并不知晓秦姑姑去处,只听人说——看见她往尚乐司那边去了……若是琴师不嫌弃,还请进屋稍坐片刻,想着这会儿人也该回来。” “谢谢秀姑好意!人既不在此,我等不便久留。”锦兮从来不是以逸待劳之人,她喜欢主动出击,于是摇头婉拒,“况且裴锦自认运气尚佳,在路上偶遇也说不定,也罢……姑姑请留步,裴锦告辞!”敛衽一礼后顺着秀姑所指方向寻去。 沉黯破败的宫殿因为外人的离开重新恢复宁静,老太监听着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嘴角竟渐咧出一丝笑意,挥舞手中扫帚,不停叫喊道:“走喽!都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哈哈……一个不剩!” 发了疯的老太监站在庭院里兀自痴笑,他旁边的秀姑也没有想阻拦他的意思,却眼底泛着幽光流转,目光紧盯锦兮的背影离开,胸口似隐纳万千愁绪,连脸上都沾几许忧虑之色。 从长春殿到尚乐司又要穿过大半个皇宫,路过一处宫殿,恰好有丝竹之乐越过高墙袅袅入耳,拂过夕照的余光,丝丝缕缕犹如锦织晕染出无尽缠绵,低回或是高亢,叹惋抑或豪壮,节节攀升,步步宛转,像金石相击,又像飞瀑穿石,热烈却不失庄严,一曲一调尽显皇家之风。 碧簪见锦兮突然止住步子,站在宫墙外仰头凝望,不由上前小声在她耳边道:“主子,从早上到现在您都只用了些茶点,先前又在芷宫抚了几个时辰的琴,是否……歇息一会儿?找人这种事交给奴婢做就好。” 锦兮闻未所动,轻咦一声,似漫不经心问,“在你眼里,我的身子骨就这么不中用吗?连这点路都支撑不下去?” “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碧簪霍的脸色煞白,伏低着脑袋摇头,“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奴婢不敢!” “哦……”锦兮的语调没有起伏,依旧压低着嗓音问,“那是你觉得这点小事以你本事足以替我代劳,想在我面前邀功?” “不敢!”碧簪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掌贴地,以额相磕,立即泛出一片红晕,“主子!您就是借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有这些念头!只是……素绫姐姐生病之前曾三番五次叮嘱过奴婢,务必要以主子身体为先!可奴婢愚钝,若是哪里有说错话惹主子不高兴,还请主子责罚!” “好一个忠心奴仆,你这么一番说辞,叫我如何罚你?”提到素绫时锦兮目光微滞,倏尔又变得极冷,目如罩顶从上到下缓缓将碧簪包裹,良久,才道:“你起来吧,记住——嘴笨一点没关系,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做多情之人!” “……是!奴婢记得了!”一阵风刮过,脊背一阵冰凉,这会儿碧簪才发现自己后背衣料已经被汗浸透。 锦兮却对碧簪的表现极为满意,在心里默默点头,目光重新转向传出乐声的住所,兀自开口:“那里是絮芳阁吧……记得上回还是贵妃带我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故地重游。 过去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初玉贵妃充当说客而来,却让锦兮同盛帝达成交易拿回凤鸣琴,而今她已不再是卑微命如蝼蚁的慕氏孤女,世事如曲,眼光迷离间数十年光阴荣辱刹那流过,那些痛恨的,爱过的,不可忘记的过往和不愿想起的曾经都可无选择的陪伴她,一路前行。 脚步继续向前,只见殿外琼阶白玉,朱栏深红,来往宫女个个明肌如雪,身姿婀娜,手捧琵琶,玉笛,笙箫等各色乐器,三五结伴热络络的挤进正屋。 而屋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满目辉光尽多华彩,无数锦绸自双龙莲花藻井蔓伸,盛开出深紫鸦青桃红金黄等诸般颜色,正下方是锦兮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台,昔有舞姬随歌曼舞,今日倒是两人抱琴相坐,四周满满当当站着听众。 因锦兮来的较晚所以只能留在门口,方一站定,屋内锣鼓很快敲响,高台上两名着青色装束的乐师相视行礼,由左边那位先行弹奏,十指拨动琴弦,婉转艳丽的曲子在他指下悠悠荡开。 宫调低婉,羽音清丽,商音缠绵,却在角声渐歇蓦地蹿出另一种风格的瑟瑟之音,左右相和——初时低沉,娓娓相伴,而后清逸,飒然胜出,七弦十三徽,右侧之琴音犹似梅花耐寒,胜比冰雪洁净,高远恍北风凛冽,激昂如万马奔腾,曲调恢弘响亮一改前人绮丽之风,流水化成高山,直教人心激魂颤,恨不得立刻纵马飞渡,踏出云州塞外。 “居然会有这么有趣的人……”琴曲之道,锦兮一向自视甚高,右边那人琴技虽然不高,所弹琴曲却能让她感同身受,油然生出一种英雄相惜之情。 眼下屋里举行的是尚乐司一月一次的斗技竞赛,凡乐府中人统统都要参加,每人按照所用乐器划组,一对一轮番比试,参赛者上台演奏,台下听众则为评委,乐声一止立即投票评判。 现在进行的就是琴组的最后一轮比试,且观右边风头正盛,意境高远,但论琴技、指法却远远不如对方。 至于左边那位,比试过半稍落下风,立意也不占优,但他并不着急,琴声不滞,弦音不凝,所以综合判定他还是稍胜一筹的。 经过短时间的讨论,由尚乐司司乐上台宣布结果,如此胜负已定,二人起身行礼,输的一方旋即下台,但见那人面庞清瘦,眉色稍浓,脸上既无半分不服之意,也未有一丝憾色,实乃君子坦荡之态。 锦兮听见身边有人感叹道:“真没想到!一个刚来不久的琴师竟能与我们欧阳大家一较高下!若换做是我……还不知要等多久!” 另一人听完打趣道:“谁叫你不好好练习!来了尚乐司三年,竟还比不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真是羞死了!” “你还说我?哼!别以为你刚来就什么都不用怕!”那人伸手便要在同伴腰侧掐上一把,却被她机灵躲开,而后又伸手招呼回去,好一番打闹。 剩下的无外乎互相揭短,姐妹之间的嬉笑怒骂,锦兮没有兴趣再听,转身便朝屋外走,等行到阶边,恰逢看见一人从另一条路走过来,横穿而行,正好擦肩。 方才在殿内与同伴嬉闹的女乐也跑出屋,同那人打了个照面,欣喜唤一声:“辛九琴师!” 这叫喊不知为何吸引住锦兮的目光,侧目看去,那名女乐口中所说的琴师辛九,目光未动,抿唇而笑,脚步微快,似乎并不打算停留。 女乐楞了一下,目光跟随那人由远及近,复又逐渐远去,直至眼底只剩下片身残影才堪堪回神,挥手继续呼喊:“辛九琴师!琴师!”可那人似乎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办,全然没有理会身后人的喊声快步朝屋后走去。 顺着锦兮的位置望去,正好看到屋后一处花丛矮树旁似有人早早等候,可惜全身隐于一片浓重的斑斓翠色之中,不辨样貌。 151.第三卷-第151章 变色未知春4 宫粉玉砌,修竹依傍,朱漆敷金的麟德殿门缓缓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将殿外白灿灿的阳光如白玉一般抛了进来。幽阙大步踏入,踩在暗如黑渊的大殿石砖上,背后折射着万道华彩,硬是将一切沉黯逼至拐角。 “臣弟参见皇上!”声音浑厚犹如沉钟,幽阙站在阶下拱手行礼,衣袖上的暗色卷云纹在斑斓百练的掩映下流光闪烁。 “安王请起!”盛帝微微抬手示意,玉冠墨发,俊朗的容颜衬着一袭赭红色常服,显得风姿清腴,富于春秋。 “谢皇上!”待安王站定,盛帝重新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裴远,问道:“子先呐,这几日在神策军营感觉如何?” “回皇上,臣一切都好!”就在数日前,裴远已经正式向盛帝请辞禁军之职,转投军营。 眼下他身上穿的正是神策军服,棕色盔甲配殷红披风,英武之余更显俊逸。声音微顿,复又开口:“皇上放心!新上任的霍统领与臣相交多年,有他在绝对可护皇城周全!而臣一定在军中好好效力,不负皇上厚望!” 盛帝听此唇瓣一勾,胸中溶散因为他离开的几许遗憾,含笑道:“你与安王都是肱骨之臣,朕的左膀右臂,日后无论出现任何困难尽可向朕提,朕一定会帮你们!” “谢皇上!” “谢皇上!” 两人拱手谢恩。 眼神微转,盛帝乌黑浓密睫毛下的目光一瞬间深如古井,语气又有几分漫不经心道:“听闻皇弟这两日风头盛的很呐!一上任便翻出大理寺近十年的卷宗,还将沉苛已久的案件统统解决!皇弟做事雷厉风行,判罚坚决果断,此番早已在帝都传遍,于百姓眼中算称得上一件天大好事,连朕都忍不住想为安王你拍手称赞!” “皇上谬赞!臣只是在尽自己的本份,算不得什么功劳!”幽阙拱手行礼,微躬的身子抖落额前几缕碎发,一时叫人看不清脸上真实情绪。 “你我兄弟一场,安王又何必如此客气!”盛帝摆手,似是不耐他拿官话敷衍,眼底闪耀着波澜暗起明灭的光,“那日殿前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不是这般态度呐……” 果然,盛帝满意的看见对方身子无可察觉的微微一栗,甚至都能猜到那嵯峨玉冠之下,眼底狠狠掠着沉痛。 心中顿时无比舒朗,“裴锦琴技高超,听说已经连续三日去芷宫弹奏,连宁太妃对她都赞不绝口,更不要说是安王你了……子先你说对吗?” “……” 话音如冰珠般掷出,字字棱角分明,击在幽阙头顶,令他暗沉淡漠的脸上终有几道裂痕,忍了又忍,终于抬头,双眼澄彻浑黑似两颗姣姣明珠,“皇上误会了!臣之所以出头,怜香惜玉不假,更重要的是臣弟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自幼双亲不全,命中无寿……只因这诸多相似,令臣弟忘却身份,殿前失仪。皇上若要责罚,狠狠责罚便是了!” 一句响亮的责罚,一双清澈坦荡的眼睛如狂风骤雨瞬间摇散盛帝所有理智,毫不留情击打他的灵魂,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呻吟,啪!啪!痛感一次比一次猛烈,较之前所尝过的累加在一起,更令人痛入骨髓。 曾以为昔日之情不过是竹马无猜,年少单纯,两个同样寂寞的孩子成为彼此最适合的伙伴,一旦长大拥有不同的世界便会逐渐淡漠,忘却那些已经难以挽回的无忧岁月。 曾相信年少挚爱只算得上是君子之交,淡如清茶,青春懵懂的少年男女在有限的空间里恰好成为契合的另一半,等红尘生死撕开虚假的伪装就会烈焰泵生,阴阳逆背,三生不复再愿黄泉相见。 可偏偏他们是如此相像的人! 彼此的轨迹相织相交,除了用呼吸、喜悦去感受,更在无声无形一步步去完整,周全,令清醇如歌在暗色深处生出根,发了芽,即使经历漫漫风雨,覆了霜,掩上妆,本质依旧倔强的未曾改变。 云傲,你们都是如此倔强的两个人哪…… 盛帝垂了眼睑,神色暗淡如垂暮老者,摆了摆手,音色寞寞道:“子先,你先退下吧,朕还有话要和安王说!” 只怕这些话只有他两人能知道,裴远小心掩住了眼底的沉思,抬头意外和安王目光碰撞一瞬,心头顿跳一下,恍惚中似在脑海浮现一张清冷如玉的侧脸,涌出一段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希望你能永远站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这个“她”便是——裴锦! 不啻于晴天霹雳劈裂长空,劈开碧落黄泉黑洞般的漩涡,于摧古拉朽间吹散裴远萦绕心底的疑雾,一个又一个场景,一个又一个暗藏深意的对话,虽然没有完全理清,至少他已经有资格去触摸真相令人畏惧的轮廓。 直至多年后,某刻明月清风之下,他才终于在别人的诉说、回忆里,将零星片段拼凑成一首激长血艳而又早已湮没在十丈软红里的惊雷之音。 …… 空旷深渺的大殿内,四脚替云香炉雕着镂空金花,里面放着的冰蝉香燃起袅袅淡蓝香烟,朱漆大门开了又合,发出一声悠远来自岁月深处的嗟叹。 盛帝凝神注视幽阙,目光似透着悲悯,久久无言,半晌,方沉声道:“云傲,其实你恨我?对吗?……只有选择恨,你的心才不会那么难过!” “是的,或许……我应该是恨你的!”幽阙抬起头不暇思索回答。 “很好!”盛帝忽然从座上起身,目光睥睨犹如实质,激出无数金玉之音,“那你便恨我吧!你的一切都是朕所赐予,朕需要你,所以利用你,又提防你!你想留下慕锦兮,好!我留给你全尸!你忘不了她,好!我便在十年后给你一个替代品!你恨我!你的确应该恨我!” 看着幽阙脸上戾气渐盛,盛帝更加畅所欲言道:“但现在,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我要让你一无所有!向朕摇尾乞怜……” “怎么样?你生气吗?愤怒吗?是不是想杀了朕?那么尽管来吧!用尽你所有力量向朕报复!夺走朕的一切,包括这个皇位……” “如果你成功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她都将是你的!如何?” “很不错的复仇方式!”幽阙似乎很认真的在考虑,赞同的点点头。“可是,我只要慕锦兮!”下一秒,他的嘴角忽而绽出一缕笑意,溢着纯粹的愉悦毫无杂质。 恰如诺言,他不要权利,富贵,不要皇位,美女,他只要一个独一无二的慕锦兮!可若是为了得到她,必须先取皇位,将手足至亲拉下马? 李云佑!你当真好狠的心肠!竟不惜以自己做饵,逼他做出选择! “这是最后一遍——我只要慕锦兮!”幽阙再一次重复道,脸上的笑意平淡,闪着睿智而透彻的深意,反观盛帝的笑容,简直难看至极。 啪!的一声,盛帝不再压制不住怒气,拂袖将桌上杯盏狠狠执落在地,青瓷碎片混合剩余的茶水立即划出一道难看的污迹。 “李云傲!你不要以为你是朕的亲弟,朕就不敢治你的罪!” 犹如两道闪电划过虚无,滋啦声不断在空气中爆裂蔓延,越渐震耳。 很快帝王的声音化为惊雷之音,源源不断敲打幽阙全身血脉,“朕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必了皇上!臣永远不会变!” “……来人!”一声大喝,从殿外立即跑进十几名禁卫军,步伐整齐,举止划一,银亮亮的弓矢箭矛一亮出就让人霍然心惊! “皇上!皇上怎么了?”安陆一直候在殿外,刚送裴远离开,不曾想无端生出这种事! 瞧盛帝这架势,莫非是安王一句话不对,惹了盛怒? 盛帝不理会旁人,目光尖锐胜刀,步步紧逼想迫幽阙让步,厉声宣布:“宣我旨意!安王恃宠而骄,口出狂言,无知犯上,念在是初犯罚俸三月,禁足府邸,交禁卫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可出府半步!” “皇上这……”安陆皱眉。 “臣领旨谢恩!”这边安陆还想着怎么替幽阙求情,他却欣然接受,神色平静,昂着头站在一干禁军之中,毫无半分委屈之色。 安陆暗自叫苦,心想底下做奴才的人微言轻难以在中间开解,可合适的又卧病在床,诸事不理,正值烦恼焦急之时,从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疾呼。 “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忽然蹿出一名小太监,一路磕绊,还险些被麟德殿的门槛绊倒,气喘吁吁,好不容才跑到盛帝面前,又瘫软了腿,跪在地上哭喊道:“启禀皇上!不好了!烟瑞殿……烟瑞殿的惠嫔小主突然腹痛血崩……可能,可能母子不保!” 啪的一声脆响!幽阙扭头转身望去,刚从宫女手中接过来的参茶还未在安陆手中端稳,便立即赴上前者后尘,溅出的茶水顺着玉阶缓缓流淌,打湿了铺在上面的红毯,如一弯血河蜿蜒游走。 “为何都愣着?还不速速将人押下去!”盛帝目光轻拂一圈,沉思的幽阙,呆怔的禁卫军,错愕的安陆……此刻都像点了穴,不能动弹。 “在这杵着太医院的人就能自发过去?……莫不成要朕亲自去?嗯!”眼看众人无动作,盛帝的嗓音里略含了几丝恼怒,泛出的森冷寒气让安陆狠狠打个激灵。 “是!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办!” 惠嫔母子的安危才是眼前最为紧要之事,麟德殿里的人纷纷动了起来,连安陆都忘了要替幽阙求情的事,火急火燎地急忙朝太医院方向奔去。 …… “快点!你们再快点!”奉旨去请太医的安陆,眼下已经将医署里所有当值的,不当值的全部派人唤回来,底下太监们则手提药箱小步在后面跟着,一群十几人逃命般向前飞奔。 一连串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皇宫一个又一个的走廊,锦帐帷幔上下翻飞,安陆第一次感觉这条路无比漫长。 “你们倒是快点!”他第十二次回头催促。 “哎呦!” 伴随而来的是沉闷的落地声,只因安陆一直着急催促后面的人快些跟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路况,身子半侧,未完全回过身子就已经和那头的人撞在一起。 安陆一个趔趄,险些绊倒,满腔焦急就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提口气刚准备对那不长眼的人开骂,余光却不经意迎上一双深沉浑黑的双眸。 “裴……裴琴师,奴才该死,都是奴才不长眼,您身子没事吧?”锦兮的那双黑眸深冷如冰,无端令掌管后宫大总管变怒为惧,伏地身子小心陪不是,身后一干宫娥太医纷纷看傻了眼,垂着头不敢说话。 锦兮不理会,自顾低头从地上扶起被安陆撞倒的碧簪,轻声道:“安公公,你可看好了!你所撞的是我的婢女,你该向她赔礼才是!” “是!是!是!琴师说的是,等奴才办完事,一定亲自登门向这位姑娘道谢!”说着衣袖一摆,示意身后的太医继续跟上。 锦兮侧目一扫,瞧人数,似乎太医院里的太医全部都在,再看他们去的地方,一种恐惧的想法渐渐浮上心头,清冷似水的双眸忽然涌出无数幽幽荧光,如同惊蛰将雨的天色,沉重而亮烈的逼进,带着刀锋般的锐,直逼入安陆眼底。 “太医们要去的是烟瑞殿?可是惠嫔有事?” “回……回裴琴师!”面对这样一份不输给盛帝的气势,安陆难捱的咽一口口水,再缓口气才将方才宫人禀报转述给锦兮听。 还未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锦兮已经面无血色,目色如刀,紧抿双唇,风似似的匆忙朝烟瑞殿方向赶去。 “哎!琴师你!”眼看着叫喊无用,竟连锦兮的一袖衣角都来不及抓住,安陆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保持原来的姿势,心中生出几许无奈,正欲摇头喟叹,余光却不经意扫到她身后随行的一名中年妇人,隐约又生了疑,摸着光洁的下巴,目光悠远迷离,似是回忆一件久远不曾想起的往事。 152.第四卷-第152章 不是富贵花1 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从踏进门第一秒起,从廊下到里屋,血迹顺着地砖,一点点从鲜艳的红变成暗沉的黑,一路血色,让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弱女子,是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又是如何素履蹒跚间步步成殇,带着求生的希望凤落九天,血莲拖曳皱褶勾勒成图,引来鬼神之笔,作画淋漓忘川,沉浮无休。 “啊——!”凄厉的叫喊犹如细砂,一遍又一遍磨碎了殿内尚算平静的空气,来往宫娥进出不断,手端着的原是清水,再端出来无一例外均变了颜色。 “不好了!不好了!惠嫔小主失血过多!太医!……快喊太医!”伴随最后一声尖叫落幕,负责接生的稳婆从里屋跑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目光一转待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瞬间又惨白着脸,猛地就跪在地上似枯叶瑟抖,“奴婢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众人如潮水般哗啦一下子全部跪在地上,脑中思绪纷繁杂乱,却都不约而同想到一处——惠嫔生死未卜,万一遭遇什么不测,盛帝盛怒之下会不会命所有人陪葬? 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叫喊还在耳边萦荡,不啻于地狱里发出的哭嚎在每个人心上都覆盖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无措,惶恐交织成沉重的压力顶在整个烟瑞殿上空,张力绷紧,只待一声宣判,嗤啦一声,宣告所有人的死刑。 “太医!快传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啊!”惠嫔身边的侍女盈彩慌神无措的跑出四处呼喊太医。 忽而看见门口站着的盛帝,脸上顿时露出希望的表情,双膝立刻跪在地上,恳求道:“皇上!求皇上快快救救主子!皇上!!” 正说着,眼角余光发现旁边还站着锦兮,复又身子微侧,挪到她跟前,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衣裙,泣不成声道:“琴师!琴师!奴婢求您快救救我家主子!她快死了!呜呜……求您快救救我家主子吧!” 盈彩的手上有不少污血,又因为擦碰而全都沾到锦兮的衣裙,一抹一擦秽暗不堪,彷如夏日傍晚最为沉醉的晚霞,蹿袭出无尽暮色。 “……让我进去看看惠嫔吧!”女子的句句悲痛不断敲打锦兮内心中为数不多的柔软,抬头看着盛帝,目光坚定恒如利刃。 盛帝心中却有些为难,思虑再三终归还是败下阵,垂眸颔首,目光恳切道:“一切就拜托你了!” 没有意料之中的四目相视,锦兮果决而迅速的直奔产室,只因全部心思都拴在惠嫔一人身上,无法顾及周全,脚步凌乱,步伐促急,顺便憾恨自己为何要失去内力,否则能走得更快些! 掀帘望之,内殿里站满了人,宫女,嬷嬷们几乎围成一团,而地上、床上污血肆流,无人理会。满目惊心还未适应耳畔连绵萦绕着的痛苦嘶喊已将锦兮的心紧紧攥住。 “啊——!” 自惠嫔出事到盛帝赶至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叫喊了这么久,她终于开始气竭不继,紧接着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主子!”盈彩看到惠嫔昏过去顿时又惊又痛,一个箭步穿过人群扑通跪在床前大喊。 “主子!……主子您怎么样?您看看我!呜呜……我是盈彩啊,主子!主子!”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能将已经陷入昏迷的产妇唤醒,不禁泪水扑簌直落,表情绝望。 “让开!与其在这里哭,不如出去!”忽而一道清冷声线自盈彩头顶落下,微鄂抬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锦兮洁白如玉的下颚。 只见她脖颈微微上扬,紧绷成一条笔直的直线,似弓弦,如令箭,嘴巴张合吞吐,却说出世间最没有温度的字句。 “稳婆,为何这么久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惠嫔母子倘若有半点闪失,小心你的命!” 负责接生的稳婆在宫中当差也有十余年,自不像其他宫娥一般惧怕锦兮的威吓,只是身子略微伏低,从容回禀:“启禀琴师,惠嫔主子原本怀胎九月,胎相顺稳,理当不会出现今日之事,但……主子之前曾受过惊吓,动了胎气,一直未能调理好,而今血崩显然是难产之相,请恕老奴多嘴,倘若拼尽全力兴许能保孩子一命……” “保孩子?”锦兮冷笑一声,平淡的表情下一点点酝酿难以预料的风暴,“宫里的稳婆也不过如此——难不成,你就打算用这样的话回复皇上?恩?” 稳婆心里受了气,忍不住回嘴:“琴师见谅!实在是……” “住嘴!我不想再听见你妖言惑众!”锦兮的眼神极冷,不含一丝温度将稳婆全身罩住,不由得对方心底渐冒出丝丝凉气,寒噤不言。 如此,锦兮仍旧不肯罢手,眼底冰凉又化作无休杀意,一把将稳婆推开,高声道:“心狠之人怎可继续呆在这里,你们还不快将这婆子赶出去!” 稍后又补了一句:“告诉外面人——想要惠嫔母子平安,快请真正医术高明的人进来!” “是!”屋子里人已经完全被锦兮镇住,稳婆身边的侍女也手脚利落的迅速将人拖出,未过半晌,太医院的太医进来一批又一批替惠嫔诊治,可惜得出的结论和稳婆的话相差无几。 盈彩刚刚有些希望的心再度陷入绝望,哭的比上次也更为大声,咚!得一下突然跪在锦兮面前,向她哀求道:“琴师!求您救救主子!求您快救救我家主子吧!孩子才刚出生不能失去母亲啊!……呜呜呜,奴婢,奴婢给您磕头了!” 咚!……咚!……咚! 岂料这头还没磕几个,身后却传出一声大喊,“呀——!羊水破了!太医!”所有人的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仿佛死神降临。 “小姐!”盈彩忍不住惊痛的大喊。 …… “不好啦!太医!太医!”宫女们大喊,纷纷乱作一团。 …… 有太医道:“要速速决断呐!产妇陷入昏迷已是槽糕,如今羊水又已破裂,看来孩子、大人必须选择一个!……再晚,怕是想保也保不住了呀!” “是啊!为今之计只能保小孩了!” “哎…可惜……” 太医们众口一词,犹如一道催命符不断加速惠嫔的死亡,引得锦兮秀眉高拢,而盈彩的哭喊又像一枚枚细针不断扎进她脑子,引得更加尖锐的头疼。世上安得双全法?人力难道就真的就无法同命运相抗吗?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锦兮仍有不甘,再次向太医确认。 可太医们不约而同摇起头,惋惜道:“启禀琴师,全太医院的太医都在这里,经过大家讨论,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还请恕臣等无能!”话完,为首太医右手一挥招来宫女,低声道:“快去通知皇上,惠嫔小主难产,情况堪忧,臣等拼尽全力怕是只能保住一个,还请皇上速速决断!” 锦兮心底发颤,瞳孔也紧缩成针尖般大小,来不及思考,手臂就已经伸出拦住想要出去通报的宫女,厉声高喊道:“我看谁敢动!” “你——”太医们不曾料想会出现这一幕,双目圆睁,似是不解,很快便化为愤怒,食指指向锦兮,高声斥责。“大胆!” 锦兮不理,水色的唇瓣微微下拗,使她看上去有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坚定,冷面半匿,以血肉之躯挡在门前,眼底迸射的光却逼得众人怯步,“我乃受皇上所托,奉皇命保护惠嫔母子平安,若不能做到便是抗旨!还有何颜面去见皇上,玉贵妃?再者,今日之事若依你们所言留下孩子,舍去惠嫔,他日孩子长大,听闻生母之死的真相少不得有些想法,再借此向皇上进言,届时诸位下场如何还要我多说吗?” “这……”话音一落,太医们面目微怔,左右环顾。 他们并不害怕未来之事,只是锦兮在这里提了一个醒,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皇上亲封的五品琴师,裴家的女儿。眼下她恩宠正隆,况宫中早有传言惠嫔几次出事,身边幸有这位裴琴师才得以安然无恙,可见两位情谊深厚。此番若他们执意罔顾人命,第一个怀恨在心的便是裴锦!而她身后的裴贵妃更是惹不起的人呐! 想及此,太医们面面相觑,气焰消馁,俯首行礼道:“裴琴师不知!实非我等想要这个结果,女子产子原本就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更不要说这种情况……能够保下孩子,已是老天开恩——” “无耻谰言!”锦兮气急,恨不得将所有不满都倒个痛快,不见停顿说,“我从来不信天!也向来不认为这是什么天意!我只要母子平安!你们若执意说天意所为,好!我且问你们——早上产妇还好端端的为何血崩你们可查过?现在脉象如何是否能坚持到孩子生下来你们又是否关心?一味在这里推脱责任,说什么老天开恩,哼!” “……” 连珠炮般质问已让太医们失去反驳的权利,而最后一句更是毫不留情的在他们脸上狠狠扇下一巴掌,一个个脸涨成了猪肝色,垂首畏言,连屋子里的温度都一在顷刻间坠到冰底。 资历最长的太医这会儿终于坐不住,开口解释道:“依老臣诊断,惠嫔小主应是突发心痛,不慎摔倒才引起血崩,届时胎儿已至产道,连续阵痛令她气力不支,陷入昏迷,可不知为何……产妇却面色潮红,身体发烫,脉象不显停滞反而加快,呼吸促深,痉挛、发绀……能一息尚存……全凭汤药吊着。依臣看,若想让孩子平安降生需要我等立即施针唤醒产妇神智,再让产妇用尽全力方可产下胎儿。”说到此,他舔一舔发干的嘴唇。 “但……孩子平安降生那刻起,她也会随着力消殆尽……而重,重新陷入昏迷,届时再次出血的几率极大,如果出血量流失过多却没有止住,就真的性命不保!” 早前惠嫔就说过自己胸口疼痛,经常夜不成眠,既然太医没查出什么问题,锦兮便没有多留意,如今看来还是她不够小心,不能保全惠嫔到最后一刻,心中难免愧疚万分。 正想着,耳后忽而又发来一声脆响,啪——!回头望去,原是碧簪不小心碰倒门口架上的花瓶,垂首悚然,一副十分惧怕的模样。 锦兮的脑海倏然掠过几个画面,如流盈星瀚,闪烁几下很快就消失殒灭。 彼时门口正出现一名年长嬷嬷,口称奉皇上之名入内替惠嫔接生。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锦兮特意请来想为惠嫔诊断腹中胎儿性别的秦姑姑。 锦兮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目光如夜色里寂静的一汪瀚海,星光微露,兼有几分质疑,想要发问,无奈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再去想别的办法,姑且只能相信她。 即便这只有万分之一的期望,也必须去尝试。 锦兮迅速做下决定,走上前拉着秦姑姑便朝惠嫔的床边走,让她为惠嫔诊断,然后才开口问:“怎样?” “……”秦姑姑先是沉默一会儿,敛住眼中的深沉,思忖片刻斟酌说着:“启禀琴师,小的经验虽不比这宫中稳婆太医,但自问眼光不会错,产妇昏迷多半是气竭而衰,体力不济所致,然从未有过惠主子这般,恐是……另有隐情,请恕老奴不敢妄言!” “你不敢说的可是惠嫔小产并非偶然,而是……中毒!”锦兮盯着她猜测道。 只见秦姑姑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惊讶,神情迟疑复又轻点头:“恐怕就是这个原因!依奴婢看,惠主子年轻力壮,应是十分适合生养,且腹中胎儿心跳平稳,血足胎正,难产的几率极低,可今日……除了中毒一说,老奴想不出还会有其他什么原因。” 这样一来,惠嫔中毒锦兮心中已是认定十分,不禁冷面再问:“你所说的,可有十足把握!” “琴师容禀——”事关皇子,兹事体大,秦姑姑不敢有失,只见她神色一紧,拱手敛腹,垂目而答,“人命关天,惠主子是生是死,老奴自不敢当做儿戏!只是……中毒一说只可当做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即便断定也不知是何种毒药,毒性如何?无法对症下药。” 锦兮眼睛只管紧紧盯住秦姑姑,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对症下药的事就交给我去办,我只管问你,你可有法子保她母子二人性命!” 只见秦姑姑眼珠微动,双膝顺势跪地,对锦兮道:“琴师放心!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但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奴婢一定保惠嫔母子周全!” “好!”锦兮微微点头,下唇也跟着上扬,伸手示意秦姑姑请快起来。 “时间紧迫,惠嫔和孩子就拜托给你了!从现在起,屋内所有人等包括盈彩都必须听从秦姑姑的指挥,不能擅自离开!则,一旦被我发现有人存异心,向外传递消息,重罚不赦!” “是!琴师您就尽管交给我吧!”盈彩也总算打起精神,擦干眼泪寸步不离守在惠嫔床边。 锦兮点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半路眼角余光忽扫到碧簪处,脚步又慢慢停了下来。碧簪似有觉察,抬起眼寻找发现是锦兮在看自己,眼底涌现出无数莫名的情绪,迅速垂下眼睑。 锦兮收回视线,身子朝外,金尾狐裘在地上拖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音,静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朝她喊一句:“碧簪你随我出来!” 153.第四卷-第153章 不是富贵花2 隔绝了屋内一众纷乱,枯草衰蔓跃然入眼,恰如艳色织锦下所埋藏无数肮脏的鲜血。星幕渐笼罩天空,远处只有巍然高耸的观阙台还在暮色里时隐时现,仿佛临空出世的海外仙山,令人久久出神。 日升月起,风停雾散,锦兮乌黑浓密睫毛下困顿目光多了几分神秘,浮动波澜萦回起明灭的光,“碧簪, 方才你在害怕什么?我的时间不多,所以你只能说实话。” “主子……”碧簪冷不防打了一个寒噤,喉头一哽。 “不想说吗?”她显然失去了耐心,“好!那以后都别说了!”素日里平和的气质一旦沉寂下来,立刻冷冽得慑人。 碧簪被锦兮这副架势威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一颤,抬头忙不迭开口:“我说!” 等锦兮转回头安静聆听时,她却默默低着头,到不是她临时反悔,而是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 “奴婢……主子应该还记得奴婢在服侍主子之前曾,曾经是先皇后宫中的宫女。” 她拼命攥紧衣袖,明明是残冬冷月,后背却已被汗水浸湿,瑟瑟发抖,“那主子也应该还记得……当年先后也是怀有身孕,最后……却难产而死。” 这会儿锦兮挺直了背脊,神色严肃,却依旧鼓励碧簪继续说下去。 岂知碧簪的脸色越发惨白,因为陷入回忆而露出痛苦的表情,挣扎好久才终于有了豁去一切的决心,开口说:“我原是一个在前院打扫的小宫女……身份低微……从不曾奢望可以近前侍奉直到那天,皇后即将临盆,内殿人手不够仓促间令奴婢进去帮忙,那时……奴婢以为这是天大的恩赐!一旦皇后诞下皇子,下面的人少不得重重有赏!岂料,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是说当年之事,另有蹊跷?”锦兮眉稍上挑,按碧簪的话推测必然发现什么,否则她绝对不会露出这幅表情。 碧簪深吸口气,默然垂首道:“皇后因何而死奴婢并不知晓,只是经过这么多年,当日之情形仍历历在目,叫我死都不敢忘记……” “那日原极为顺利的,小皇子也已经冒出了头,一切正如大家期许的那样!却不知怎么的!皇后的身体出现大出血,很快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当时太医们使尽各种法子都无法将其唤醒。当时皇后所呈现症状就和惠嫔一样,血崩昏厥,身体炙热,呼吸加重,明明看着还有救却怎么都醒不来——” “没法子,稳婆只能选择保住小皇子,又过去半个时辰,孩子才终于生下来,可是他下身通紫,呼吸衰弱,太医说是在母体里停留太久的缘故,以致没过多久,那孩子也跟着先后去了……所以主子——” 正说着,碧簪抬起头,脸上沾满泪水,眼底透着悲凉与哀求,“当时奴婢年纪尚小,宫外也有父母需要侍养便……生了胆怯,偷偷躲回屋子里装病,过了半月才听宫女们谈及当日寝殿侍奉的全都被皇上处死!奴婢害怕!更加不敢让人知晓那日我也在场!后来……寻了机会调往他处,后辗转到玉贵妃宫中,直至派来侍奉主子您!” “主子!您宅心仁厚!千万要救奴婢啊!” 碧簪带着哭腔继续哀求,“呜呜……主子,奴婢求您——您千万不要告诉皇上!求您了!主子!” 原来她害怕的竟是如此残忍无情之事。先后母子一尸两命固然可恨,可这是他人下的毒手,与底下宫女何干?盛帝因为一时之怒就株连无辜,着实没有道理! 锦兮摇头喟叹,躬下身将碧簪扶起,手指尖替她整理鬓角的碎发,安慰说:“你起来,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轻易下跪。” “主子——”碧簪知道锦兮一向与他人不同,行事作风也和其他贵族小姐截然相反,单凭举止神态根本无法揣度真正心思,眼珠闪烁不停,仍然惶恐瑟瑟不已。 锦兮看碧簪仍不明白,于是闭口不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明眸碎光流转,淡而冷道:“你还不懂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害怕!” 说罢她便转身沿着长廊继续往前走,走到前殿时身子半转进入左手边的暖阁,阁中央放置着一个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瑞脑销金再添上几分袖袂飘香,黯然覆绕,洇出无比鼎辉醉暖之象。 从一开始,盛帝就枯着眉坐在座位上凝神沉思,旁边悉数坐着闻讯而来的嫔妃,怵于场合只敢在私下来交流,无人敢触盛帝霉头,见锦兮进屋,就如同严冬遇惊雷,顿时众人脸上喜忧掺半,无一不精彩。 反观锦兮,她缓缓走到暖阁中央,坦然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打量,眼神定定落在正前方,有幽光荡漾,气质从容不见半分卑怯,颔首行礼对盛帝道:“裴锦参见皇上!” “琴师请起,惠嫔现在如何?”盛帝急忙问。 锦兮直膝起身,垂眸回答:“回皇上!惠嫔如今血崩昏迷,性命堪忧!裴锦斗胆,想恳求您一事?” “何事?”听到惠嫔性命堪忧的消息,在场人无不心口一紧,死死盯住锦兮。 所有人都等她回答,等着如今后宫最关切的一件大事的进展,偏偏锦兮并不打算开口,看似羸弱不堪一击的身姿铺展衍伸在缀着富贵牡丹的红毯上,仿若斜阳余光,偏又触手可及。 短暂的寂静让盛帝幡然顿悟,上身挺直抬手一挥,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嫔妃们听此言四厢环视,不解其因,无奈圣命如此又不得不从,领命告退经过锦兮时,纷纷留下了意味深长的目光,有忌惮,有好奇,有憎恨,似不甘心,想进一步在外偷听,可恨有安陆把守,灼灼燃烧的八卦之心无处排解,着实吊人胃口。 屋子中转眼仅剩下盛帝和锦兮两人,只见她抬起头,开门见山立刻道:“惠嫔是中了毒才会血崩难产,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是敢用性命担保此事!”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让盛帝身子抖了一下,额角青筋毕露,一贯波澜不兴的面孔有了一丝丝裂缝,震惊且难以置信。 见此,锦兮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畅快,嘴角挂上几缕凉薄笑意,下巴微扬,言语讽刺道:“这种事情在宫里应该是屡见不鲜,你为何还会觉得惊讶?” “你是指——?”盛帝敏锐得察觉到锦兮此言另有所指,胸口气息起伏,裹挟昔年所有憧憬美好回归于胸,在天地间留下一息杂浊不堪的污迹。 “是!”锦兮点头,凝重的表情后是无比失望的幽怨与空白,及时面对盛帝阴沉冷冽的审视也丝毫不惧,“你若不想她和皇后有一样的下场,就请尽快行动!”这样才有机会保住惠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惠嫔所有饮食穿戴,朕都曾命人仔细查验,若真是中毒只怕非寻常之毒。如今时间紧迫,朕担心即便找到毒药也无济于事。下毒的凶手既然能三番两次得手,这毒药必是放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相较于先前的震惊,盛帝很快就冷静下来,拧着眉将整件事情分析一遍。 敬佩归敬佩,锦兮却不甚高兴,不仅冷脸相对,拳指握如闷雷,语气也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态,“即是如此,我也从未曾想过要劳烦皇上您!惠嫔的命我自有办法去救,你只需答应我便是!” “哦?锦兮有何办法?”盛帝挑眉,随之脸上露出一缕惊讶之色。 “皇上继位之时,曾有西夷部族上书归降,还上供一滴凤泪,相传此物可活死人,生白骨,解世上百毒,我相信只要能将它给惠嫔服下,就一定可以救她性命!” “你想要凤泪?” “是!不知皇上可否割爱!” 盛帝没有立刻作答,脸色青白忽变,似乎要做这个决定十分艰难,半晌才道:“凤泪世上罕有,每一滴都是无价之宝,即便它真有起死回生之能,你……当真愿意用它救一个仅仅相识数月之人?” “皇上何意?人命关天,你难道以为我会借此要挟你不成?”锦兮听到后胸口怒火直冒,有越烧越烈之势,心底却又像被塞满了冰块,寒气游走于四肢百骸,让身子不停发颤。 盛帝仰起头,避开锦兮胜似刀锋的目光,向天舒了一口长气,仿佛要将万千翻涌心绪舒出胸臆,然而之后,吸入的却是浓郁甜香混合一种苦涩飘渺的兰馥之气,心底越发沉重,重若千钧。 他解释道:“锦兮莫要多想,朕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锦兮就没有想过?既然朕有此宝物,皇后难产之时为何没有使用?区区一介死物,朕还至于如此小气,可锦兮也该知道,人命固大于天,但在后宫,没有价值的人往往比草芥还不如!” 锦兮不认同说:“你我本就不是一条路,你不必费心教我什么。我只管问你,这凤泪到底给还是不给?” 盛帝摇摇头,凝神看着锦兮,眼底浮光四散将时光里的清韵和瑟唱作不歇的离愁挽歌,“并非朕不给,锦兮难道就真的不曾听过,此物早就不在朕手里了吗?” “你说什么?”锦兮大惊,霍然抬头连珠炮般发问,“怎么会没有?这宫里守卫森严不可能被人盗走?我记得清楚,西夷族当年明明上供一滴凤泪!还是说……你把它给了谁?” 盛帝苦笑一声,回答道:“此事说来话长,朕只知道现在它在宁文渊手上,而那人是绝对不会将凤泪给你的。” “可惠嫔眼下性命攸关,若是没有凤泪,只怕连一时三刻都熬不过去!”听到凤泪在宁文渊手中,锦兮显然有些意外,脑海不经意想起昭阳长公主对宁文渊的评价。 两人各自沉思时,原本守在产室的一名宫娥忽然跑过来大喊:“琴师!琴师不好啦!惠嫔,惠嫔主子她没有呼吸了!” 拖了这么久,惠嫔体内的毒性终还是压不住爆发开来,胸部闷涨难已,手脚炙如碳烤,又泛起针扎般疼痛,以至于呼吸困难近乎窒息,太医们苦无对策,个个唉声叹气,连经验丰富的秦姑姑也慌了神不得不派人出来禀告一声。 锦兮听到的一刹那只觉自己的心被柳条狠狠打了一下,忙不迭转身,开门,动作一气呵成,大步流星般朝寝殿跑去。 仆一进门,只见满屋子的人全都跪在地上,哭声不歇,血气弥漫,床上躺着的惠嫔依旧不见生机,脸色苍白胜纸,和下身不断涌出的鲜血形成鲜明的对比。 “奴婢没用!辜负琴师厚望!还请琴师重重责罚!”秦姑姑唰的一下就跪在锦兮面前,向她请罪,眼看着如此年轻的一条生命快要葬送,脸上露出惭愧表情。 锦兮没有理会,神色冷漠近乎木偶,眼底却添了几分烟笼雾罩的迷离,一点点挪动脚步,于惠嫔床畔坐下,用手指探了探她呼吸。 秦姑姑在原地回转身子,依旧跪在地上回道:“启禀琴师,惠主子所中之毒十分阴狠,若不能想办法压制毒性,只怕她……只怕!都怪老奴没用!是老奴辜负琴师厚望!” “小姐!小姐!呜呜呜……”一声痛不欲生的嘶喊后,盈彩已然面色如死委顿在地,叫人不忍侧目。 落月成孤月,长安已入眠,尔生不得所,年年复冬眠。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种极端压抑的气氛中,似乎惠嫔之死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人们用哭声送她此生最后一程。 不成想,锦兮却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拿起床边的匕首狠狠在自己手腕割下一刀,再拿来一个空药碗搁在床边好接淌下来的鲜血,待装了小半碗,就又让盈彩将惠嫔扶起身,把碗里的血全部灌下去;刀一划,又在手腕割出一道口子,再给惠嫔灌下去……如是三番,就听惠嫔拧着眉咳嗦一声,竟然奇迹的苏醒过来! “醒了!醒了!快!惠主子醒啦!”秦姑姑看到惠嫔苏醒,喜不自胜匆忙从地上爬起,招呼太医快点动作。 “小姐!” “啊——” 很快寝殿里又响起一阵阵熟悉的叫喊声,经历十几个时辰的折磨煎熬,惠嫔终于平安诞下孩子,秦姑姑小心翼翼的用丝绸给婴儿包好,外面再裹上一层厚毛毯,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给惠嫔看,对她报喜:“恭喜惠主子!您生了一个小皇子!” “小姐!小姐您生啦!您终于生啦!”盈彩见主子母子平安,心中早已狂喜万分,顾不得看身边是何人,拉住她的胳膊就摇晃不停,未多久才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顺势看过去竟是一张苍白无比的面孔,以及两只血肉模糊的手腕。 “啊!”盈彩吓的立刻惊叫出来,撒手栽躺在地。 “主子!”碧簪看到后,立刻扑了过来从后面扶住锦兮后背。 惠嫔能平安生下孩子全靠锦兮割腕喂血帮她压制毒性,醒来后惠嫔又一直攥着锦兮手腕不松手,血流不止,气血全失,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而今被盈彩这么不知莽撞得来回晃动,两眼一黑向后一倒,落在碧簪怀中,人事不知。 “太医!太医!” “快去禀告皇上啊!快!” 刚刚因为小皇子降生而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突然被拉紧,屋子里人头攒动,碧簪哭着唤来太医,宫娥们一方面要照顾惠嫔和小皇子,另一方面又要分出人去外面禀告皇上,彼时,天色已是大白,惊雷震震,冷波兴漪,暮春时衰草连天,在斜风细雨中慢慢碧了颜色。 154.第四卷-第154章 不是富贵花3 长安的夜晚灯火满树,轻白如霰雪的冷月柔光映照在每一条街角巷道之内,几片凉叶循循落下,铺叠了城外佛寺几声悠长的钟响,鸟鸣时起时伏,骤然卷起的寒流呼沙涌入推开的半面窗,在重重叠叠的玉黄纱影上飘飞出万千道迷离光影。 光影之下,一灯光华,如剑反射出的薄光照亮幽阙的脸,他的眼睛因陷入回忆而蒙上一层朦胧暖色,又因烛火一颤,而骤然变冷。 “燕杀!她身体如何了?” 话音刚落,只见幽阙的背后,宫室墙上投射出的影子猛地涨达尺许,高耸如巍巍山岳,影子的主人启唇说:“王爷!惠嫔血崩难产,多亏有慕姑娘力排众议,坚持让太医施针,才得以让惠嫔母子平安脱险,可是她却因为耗费太多精神的缘故晕死过去,皇上已经派了最好的太医为她诊治,眼下仍然昏迷不醒。” “……我知道了。”随着一声叹息落下,幽阙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这一次他平静的吩咐燕杀离开。 燕杀反倒有些意外,眼睛一跳,抬头看着幽阙。 幽阙察觉到这些,疑惑问一句:“你还有何事?” “没,没有,属下告退!”燕杀急忙将头低下,向后走几步,转身,准备从窗户离开。 幽阙忽然又唤住了他,“燕杀!” 燕杀循声回头,光影里,一抹银色亮光剑般射入瞳孔,浑身一震,出于本能,几乎是不暇思索立即闪身躲避。 劲风拂面,他看到一枚极薄,极窄的刀片正擦着鼻尖飞过,速度不减最后破窗射出,在屋外一片枝繁叶茂间,隐隐能看到有一角黑布,下一秒,刀片射入,从窗外立刻传来一声沉闷的呻吟兼有黑影坠落。 有刺客! 燕杀浑身紧绷,蓦地腾身而起,几个利落的翻转同时,又一波箭雨也已就绪,并且较方才更为密集。 幽阙眼中有冷芒闪过,抬脚就将搁在脚跟前的桌案踢了起去,伸手一扣,用桌板当做盾牌去挡,再用力一推,密密麻麻已经布满箭头的桌案又被当做武器扔出窗外,其裹挟的强大气劲瞬间就把外头放冷箭的杀手全部掀飞。 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强大的杀气从头顶劈下,幸亏幽阙反应及时,往旁边一闪,否则地板上那条巨大的裂缝就该落在他的身上,将他一劈两半。 “门主!”电光火石间,燕杀急忙跑到幽阙身后,替他挡掉第三波箭雨。 燕杀呼声大喝,手中之刀不停对闯入者挥砍,气势骇人,所向睥睨,几个挥刃就将屋子里的人都处理个干净,刀锋饮饱了人血,他骨子中沉寂许久的血性也被逐渐唤醒,双眼兴奋,刀锋下的凄厉激昂之气也越发高涨。 这些刺杀者显然并非寻常之辈,他们动作整齐,行动有序,偷袭,佯攻,一轮不成,就一波再接着一波,采取车轮战的方式不断向他们身上招呼着,泛着寒光的剑刃灵蛇来回游走,衣角,鼻翼,四肢,几乎每次快要得手时却又被他二人成功挡了回去。 眼看时间所剩不多,如果这一回还不能得手,那杀手们的处境就会变得极其艰难,日后再想行动,难度也会成倍增长。 这些杀手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加快速度,迎着幽阙的掌风乘势而上,争取自己挥出的每一刀都能朝目标跟前更进一步。 而幽阙早就料到这一幕,旋身飞起,在半空中连踢十数脚,将找死送上门的杀手全都像踢皮球般一个个快如闪电的踢开,旋即踩着他们的肩膀,头顶从屋顶的破洞口跃出。 “追!” 他们的目标由始至终都是幽阙,所以想当然都纷纷追了过去,几个手势起落,杀手们四散分开,想以合围之势将幽阙彻底困死,熟料当他们踏上王府后的一片波凉曲池时。 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不知怎的从鞋底由下而上,竟隐隐蹿出一阵阵灼热之感,跟着身子越来越重,甚至难以维持平衡,纷纷失足栽入水中。 这池水十分诡异,不仅能灼伤人的身体、衣物,甚至连浮力都小于别的池水,转眼折损大半数人,剩下的只能眼巴巴望着幽阙站在湖对岸,却不得向前,着实窝火。 王府里出了这么大动静,早已惊动周围邻居和巡城士兵,眼看一排火光愈来愈近,杀手们功亏一篑,不得不铩羽而归。 不过几个眨眼,这些人立刻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王爷!”宝刀归鞘,燕杀拱手对幽阙喊道,身边火把已是簇拥成团,将屋子里的情形照个雪亮。 燕杀望着满地尸首,眉头几乎皱成川字,同他还在冥焰时一样,单膝跪下,亲自动手查看尸体。 似乎是想从他们身上发现什么? 幽阙看了一眼燕杀,淡淡道:“不必看了,他们做事谨慎,从不曾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 “王爷,您的意思是?”燕杀抬头看过去,因为角度的缘故,他看到幽阙浑身笼罩在一团火里,眼底透着一丝嘲讽,神色森冷,恰如修罗降临。 “王爷!”燕杀移开目光只见从人群中跑过来一名男子,相貌普通却身着锦锻,正对幽阙拱手行礼。似是觉察有人注视自己,便移开眼,笑道:“好久不见了燕堂主!不!小人应该称呼您为燕大人才是!” 林平的笑容在燕杀铁石般坚硬的心肠上狠狠划了一刀,不见血肉,顿了好久才站起来。 昔日冥焰负责情报搜集传递的林平,摇身一变成为安王府中的管家,可他仍然保持低调不显眼,就连看燕杀的眼神也是小心收敛所有不解埋怨。 他转回头又对幽阙道:“王爷!今夜这批刺客较几次更多,想来是那幕后之人心急,开始狗急跳墙。不过这会儿动静闹得颇大,不仅惊扰到周边几条街坊,还被路过的一队巡防营士兵看到,眼下已来到门口被禁卫军拦着,请王爷示下,是否派人过去解释解释?” “哦?惊扰到邻居委实是本王的错,的确要当面解释清楚才是!”毕竟……这种事以后会经常出现。 幽阙来到门口,看到门外石阶下有十几名士兵站着,身着盔甲,脸色不善,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正与禁卫军对峙,余光不经意瞥到幽阙,顿时神色放缓,好像松了一口气。 “安王!” “见过安王!” 幽阙面有歉意道:“快请起!都是本王的错,让贼伙潜进府邸作乱,好在及时发现且已悉数捉拿,但惊扰周边百姓实非本王所愿,还请将军替本王转达歉意!” 中年男子态度恭谨有礼,拱手不慌不忙道:“王爷没事便好!适才臣在此处巡守,见有贼攀墙而出,动作机敏,撤退有素,料想此盗匪非同寻常,故前来查看,看到王爷平安无事,臣等也就放心了!” “多谢将军关心!”幽阙看着那人,只觉音容相貌有几分眼熟,回想几圈,暗色的眼眸中飞快略过一抹了然,道:“我看你有几分眼熟,可是那日球场曾与本王一队并肩作战的城门郎?” “扑哧!”听到城门郎三字,一旁的禁卫军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神颇有几分不屑。 岂料那人不以为怒,拱手行礼道:“王爷好记性,臣岳思孝,承蒙恩典如今升了都尉,在巡防营当差!见过安王殿下!” “这些都是岳都尉凭真才实学获得的,算不得本王赏赐,你日后也不必再提。”幽阙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人,也不耐别人动辄行礼,神色有些冷淡。 岳思孝十分识趣得岔开话题道:“如此,天色已深,王爷既然安然无恙,臣就不再打扰!只是臣尚有一话,那群贼伙敢潜入王府定是另有所谋,王爷务必多加重视,明日就告之京府,最好让皇上多派兵将才最为稳妥。” 幽阙唇瓣一勾,眼底似笑非笑道:“多谢关心!可惜本王乃戴罪之身,奉命闭门思过,岳都尉也看到了,皇上派来的人只管守在门外,至于府内出了任何事与他们可没有办点关系,所以本王倒觉得,府中人再多也是枉费……” 此话一出,禁卫军脸上纷纷露出尴尬之色,方才盗贼潜入王府他们的确没有半点察觉,这一点是他们失职。可退一步说皇上只下令命禁卫军在府外看守,但没有说安王府里出了事还得帮忙缉盗的? 且看安王神情,禁卫军们心中自我安慰的想兴许是那日他冲撞盛怒,心气仍然不顺才借机讽刺羞辱,是故隐忍不发。 岳思孝并非愚钝之人,勾唇行礼道:“天色已晚,王爷还是早先休息为好!臣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岳都尉走好!” 话完,幽阙站在门口目送岳思孝一队士兵离开,直至没入巷角才对林平吩咐关门。 那林平听完右手一挥,两名府丁从里面向外推门,木轴转动发出生涩声响,安王府的大门逐渐合拢并在夜色中慢慢浑黑一体,那廊下朱红灯笼正无风自摆,轻轻晃动。 春风有感,惆怅凄凄花下坐,银汉红墙,香减春衫,老来听雨,雨滴空阶,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呀!你!”天色尚未露白,雾余水畔,素绫端着新熬好的药正准备给锦兮送去,不料在拐角处遇到燕杀,直挺挺站在路中央,似是存心要在这里拦她。 “好端端的,你站在这里是存心要吓我吗?……有什么事一会再说,我先给姑娘送药去。” 燕杀不理,手背向前一伸,这倒让素绫疑惑了,上挑了挑眉,抬头看他。 燕杀低头,眼睛径直看着她手中的汤药,低声问句:“她……好些了吗?” 素绫思忖着这是燕杀的意思还是别人的,心头盘桓一圈终是摇摇头,老实回答道:“她的身体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过了这么多天都还没醒来,恐怕……”话完,复又重叹一声。 手指随即轻轻一拨把燕杀拨到一旁,自己就端着药碗继续向前走,走进屋,屋里同样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即便锦笈纱罩,玉屏朱幌也都黯然失色。 手指轻巧拨开一重重纱帐,将月色织锦帷帐拨开半幅,忽然惊讶的看到床上原本一直还昏睡不醒的人竟睁开眼,她的头微微一侧,对素绫露着浅浅笑意,说:“素绫,我想喝水。” “姑娘!”看到锦兮醒来,素绫激动的难以言表,眼含热泪,理智全失以至错手打翻药汤,但全然顾不得,一溜小跑上前又噗通一声!双膝跪下,双手握住锦兮的手腕,泣不成声喊:“姑娘!姑娘你醒啦!你终于醒啦!” 听到动静的碧簪和浣芝也急忙跑进屋,率先看到满地药渣碎碗,然后就是素绫激动的跪在床边望着苏醒的锦兮,不约而同都张大嘴巴,表情又惊又喜。 这几个人自打锦兮昏迷后连着几夜都没有合眼,双眼通红,生怕自己是迷花了眼产生幻觉,便又揉揉眼,再看一下,确定锦兮的确已经醒来,才肯定的拍手道:“太好了主子您终于醒啦!我这就去通知太医!皇上!” 碧簪则收拾起地上的碎渣碗,笑嘻嘻道:“太好了!主子您醒来便好!奴婢这就给您重新熬一碗!” 素绫再回头,看着锦兮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痛的浑身颤抖,唇瓣也直打哆嗦,语不成章道:“姑娘您醒来便好!这几日可吓死奴婢了!奴婢生怕您就这么走了!这让奴婢还有何脸面去见大小姐,大少爷!呜呜……” 锦兮只是微笑,因为失血太多,浑身都没什么劲,眼下能坐起身就已经耗尽所有气力,动弹不得,只能任凭放素绫在自己耳边抱怨。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太医一溜小跑进屋,坐在床边替锦兮诊脉,很快皇上,敬妃连同其它得信的妃子一股脑全都跑到这儿来。 就见太医诊完脉后,向皇上拱手道:“启禀皇上!裴琴师原就是体弱不足,五脏俱损,如今气血两亏,能够苏醒实乃上天庇佑!当好生保养,万不可再忧虑,焦灼,易喜易怒……”盛帝早有严令,不准当时在场的人将锦兮喂惠嫔自己血的事情抖落出来,是以太医说的含糊,在别人听来只当她体虚孱弱才会引发气血不足,突然昏厥。 盛帝不耐太医在这长篇大论,挥手打断道:“好……好了!这些朕都知道,你只管给朕治,不管多珍贵的药材尽管去取,若是能将琴师治好,朕重重有赏!” 太医暗自思忖锦兮病情,后背不禁直冒冷汗,却又不敢在众人面前多嘴,沮丧的拱拱手领命道:“是!只要病人全力配合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下去吧……你们也都下去,都杵在这病人还怎么休息?”盛帝挥手示意太医赶紧下去抓药,顺便命屋子里其他人一并出去。 等他抬头重新再看锦兮,眼中烁光微闪,颇有几分错综迷离,凝噎,懊恼之态,酝酿许久反倒让锦兮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她勾唇淡笑,噙着鬓间一缕碎发,目光澄澈宛如碎辉流转,语气轻松道:“多谢皇上来看裴锦!裴锦已经好了许多,并无大碍……哦!也是,经历这么多回我都没有死掉,这一次又怎么会例外呢?” “想来我也是个福寿绵长之人,运气也不错,将来一定会活到百岁,长长久久的活着。皇上不必忧心!” “……”盛帝凝神静望,心知这明明是锦兮挑衅之言,做不得真,胸口却始终有一口气憋着,难以消散,“你好生歇着,你为朕做的一切,朕永远记着!” 不料,锦兮突然冷下脸,大病未愈的身躯有一股难言的气势,嘴唇上挑,透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似轻风拂过他的脸庞,冷而冽道:“苍鹰原本生在高山雪原之上,却不慎掉入陷阱送到王宫,大王见之欣然留下,并为苍鹰打造金丝雀笼囚之,自此苍鹰日日萎靡不振。” “一日宫城里偷偷进一伙盗贼,见到装着苍鹰的金丝笼,动了贪念想一并拿走,不料误碰开关让鹰飞了出来,那鹰狠狠啄伤盗贼脸面,并且这动静让王宫侍卫听了去,及时赶来将盗伙捉拿,王闻之大喜想奖赏苍鹰,你猜,它会求什么?” 155.第四卷-第155章 缘浅或情深1 春光和煦,满园古树,肌肤苍黑,凤尾森森,庭院里的樱树和枫树上缠绕着半绿的藤蔓,蜿蜒攀爬入墙,映着墙上竹影,竟有几分斑驳,屋内有一人背窗而坐,气质不俗,默了半晌才将视线收回,启唇而道:“若朕猜,那鹰必想向大王求取自由。” “可是王会答应吗?”锦兮问。 “王甚是喜爱那只鹰,应该不会同意。” 锦兮点头说,“你说的没错!王非常喜爱苍鹰,怎会许之自由?况且那鹰早已失去飞翔的能力,定不会求取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皇上请再猜?” “这……” “你猜不出了?”锦兮向后靠了靠,面容一半隐在锦帐里,一半暴露在阳光下,晦涩难辨,“你看,帝王都习惯了独断霸道,他们只凭自己喜好决定别人生死,从不会想别人心里究竟是怎样的。苍鹰不过出于本能反击,却阴差阳错受大王表彰,倘若它真的求取此事,呵呵……也只是浪费机会。” 盛帝沉默不语,眉眼低垂似在沉思,半晌才开口问:“事到如今,难道苍鹰从未想过另一种生活?” 锦兮勾唇笑开,“皇上,您真是好笑!有些动物无论怎么驯服都当不成宠物,大王困住了鹰,害它失去飞翔的能力,所以它心中只有恨。至于您所说的另一种人生,难道指的就是认命放弃,弃之如蔽吗?” “常言人活不过百年,鹰更是如此,还不能把握时机,明日就只能作板上刀俎,任人鱼肉!”话完,投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盛帝,半晌彼此无言。 “朕明白了……”盛帝缓缓起身,而阳光自窗轩倾泻下,如雾如纱,将他层层缭绕,颀长身姿在地上被斜斜拉出一道长影,唇角微翘,难寻半点温煦,脸颊较前几日略削瘦,倒衬的眸光利锐,如居四海之巅,俯视天下。 “那鹰也是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也不辜负大王一番苦心!好了,今日说这些,锦兮想必也累了,你且歇着,等过几日身体好些,朕再让奶娘将瑾生抱来给你瞧瞧。” “瑾生?……是谁?”锦兮有些惊讶,开口问道。 盛帝点头,语气颇有几分耐人寻味,“惠嫔母子二人的性命均是你所救,朕为皇儿取乳名瑾生有何不可?”话完,头也不回离开,看神态步伐颇有几分不悦,拂袖而去的意味。 这一回锦兮能够死里逃生,侥幸醒来,太医院上上下下通通都松了口气,再加上有盛帝的旨意,往后的日子里更是不计成本的送药过来为她调养身子。 锦兮倒是很配合,来者不拒,无论再苦再奇怪的药放在自己眼前,不过皱一皱眉,统统一饮而尽。 浣芝捏着鼻子接过空空如也的药碗,有些不可思议说:“太医院也真是的,一天三次送药来也就罢了,这汤药却一次比一次难喝,多亏主子你不计较,若换做是奴婢非得把肠子吐出来不可!” 正说着,又从床边柜子里取出一个匣子,献宝似的取出里面的东西递给锦兮,“还好有这梅子能替主子解苦,来,主子您多吃几颗!过两日奴婢让素绫姐姐再多拿点回来。” 锦兮一开始没有多想,张嘴咬住梅肉,在嘴里咀嚼几下,听到浣芝后面的话时停顿片刻,慢慢咽下去,开口问:“平日里我喝药后吃的梅子也都是素绫拿来的?” “是啊!”浣芝点点头,仔细查看,替锦兮掖实被子,“素绫姐姐知道主子辛苦,特地寻来梅子果脯这些吃食在主子喝完药后能及时吃上,一解口中苦涩。” 锦兮听完竟也不知想些什么,低头沉思片刻,稍久才问道:“对了,惠嫔怎么样?太医院可查出她中的是何毒?” 浣芝眯眯笑道:“主子放心!有太医院数十位太医在,惠嫔小主眼下已经脱离危险,没有大碍了。至于她中的毒,说起来,还要多亏主子请来的那位秦姑姑!这烟瑞殿的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寝殿翻了遍都没有查出问题,而她就这么一问,一看便发现了端倪。呵呵……谁都想不到,那毒竟然会掺在养花的花泥里,只因惠嫔小主喜欢那花,特意在窗前放着,下午阳光直射加之屋内温度升高,这泥土里的毒呀,才通过花香四散出来,虽然量不多但时日长久,毒素在人体内慢慢积累,可不得害人!” 锦兮一边静听着,一边思考,问道:“既然如此,这毒究竟是什么?源自哪里可否查清?” 浣芝皱了眉心,神色古怪道:“这事说起来处处透着古怪!太医院将那毒花带回去,仔细研究几日,竟发现这毒源自祁国,是生活在海边的渔民用来弄晕大鱼的!只因药里有番木鳖与海母毒两味,具麻痹身体,呼吸困难之效,大人若服下轻之思绪紊乱,昼夜难眠,严重者甚至会四肢惊厥,昏迷不醒。如今想想真是后怕呢……” 说到此,浣芝故意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锦兮脸色,继续道:“好在惠嫔小主吉人自有天相,母子平安!可这里要是没有主子拼死维护,恐怕她真的就要步上先皇后的后尘!嘻嘻,主子,您这回儿可是立下大功!” “大白天的胡说什么?也不知道忌讳!”素绫挑帘入屋,听到浣芝这一番不知轻重的话,忍不住出口制止,手上捧着一个木盘。 “素绫姐姐,奴婢知错了!您不要见怪!”浣芝暗自吐吐舌头,一副撒娇表情向素绫讨好,眼角余光落到她的手上,便立刻岔开话题问:“姐姐端的是何物?快让我们主子瞧瞧!” 只见素绫走近一步,将木盘上的绸缎拿开递到锦兮面前,露出里面金钗玉环十几样物什,“姑娘,这是烟瑞殿差人所送,说是救命之恩无以言报,这些指示聊表心意,他日再行重谢!” 和浣芝满脸羡慕的表情相反,锦兮一直表情淡淡,只是略微抬头看了一眼,便合目挥手道:“我知道了,你拿下去吧。” “是!”素绫知道锦兮的性子,对这些珠钗首饰一向兴趣不大,所以丝毫不感到意外的转身准备将东西搁置,不料,锦兮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梅子快没了,你吩咐人再送些吧,但是我喜欢更酸一点的!” “是!”素绫低声回应,长长密密的睫毛随之落下,掩盖住眼中所有情绪。 喝完药不过半日功夫,锦兮就觉神思恍惚,心思委顿,加之天气使然,复又蜷进被窝沉沉睡去,只是胸口疼痛总也让她睡不安稳,全身一时像火烧,又似冷水浸,脸色忽青忽白,于梦中挣扎辗转不知多久,忽而大叫一声,便觉身子微弹一下惊醒过来,一睁眼,赫然看见一张脸悬在自己上方,那人发现锦兮醒来,竟也不知逃走,直愣愣与她对视。 屋中长久弥漫着一股浓重无以排解的草药味,更夹杂一缕奇异冷香,像一种催眠,神奇的安抚住锦兮全身痛感,只见那人伸手在她眼睛从上往下轻轻拂过,轻声念一句“睡吧!”锦兮复又沉沉睡去,再无痛苦,一觉无梦,径直酣睡到天明。 日间醒来,锦兮睁着眼睛回想昨日之事,却怎么也想不起细节,只道身体未好,神思错乱,自嘲竟未看清那人相貌,来日捏泥筑塑还愿怕也徒劳无能。悠悠又过了半月,长安天气渐暖,踏春访友的人与日递多,豆蔻少女们也十分不可急耐的在厚袍锦氅下穿上春日薄衫,眉色含春,不为别的,只因那搁置许久的选妃一事即将提上日程,于四月初敲锣开选。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宫里的嫔妃们嘴上不说,心中其实甚为焦虑,原本她们见皇上的次数就不多,新妃一旦入宫,轮到她们的次数更会少上加少!心思活络的早早打听皇上去向,于花园处,回廊旁期求一次偶遇,心思淡泊的则冷眼旁观,三五成群打赌进宫新妃将会有谁,日后这宫中又会涌现出什么样文妃般的人物。 不管如何,选妃之事就这么如火如荼,不紧不慢进行着,彼时西边海国却传来一个消息,不日将有使臣进城,庆贺五月端午佳节,车队随行中还有一位公主。 众人起初不解,再细打听进城旗号后顿时又哄笑一团,且不说眼下才四月,庆贺端午着实理由牵强,但转念想到那位海国公主,多半是动了和亲的心思,埋在长安城的各方眼线顿时蠢蠢欲动。 四月上旬海国向盛帝再次递交国书,称本国公主已抵达城外,不日将进城觐见,盛帝闻之欣然同意,并让使臣转述公主,自己将亲自开门迎候。 至于西域诸国已在不日前递交国书,恳请天胤让使臣车辆归国复命,就在那日诸国使臣出城,譬如当日进城一般,街上人潮拥挤,车马并驷,步伐整齐而缓慢,等到快要到城门口时,却看见一辆异常硕大的帐篷正背道驶来。靠近再看,居然是放在马车上,丝竹悦曲,如雾如袅,透过偶尔被风吹掀的帐帘,意外的,竟让人产生无尽的向往。 有些大使双眼微眯,看清楚帐篷上的标志后咧嘴笑开,道原来是四处游走卖艺的杂耍团,像这种马戏班子在西域比比皆是,长安虽不多,却也不是稀奇之物,选择这时候进城,估计是想大捞一笔。 翌日,海国公主进城,盛帝果真亲自迎接,并在宫中设宴款待,文相身为百官之首理当作陪,带头与海国来使把酒说笑,却将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往海国公主身上引。 再说这位公主着实有些不同—— 她今个穿的一身艳蓝色束腰袍裙,头梳高髻,墨玉般的青丝披散脑后,左右各簪一朵鲜花,没有过多的珠钗点缀,却显得明艳非常,加之身材高挑,柳腰曼妙,长睫如扇,一瞥一顾皆引得人心神向往,只可惜脸上覆着薄纱,由始至终不愿摘下难以一窥全貌。 盛帝举杯道:“公主远道来而来,甚是辛苦,这一杯让朕先敬你!” 海国公主见到也随之端起,勾唇道:“皇上客气!这一点舟车劳顿不算什么,你我的这杯酒不妨就祝愿两国兴旺昌盛,情谊长存如何?” 盛帝听之脸上一喜,点头道:“公主说的极好!请!” “请!”那海国公主看起来也是极其豪爽之人,手臂一伸将酒水饮尽,举止优雅,丝毫不像是海上长大的女儿家。 盛帝压下心中好奇,勾着笑继续宴席,酒过三巡,主客尽欢,两边人有一话没一话的聊着,一派主臣和睦,盛世和平的繁华景象,盛帝品着酒目光却不断审视文相,薄薄的嘴唇不知怎的渐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156.第四卷-第156章 缘浅或情深2 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锦兮身体已经略有好转,看着墙外花繁枝貌,院中草长葳蕤,眼底陷入长久沉思,连小皇子的咿呀叫嚷都没有察觉,惠嫔目光微移,轻拍她的手臂喊:“琴师怎么了?竟连瑾生的喊叫都没听见?” 锦兮回过神对惠嫔尴尬的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身子向前一躬,脸凑到孩子面前,不停逗他,“瑾生喊阿姨做什么?嗯?” 说也奇怪,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体重不足七斤,脸蛋泛着青紫,似乎随时都会夭折,没想到不过半个月就脸蛋红润,小手肥嘟,不仅如此,小皇子好一点都不认生,见谁都咧嘴傻笑,表情纯真可爱,但凡人见了无一不说喜欢。 耐人寻味的是小皇子从见到锦兮第一面起就表露出截然不同的粘人,每每见到她就如同一团软糯糯的面粉团子,紧紧抓着不肯撒手。 锦兮抱着小皇子在院子里玩耍打闹一阵,老远见秦姑姑正朝这边走来,说道:“惠主子,琴师,小皇子该去吃奶了!” 恰好素绫也端着熬好的药走来,示意锦兮到了喝药的时间。 惠嫔见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歉意,伸手从锦兮怀中将已经熟睡的瑾生抱过来,愧疚说:“没想到在外面呆了这么久,都怪我竟忘记琴师的身体尚未痊愈,那么我与瑾生就此告辞,改日再来拜访!琴师你也要放宽心,好好养身子才是!” 锦兮面带微笑,不可置否,起身颔首道:“秦姑姑经验丰富,有她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您也要好生保重!” “琴师留步。”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眼,同时惠嫔还在锦兮手背上拍了几下,转身离开。 素绫眼看惠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忍不住又开口催促一遍,锦兮才回神重新坐在凳子上,接过药碗,看了眼碗里黑黢黢的汤汁,眼睛眨也不眨仰头全喝下肚。 放下空碗后接着又在盒子里取出两颗话梅,牙齿细细咀嚼,一股酸涩而熟悉的味道立即萦绕唇齿喉间。 就听素绫低声道:“我按照姑娘的吩咐,特意去挑选最酸的梅子!姑娘可还觉得满意?” 锦兮手指轻捻起一颗,深邃而悠远的黑色瞳孔犹如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于明媚中蜿蜒,毒蛇跗骨,意外的叫人一阵刺寒。 她道:“此物多产于南地,以巴城最酸,我幼时生病,每一次都会央求阿爹允我尝一颗解苦,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如今无论是再苦再难闻的药放在面前,只要能吃一颗就都不算什么。” 素绫不解道:“姑娘,您这话奴婢听不太明白……” 锦兮放下酸梅,将盒子盖好,抬头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素绫,谢谢你!” 锦兮没有缘由的谢意令素绫心虚,眼光闪烁,不敢和她直视,只一味摇头:“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姑娘这样客气折煞奴婢了!” 适时微风拂面,细细缕缕撩起锦兮额前鬓间散发,至于脑后未梳起的青丝就如同抽芽新长的柳枝,厚裹披肩,银白疏密的布料纹理间透出一抹肌肤的晶莹光洁的白,白的却令人心惊。 “琴师姐姐!”铃铛般的脆响像一阵风似的蹿进院子,只见小公主快步跑来,刹不住脚径直趴到锦兮腿上,仰起笑脸,额头晕着一层薄汗,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闪闪发亮,张口便问瑾生在哪。 素绫道:“小皇子已经被惠嫔带回去喂奶了,公主若想见,下回早些时辰过来就是。” “啊……”小公主听完有点失望,噘着嘴怏怏不乐,下意识看了看桌上放在一边的空碗,凑近闻了一下,皱眉道:“真难闻!每次沁儿生病,贵妃就让我喝这个,那些太医也真是的,都也不会熬好喝一点。”末了咬牙总结一句,“这绝对是天底下最难喝的东西!最讨厌了!” 话完,小公主上下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咧嘴笑开,拽起锦兮的手就往外拖,“琴师姐姐,沁儿带你去个地方!你跟我来!” “哎?”锦兮虽然讶异但却没有挣脱,她想左右小公主不过是看见什么稀罕玩意儿或什么新奇事儿想和自己分享,在这宫里皇上子嗣稀少,能和她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寥寥无几,因为身份所限能够相交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还好今年有锦兮入宫,为人虽然冰冷寡言,但是她身上有一种和别人截然不同的气质,神秘,清奇,总是能让小公主忍不住往这边多跑。 严格来说,锦兮并不算后宫之人,盛帝国事繁忙,贵妃自己也身体微恙,这段日子难免就放任了些,任凭锦兮同小公主接触,随意玩闹。 公主拉着锦兮一路向南跑,沿着园子石子路,又转过几道弯,再经过一个菜园,看样子似乎是到了御膳房的地方。 锦兮暂且压下疑惑,只见小公主轻车熟路一路溜进厨房,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在桌上,然后颇有心得的挑出几个卖相色味俱佳的点心小心包好,纳入袖中后再按原路返回。 只是等她退出屋子时看到锦兮竟直剌剌站在门口也不知伪装,顿时眉心一抖,拉住锦兮手腕一溜烟就往回跑。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个暖阁,帷幔轻垂,无风自摆,里头暖炉未撤,燃炭焚香,可喜的是里头还没人,想来着实是个绝妙场所。 小公主拉着锦兮跑进屋,四处张望一圈才取出帕裹,在桌上摊开一并抱怨道,“琴师姐姐你知道吗?御膳房好坏!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从来没送给我吃过!嘿嘿嘿……所以每次嘴馋我都会偷偷跑去拿几个,琴师姐姐你看——这是金桂白玉糕,这个是绿袖金丝饼……哦,还有这个红的,是山楂红枣泥,只要咬上一口,里面有汁液流出,可酸甜了!” 锦兮看着这些点心,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似乎将眼前这个女童与当年的自己重叠,只是片刻,复又浅浅笑开,随便挑了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小公主则双手扒在桌上,凑着脑袋问:“好吃吗?” 锦兮点点头,道:“好吃!” “但是点心吃多了会坏牙,你还小,不适合多吃,”锦兮眸光闪了又一闪,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想,御膳房之所以没有拿给你是皇上的意思!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去了,万一被人发现,少不得皇上一顿责骂。” “哼!责骂又如何!谁让父皇不给我吃!我偏不!”小公主叉着腰,挺直胸膛硬气道,端的十足公主架势,气质贵胄。 锦兮却放下吃剩的半块点心,冷着眉,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这就禀告贵妃娘娘,看娘娘如何处理!”说完,起身假装要离开。 若论宫中谁最有本事让小公主安静的自然莫是裴远无疑,可若说谁最能让小公主忌惮,当然非裴贵妃莫属,小公主见锦兮这样认真顿时慌神,想都不想就拉住她袖子,央求道:“哎……不要!琴师姐姐,你不要去!” “公主放手!” “琴师姐姐……好姐姐,沁儿……沁儿保证下次再也不会去了还不行吗!你就不要告诉贵妃娘娘了!好不好?” “贵妃娘娘总是让沁儿学礼仪,说我是一国公主,行动举止皆得符合规矩,你若去告状,贵妃娘娘定要十个八个嬷嬷看着我,逼我再学一遍规矩!” 原来这就是小公主忌惮裴贵妃的理由,从小被人宠惯了,行事随心,难免不耐规矩繁锁,束手束脚,但只要贵妃祭出这招,她偏偏又难以招架,真可谓一物降一物,天道循环。 锦兮勉力忍住笑意,却不经意上挑了眉,相貌冰冷,压低视线问:“真的?” “恩恩!”小公主年纪尚小,自然分辨不清真假,全然不知锦兮只是做戏,目的就是让公主不再偷吃甜食。 得到满意答复后,锦兮终于掩藏不住笑意,嘴唇上翘,伸手摸了摸公主的鬓角,道:“好吧!我答应你!可是公主你也要记住!今个你是发誓了的,若是让我知道还有下一次,我可立刻就去告诉贵妃娘娘!” “哼……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小公主再怎么年幼无知眼下也该看出点不对劲,后悔主动和锦兮分享秘密却反被要挟,忍不住撅着嘴,眼珠上下转一圈,不甘心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一个,这样才公平!哼——否则沁儿这就向父皇告状,说你欺负我!” 锦兮暗想这公主年纪不大,脑袋却很灵光,竟知道等价交易,以物换物了,于是半躬身子,和之对视道:“公主以为,就凭你的一念之词能让皇上罚我?” “当然!父皇……他可是一国之君!全天下人都得听他的。”正说着,她看到锦兮嘴角浮现出一抹悲凉笑意,眼中的讥讽也一闪而过,快到以为自己生了错觉。 “好吧!”来不及细想,锦兮已经重新站直身子,漆黑的瞳孔几乎照亮女童的脸,用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气说,“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 天穹地远,喜暖鹊知,已经闭门几月有余的静澹宫今日有一位特殊的客人上门拜访。 玉贵妃稍做梳洗,面敷薄粉,头挽堕马髻,再斜插两枚玉簪,身着宝蓝色缠枝宝相花孔雀纹宫服,臂披薄纱,不冷不淡道:“琬儿今个能进宫看我,可谓有心,请回去转告爷爷,孙女无大碍,养几日便好,请他老人家不要太担心。” 对面这位名叫裴玉琬,是裴家三房的小姐,算辈分乃裴贵妃堂妹,只见她峨眉青黛,桃腮含露,声如莺啭,腰似杨柳,雪白晶莹的鹅蛋脸上点缀一个小酒窝,身着百褶如意月裙,外披一件丝绸罩衣,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鲜亮清丽,不媚不俗,与这静澹宫素雅风格不生冲突,相得益彰。 只见她眼神含笑,不紧不慢道:“姐姐想是误会了!这一次,玉琬并非受人之托入宫,还记得幼时,家中这些姊妹兄弟没少受长姐调教,听闻姐姐抱恙,玉琬说什么都是要入宫来看看您的,故此斗胆进宫,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裴玉瑶摇头道:“怎么会呢?宫里再好也比不得家里人贴心,你来陪我,同我聊天解闷,本宫自然乐意!” “多谢姐姐……”裴玉琬听完笑意更盛,顺势捉起裴玉瑶手腕,同她回忆过去,聊起姐妹间的闺房话,但是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的转了方向。 “对了,长姐,你在宫里病了这么久,皇上可曾来看过姐姐?他长的什么样?是否真的像大伯所说,文采冠绝,乃人中之龙?” 裴玉瑶一听顿时冷了心思,音色也略显清淡,道:“平白无故的,琬儿怎会想知道皇上的事儿起来?” “我好奇嘛……长姐,你就告诉我吧!”说到底,裴玉琬还是太年轻,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不过她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极力把话圆回来,“当年您入宫的时候,琬儿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姐夫长什么我可一点都想不起来,如今好不容易进来一趟,自然想了解更多一点,日后见了也不至于犯忌讳不是?” 这话裴玉瑶显然并不相信,而是叹了口气,反扣住裴玉琬手背,带有几分质问的语气道:“琬儿,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次来究竟是谁的意思?是家里吗?” “长姐……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裴玉琬眼神闪烁,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挂不住。 “都到这里了,我还猜不出你所来何意吗!” 裴玉瑶聪慧过人,裴玉琬这点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之所以当面挑破就是想姐妹间开诚布公谈一次,以免日后生了嫌隙而不自知。 裴玉琬却并不是这么想,内心诸多懊恼,竟这么快就露了底,但转念再想,索性就借此机会将话说开,也省的她日后浪费口舌,于是思绪稍整后皮笑肉不笑道:“琬儿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有意,全是为长姐您着想!可既然您执意想知道,那就恕琬儿无礼……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今年琬儿十七岁了,此番进宫是代家里转达几句话,接下来的选秀请长姐务必助妹妹一臂之力。” “家里人要送你进宫?”裴玉瑶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挑了挑眉,无声的抽出自己双手,端起桌上的热茶,轻酌一口。 裴玉琬心底却有些忐忑,咬着牙点头道:“是!家里人说长姐入宫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消息,便想着让我进宫,毕竟我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而且多一个人长姐也有个帮手不是?” “放肆!”裴贵妃将茶盏狠狠往桌上一丢,瓷器的碰撞声脆生生的响在屋子里,让人冷不丁吓出一身冷汗。 她道:“琬儿,本宫看是家里这些年对你太过宠溺,才让你说话这么不懂礼数!皇家的事岂是你私下可以议论的!恩?” “长姐恕罪!是臣女的错!请贵妃饶恕臣女!”裴玉琬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侯门小姐,哪里会有裴贵妃这般浸润多年的威仪气势,顿时腿脚软麻下意识就跪到在地。 裴玉瑶正在急火攻心,双手哆嗦不停,多亏身边的安蓉从旁舒解,才不会让她太难受。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仍旧跪在地上的裴玉琬,从脚底慢慢蹦蹿出无尽寒意,涌入五脏六腑,连呼吸都要冻成冰渣,“琬儿,你如实告诉本宫,入宫选秀,你是否愿意?” 闻罢,裴玉琬面露为难之色,可眼角眉梢又是隐藏不住的羞涩,垂眸说:“自是不愿意的,无奈父命不可违,再说宫中还有长姐不是?琬儿相信,您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顶高帽,本宫可戴不起……”裴贵妃嘴角上勾,露出一抹自嘲的讥笑,“本宫入宫多年早已与家里人生疏,来往皆通过书信,而裴远身为长子自得多担待些,花朝节那日不就是做的很好吗?” “娘娘!您怎会知晓——”裴玉琬惊讶的抬起头,脱口而出问。 “裴玉琬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裴贵妃猛地一拍桌面,面带寒霜,目光似刀箭夹身,全部投向地上那人,气势较方才更甚。 “你可知此事因为你,险些酿成多大的过错!真不知道这些年三叔是怎么教育你的!” “娘娘,此事……此事与臣女无关啊!” “还敢狡辩!” “……” “你以为你不说,裴远不说,本宫就查不出来吗?那日他应该在前殿当值,却偏巧来到后宫,就是你喊他来的,虽遭裴远拒绝,可就因为你,他才会这么轻易掉进别人的陷进!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裴玉琬难道你真的不知道错吗!” “臣女,臣女是无心的。” “呜……臣女事先并不知晓……” “害人者当然不会愚蠢到告诉你他的计划,但是你——眼看兄长蒙冤却不站出来说出真相!裴远不说,是顾念你与他的兄妹之情,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娘娘!”泪水就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从裴玉琬通红的眼眶中溢出,双肩瑟瑟发抖,浑然一副后怕模样。“臣女,臣女只是害怕,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娘娘您饶臣女这一次,臣女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哼!你还想有下一次!”裴贵妃眉心微颤,眼含深意,“也罢,今日本宫不妨再赠你一句——后宫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步走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即便是我,也有可能从贵妃的位子上掉落下来……这段时间你自己考虑清楚,究竟要不要进宫!” 裴玉琬红着眼睛,不敢抬头,垂首答道:“是,臣女一定谨记!” 说了这么多话,裴贵妃终于感到一丝不济,摆摆手示意,“本宫累了,你退下吧!还有……回去转告家里人,这段时间就不要再进宫了……” “是!臣女告退!”裴玉琬抽噎着从地上爬起,转身缓缓走出寝宫,直到静澹宫的大门重新合上,裴贵妃才终于将心底的积火全部释放出来。 袖子一挥将桌上的杯盏全部拂落在地,嘴里也跟着吐出一句,“不省心的东西,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吗?” 安蓉心中一跳,抬眼便道:“娘娘您……” 裴贵妃目光轻瞥,示意她不要说,可眼神就像一块破碎的浮冰慢慢露出悲切,凄凉,在眼框里的晶莹将要落下时及时仰起头,苦笑一声,一声,又一声,让人猜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是悲伤,怨恨,恼怒还是彷徨。 157.第四卷-第157章 试拂铁衣霜1 穿过喧闹缤纷的正街大道,走入幽然清冷的街角窄巷,醉客的眼朦胧昏沉,除却夜风还残存些许冬日的刺骨外与往日一般无二。忽的酒气上涌,醉客急忙倚在墙角狂吐起来,等肚子里的食儿都吐个干净才打着酒嗝,用袖子擦擦嘴准备继续往前走,可他不知道,脑后陡然冒出一抹亮光,恍如青魂飞过,悄然无声,回头再看那人时,竟然脸朝地趴在自己刚吐过的秽物旁,从此再没起来。 下弦月冰冷而隐晦藏在阙阁顶端,给万物添了点暗沉诡异的色调。 黑夜里的黑影就如惊鸿一瞥的冷光跃过平檐素阁,飘过深院高墙,又在檐下荡了荡,化作一道青烟,蹿入听风小榭里最高的青衣花楼…… 长安的夜总是如此之快,又无比漫长。晨昏未定初始,给主顾送水的马车夫已经早早起床,奔着一家人的营生在一隅偏窄青巷里穿行。 忽而余光瞥见对面墙上有一道冷光闪过,顿时阴风拂面,手掌脖颈等裸露在外的肌肤意外窜起一连串细密的鸡皮疙瘩。 于是停下车,放轻脚步慢慢朝那边靠近,揉了揉眼睛再确定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时,才忍不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杀人啦!快来人啊!有人被杀啦!” 整个街巷顿时沸腾起来,天青黛瓦的矮墙下不多时积聚大量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而京兆尹宋倪到达时,不由就眉心一皱,大手一挥示意手下衙役赶紧清理群众,保护现场。 “让开——让开——都让开!” 只见京兆衙役们动作娴熟的将百姓驱逐四散,硬生生在狭窄的巷道里僻出一条小道,其中仍有一些百姓不肯离开,纷纷探头探脑透过人墙缝隙努力窥视一二。 不过只要他们不闹,宋倪也就由着他们去了,转身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案发现场,不想只一眼,他的鬓角的太阳穴就忍不住突突直跳,脸色阴晦无比。 彼时一直在尸首旁边翻检的仵作似乎发现一块牌子,急忙跑过来交给宋倪:“大人,您看,这是在尸首旁边看到的。” 宋倪强忍胃部不适接过带血的腰牌,擦去上面的血迹仔细辨认字迹,脑海中倏然掠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忙不迭转身往回走,走到半路才想起半路被自己落下的师爷,对他吩咐一句道:“许师爷,你速速命人将这几起案件有关的证物证词誊抄一份送到大理寺去,动作要快!我现在进宫一趟,随后就到。” “哎,大人您这是为何?这根本不符合规矩啊!”许师爷也是在衙门任职多年的老人,深知本朝律例,像这种普通的刑事案件应由京兆衙府先行审理,怎可越级移交大理寺,不由高声叫喊。 “哎,你别废话了按照我的话去做!”宋倪不耐烦的挥手打断,撩起袍子上车,并且命车夫用最快的速度赶车,诚然是十万火急之事。 恰好宋倪入宫的时候,盛帝刚下朝,与幽阙正在麟德殿说话,听见安陆禀告之事后意外之余难免还有些惊讶,想了想抬手便允准他入内。 “臣宋倪参见皇上!安王殿下!”宋倪在殿外稍作整理后,大步走进内殿拱手行礼道。 盛帝开口问道:“宋倪,你这么急着见朕可是有紧急之事?” “回皇上!今早长安城内发生四起恶性杀人事件,现场血腥,受害者全都是被割断经脉,失血过多而死,至于受害者身份,经臣查证,分别是西市商人,驿站驿丞,马场马夫,及雍国公府二公子。” 前几个人还好,身份普通,根本不值得宋倪进宫一趟,可要提起最后这位,来历着实不一般。 此人的先祖出身草芥,却因为随高祖一起征战沙场而有幸封侯拜相,成为一朝开国之臣,显赫至极,可惜后辈却不思进取,庸俗享乐,渐渐门庭衰落不复从前,到了这一代雍国公好不容养出个儿子,英雄年少,堪当栋梁,不料却在几年前战死沙场,英年早逝,让突闻噩耗的雍国公立刻悲痛难忍,大病一场。 之后他便性情大变,极其溺爱幼子不说,对于各种无理要求更是有求必应,深怕这唯一的独苗再有什么闪失。 所以按照他这种护短的性子,指不定要如何大闹一场。 果不其然,没到半盏茶功夫,安陆又一次进殿来报,称雍国公在门外求见。 盛帝闻言立刻头疼的揉揉眉心,挥手让安陆先出去安抚,稍等片刻,而后转头再看宋倪,从旁敲打道:“长安城内出了这种事情,你身为京兆尹自然难逃罪责!不过宋卿的为人,朕还是知晓一二的,请罪就免了,朕希望你能尽快捉拿凶手,还长安太平。” 宋倪拱手道:“是!臣谨遵皇上旨意!只是皇上,臣今日进宫不光为了负荆请罪,而是这桩案子完全超出京兆尹府的能力范围,臣自知仅凭臣一人之力难以捉拿凶徒,希望皇上能另择贤人,早日将真凶捉拿归案!” “宋卿自谦了。”盛帝不冷不淡回应,一时让人摸不透这话暗含的深意。 宋倪只顾装作不知,一味摇头惭愧道:“承蒙皇上错爱!此番话实乃臣肺腑之言!皇上需知,臣方才就是从案发现场赶来。那景象实在太过惨不忍睹,令臣不敢再想,且透过尸体伤痕便能看出行凶者必定手段狠辣,下手无情,绝非一般抢劫惯偷之人所为,只靠臣的那点人……即使倾囊而出也恐收效甚微。” “……宋卿所言也有道理。”盛帝想了想,这京兆府尹只负责一城平安,素日里捉拿些盗贼,小偷还可,倘若真遇上高手恐怕需得幽阙这般才可。 想及此,盛帝目光微移,转向幽阙身上,开口道:“皇弟,这些官差功夫的确有限,凶手既能一夜之间连杀四人定非寻常人可比,如今你已接管大理寺,自然也有资格去清查此事。如何?安王爷可愿替宋大人分忧?” “可是皇上,且不说臣弟尚在禁足,闭门自省,就是没有,臣所辖的大理寺只掌刑狱案件审理,审核天下刑名,现在插手此事恐怕于理不通!”幽阙侧目看了一眼宋倪,拱手回绝道。 “但这死者之中有公侯之子,再说行凶者手段毒辣,除了你还有谁有把握抓住?” 盛帝看幽阙仍有迟疑之色,主动后退一步道:“……这样吧,朕即刻下旨解除你的禁足,再昭告百官安排你从旁协助宋大人而非主审,同时吩咐巡防营在城中多加巡视,必要时候可增兵助京兆府缉拿真凶。”眼下当务之急是捉拿凶手以平民愤,只要幽阙能将此事办好,将来对他只有好处,故此盛帝擅自替他做下决定。 眼见事情绝无寰转余地,幽阙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副重担,“承蒙皇上厚望!臣弟遵旨便是!” “嗯,你们下去吧,让雍国公进来……”盛帝暗舒口气,重新坐在椅上,随意挑了一本奏章摊开在桌上,对二人道。 两人听完立即行礼告退,出来的时候恰好和柏雍候擦肩而过,身后大门尚未阖紧时隐约听见从里面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恸声,闻之惊心。 宋倪转身对幽阙拱手道:“此番多谢王爷相助!臣已命人将与此案有关的卷宗证词抄录一份送交大理寺,他日能否捉拿凶徒就全仰仗王爷您了!”说罢,躬身长揖。 幽阙则负手在后,神色冷淡,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宋大人也能未卜先知!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一定会插手此事?” 宋倪听此,微微上抬身子,解释道:“王爷误会,未卜先知臣是做不到的,臣只是清楚单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抓不住这个凶手,与其庸庸无所进展让朝廷恼怒,不如提前进宫禀告真相,退位让贤。至于最后为什么选择您,臣想,这都是因为皇上他器重您,觉得以王爷之才定能查清此案,还京城百姓一个公道,实乃社稷之福,皇上之福!” 这个宋倪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动起嘴皮子来一点也不输给御史台的御史,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撇个干干净净,幽阙不由冷哼一声,嗓音略沉,更掺有几分寒意,“宋大人的能耐,这些日子本王在皇上身边也听过不少,本王也相信,宋大人绝非池中之物,此时妄自菲薄委实过谦。既然这桩案子皇上已经交给你我二人去查,那本王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我能通力合作,尽早捉真凶归案!” “王爷说的是!臣必定全力襄助,好让您今早破案!”宋倪始终半躬着身子回答幽阙的话,低垂的眉睫在脸上留一片深沉的暗影,偏衬得他皮肤白皙,眉飞入鬓,兼之身长体匀,温如松柏,好个翩翩少年郎。 “那么臣还有事要处理,恕臣先行告退!”话完,宋倪敛袖抬头转身走下台阶径直朝宫外走去,等到了宫门口,踏上马车前对车夫低声吩咐一句。 就见车夫低头称是,待宋倪坐稳后驾着马车朝城南方向行驶。 行至一处宅院后门处才放宋倪下车,他独自一人推开后门走进府邸,轻车熟路走至一处屋门前,在木门上敲了几下后,便双手向前一推,侧身进入。 “参见宁帅!”宋倪进屋便对屋内坐着的人拱手行礼道。 “这个时辰来找我,是发生何事吗?”彼时轩窗半开,宁文渊坐在太师椅上手捧书卷细品,抬头看见宋倪出现颇有些意外的问。 宋倪来不及嘘寒问暖,直接切入主题道:“宁帅可知今早城内发生四起凶杀案件,被杀者身份不同,尸体却不同程度遭到毁坏,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还有这事?那你是否已经禀报上头?”宁国舅扬眉问道,顺手将手上书册放到桌上,脸上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没有丝毫慌乱,唇瓣微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宋倪微微垂眸,拱手再道:“宋倪方才正是从皇宫出来,皇上已经下旨命安王协助臣捉拿凶手。” 听完宁文渊顿时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抬头问道:“既然有安王帮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红的衣袍似熊熊燎原的火舌炙烤着温和却同时淡漠无情的光泽,而宋倪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宛如两泓深潭,既清澈明净,又深不见底。“臣知道,自从这位安王出现,您就无一日不在忌惮着,原想这件棘手的案子能推给安王,不料……是宋倪无用,特意向宁帅请罪!” “起来吧,这件事情你何错之有?”宁文渊抬手示意宋倪快些起身,不要在地上跪着,“本帅知道你有这份忠心就足够了,想铲除安王,仅这一件事还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你倒给我提了个醒,他既然奉旨插手此事,除掉他的机会就更多了!” 看见宁文渊眼里的杀机再度一闪而过,宋倪心中猜测立刻又坐实几分,缓了缓神,继续开口:“可这件事情诡异非常,凶手竟能一夜之间分身四处杀人!我已检查过尸体伤口,有两具较为完整,乃开膛破肚,失血过量而死,另外两具则尸首异处,五脏俱碎。这四具尸体断骨处干脆利落,说明凶手用的是一把极为锋利厚重的钢刀。依我所知,江湖上有如此行径的便是曾排官府通缉榜第一位的飞虎寨丁家四兄弟,可惜数年前官府一次清缴行动就已经将飞虎寨夷为平地,一干匪徒悉数伏法。臣还记得,当时负责处理这件案子的便是宁帅?” 宁文渊沉默聆听,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轻哦了一声,回道:“你不说老夫都快忘了,好像是有这事,当年飞虎寨的人被本帅擒住后统统杀个干净,事后也曾验明正身,怎么?你觉得此事与飞虎寨余孽有关?” “宁帅误会了,宋倪也只是猜测,查案讲究的就是不放过一个线索,抽丝剥茧,层层删理。”宋倪勾唇笑道,看上去极为轻松的模样,“宋倪身在朝野,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既然您当年已经处决了丁家兄弟,飞虎寨也夷为平地,没道理过了这么多年才出来犯案,是宋倪多心了。” 宁文渊表情未变,统帅十年风云在他的眉目间早已浸出处事不惊的沉稳,那铮铮铁眉就像搭箭的弓弦磨出京城人所缺乏的凌厉不羁,略带浅褐的茶色双眸也恍如边塞最皎洁的圆月,冰冷,清幽,淡定。 他道:“好了,你说了这么多,本帅也听得差不多,现在你该回去了,明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是聪明人,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相信你不会成为第二个大理寺卿,对吗?” “宁帅说的是!宋倪铭记在心!”宋倪躬身长揖行礼,转身离去。 158.第四卷-第158章 试拂铁衣霜2 宋倪离开后,木门关了又开,紧接着又进来一人,是卫王,上前行礼道。 “舅舅!” 宁文渊头也不抬道:“方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卫王脸上并未露出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嘴角上勾,点点头:“舅舅,这可是个好机会,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安排的漂漂亮亮,保证不留任何把柄。” “就凭你?”卫王的本事如何,宁文渊知道的一清二楚,和幽阙交手这么多次,他有几次嬴?所以摇了摇头,特意警告说:“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你不许插手!若是让我知道,毁我大事,我就当没有你这个侄子!” “舅舅您!”卫王登时怒不可遏,正欲奋起辩驳,却被宁文渊一个眼神堵了回去,满嘴话堵在嗓子口无法吐露,干脆转身摔门而出。 直至出了宁府,站在大门口,卫王仍是一腔怒火,没处可发,干脆就撒在姗姗来迟的马夫身上,对他一边抽打一边大骂:“卑微的贱奴!连你都瞧不起我!哼!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这卫王进去时还好好的,出来却变成这幅样子?商百年和卫王的谋士都感到意外,惊讶之余仍不忘上前拦阻,分工合作,一个截下马鞭,另一个则负责把卫王拉开,劝慰道:“王爷,您别生气!犯不着和一个奴才置气!” 卫王冷眉上挑,立刻调转炮火,怒斥道:“哼!闫子方你也是本王养在身边的一条狗,没本王的吩咐,你也敢向主人乱吠!” 名叫闫子方的谋士被卫王这么乱骂一通,脸色讪讪,进退维谷之际,商百年忙上去解围笑道:“下面人做错事惹王爷不开心,您教训一顿是应当的,但也犯不着亲自动手。再者,这里好歹是宁国舅府门口,王爷您多少得照顾一下他的面子,切不可将事情闹大。” “你!”这话正戳卫王痛处,抬手也准备给商百年一个教训时,却被他轻飘飘的手一挥,立刻化解力道。 他摆出一副浑然不觉模样说:“王爷,这里人多眼杂的,您的真的确定要在这里动手吗?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你放开我!哼!你要搞清楚,本王才是王爷!我去哪还轮不着你做主!任何人都不能!”卫王啪一下狠狠拍掉商百年伸过来的手,笑的残忍,话完转身沿着台阶往下,一脚踩上马鞍,坐在马背上后轻叱一声,催促马蹄撒欢儿往城中疾驰。 “可否要派人跟去?”闫子方不放心卫王一个人离开,忍不住出声询问,征求商百年的意见。 商百年却皱着眉一路目送卫王背影离开,想了许久才抬手招来两名侍卫,让他们快些跟上卫王,暗中实行保护。 两名侍卫奉命离开,马不停蹄立即追卫王而去,一路跟在他的背后穿过朱雀大街,来到七情楼门口,远远见人走进了楼。侍卫们奉的是暗命所以不敢跟着进去,让卫王察觉,只得守在楼外,不想到了翌日天明,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登时七情楼里面的人全部被惊醒,无论男女,纷纷打开房门循声张望,走到后院竟惊讶发现院中央里躺着一具尸首,立即围坐一团指指点点议论开来。 诚然京城内又出了一件杀人案。 可恨景德不在楼内,无人做主,白莹夕又见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干脆派人速去禀明官府,同时吩咐伙计赶快遣散围观群众,好生开导。这楼里出了人命案,无论是否和他们有关,对七情楼的生意多少都会有些打击,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安抚,力争将损失降到最低。 整个早晨,七情楼因为在后院发现一具尸体而变得异常吵闹,走廊里,楼梯上处处充满脚步声,呼喝声……惹得卫王烦躁的睁开双眼。整宿宿醉让他直到现在还头痛欲裂,歪歪斜斜打开房门,再顺着人流来到后院,等费力睁开眼去瞧,眼前仍然是一片重影,依稀辨得……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正想努力辨清时,京兆府的人此刻也已赶到,正大力驱散不肯离开的群众。 “让开——让开——都让开!”杀人案接连再犯,京兆府的衙差脾气都变得十分不好,动作粗暴,力道生硬,在这推搡中,还处在醉酒状态的卫王也险些被推倒,肩膀撞在一边柱子上,立刻痛叫出来:“谁敢撞本王!活的不耐烦了!” 京兆府尹宋倪听见声音回头查找,等看见人群中的卫王,忙上前行礼道:“手下人不知轻重,不知王爷在此,实在有罪!还请王爷见谅!” 卫王经过这么一撞,酒也醒了七八分,看清宋倪的脸后,开口怒道:“是你啊!粗鄙差役竟敢撞本王!你这个京兆尹是怎么管手下的?” 宋倪老远就能闻见卫王身上浓重的酒味,衣裳不整不说,髻发也未曾梳理,浑身上下充满颓废暴戾,兼浓厚的烟花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国王爷,于是忍不住皱眉:“王爷彻夜未归,想必府中人十分着急,臣这就派人护送王爷回去歇息。” “本王的事轮不着你插手!起开!”卫王想也不想就拒绝宋倪的建议。他是知道宋倪和宁文渊关系的,所以从眼底透着一股轻视,眼角余光微转不经意瞥到地上的尸身,脑中不知怎么的仍旧回荡昨日宁文渊的责骂,顿时怒火攻心,想都不想就朝那边走。 “王爷您不可!”卫王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宋倪急忙跑过去阻拦,“此人已死,尸体污秽不堪,王爷您最好不要靠近!” “哦?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眼皮底下杀人,哼!宋大人放心!本王智慧过人,一定会查出凶手给百姓交代的!” “还是不可!王爷您千万不能靠近!”以卫王这幅样子,能顺当回屋歇着就已经很好了,岂能指望他破案?宋倪暗自叫苦,这骄横王爷自小承宁帅教授,怎么行事还如此鲁莽?简直是任性妄为! “王爷您别去!” “你让开!今日就要让你们瞧瞧本王厉害,看谁还敢小看我!” “王爷,您真的不可!”此地是凶案现场,若是让人知道卫王擅自靠近毁坏证物,御史台的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就是为了自己,宋倪也得拼死拦住。 “都给我住手!”适时人群里忽响起一个声音,惊的卫王停下动作,转身看去。 就见幽阙一身玄衣,并银色卷云团龙纹,金冠束顶,腰系一条螭龙纹隐绣腰带,下垂玉佩色泽温润剔透,尽显清俊尊贵。 卫王眯着眼看清来人样貌后,先是嗤鼻,再一脸不屑道:“我道谁?原来是安王殿下,怎么,你也想拦我?” 幽阙将卫王这副尊容收进眼底,慢慢走上前,和卫王针锋相对,“我乃奉皇上旨意,亲查这桩案子!而卫王你,夜宿青楼,叫嚷乱撞不说,还险些毁坏证物,罪同杀人,应以同伙论处,来人!” “速把卫王押下去,等本王和宋大人验完案发现场后,再行审问!” “是!”京兆府衙的人当然不敢动手,喊话的是幽阙带来的人,只见队伍里走出两人,轻轻松松便制住卫王,扭着胳膊预备带下去。 可卫王还从未遭遇过如此奇耻大辱,满腔酒意顿时化作熊熊杀意,睚眦俱裂道:“你!你居然敢抓我!你!可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贱种……快给本王松开!松开!” 幽阙对卫王的恶毒谩骂似乎浑不在意,勾着唇吩咐道:“看来卫王的酒还没有醒,说话如此颠三倒四,你们还不赶紧带下去,好好让他清醒下!” “是!”安王府侍卫点头,一边往外拖一边伸出手去堵住他的嘴巴。 顿时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众人见到幽阙整治卫王的手段,纷纷闭嘴回屋,还他们一片清净之地。 宋倪目送卫王离去的身影渐渐淡去,回过头脸上已经重新换了一副表情,忙不迭拱手道:“王爷辛苦,这么早就赶来,只是现场污秽还是不要脏了您的眼!” 幽阙不耐宋倪和自己打官腔,摆摆手示意快些检查尸体方是正事。 目光径直落在院中央,只见那地上躺着一具无头男尸,尸体僵硬且出现尸斑,尸体旁边除了有一大滩血迹外,再无其他,仔细辨认尸体穿着,质地上乘,颜色略暗,应当是富贵中人,可惜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个能证明身份之物。 幽阙仔细查看了下尸体,又在院子四周看了看,转身问宋倪道:“大人可派人找到尸体的头颅在哪?” 宋倪闻言转身唤来衙役,询问头颅去向,不料衙役们皆表示搜寻无果,同时排查留宿名单的师爷也回来禀告,称并没有人失踪。眼下日已上竿,七情楼发现无头男尸的消息估计也已经传得满京城都是,但到现在都没有家人报失,实在有些棘手。 宋倪想了想,便开口道:“不如这样,我们先将尸首带回去,在城中贴满告示,若是有人前来认领,我们再细细排查,如何?” 幽阙沉思细想,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点头同意宋倪的建议,转身准备出去正巧在门口遇到景德。 就听幽阙开口道:“公子的七情楼可真是不同凡响,这刚建成没多久,就出了这种事,看来金公子日后可得加紧防卫才是。” 景德拱手行礼道:“安王教训的是,出现这种事都怪草民管理不周,日后必当加倍。” 幽阙顺势道:“既然这里出了人命案,想必公子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不如趁这段时间闭门休业,下令楼中之人不得随意擅自外出,如此,但凡我们有什么不明之处可随时派人传唤,不知金公子意下如何?” 景德脸上并没露出任何不满之色,拱手道:“全听王爷安排!” 幽阙满意的点点头,和景德继续一阵寒暄后便分道扬镳,而七情楼自那日后真的闭门休业,景德也日日待在楼中,品茶赏花,浑然一副富贵闲人之态。当然这全是后话。 回到府衙后,幽阙先仔细翻看了一遍口供笔述,据小厮交代竟没有一人见过死者,可是这人明明就死在七情楼后院,直到第二日清晨才被发现,再说死者死亡方式同前者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头颅不知所踪,无法辨认死者身份,最麻烦的是迄今为止没有一家报失人口。 事情到了这里变得有些难办。 幽阙从堆积成山的书册里抬头,微拧眉心,心想既然书册里看不出有问题,那么就只有从尸体下手,于是收拾好手边的资料,起身出屋去往停尸房,在那里待了几个时辰,直至日暮西陲方才重新打开房门,不曾想遇见一直候在门外的素妍。 尚且顾不及多说只是摆手命她赶快回去,而后运起轻功攀上墙头,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楼阙宝顶之间。 日渐黄昏,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眼就坠入西山,在天边留下一道橘红色的亮光,相对于另一头已是夜色降临,灰黑色的云镶嵌一轮苍白的月,几相交织,绚丽异常。 幽阙也不清楚自己想找什么,漫无目的将京城跑个大半,眼下正站在慈恩寺的九层玲珑宝塔上,目光向下俯览,万家灯火于脚底也不过是莹莹之辉。 待至半夜,破开雾笼罩的华美月色氤氲起伏在连绵山脉中漂浮着,随着夜风推至京城上空将万千街道透析出分毫毕现的亮,几个眨眼倏而出现几个黑影,兔起鹘落飞快游走在城头山林之中,动作轻快灵敏,偶尔发出足尖点在瓦片上的声音,之后便是沉闷的一记呻吟,淹没在汹涌的黑夜之中。 幽阙纵身而下,迅速从一个黑影手上夺下钢刀,刀光匹练般铺展开,照亮前头沙弥的眼,意识到自己刚刚侥幸逃过一劫后,连滚带爬急忙朝大殿跑去。 “你找死!”杀人者眼看自己人刀两失,气得咬牙切齿,黑巾蒙面下只露出的一双眼睛立即渗出冰冷寒意,狂啸怒卷,全部朝幽阙袭去。 声到人到,幽阙完全能感到澎湃的杀气正如火向自己袭近,只见他身子一侧,风拂柳絮般飞飘而起,只一闪,就飞到那人身后,双手跟着一递,长刀擦过他的肩膀,再轻轻带过,割下一片衣角。 黑衣人反应灵敏,在刀锋落下的前一秒就地翻滚,和幽阙保持三丈以外的距离,而后脚步向后一退离开寺庙,往树林逃窜。 凶手在前面跑,幽阙便在后面追,跃过高墙,拂上树头,一路紧追不舍,那人被逼急了就不停向后面投掷暗器,却被幽阙一一躲过。 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幽阙一蹦三丈,长刀顺势向下劈,正意欲将那人劈开两半,不料却该死的被凭空冒出的另一个黑衣人横刀格住。 “大哥!”那人回头喊了一声。 拦下幽阙杀招之人当即大喝一声,骤然发出的刚猛真气剧烈朝幽阙冲撞,他只觉得浑身血气蒸涌,周身四肢顿然剧痛,一个筋斗倒栽出去。 不过这到给凶手逃脱的机会,袖口雪光一闪,精准刺向幽阙咽喉。 等他避开暗器,再次抬头时,那两名黑衣人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可他们若以为这样就摆脱掉幽阙,那可就错了。 刀面微转,幽阙将月亮折射在刀面上的光化作利箭飞石直射入两人的眼,自己便如阔斧黑芒,横扫天地,凌厉而霸道的飞身掠去。 刀锋一划,万鬼消退,一线血丝顺着刀槽流下来。 幽阙横刀在胸,看着那殷红血滴,忍不住低声称赞一句“好刀!” “大哥!”一名黑衣人手捂伤口对旁边唤了一句。 两名黑衣人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幽阙,心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电石火光间,幽阙已经举刀向他们斜斜劈过来,黑衣人又惊又怒,动作默契,一个举刀正面交锋,一个则一跃三丈,从后偷袭而来。 刀锋相格冒出一连串火花,而这骤闪骤灭的亮如同闪电迅捷,就像也没有人看到幽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刀已经抵在一名黑衣人咽喉,而他的背则被另一人抵住。 幽阙心知自己今晚是遇到高手,其中一人的功夫竟和自己不相伯仲,眼底顿时飞快闪过一抹精光,脚尖使劲,手上的刀向前一送,直取前人首级。 武功稍弱的黑衣人看到刀锋朝自己扑过来,立刻向后退去,抬头后仰堪堪避过刀面,再从幽阙身下钻过逃开。 至于他口中所喊的大哥,看见兄弟脱险,手上也就不再顾忌什么,登时套路大变,一刀刀直攻幽阙下身,跳跃腾挪,砍刺猛攻,一时刀光剑影,难辨身形,身影迅速,飞扬凌厉,可谓攻者刚猛,守将固城,一攻一守,胶着难分不已。 黑衣人老大难得遇到敌手,杀心正盛预备同幽阙再战三百回合时,没想到林子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兵甲碰撞之声,火光澄明。 糟糕,被人发现了! 两名黑衣人四目对视,暗想若是等官兵赶到必定难以脱身,于是脚步急忙向后避退,身子一跃攀上高墙迅速离开。 转眼官兵手上的火把将林子照个通亮,只见幽阙持刀独立,脸带杀气,全身都笼罩在火光之下,鬼魅异常,难免会将他误认作是刺客,顿时如临大敌。 “住手!”队伍中忽然有一人高喊,就见士兵们迅速分开两列,让那人走上前,先呼喝士兵快收起刀剑,再上前对幽阙行礼道。 “岳思孝参见安王殿下!” 幽阙将刀递给一旁士兵,拍拍岳思孝胳膊,笑道:“都是熟人就不必行礼了!不过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凶手刚刚才跑掉。” “王爷说什么?王爷刚刚与凶手交手了?那王爷可否受伤?是否要唤太医过来?”岳思孝一听幽阙曾与凶手交手,顿时脸色紧张的问。 幽阙暗笑他太过紧张,忙摇头道:“你不必担心,能伤本王的人全天下怕是没有几个,不过我方才击伤了一名凶手胳膊,你若派人上屋顶,顺着血迹追查下去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晚了血迹很快就会干。” “是!臣这就去办!”岳思孝手掌一挥吩咐一队士兵赶紧按幽阙的话去做。接着拱手又道:“王爷,这里就交给巡防营,您一夜未睡,现在天色尚早,请让臣护送您回府休息。” 算算时间,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幽阙想了想后,点头接受岳思孝的建议。 159.第四卷-第159章 试拂铁衣霜3 一望无垠的苍穹,满天星斗像舀了一瓢碎银沙,随意挥洒,点缀在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闪烁,夜幕之下的长安街道空旷,寂静,除了脚步行走发出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幽阙心觉气氛太过僵硬,便生了心思与岳思孝主动攀谈,又详细询问了他的出身,经历等等。 幽阙拱手道:“没想到岳都尉竟有如此经历,家中世代从商,自己却入伍报国,此种胸怀实令本王佩服!” 岳思孝面有愧色,急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只因臣自小就不喜诗书,成年后又对家族生意全无兴趣,索性投身戎伍,希望能凭着一身本领挣点军功。” 就见幽阙点头称赞:“这是好事!再说那日打马毬,你的身手确实不错!本王相信,将来岳都尉必能筑就一份大业!” 岳思孝在军中打拼多年也只做到一个小小的城门校尉,从未被人看重,难得幽阙青眼有加,不油产生一种相逢恨晚之感,由衷道:“思孝不才承蒙王爷知遇之恩!请受思孝一拜!” “岳都尉不必如此!快请起!”幽阙双手微抬示意岳思孝不必郑重其事,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岳思孝似乎也想到什么,开口道:“依王爷所言,方才与您交手的黑衣人不止一人?” 幽阙敛容点头道:“没错,其中一人唤第二个人大哥,如此看来,刺杀一事并非一人所为。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什么第一起案子里有四个人在几乎同样的时辰里被杀。” 岳思孝脸上渐笼罩一层深邃复杂的表情,双眼沉思,反而没有注意到幽阙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异色,半晌才开口道:“王爷放心!不管这凶手是不是一个人,臣都会下令命士兵严加巡逻,一旦发现有人行凶,必定捉拿归案!” 那人既然能和幽阙打个平手,武功自然不是泛泛,幽阙细心叮嘱岳思孝让他不要鲁莽行事,倘若发现凶手行踪务必第一时间通知他。 路过永安渠附近,一处院落的高墙忽而掠过黑影,幽阙察觉到后立即大喝一声,身形一展,如临波戏水一苇渡江直扑那人。 突然冒出的蒙面人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人发现,急忙闪身躲避,与幽阙几番交手,身上的布裹难免引起幽阙注意,手指翻飞,弯曲成爪,立即朝那人头顶罩下。 这蒙面人显然不是幽阙的对手,很快就被他锁住双手双脚,连身上的布裹也被抢了去。 不过这个东西似乎对蒙面人极其重要,看见被人抢走就拼了命般反抗,想要重新夺回。 幽阙忍不住冷哼一声,身子在地面上一仰一退,一个倒踢紫金冠翻身而起,在半空中与那人拆解几招后,又飞脚连踢十数脚。每一脚都狠狠正中蒙面人的胸膛,快如闪电,简直是想逃都逃不过。 蒙面人眼看无望,干脆双眼一闭顺着这股力道直直下坠,落入水中后再借水遁躲开追捕。 岳思孝见此正想派人下去捞人,幽阙飘到落地,在他身边,抬手制止道:“不必去追!他并不是那杀人凶徒,何况水深夜暗,你即便派人下去也是徒劳。” 说完,目光放低,将视线投射在从蒙面人手中抢来的布裹上。 “王爷这!”岳思孝也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布裹,一时也摸不透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身边几名士兵将火把凑成圈,好让幽阙就着火光看清里面的东西,没想到,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那里面竟然是一个男人的头颅! “这——王爷,这!”岳思孝哑然,脸上半是惊恐,半是愕然。 早上七情楼才出了一具无头男尸,到晚上,幽阙先是与疑似真凶的人交手,再偶遇一名蒙面人,恰好从他手中抢下一颗不知名的头颅。 那么这个头颅是否属于那具无头男尸的,还是说京城里又出了一桩无头悬案? 整件事情已经开始变得扑朔迷离,难以预知,幽阙盯着手上的头颅陷入沉思,心中计较片刻后,才将布裹重新包好。 转头对岳思孝道:“我这就把头颅带到殓房,交给仵作检验,若是伤口与那具无头男尸符合,这件事就更加有意思了……” 不过在他心里早已笃定这个头颅就是属于那具男尸!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第一个看到结果。但是……这个和他交手的蒙面人又是谁?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头颅?行事躲躲藏藏掩人耳目,带着头颅是想要去哪? 带着这一系列疑问,幽阙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心急如焚,急忙和岳思孝告别后就匆匆赶到京兆府衙门。 彼时天色初明,宋倪还在房中睡觉就被人唤醒,称安王已经在大堂等候。 要知道,昨夜他也是看了一夜卷宗,上床刚合眼没多久就无端被人搅扰,满肚子火正欲爆发忽然听闻这个消息,登时睡意全消!急忙起身穿衣。 待他赶至大堂,看到幽阙带来的头颅时,心尖狠狠一震,犹如洪水汹涌而过,魂-魄离体,四肢百骸充满前所未有的冷意。 所幸头颅斩下来的时间不长,加之气温尚低,并没有让其腐败的难辨相貌,经过宋倪的仔细辨认,竟惊讶的叫出声:“这,这是工部尚书王承,王大人!” 查了半天被杀者竟然是当朝尚书,朝廷大员,此事已非同小可,宋倪立即派人去尚书府叫人,几番辨别终于结论确凿。那王夫人先前离府回娘家小住半月,直到两日前才归,来到衙门看到自家夫君的尸首,顿时又气又悲,几度昏厥,管家见事情瞒不住也只好全盘托出。 原来这位尚书夫人是出了名的妒妇,不许夫君纳妾养妓,碍于妻子娘家又甚是厉害,王承便一直老实本分,不敢招惹,可不知怎的,前不久他偏偏迷上七情楼里一个还未挂牌接客的雏儿,景德碍于官家权势,折中替他想了个办法,将那女子放在后院,又在旁边开一小门供王承来去。 两人就这么私会一月有余,直至王夫人提出要回娘家小住一段时间,王承嘴上不说,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往七情楼跑的次数顿时成倍,夜不归宿也是常事,管家不以为意,一直小心替他遮掩,岂知这回他是遭逢变故! 幽阙了解故事原委后顿觉哭笑不得,先派人将王夫人送到内堂安顿,稍后仵作送来的验尸报告也佐证无头男尸的确是王承无疑,证据确凿之下,他内心难免嘀咕,一朝尚书因为藏妓被杀,捅漏出去终归不太好听。 但是此事已闹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若不能将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恐怕也难以服众。 宋倪也是想到这点,眉心紧皱,转身向幽阙请示道:“王爷,这事该如何是好?” 幽阙目光微冷,眼神眉梢又透着几分疲倦,淡淡道:“本王不过是奉旨协助,大人若有何想法只管做便是,何必事事询问于我?” 看他这态度,像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坚决不入圈套。如此一来,宋倪可就没了办法,更无法向宁国舅交代,忍不住暗自苦恼,思索对策。 岂料幽阙却朝天打了一个阿欠,佯装困顿迅速往外走:“本王累了,忙活一晚上总算查到尸首身份……至于剩下的事情,相信以宋大人之能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留步!” “王爷……”宋倪眼看着幽阙离开却无法阻拦,胸口溢出一缕长长浊气。 他在原地呆了片刻后立即掉头进里屋更衣,乘车出府,而马车行事的方向恰是皇城。 啪—— 麟德殿内拍案之声骤然惊起,让人震聋发聩,宋倪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身边的文相,只见他嘴上没说什么,眼角眉梢却有细微颤动。 要知道,在这六部之中文派最稳固的后盾就是工部,王承横死,工部必定得换人主事。按照盛帝的想法,他绝对不会再让文派的人接手,那么宁国舅又是否能抢到这块肥肉呢? 所以正因为如此,宋倪才敢进宫当着文相面亲口说出,他倒要看看这一回文相该如何化解? 盛帝脑子里想的全是官员狎妓被杀的丑闻,心道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指不定百姓们会如何议论?忍不住将目光锁向文相,怒不可遏道:“文相,你身为百官之首,就是这么带领他们的?哼!出现这等丑事叫朕如何收场!” “皇上息怒!都是老臣的错!”文相立刻双腿跪下,拱手请罪,“是老臣没有尽到统领之责,皇上您若要责罚,尽管罚臣就是!” “哼!一句没有尽到统领之责,就让朕白白损失一个工部尚书!”盛帝斜睨着眼,咬牙切齿的说,“朕早有明令,入朝为官者,无论品级大小,皆不可狎妓聚赌,可他!居然把朕的话都听进狗肚子里!私会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们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嗯?” “皇上息怒!臣等有罪!”顿时殿中所有在场官员除宋倪外全都跪在地上请罪。 可盛帝仍然没有气消的意思,冷锐似剑芒的眼锋来回巡视,隐有雷霆之相。 朝廷里什么风气他其实十分明白,只是长此以往,江山稳固该从何谈起?或许锦兮说的没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己徐徐图之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改观,加上还有宁文渊在旁窥测,一着不慎随时会被人趁虚而入。 也许,真的到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安陆速速拟旨,王承品行不端,罔顾圣听,虽不幸遭难但全属咎由自取,朕甚是震怒!下旨清查城内大小所有暗娼赌馆,一经发现有官员出入,立即打入大牢,降职查办!” 盛帝眼神冰寒,语调漠如沉钟如同北地吹来的朔风,回旋荡漾在麟德殿的上空,顿时殿内气压无比迫人。 “第二、文怀遽身为一朝宰相,百官之首,此事难免有失职之罪,罚俸三月,在家闭门思过。” “第三、王承已死,工部却不可一日无主,你等需尽快拟备人选,三日后朕要看到答案!” “是!臣等遵命!”百官闻言立即拱手行礼,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见此,盛帝脸色才稍缓,语调依旧平稳,掷地有声,“宋倪,那凶徒一而再再而三在城内杀人,甚至盯上了朝廷命官,实在目无王法,胆大包天!此事影响恶劣,朕命你尽早侦破此案,否则提头来见!” 宋倪不禁暗吸了口气,拱手一躬,行礼道:“是!臣谨遵圣命!” 自从那日盛帝发了好大一通火后,文相就此闭门自省,以避锋芒,其党羽也一律禁言慎行,哪怕是当朝辩论也尽量和裴派避免发生冲突,一时裴派之人扬眉吐气,心里好不畅快。 可惜这里面宋倪除外。 接连几日都在城中陆续发现不同死者,贩夫走卒,商贩巨富,身份、经历各不相同,死状却惊人相似,顿时城中谣言滋生,百姓不安,上下一片惶恐。就连巡防营的心里也窝着火,都尉岳思孝更是加派双倍兵力在城中布控。 …… 而此时已经暂不营业的七情楼里,在二楼的一所房间,白莹夕倏然跪在地上,埋首请罪道:“公子!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尽管罚我吧!” 景德此刻背对着她,在窗户面前向远处眺望,眼底浮动暗幽明灭的光,“莹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莹夕垂下眼睫,浓黑细长的睫毛像翻飞的两只蝴蝶停留在她脸上,叫人心生怜意,“公子!都是莹夕不好!王承被杀那晚,我虽最先得到消息,却怪下人不懂事,嚷的全楼人都知道。不得已,莹夕这才想出割首之计,再趁夜色将头颅带到城外偷偷埋掉。原以为只要没有人发现死者身份,日后即便查出真凶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他与您的关系。岂料——公子,都是莹夕害了您!请您重重责罚!” 景德慢慢转过身,阳光交错透过轩窗洒在他的肩岸头顶,白皙脸庞犹如玉雕,吊烧凤眼却蒙上一层阴霾,益发显得他气质邪魅,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 他冷而淡道:“莹夕,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擅作主张!这件事情你的确错了!” “公子说的是!”若不是自己凭空生事,或许这件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偏偏派出的人居然这么凑巧遇到幽阙,还被他抢走了包袱,这才教王承的身份泄露。 原本他死在七情楼,景德能有一百种说法替自己推脱,但这一次,他不得不选择按兵不动,等待幽阙下一步棋。 静候局势,这样的被动永远不被景德所喜欢。 他的双眼眯成一条直线,眸底跟着掠过一丝凌冽寒意,如此明显的不悦连一直没有抬头的白莹夕都能感受到,她牙齿咬住下唇,白纱下的双眸跟着溢出泪光,双手伏地道:“公子!都是莹夕的错!莹夕该死!” “唉……莹夕,你起来!” “公子!” 景德拗不过白莹夕,浓厚寒意化为深长缠绵的叹息,躬下身亲自将人扶起,语气略有几分埋怨,苦恼:“你呀,这件事情并不全是你的错!你何苦如此!” 白莹夕抬头,露出一双莹光泪目,甚是自责道:“自从那年我见到你,我就发誓要永远跟着你,陪伴你,替你排忧解难。可我——我没用!” 景德伸手一把将她揽在胸口,温热的手掌来回抚摸她的后脑,就像安抚一个哭泣的孩童,柔声安慰道:“傻姑娘,你有什么好怕的!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不理你,你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 “景德!”有他这句话,白莹夕已经心满意足,整个胸口就像涂满了蜂蜜般甜蜜,以至于忍不住张开手环住他的后腰,忽略他背上肌肉一瞬的紧绷。 “公子!”门外十分煞风景的响起一串敲门声,轻敲几下后便停手静候。 景德松开白莹夕,拍拍她的肩膀后便往外走,伸手打开门。 他问道:“何事?” 门外小厮回答:“公子,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嗯!”景德点头,随小厮离开往楼外走,看情形是要外出赴宴。 160.第四卷-第160章 试拂铁衣霜4 酒楼正堂宴厅,满目辉光莹光烁玏,一灯一鼎一盘一屏都洋溢着羡煞人的富贵气息,钟鸣玉食,舞乐丝竹,婉转艳丽的曲子悠悠荡开,中间还萦绕着醉人的暖香和酒香,连穿梭往来的侍女都格外赏心悦目。 “金公子,久闻大名,却一直未曾得见,今日有幸相逢,岳某先干为敬!”就见席中有一人举杯朝景德敬酒道。 想这种应酬,景德一向应付的得心应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抬起酒杯立刻一饮而下。 席中其他宾客见景德如此豪爽,纷纷拍手叫好,七嘴八舌夸赞道:“公子好酒量!” “公子我也敬您一杯!” 这接踵而至的敬酒,景德统统不拒,动作举止优雅,言谈有礼,在这群只嗅铜臭肉香的商贾中俨然鹤立鸡群。 其中有人向景德介绍道:“金公子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位是岳老板,他在我们长安可是鼎鼎有名!咱这城里的所有酒坊、香粉坊都是归他岳家,就连您楼里的百花酿也是他家所制。” “哦!”景德眼波微动,俊美无铸的脸庞流转明明暗暗的光,像红云染上玉瓷,漫不经心却叫人难以移开目光,“原来百花酿是出自岳老爷您之手,那景德可真要再敬您一杯!” “不敢!不敢!岳某酒量薄浅,再喝可就不行了!”岳思仁急忙摆手退却,瞧模样倒不像是作假。 只听那人继续道:“不仅如此,金公子您可有兴趣猜猜,岳老爷的女儿是谁?” “是谁?”景德眼珠微眨,向旁人征询问,“景德孤陋寡闻,倒不曾知晓。” “哎,好好地,大家说这些做什么。”岳思仁见状忙摆手想要岔开话题,神情尴尬。 如此众人更来了兴趣,忙不迭透漏道:“说出来公子可别惊着!……那就是前不久替皇上诞下小皇子的惠嫔!她可是我们岳老爷的独生嫡女!” “宫里的惠嫔?”这倒有趣儿!景德嘴角忍不住上翘,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岳老爷您还是皇亲国戚!难怪难怪,那景德必须要再敬您一杯!” “这!这可使不得!”岳思仁脸上困窘无比,但碍于旁人不停撺掇,目光环视一圈,被迫举杯与景德再对饮一杯。 众人忍不住揶揄道:“哎!岳老爷您分明就是能喝!装!叫你装!” “如此大好的日子!岳老爷您就别扭扭捏捏了!” “岳老爷您女儿替皇上生了儿子,可不得多喝几杯!” 当然也有人拍景德马屁,夸赞道:“金公子好酒量!” “那是!咱金公子可是天下首富!酒量自然也不在话下!” 景德勾唇淡笑,全然听之,接着三言两语便将方才的话题转向另一处,席间不时引出几个名人趣事,惹得众人哄笑,又与众人推心置腹,寥寥数语便谈成几桩生意,达成口头约定。如此灵活百变的生意头脑,委实令人佩服。 一酒完毕,主客尽欢,宾客们勾肩搭背带着浓重的酒气往酒楼大门外走,一番嘘寒问暖互相告别后便由自家家丁送上马车领走。 彼时夜已过半,街角另一头正走来一队巡城士兵,路过门口,岳思仁恰好抬头看见领头的将士,忍不住出口叫了一声,“思孝!” “停!”岳思孝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且声音极为熟悉,下意识举手示意队伍暂停,转身朝酒楼看去,惊讶的叫出声:“大哥?” 忙不迭朝酒楼那边走去,站在台阶下,抬头和岳思仁对视,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意外,拱手唤道:“大哥,真没想到在这见到你!” 景德瞧见这边动静便也往这边走来,问:“岳老爷,这位是?” 岳思仁目光微转急忙向景德介绍道:“金公子!请容我介绍,这是岳某的二弟,思孝,这位是金公子。” “岳老爷客气!”景德抬手故作谦虚,目光微转,落在岳思孝身上,不解问,“瞧岳二老爷这打扮,似乎是行伍之人。” 岳思孝早就闻景德其名却不见其人,今个意外相见却没想到他远比传闻中来的英俊风流,气度不凡,顿生好感,拱手道:“巡防营都尉岳思孝,见过金公子!” “将军请起,景德不敢当!”景德拱手还礼。 见此岳思仁忙又道:“思孝你已经连着快一个月都没回家了,这次见到你怎么说你都得跟我回家……” “还有,前阵弟媳,三弟可没少在我耳边念叨!你说你——又不是没有家,整日混在军队里算什么!” 岳思孝脸上不禁露出尴尬,眼角余光关注着四周动静,小声道:“大哥,我这正当差呢!您就少说几句!” “那又如何!我可是你哥!当然有资格管你!”岳思孝这么久都没回家,做大哥的难免心中挂念,只是巡防营岂是他这等平头百姓可以随便闯入的,今日好不容易撞见,说什么也得带他回去,于是忍不住张嘴开始数落起来,两眼一瞪,摆出兄长的十足架势。 “我这不是忙嘛!”岳思孝无奈辩解。 岳思仁却毫不动摇:“以前再忙也知道回家!现在能有多忙?” “大哥!” “别喊我!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 “……” 楼门口来来往往到处是人,身后还站着巡防营的一干兄弟,如今真是……威严尽失!岳思孝脸皮子薄,又碍于大哥威势,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低头让步,连连应承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只是这几日城中不太平!等我把这轮班值完,我立刻就回去!如何?” “不行!” “大哥!”岳思孝颇为头痛,想了想又道:“好吧,这样子我先送您回家,稍后我自会回来,若是您不信,大可派人跟着我。” 岳思仁也不想令自家兄弟难堪,从前岳思孝弃商从军,他都不曾拦着,现下更不会让他出丑,点头算是给胞弟一个台阶下,冷了一阵才道:“也罢,我们走吧!” 话完,才后知后觉想起冷落一旁的景德,连忙转身赔礼道:“让金公子见笑了!呵呵……眼看夜色已深,岳某就不在这叨扰金公子了。改日有空,岳某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岳老爷客气了!”景德微微欠身,举止恰当有礼,手掌上抬,“岳将军说的没错,近来城中不太平,岳老爷还是赶紧回去为好!请!” “留步!”岳思仁拱手行礼,然后在家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岳思孝还有皇命在身,故不便上车,与景德拱手行礼告别后,就跟在马车旁边步行离开。 景德站在台阶上,目送岳家的马车越行越远,直至拐入街口消失,嘴角才慢慢上扬一个弧度,开口唤来心腹,在他耳边吩咐几句,只是周边声音喧闹,隐约只能听见岳家几个字。而后撩起衣摆踏上马车,车轮缓行,看情形是朝七情楼方向驶回。 回头看另一头,岳家的马车不紧不慢行走在和景德背道而驰的方向,穿过街道,越过坊门,行人愈渐稀少,到最后竟只剩一辆马车在夜色漆黑的石子路上行走。 倏而岳思孝感觉头顶有一道阴风挂过,眼角瞥见一抹银光,顿时全身绷紧,抬头大喝一声。 “谁!” 话未落,他手腕一抽,刀背对着月光翻转,刀光如雪,正晃在黑衣人眼上。 气流如狂风席卷,顿时掀翻马车车盖,岳思孝提气向上跃,一脚将车盖踢飞,眼睛通过木屑看见有寒光朝车内直射,暗道一声不好,脚腕向前勾住车板,手腕也一抬横住,抢在黑衣人之前格住他的刀锋。 “啊!”马车里的岳思仁看见一个黑衣人冲到自己面前,吓得惧颤俱裂,一味张嘴惊嚎。 岳思孝紧咬牙关,腕下送力急忙甩开那人刀锋,黑衣人未曾料到会有旁人插手,于半空中一个后腾翻,转即向他的胸口连踹了几下,再借着力道调转方向,从后背心偷袭。 岳思孝见此,忙不迭从地上爬起阻止,可惜那黑衣人轻功一流,手段也毒辣老练,绝非是等闲人可以匹敌,转眼便飘到岳思仁身后,预备一刀得手。 偏巧,又有人跳出来阻止,只见一道皓皓剑光携着疾风之力,狠狠劈开黑衣人的剑锋,顺势擦着他的肩臂挑破衣衫,带出血珠,又在顷刻间变幻招式直直向那人下盘攻击。 再一生再二,黑衣人已经有了防备,足尖轻点忙向后一掠,电光火石的速度下,他却几乎用耻辱的方式去躲避,毫无半点反击之力,足见那人武功之高绝非泛泛之辈,又经过几轮交手,黑衣人不小心露出的破绽立刻被对方抓住,划伤大腿。 见此,黑衣人暴怒,剑啸如雷,在无边夜色中带出一道道长电般的惊光。 “我来帮你!”岳思孝将岳思仁从马车救出妥善安置后,看到那人应付吃力,立刻出手相助。 以二对一,命运的眷顾再次从自己身边转移,让黑衣人不得不反攻为守,保守应战,当然在这期间,他也不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卸了岳思孝一条胳膊,又险些劈开那人脖颈后,就地一滚,滚到巷口墙根下,然后手脚并用爬上墙,翻墙逃走。 彼时前来支援的巡防营终于赶到,借着星火烛光,岳思孝才终于看清那人的脸,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听那人道:“我去追黑衣人!”话完,人身子轻轻一跃站在墙头,沿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哎裴将军!”岳思孝抬手刚想去阻止,不料却牵动伤势,疼的直咧嘴。 “二弟,你怎么了!”岳思仁急忙赶上前查看岳思孝伤势,满脸担心模样,“二弟你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人快去叫大夫来!二弟!” 岳思孝抬手急忙安抚兄长,回答道:“大哥不必担心,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都尉您没事吧!”巡防营的下属见此迅速过来询问。 就听岳思孝对下属着急道:“你快派人去追裴远,那凶徒武功高强,切勿让他受伤!” 原来方才出手相助的竟是裴远! 听说前不久他辞去禁卫军一职,改入神策军,这会儿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岳思孝心里念着幽阙的话,又担心裴远一个人去追会中计,所以着急催促巡防营赶快派人去追。 要知道,倘若裴远有什么闪失,他们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下面人也知晓这其中利害关系,脸色顿时一紧,纷纷拱手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二弟你都这样了,还操心这些……赶快随我回府诊治!”岳思仁心中挂念岳思孝伤情,并没有太注意两人间的谈话,只顾唤人来扶二老爷回府,又急匆匆叫大夫入府。 万幸岳思孝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敷了药就无大碍,可唯独那条胳膊,让人打脱了臼,重新接上骨后需得再静养几日,不然无论如何岳家人都不放心。 屋内,岳思仁一直皱着眉在旁看着,暗想今夜若不是有他在,自己早就横尸街头,内心顿时又怕又懊,连忙吩咐大夫要用最好的伤药,又喝令岳思孝必须得听大夫的话,好生卧床休息。 转眼闹了半宿,直至凌晨天色未明,岳府才终于回归平静。 第二日一大早,巡防营便派人过府慰问,顺道通知他,说是上头特别恩准批了病假,让他什么时候伤好什么时候再回去。 再回头说裴远,他倒没有什么大碍,再多的也没提。 虽然昨夜岳思孝和黑衣人打过照面,甚至刺伤于他,但城内还是发现两具尸体,这似乎也印证幽阙的话,团伙作案,绝非一人所为!但这几人武功并非泛泛,仅靠巡防营和京兆尹这点人根本连凶手衣角都沾不上,更别提捉拿归案了。 岳思孝在病床上整日想着该如何捉拿凶手,却不知道这段时间宫里的选妃已经如火如荼进行,来自全国各地的名望之女皆已进城,分住各处驿馆客栈,又经过初选,复选,近百名佼佼者于一吉时美景入宫,准备最后一轮甄选。 161.第四卷-第161章 寒木欺春华1 城中一处热闹的临街酒楼上,幽阙与岳思孝分列而坐,桌上摆满佳肴美食,色泽味美,可惜岳思孝一口也吃不下,吃了几口便停箸不言,幽阙察觉出他心中有事,于是也放下酒杯,开口问:“你怎么了?莫非是菜肴不合口味?本王这就叫人换一桌!” “哦不必!王爷您误会了。”岳思孝急忙摆手阻止,开口解释道:“并非是这些菜色不合思孝心意!只是思孝心中忧惧,没有胃口,扫了王爷您的兴,还请见谅!” “哎,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思孝又何必如此拘束?”幽阙摇头,恰到好处的微笑呈现在脸上,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我知道前阵子凶徒袭击你家人,你心中担忧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抓住凶手!” “王爷……”岳思孝听完嘴角微颤,眼底恰有波光浮动。 幽阙却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些什么恭维或自己不爱听的话,眼角不经意向窗外一瞥,不成想刚好看见一个熟人。 是裴远! 他身着家常服饰,锦带束冠,青瓷色暗纹雅致地匍匐在周身白绢衣角,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武气。 只是眼下他并非一人,身旁还跟着一名姑娘,身材高挑,脸若桃花,衣着富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就见她伸手指向街角酒楼,和裴远说些什么后,两个人就一同朝酒楼里走。见此,幽阙收回目光,对岳思孝漫不经心问:“对了,听闻那日多亏有裴将军及时赶到,才能与你一同击退凶徒,不知事后岳都尉可曾登门道谢呐?” 岳思孝面有惭愧,摇摇头回答:“臣惭愧,这几日思孝一直在家卧床,况且……”说着面露难色,“且思孝品级低微……恐……难以相见。” “原来如此,那本王不妨再帮你一回。”幽阙听完嘴角一勾,袖口轻拂衣衫,施施然朝屋外走,鼻梁挺拔,刀削般的侧脸清冷俊雅,可半垂下的眼睑却在脸上投射出淡淡阴影,添了几分神秘。 裴远随陈璎珞一进入酒楼,立即就被眼尖的小二迎上二楼。只见裴远脸色平淡,视线微低,从一落座便不敢和陈璎珞对视,举止礼貌有度,全然没有发现对方投过来的眼神完全是一副爱慕的目光。 裴远淡淡道:“陈小姐,这里的菜色虽然不错,但只要您想吃,随时可以酒楼的厨子送到贵府上,何必亲自到这此。” 陈璎珞也不知道这裴远是真傻还是假傻,抿嘴笑道:“怎么?这里难道有什么不好的吗?” “并非不好,只是这里人多嘴杂的,有损小姐清誉。” 陈璎珞心底暗自窃喜,继续笑道:“都是在天子脚下开门做生意的,人家可以进来,我们为何就不能?” 说着手腕一抬,执起桌上茶壶替裴远斟茶,顿时茶香满室,“再说公子您事务繁多,好不容易璎珞才将您约出来,怎么?这么点小小请求,公子您都不肯满=足璎珞?” “……” 陈璎珞脸上笑意更甚,一双黑亮的眸子蕴含桃花,不停向裴远递送秋波,言词掺几许寂廖。 “将军您别多想,只是璎珞乃家中独女,自小养在深闺,朋友甚少,能够交心投合的姊妹虽说有那么几个,眼下却都在宫中待选,日后能否再相见也是未知数。唉……不能进宫伺候皇上,是璎珞无福,璎珞不怨任何人。可自从那日见过公子风采后,便一见如故……璎珞冒昧想和您交个朋友,还希望公子切勿嫌弃。” “……小姐言重了。 ”裴远静默许久,才淡淡吐出一句。 陈璎珞顿时喜上眉梢,探前身子道:“这么说,你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小姐……”除了那次锦兮昏倒,裴远还从未与女子距离这么近,甚至连她身上香包散发的气味都能嗅个一清二楚,芳香浓郁不似锦兮,淡而冽。 陈璎珞其实也从未与男子如此贴近,大家闺秀的矜持立即让她也红了脸,收回身子,坐在椅上,不停搅动手上的锦帕,双颊灿若红霞。 “咚咚咚!”门外适时响起一阵敲门声,裴远以为是小二前来送菜,连忙起身去开门,不想门外站着的竟是幽阙和岳思孝。 裴远立即拱手行礼:“安王殿下!” 陈璎珞一听猛然抬头,显然幽阙的出现让她感到十分惊讶,不过很快就稳住表情,起身朝幽阙行礼:“臣女见过安王殿下!” “都免礼吧!”幽阙右手一抬,跟着身子微侧露出身后的岳思孝,向裴远引荐道:“是本王唐突,打扰两位雅兴。只是那日裴将军出手相助,岳都尉甚为感激,想着一定亲自道谢不可,故此本王才冒昧叨扰,望裴将军不要介意。” 岳思孝拱手对裴远行礼道:“巡防营岳思孝见过裴将军!那夜若不是有您出手,恐怕家兄早已身首异处,如此大恩,岳某感激不尽!” “岳都尉言重了!”经此一提,裴远才终于认出岳思孝,急忙抬手,“凶徒在城内肆意杀人,藐视王法,裴远身为朝廷之人自当出手相助!只可惜,裴远武功浅薄未能亲手抓住。哦……对了,还不知道令兄身体如何?可有大碍?岳都尉身上的伤全好了吗?” “多谢裴将军关心!家兄只是受到些惊吓,性命无碍的!至于思孝也只是皮肉伤,养几日便好!” 幽阙嘴角一直噙着笑,忽然开口道:“本王久居乡野,朝中诸事虽耳闻不少,但也比不过这些天亲眼所见,本王瞧将军你一等人才,料想皇兄必定视你为肱骨,前途不可限量呐!” 裴远经不住幽阙如此夸赞,脸皮泛红,拱手连忙愧道:“王爷谬赞,裴远实不敢当!” 幽阙淡笑不语,目光从裴远微微移开,转而投向陈璎珞,疑惑问:“你,本王瞧见有些眼熟,莫不是陈国公府的?” “王爷还记得璎珞?璎珞真是无比荣幸。”陈璎珞连带笑意,微躬身道。 不想幽阙面色刹冷,带着笑意的眸光深邃幽黑,不阴不阳继续说:“那日赏花大会小姐表现出众,本王就算想忘怕也十分困难。想来城中贵女大都入宫待选,能像陈小姐这般私会男子的更是罕有,令本王大开眼见!” 陈璎珞听完顿时笑容尽失,心底纳闷,“王爷这是什么话,璎珞是久仰裴公子大名,想和他交个朋友的!” “哦?交朋友?”幽阙丝毫不惧,眼角眉梢反往上挑了挑,言词讥诮,“国公府家世显赫,陈小姐自然眼高于顶,裴将军这等青年才俊,多多结交的确是一桩好事。只是陈家何时需要女儿出来应酬?尤其和裴将军这种身有婚约之人。过多交往只会令小姐名声有损,难道陈国公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 “王爷!您这话对璎珞可是十足的侮辱!”陈璎珞脸色一沉,黝黑的双眸一眨不眨的注视他。“璎珞行事自问清白磊落,岂容您随意污蔑!” “那小姐就当本王是在说笑好了。”幽阙双手一摊,嘴上虽然说着无所谓,但嘴角边的讥讽从未淡去。 “你!” 陈璎珞从未受过如此侮辱,羞愤难当,起身对裴远道:“裴公子,璎珞突然身体不适,想回府休息,请恕璎珞告辞!” “……小姐请慢走!”裴远随之起身,身子微侧开让出去路,竟丝毫没有挽留之意。 陈璎珞心里原本还指望裴远能安慰自己几句,没想到他竟如此不开窍,心里蹭蹭顿时又冒出一团火,轻叱一声,斜睨一眼幽阙后,迈步离开。 木门关了又合,目光环视一圈,幽阙算是屋子里最淡定的人,只是脸部线条略微柔缓,眉目间的肃然之色也跟着消散。 岳思孝原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幽阙抬手阻拦,目光清冷,悠悠巡视一圈后,有意无意问道: “听说皇上已经派太医去给崔小姐诊病了,病情颇有好转,并且本王又听说裴将军的父亲裴铮大人前日里亲自登门并将家传玉佩当做两位定亲之物……不知裴将军可否在场?是否见过崔小姐呢?” 裴远脸色瞬间变得忽青忽白,抿着唇,淡淡回道:“军中事物繁忙,裴远惭愧!” “哦!”幽阙点点头,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皇上亲口所赐,板上钉钉,裴将军前程大好,但也该抽点时间去关心一下未来妻子……省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毕竟崔小姐才是公认的裴家儿媳。陈璎珞,心思太重,家室相当也算不得最适合。 幽阙说的这些,裴远并非不明白,只是他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要知道以这种方式娶亲绝非他所愿,不可重来,那便选择逃避,潜意识里想用忙碌来掩饰自己的委屈,借调任的机会去逃避婚事,逃避崔家,直到幽阙点明方才醒悟。 裴远浑身一震,目光闪烁不停,连脸色都跟着阴晴变幻,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多谢安王提点!这一次是裴远考虑不周!” 听完,幽阙暗暗点头,自问都敲打到这份上他要还不明白的话,就实在不值得再下功夫。于是自顾起身,对裴远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还等着本王进宫去禀报杀人一案的进展。说起来,裴将军与本案多少有点关系,并且还和凶手交过手,权当一名证人,不知你可愿陪我二人进宫走一趟?” “自然愿意!”裴远也起身,双手交叠上拱,“关于这件案子,裴远也听到许多传闻,那杀人者不仅行事猖狂,而且手段残忍,人人得而诛之!今日王爷莫说让我做证人,就是要亲自缉拿,裴远也在所不辞!” “好!那么我等就走吧!”幽阙薄唇上扬,露出一抹淡笑,视线和岳思孝交流一瞬后,转即离开。 而后裴远手臂一伸,示意道:“王爷先请!” 见状,幽阙不再多言,抬脚拉开房门出屋,裴远和岳思孝则尾随而行,三人径直朝酒楼外走。但因幽阙和岳思孝是骑马而来,而裴远则是陪陈璎珞逛街一路步行,这三个男人只有两匹马……倘若其中两人共骑,又身份有别,不好安排,可若是选择步行,此处距离宫门太远,耗时过久,为免耽误时间,幽阙决定让手下人另去牵一匹快马来。 偏巧就在等候时候,街角一处布庄里走出一对母女,甚是眼熟,裴远眼神微变,短暂的出神后眼神坚定,拱手向他二人告罪表示要暂时离开一阵,转身走下阶垣朝那对母女过去。 拱手行礼道,“裴远见过崔夫人!” 崔氏丝毫没有察觉裴远就在这附近,脸上掠过一阵惊讶后又迅速扫了眼裴远身后的人,虽然陌生,但以他们的穿戴来看,绝非一般人。 崔夫人胸中微定,道:“原来是裴将军呀!请恕我眼拙竟然都没有发现!这大街上的,公子就不必多礼了!” “是!”裴远抬头,这才看见崔夫人旁边还站着一位年轻小姐,容貌秀丽,身形纤细,在脑海里思索片刻,方不确定问:“这位……是崔小姐?” 崔夫人侧头,拍拍那人手背,轻笑道:“正是小女!”接着又对崔燕宜道,“女儿啊,这是裴远,还不行礼?” 崔燕宜闻言脸上涌起一阵羞赧,眼睫下垂,掩去剪水双瞳里泛着的柔波秋光,轻启嘴唇,仿佛碧绿湖水里牵出一串绝妙无比的唯美涟漪,与停留那日的印象截然不同,“燕宜见过裴公子。” 裴远拱手躬身,算是还礼,而后视线抬高,恰好和她四目对视。 经过太医悉心诊治,现在的崔燕宜的确好转许多,精神稳定,也能外出见人,即使对陌生男子的接触还不适应,却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反应强烈,目光柔和通彻,如懵懂小鹿,又如春风笃定,犹如万道流光隔绝世上一切光线与声音,偏偏又能容纳天空与大海一般的开阔。 裴远顿时陷入怔忡,几个眨眼间,脸上又泛出两片薄红,尴尬的移开视线。 崔夫人站在一旁将这对年轻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勾出一抹淡笑,“多亏皇上派太医替燕宜诊治,要不然她也不会好这么多,今个儿出来是想着买几匹布给她做几身衣裙,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若是公子不嫌弃可愿陪我们去附近茶楼坐坐?” “哦!不了!”裴远急忙开口,拱手拒绝,“裴远还有事在身,需立即进宫一趟,方才过来只是和夫人打个招呼,改日,裴远必定亲自登门,拜访夫人,小姐。” “这样……正事要紧,喝茶什么的日后有的是机会!”崔夫人脸上笑吟吟的,裴远的松口已让她喜不自胜,哪里还会要求过多,目光微转,似乎又征询崔燕宜的意见,“燕宜你说对吗?” 崔燕宜微微点头,算是附和,只是神态略显迟疑,兼有几分茫然,疏离明显。 这会儿,手下人已经寻到马匹,牵至门口,裴远看到后复又拱手道:“我该走了,崔夫人,崔小姐请恕裴远先行告辞!” “裴公子慢走!” 话完裴远转身大步离开,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后,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幽阙,岳思孝三人一道进宫。 162.第四卷-第162章 寒木欺春华2 雕金砌玉的大殿之上散着龙涎香的香气,玲琮的琴音如珠坠盘,轻灵如潺潺流水,在空谷之中静静流淌。一道金线绣鸳鸯芙蓉竹帘垂落,掩去轩窗之外大半的日光。身着叶青广袖流云宫衣的少女,盈盈倩影映在壁上,纤细的手指翻飞,面色却是一脸闲适。 “皇上如今还真把我当成这宫里的琴师了?” 新放的芍药还带着露水,鲜嫩娇艳,衬着女子如皓月般皎洁秀丽的面庞。她纤细的手指于琴弦之上翻飞,末了小指一勾,带出一个颤颤的尾音。 盛帝将桌子上的奏折搁下,琴音清越,带走他不少忧虑,此刻放松下来,带着点谈笑的意味问道:“锦兮,若是你,此刻刚当如何?” 这样的问题自然不会轻易对一个琴师说出口,不过若对象是慕锦兮,也就另当别论了。 锦兮拨出两个音,头微微一偏,露出光洁姣美的脖颈:“若是我?” 她手上骤然用力,“啪”的一声,尖锐的破裂声打破了原本顺畅动听的乐声,慕锦兮手中挑着那根断裂的琴弦,笑道:“皇上还需要问我这样的问题?究竟该怎么做,您心里难道不清楚?” 盛帝的目光紧盯着她手中的断弦,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这琴可难得,是制琴一绝的孤鹤大师的绝笔,万金也求不来的。就被你这么硬生生糟蹋了,实在太过可惜。” “孤鹤大师虽难得,可这世上可不止一个孤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道找不出第二个人制出比这更好的琴?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不能代替的。” 慕锦兮不以为意,却忽略了盛帝慢慢变得炙热的目光:“此言差矣,有些东西,的确是不能代替的。” 那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让她微微蹙起眉头。失了琴弦的古琴便如失去羽毛的凤凰一样,难免有几分落魄。 她就这么毁了它,毁了一个大师宵衣旰食得出的心血。 这样的行为,和从前的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 正在此时,外头响起宦官的高喊:“安王殿下驾到。” 慕锦兮抱起琴欲站起来,却被盛帝叫住:“幽阙来了,你有什么好躲的?” 正在犹豫的空当,幽阙已经走了进来。透过竹帘的缝隙,慕锦兮看见一双锦缎绣云螭纹的软底黑靴,华服锦袍衬得男子身材颀长,风姿俊朗。 察觉到帘内有人,幽阙愣了一下,抬起头,正对着一双清冷的眸子。那眼眸的形状极美,里头似是蓄了秋光的湖泊,自有静谧冷清之灵秀。 似乎心脏忽然被戳中,幽阙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的一双眸子。相同的一双眼睛,那时的锦兮,眼里有星辰的光彩,如同上元节的花灯一般灿烂。 时光荏苒,当日的天真少女,已然被他亲手扼杀。 “怎么了?” 见幽阙几人风尘仆仆,盛帝预料到又生事端,声音也严肃起来。 简明扼要地将发生的事复述一遍,幽阙剑眉一竖,深思道:“若是对岳家下手,恐怕凶手不会善罢甘休。皇兄不如派几个暗卫前去保护岳家,说不准能守株待兔,抓到凶手。” 盛帝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岳思仁是惠嫔的父亲,好歹也算朕的丈人。这凶手杀的不是朝中要员就是皇亲国戚,恐怕背后的主谋不可小觑。” 他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冷笑,眸中嘲弄意味渐浓:“如此接二连三地犯案,实在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既然谋害惠嫔的父亲,不知针对的是他的万贯家财,还是宫中新诞下的小皇子?既然有了这一出,凶手的范围便又缩小了。后宫与惠嫔交恶的,或是高位的那几位,她们的家里,都该好好地查一查。” 慕锦兮依旧维持着抱琴的姿势站在帘后,裴远和岳思孝都是习武之人,敏锐不输幽阙,自然早就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此时她这一出口,还是叫他们一阵心惊。 敢在盛帝和安王面前如此放肆,后宫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盛帝和安王闻言相视一眼,既然如此,那么剩下的还能有谁? 幽阙回禀完毕,便退了出去,看着他们几人的背影,锦兮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皇上,我若是替你找出凶手,你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什么?”顺着锦兮的目光看向走到殿门的幽阙,却忽然发现在跨出殿门之时,幽阙又回头往竹帘之后落了一眼。那一眼虽浅淡,却总似藏匿了万千情绪一样,叫盛帝浑身不是滋味。他心底有些不悦,声音也沉了下去:“若是和他的事,我恐不会答应。” “不是和他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慕锦兮声音笃定,唇边慢慢起了笑意。 …… “安王!” 女子的轻呼从身后传来,幽阙回头,看见来人,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慕锦兮快走几步,跟上他的步子:“今日想和安王殿下一起出宫,不知能不能赏脸?” “近日多事之秋,你一个女子,还是不要乱闯的好。”幽阙眉头一拧,不知道慕锦兮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在这宫里实在乏味,皇上已经允了我。”慕锦兮自袖中取出一面澄金雀羽令牌,“皇上允我今日去七情楼看看,艳绝京都的花魁是否当真绝色。” 锦兮的眸底波光潋滟,芍药压鬓,她的脸上染上一层绯色。这样的锦兮不同往常,幽阙不由有些疑惑:“你这是做什么?七情楼因为命案已经闭门,你这时候去,到底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殿下陪我去了不就知道?”锦兮抬起头,直直望进幽阙眼里。 幽阙一怔,待反应过来时,锦兮已经往前走出数米。他叹了口气,无奈跟了上去。 两人刚出宫门,便看见宝顶马车旁边站了个女子,披了一身素净的淡蓝底白蔷薇缎料披风,一直朝着宫门的方向张望。 看见幽阙出来,她面色一喜,却在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慕锦兮时止住了步子。 慕锦兮扫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大踏步钻进了马车里,浑然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素妍一愣,为难地看向幽阙:“王爷,她……” “随她去吧。” 幽阙似乎对此并没有意见,素妍神色沮丧:“王爷这几日为了凶手殚精竭虑,几番打斗,不知有没有受伤?我在府上熬了补血养气的汤药,王爷回去……” “不了,这就往七情楼去。”幽阙摆摆手,抬脚上了马车。 素妍未说完的话都吞进肚子里,她抚了抚手上为了熬汤烫出来的水泡,咬了一下唇,默默跟着上了马车。 “有如此美人在侧,却不知道享受,实在是可惜了。” 慕锦兮似笑非笑地抿了一口茶,素妍脸色一白,侧过头去剜了她一眼。幽阙倒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后仰着靠在垫背上闭目养神,一副疲色。 素妍担忧道:“王爷很累吗?不如先去府中歇息,这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幽阙并没有答话,慕锦兮看了他一眼,见他呼吸和缓绵长,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竟然已经睡着了。 素妍也看出幽阙已经睡了过去,神色松懈几分,看向慕锦兮的目光带出几分敌意:“你为何要跟王爷一起出来,你又要做什么?” “不要做什么。”慕锦兮垂下眼帘,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你以后,好好陪在他身边吧。” “啊?” 素妍不明所以,只是今日的慕锦兮让她觉得有几分古怪:“什么意思?” 慕锦兮抬起头来,看见素妍秀丽柔美的面庞,和闭目熟睡的男子,竟然是如此地相合。 这样的女子,才能名正言顺地跟在幽阙的身边吧?而自己,早该在十年之前,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命运的齿轮不停向前转动,可惜注定好的东西,似乎怎样都不能改变。 当爱和恨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谁又能真正抛弃过往,忘记那些鲜血和孤魂,还义无反顾地追向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呢? “你……”看清慕锦兮脸上的伤感神色,素妍的神情柔和了几分,迟疑着开口,“你还恨王爷?王爷对你,倒是……” 慕锦兮摇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什么爱恨,我通通都不想要了,苦苦纠缠,又有什么结果?你是他的眼前人,他会知道珍惜你的。” 素妍愣了一会,似是听懂了什么,轻点了一下头:“我爱王爷,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无论他待我如何,我都不会舍弃他。” “是啊,这就是你我的区别。你不会舍弃他,我却不能做到。”慕锦兮侧过头去,看见车窗外头飞过去一只白鸟,拼命展翅,一直飞到高高的蓝天之上,消失在白云之外,“就像他,也会舍弃我一样。” 一直闭着眼睛的幽阙,在这句低低的话音落下之后,轻轻蜷缩了一下手指。 马车一直驶出宫道,往七情楼的方向而去。 素妍犹豫一番,终于掀开车帘:“放我下来,我要回府。” 163.第四卷-第163章 曲尽人终散1 夜色未沉,七情楼中依然灯光通明。即使出了命案,仍有胆大的浪荡公子潜入楼中一会佳人。故此虽然门扉紧闭,但七情楼中并不算太寥落。 白莹夕裹着素色织锦外衫,盈盈立在栏杆边上,不知为何,今夜她心中有些惴惴。 终于,从后门之中被带进来几个人,由小丫头引着入了大堂。 管事妈妈见几人穿着不凡,心下一喜,忙迎上去:“诸位是来找哪位姑娘的,我这就去叫她下来。” 白莹夕扫过一眼,见那些人里头有两个年轻公子,一个身材瘦削,面皮白净,一双美目在厅堂之中四扫,而后抬起头看见了她。 那公子眼睛一亮,指着她道:“这莫非就是鼎鼎大名的白莹夕白姑娘?便要她了。” 管事妈妈转头看见白莹夕,“哎呦”笑了一声:“可不是么,公子的确是好眼光。” 那瘦公子拍了拍身边一人的肩膀,高声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当今皇上的老丈人岳老爷的养子,惠嫔娘娘的干弟弟。” 白莹夕闻言耳朵一竖,看向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 瘦公子又在管事妈妈耳边嘀咕了两句,管事妈妈不住点头,转身上楼到了白莹夕跟前:“莹夕,你可交了运了,岳公子他们点名要你。因为这儿刚出了事,嫌忌讳,要你跟了他们的车往岳府去。” 管事妈妈拍了拍白莹夕的手朝她挤眼睛:“岳家富可敌国,你要是讨好了岳公子,咱们七情楼可就翻身了。” 白莹夕凝视着楼下的那几人,少顷,点了一下头。 岳府之中丝竹之声阵阵,陪着几人欢笑了片刻,喝了不少酒,岳公子双眼迷蒙,已然有些打飘。 瘦公子也是连饮了不少,面上酡红一片,似是染了胭脂一样,醺醺然的样子,倒有女子之态。 “举杯消愁愁更愁。”瘦公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搁下,“世间安有双全法?不如浪迹江湖间。” 他口中喃喃念着杂诗,白莹夕忍不住一笑:“公子有愁心事?不如说出来,也可让莹夕一解其忧。” 瘦公子摆摆手,踉跄着站起来:“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屋门,往外头去了。刚绕过墙根,便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你疯了?喝这么多酒?你把白莹夕带到岳府做什么?” 幽阙的眼中冒火,看着面前这个疯疯癫癫假扮男装的女子,只觉浑身都不舒坦。慕锦兮松松领口,抬头醉眼朦胧地看向幽阙:“你醒了?在马车里,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幽阙面色一沉,摸摸鼻子,眉头紧锁:“是你给我下了入睡散吧?否则我怎么会连睡几个时辰。” 慕锦兮拉着幽阙走远,她似是意识清醒过来,轻声道:“都安排好了吗?” 幽阙点点头,见慕锦兮双颊绯红,不悦地抿了抿嘴角:“你喝了多少酒?不是说一起去七情楼,怎么将我放在岳府?” “你这张脸满京城的人都认识了。”慕锦兮拉着幽阙穿过一片花道,月夜有露水的清凉味道,夹杂着花香沁入鼻间。 她的手因为饮酒变得滚烫,而幽阙的身上带着宜人的凉气。她拉过幽阙的掌心,肌肤相接之时,心底触过微微的电流。 “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这样走过花道?”慕锦兮叹息了一声,声音因为回忆而变得温柔。 幽阙一怔,久违的女子手心是陌生的滚热,他下意识地握紧那双手,被慕锦兮拉着往前:“记得。” 在很久之前。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 慕锦兮低低出声,却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家常的事情。 幽阙停下步子,拉过她,对上那双清亮得揉碎了星光的眼睛:“锦兮,你是醉了,还是没醉?” “醉了又如何,不醉又如何?”慕锦兮轻轻笑起来,僻静的幽林花道里,只有清脆的虫鸣起伏。 “你若是醉了。”幽阙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目光沉迷,“我就不必再……” 他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便梗在喉咙里。面前的女子卸下红妆,穿了一身略显宽大的长袍,黑发高束,英姿飒爽,因为饮酒而显得迷离。幽阙向前一步,将她拥在怀里。女子的发香萦绕在鼻间,让他喟叹了一声。 “对不起,锦兮。我这辈子没后悔遇见你,只后悔……”他愣了一下,想起什么,苦笑一声,“只后悔我这身份,有太多不能圆满之事。如果让我再选一次,十年前在你知道一切之前,我就将你杀了。那样,你对于我的记忆,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堪。” 慕锦兮闻言一僵,轻轻推开他,眼中却有几分释然:“我们都是如此清醒的人,若是迷糊一点,恐怕好过得多。” 两人的声音渐低下去,只维持着相对而立的姿态,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一声呼喝:“不好了,老爷房中走水了!” 幽阙听到动静,飞速掠起,施展轻功便跃出数丈之外。月夜之下,火光滔天,熊熊烈焰舔舐着雕梁画栋的屋宇。 在一片乱象之中,一个黑衣人趁乱逃窜,隐入一片黑暗之中。黑衣人在窄道之中疾行,摸索着向前,忽然,前面响起一阵犬吠声。 黑衣人正欲转身,忽然从上空撒下一张巨网,他暗叫不好,迅速后倾,要自密网之下窜出。可这动作刚经一半,便有一把冷剑抵在了他的后背。黑衣人一僵,身形灵巧如蛇,迅速变化姿势,向左而去。 箭隼如雨,从屋檐之上射出,“咚咚咚”几声,几支箭钉在地上,尾羽轻颤。黑衣人一个翻身,躲避过猝然落下的箭隼,而那密网已经落下,将他缠裹了个严实。 “这招瓮中捉鳖,实在有失君子风范。” 幽阙自暗处走进来,窄道上悬挂着的灯笼骤然亮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切。满地的箭隼之中,密网缠裹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身材瘦小,面布之外露出的皮肤白皙细腻,额上沁出汗珠。 十余个劲装男子自屋檐上跃下,恭敬地跪立在幽阙身后:“属下见过安王。” 跟着幽阙一起走出的,有岳思仁、岳公子和慕锦兮等人,岳思仁看见被捕的黑衣人,长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对幽阙道:“多谢安王殿下抓获凶手,否则我恐怕几天几夜都不能入眠。我不过一个老实商人,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还请安王殿下为我主持公道。” “不如将这黑衣人的面布揭下,也好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然在岳府之中行此不轨之事。”慕锦兮声音清冷,自带威严。 黑衣人瑟缩一下,目光警惕地扫过面前众人。他身子一缩,欲带着绳网飞身跃起,却被一道飞剑狠狠钉在地上。 那剑贯穿他的小腿,淋漓的鲜血流出来,他痛得“嘶”了口气,半倒在地。 “何苦对一个姑娘如此。”慕锦兮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蹲在黑衣人身边。她手轻轻向前去揭黑衣人的面布,却被他偏头避开。 “如此手段对付一个女子,的确是叫人不耻。可若是不如此,你这样灵巧的身段,要想捉住,也并非易事。若非如此,景德又怎么会这么重用你?” 她这最后一句,叫黑衣人一下子睁大眼睛,目光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慕锦兮伸出手去,一把揭开黑衣人的蒙面,一张清丽的面庞露出,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汗珠染花了胭脂,让她此时看起来有些可笑。 “白莹夕,果然是你!”岳公子看见面布之下的那张脸,惊讶地张大嘴巴,“七情楼的白莹夕,竟然是谋害家父的凶手!那这京城之中的杀人案,跟你又有多少关联。” “你在七情楼中与景德来往之事,安王殿下已经查了个七八,你若是好好交代,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慕锦兮在白莹夕耳边轻轻开口,白莹夕冷笑一声,神情慢慢坚毅起来:“什么杀人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因为厌恶岳思仁,才行纵火之事。至于景德公子,和我又有什么关联?你们寻不出杀人案的凶手,就要将这帽子扣在我的身上?” “是吗?”慕锦兮自袖中轻轻抽出一支信笺,在白莹夕面前慢慢展开,“这是你递给景德的密信吧,你倒是来瞧一瞧,这上头,是不是你的字迹?” 白莹夕看见那张笺子,瞬间脸色煞白:“你不要胡说,这上头哪是我的字迹?” 慕锦兮站起身来,笑道:“是不是你的,一验就知道。” 岳公子上前对幽阙道:“早前就有传闻,说景德与这白莹夕关系匪浅。如今拿住了白莹夕,不怕景德不露出破绽来。” 看着面前几人,白莹夕总算明白过来,她忽然一声冷笑:“落在你们手中算我倒霉,你们休想用我威胁公子。” 慕锦兮转身去看,却看见血色溅在她浅色的袍角上。一支匕首被白莹夕生生扎进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注,她一下子倒下去,嘴角还挂着方才的那抹冷笑。 164.第四卷-第164章 曲尽人终散2 京城之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案,因为七情楼中白莹夕的落网,而终于有了些许眉目。此案转由御史台经办,在安王的授意和辅助之下,不过几日便有了新的进展。 在目光聚向景德公子之后,一经深究,牵扯出一段庞大的关系网,叫人惊心触目。 盛帝看着递上来的密折,翻了翻,轻轻一笑:“锦兮,你倒是好本事,怎么会怀疑到景德的?” 慕锦兮当时正看着轩窗外天上的飞鸟,漫不经心道:“除了弹琴,我自然还有不少本事。” 盛帝连连点头,将折子合起,不由又苦恼起来:“若真将折子上的这些人都关进牢里,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皇上的羽翼养得差不多了,经不经得起这一场风雨,不妨也拿出来一试。” 盛帝思索片刻,郑重地一点头:“只希望他们不要叫朕失望才是。” 八月十四,中秋夜前夕,在京城杀人案悬而未决之计,一道自岭南快马加鞭送上的折子,再次掀起风雨。 据岭南兵马司查探,近日来岭南孤山之中搜寻出数千兵马,暗中操练,井然有序。岭南都巡尉立刻派兵查探,发现其佩戴“宁”字图案的腾印。 这一发现被报上京都,而那数千野兵也被扣押,其头目押解来京。 “宁”字代表什么,不言而喻,所有的视线都落到了国舅宁文渊的身上。 宁文渊常跪于麟德殿外自证清白,却被搜出暗中与岭南亲兵沟通的密信。墙倒众人推,一时之间弹劾宁文渊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飞来盛帝的桌案,甚至有人密报王承之死与宁文渊脱不了干系,盖其想要在工部安插自己的亲信。 盛帝龙颜大怒,亲写了三千字斥文张贴于麟德殿外,派人将宁文渊关入天牢,举家抄没。 此举激起宁党之怨,一万精兵连夜侵入京都营救宁文渊,拜宁文渊为王揭竿而反。 听到宁文渊谋反的消息,盛帝大笑三声,连连叫好:“我苦等了这些日子,总算逼他反了。既然如此,那便派三万兵马围剿,顺便将叶倪卫王等人一并抓捕。” “皇上太过欣喜,可仔细着棋盘。” 惠嫔出了月子,身材比往常丰盈一些。她抱着软褥倚在榻上,手里执着白子:“这下子可恭喜皇上了,除了心腹大患,我爹白受了两场惊,如今也值得了。” “还是锦兮谋略胜人,朕苦等多年,是锦兮让朕孤注一掷,引他入局。岭南之事是朕的谋划,他虽冤枉,但在别处蓄养精兵却是不争的事实。朕再派亲近的新派言官弹劾于他,叫他在朝中再无立足之地。这番步步紧逼,再给他阳州的部下递出消息上京营救,他便是不反也得反。如此坐实谋反的罪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 盛帝心情大好,在棋盘之上也步步为营,不过片刻便扭转局势,吃了惠嫔不少子。惠嫔连连求饶,笑道:“皇上心思缜密,臣妾自愧不如。只是锦兮既然如此玲珑,何不将她收入后宫,为皇上所用呢?” 听到惠嫔的话,盛帝当下一愣。那日锦兮的话言犹在耳,他不由得苦笑一声:“锦兮,朕亏欠她太多了,怎么好意思将她束缚在身边。她就如天上的飞鸟一样,没有人可以缚住她。” 宁文渊一倒,朝中人心惶惶,不少宁党皆被问罪,与京城杀人案有关系的官员,御史台也不必再忌惮其后的势力,尽数报达上听。 这一场变故,终于在冬日来临之前全部终结。在京都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浩浩荡荡的囚车赶往午门之外,车轱辘碾出一地雪痕。 慕锦兮穿了斗篷,隐在人群之中。周遭的百姓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都在兴奋地议论叫骂着,将枯黄的菜叶扔到那些囚徒脸上。 在那些面色蜡黄的昔日权贵之中,慕锦兮一眼看见了一个人。 她上前两步,跟在缓缓移动的囚车往前走:“你还记不记得白莹夕?” 景德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偏头看见裹得只露出头部的女子:“是你?” “她为你而死,就在我面前。”慕锦兮并不理会他的惊讶,抬头看向他。 景德面上泛出无奈和苦涩:“那又如何,我如今不也是将死之身。” “她对你有情吧,生怕威胁到你,所以自尽了。”慕锦兮自顾自地言语,声音喃喃,也不知景德听见没有。 景德的身子一僵,目光之中流露一丝痛苦:“可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情。” 囚车加快,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将锦兮甩在了后头。她看着这些将要赴死的囚徒,往昔何等的尊贵,一朝倒台,沦为草芥。 繁华不过过眼云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过因为一两个人,就到了这样可悲的地步,又何其无辜。 就像在十年前的那个黑夜,那些奔嚎畏惧哭喊着的男女一样。那些都是她的家人,他们何其无辜。 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慕锦兮身上,她瑟缩了一下,周身泛起冷意。 这偌大的京城,藏匿了多少无辜的杀戮。 她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恢宏的皇宫,飞檐在百米之外,仍能看出其轮廓。 多么富丽,又多么腐朽的地方。那里头,藏匿了无数权谋和阴险,无休无止的尔虞我诈像是贪婪的恶魔,蚕食了一个又一个原本无暇的灵魂。 慕锦兮叹了一口气,裹起身上的斗篷,在人群中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再见了,京城。 再见了,幽阙。 忘记那些爱恨,不如浪迹江湖间。 这一日的午门外,血流成河,后世称为乙酉之变。 这一日的城门外,素装女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白茫的雪地里。 …… 麟德殿内,盛帝正在遴选新晋官员的名单,忽然一个人破门而入,带入深深的寒意。 “皇兄,她呢?” 幽阙满目猩红,身形憔悴,胡渣自原本光洁的下巴长出来:“她前几日还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盛帝抬头看见他潦倒的模样,执笔的手一僵:“近来天寒,她身上的旧伤发作,来势汹汹,宫里的御医都没有办法。” “啪”的一声,幽阙扫落满桌的奏折,抓住盛帝的衣领怒吼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盛帝被他这样放肆的举动所恼,一把推开他:“你不是刚从岭南回来?如此风尘仆仆,可曾将乱军清点完毕?” 幽阙往后退了两步,不过几日工夫,从岭南快马加鞭赶回来,他就已经瘦得脸颊凹陷,脱了形容:“我走前她还好好的,早知如此,我不该奉命去岭南。” 肃清宁文渊一支,幽阙前往岭南理事,忽然便传来了慕锦兮旧伤发作,重疾不治的消息。他一下子疯了,扔下手中的军务赶回来,却听说慕锦兮已经下葬。 眼泪从他的眸中涌出来,吓了盛帝一跳。不知道有多少年,他都没有见过这个弟弟流泪了。 “你不去岭南她就不会死了吗?这宫里这么多御医都救不回来?你回来就可以了?”盛帝的语气之中带着凌人的怒气,“生死有命,早在十年前她就该死了!” 幽阙眼中布满血丝,这一句似是踩到了他的痛脚,他上前一拳砸在盛帝的脸上,喊道:“若不是你怎会如此?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到死都这么恨我!” “呵。”盛帝擦过嘴角沁出的血迹,看着面前癫狂的幽阙,声音冷酷,“当日想出那法子的是你,引诱她的是你,背弃她的也是你,与朕何干?死在你我手下的人何其多,如今午门外的血还没有被大雪掩干净。你我生在这龌龊的皇家里,就不该肖想些别的。” 幽阙的身子颓然地滑倒下去,他以手掩手心里满是潮湿的泪水,温热得像那日月夜之下她掌心的温度:“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我们背负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她到死都不知道,其实我有多爱她。这十年里,没有一刻忘记。” “我不后悔遇见她,其实我很庆幸她活了下来,让我在十年之后再遇见她。这恐怕是上天对我最后的怜悯,如今又收回去罢了。” 幽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锦兮,对不起,对不起。” 盛帝目送他离去,忽然沉声道:“她知道,她都会知道的。” 惠嫔掀开竹帘,她方才看见案上的一把琴,精美别致,只可惜断了一根弦,原本有些疑惑,便听见了外头幽阙的低泣。 殿外男子失魂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干净,盛帝的手指轻轻扣在桌上,目光之中隐有悲意。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别了,慕锦兮。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景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